早晨起來,甄永信收拾停當,囑咐琪友一些事項,雇了輛人力車,出西直門,往西郊報恩寺那邊去了。報恩寺在西郊的一片空地上,規模不大,只比城里一般人家的四合院大些。和城里有些規模的寺院比,多少顯得有點寒傖。多年失修的山門,朱漆已經脫落。進了山門,走上正殿,一個老和尚正拿一把雞毛撣,在佛面拂塵。見有香客進來,老和尚收起起雞毛撣,在佛案邊坐下,一手執木棰,一手舉至額前。甄永信施了禮,從香案上取出一柱香,點燃后,插入香爐,回到香案前,跪在地上,叩了三個頭,起身后又往功德箱里投了幾枚銅板。老和尚昏昏沉沉地在一旁敲了幾下木魚。叩了頭,甄永信站起身來,湊上前去,跟老和尚搭話。
“寶剎只老師傅一人主持嗎?”甄永信問。
“地僻人稀,香火不旺,貧僧一人足矣。”老和尚說。
“我從城里來,見城中廟宇,多是修繕一新,老師傅怎么不把寶剎也裝潢一下?”
老和尚聞言,苦笑一下,說,“先前,大清國興科舉,每逢開科年份,來京趕考的舉子寄居寒寺,日子還算好過。自打科舉廢棄,這里再無香客光顧,單靠附近村民施舍,能夠貧僧一人粥食,已是燒高香了。”說完,停了下來,又問,“施主從哪里來呀?”
“從關外來跑生意的,城里口花費太大,想借寶剎一隅,暫作落腳,做些生意,混口飯吃罷了。不知老師傅意下如何?”
老和尚看他一身裝束,和褡褳里露出的八封圖,知道甄永信是個算命先生,剛才又見他往功德箱里投了些錢,猜想此人出手大方,留他在寺中,也算多了一路香火,便裝著不在意地說道,“施主請便吧,東廂房床鋪都有,施主不嫌棄,就住那里吧。”
“多謝師傅開恩。”甄永信道了謝,轉身去了東廂房。房門沒上鎖,門板已經開始朽爛,推開房門,霉氣熏人。屋子里掛滿了蛛網。看來要住這里,不費些功夫不行。眼見天已將晌,來不及收拾了,甄永信把門關上,跟老尚應酬了幾句,轉身獨自來到山門外的石階上,把褡褳放下,擺出八封圖和簽筒,坐在自帶的鋪團上,向遠處打量。
仲春時節,風和日麗。遠處田野上,嵐氣升騰,鳥鳴柳林,蝶舞花間,草香陣陣隨風撲來。甄永信正待用心品味,只見遠處田野上,一輛汽車,拖著煙塵,朝這里駛來。汽車走走停停,不時有人下車,往遠處指指點點,拍照留念。過了一會兒,才行至報恩寺前,停了下來,從車上下來五個男女,一望便知是大戶人家出來的。男人走在前頭,眷屬跟在身后,往山門這邊來。見山門臺階上坐了一個算命先生,男主人邊走邊自言自語道,“在這種地上算命,一天能遇上幾個人?”
甄永信聽得真切,豈肯錯過這種機會,開口應著,“凡人不入卦,只看卦中人。這位先生可有雅興?”
那人聞言,停了下來,冷笑一下,沖著甄永信說,“你這算命的,口氣倒蠻大的,可有真本事嗎?”
甄永信也不卑不亢,冷笑著回應道,“有無本事,看過才知道。”
“看得不準,有何說法?”那人較起真兒來。
“看得準,憑賞;看得不準,分文不取,給你賠罪。”
“那好,你先給我批一卦。”
甄永信聞言,端起簽筒,閉上眼睛,輕搖幾下,口中振振有詞兒,睜開眼,讓那人抽出一簽。開簽看時,只見簽上有四句讖語:“君本當年萬戶候,干戈擾攘一時休;輕車熟路花又明,蓋世英杰坐上游。”
那人手持卦簽,反復端詳一會,未得要領,只得把簽遞給算命先生,問,“這卦上說的什么呀?”
甄永信接過卦簽,端量一會兒,開始解卦,說,“從卦辭上看,先生曾官居要職,屬朝中重臣,后因兵亂之事,賦閑在家。這是卦辭前兩句所顯,不知在先生身上應驗了否?”
那人聽后,一臉駭然,收起盛氣,態度謙遜起來,緊著問,“那下面的兩句,說什么來著?”
甄永信低頭細看一會兒,說,“這第三句說的是,眼下先生正峰回路轉,官星顯旺象,恐怕近期要履新職,從卦辭上看,‘輕車熟路’這四字顯示,先生所任新職,可能和路政相關。第四句雖是溢美之詞,其中卻隱藏先生的姓名,不知先生可能找出?”
“蓋英杰!正是在下。”那人興奮得屁股顫抖,脫口報出姓名,“先生的卦簽,前兩句已在蓋某身上應驗。若是后面的也能應驗,那先生真是孔明再世,伯溫重生,若是第三句應驗了,蓋某定要奉千金為先生祝壽!”
“先生切勿信口許愿,”甄永信一臉鄭重說道,“許愿還愿,心知神知,許而不還,忤神損德,可是于先生不利呀。”
那人聽后,也沉下臉來,說道,“蓋某何曾信口開河過?只怕你這卦辭不靈。”說完,命跟班摸出十塊大洋,遞到甄永信手里,進了山門。
蓋英杰到正殿焚香拜佛,在寺院里轉了一遭,帶著一家人乘車離去。看看天色尚早,甄永信覺著這寺院的東廂房實在難以留宿,便借口城中還有一些事情要辦,改日再搬到寺中。說罷,和方丈告辭,回城去了。
回到旅店,當晚那宗和來時,甄永信把白天做的事說了一遍,叮囑那宗和,這些天盯緊蓋英杰,一有動靜,立馬告訴他。
一連過了十多天,不見一點動靜。琪友說事情怕是沒戲了。甄永信也松懈下來,白天又和琪友一塊上街坐攤。半個月后,突然有了消息。那宗和來說,蓋英杰今天履新了,升任交通總長。甄永信聽了,來了精神,對那宗和說,“從明天起,我晚上不回來了,三天之后,我還沒回來,你就去找蓋英杰的跟班,讓他找個機會,提醒蓋英杰還愿的事。”
那宗和答應了一聲,起身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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