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并不特殊的某一天,幸存者們終于觀測到了災變的真相,那是一場窮盡人類的幻想與妄言,皆不可名狀的恐怖、禁忌、和毀滅。
它吞噬了人類的寶藏——情感、智慧、存在,所有值得記錄的東西全部歸于虛無。
燭火至此熄滅,卑微的生命、崎嶇的歷史、掙扎的文明,全數失去了意義。
可悲的是,殘骸和軀殼仍舊棲居在大地上,一切又仿佛從未改變。太陽照常升起,但光芒所至之處只有謊言和虛妄。
一切由此開始,一切到此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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喚醒他的是一段迷蒙而又清晰的低語。
緊接著是一陣陣難以言喻的刺痛和壓迫感。他想要大喊,但聲音被堵在了肺部,那種壓迫感緊緊地縛住了他的喉嚨和胸腔。
這是哪里?
景遠費力地睜開了眼。
情況和他的感受大相徑庭。他身上沒有創傷,更沒有任何足以束縛著他的物件。
疼痛和壓迫仿佛只是一次足夠真實的感官模擬,在他睜開眼的同時模擬終止。
時間是深夜剛過一點,而這里看上去像是一間教室。
他站在教室的正中央,就這么站著陷入了沉睡——或者說昏迷,爾后又站著醒來,一直維持著這樣的姿勢。
空無一人的房間,整齊排列著的課桌,講臺和黑板在他的正前方。
黑板上方掛著一個仍在運轉著的時鐘,秒針滴滴答答地走著,規律的聲響在空蕩的教室里逡巡。
和遲滯的大腦類似,他的軀體也并不受控,揮之不去的麻木感在全身的神經之間肆意起伏,肌體的無力讓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好似重癥病人的茍延殘喘。
片刻,景遠走到了一樓,站在了這棟建筑物的出口處。
從離開那個滴答作響的時鐘開始,他就失去了對于時間的度量和觀感。
短短的一小段距離給他的感覺,像是經歷了一段漫長的旅程,盡管教室只是在三樓而已。
立刻離開這里。
景遠無法分辨出這到底是自己的想法,還是被硬塞進腦中的某種概念,他只能邁開腳步,由封閉的空間來到了漆黑的夜幕下。
和身后的建筑物相同,外面也是一副普通校園的景象。
路兩邊昏黃的路燈和夜空中黯淡的月光,并不能提供足夠的照明,夜色遮掩著周圍的一切,像是無法被光芒穿過的黑色簾幕。
只能依稀地看見周圍建筑物的模糊輪廓,腳下的道路直通向學校的大門,大門外則是一片更加深邃黑暗的未知。
執念揮之不去地催促著他。景遠步履不停,方向是校門外。
異象隨之而來。
光影仿佛化作了活物,環繞著他扭曲掙扎,伴生而來的黑色散了又聚,煙幕一般飄蕩著。
間或在一兩處黑幕稀薄的地方,露出了隱隱綽綽的人形陰影——有如實體,四肢軀干瘦削高長,類似人類的形態卻有著極其怪異的比例——
悄無聲息地跟隨在他的身側,卻也沒有其他的動作,只是純粹地行走。
詭譎的景象印入眼簾,再透過視網膜傳導至中樞神經,卻沒能激起他一絲一毫的恐懼,好像隨著理性一起蒸發的還有情感。
這當然是件好事,至少讓他仍然保有行動的能力。
踏出學校大門的那一刻,偏執頑固的念頭仿佛達成了使命,突兀地陷入沉默,景遠終于慢慢的感受到了理智的回歸……
他或許要恢復正常了,盡管各種各樣的情緒依舊毫無波瀾。
身后瘦長的鬼影一動不動地站在大門內側,像是受制于某種不可見的規則一樣停下了動作。
景遠站在原地,他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行動。
無論如何,回去都不像是一個好的選擇。
可門外的世界同樣異常,濃霧一樣的黑暗遮天蔽日,封鎖了所有的光芒,他甚至看不清往前一步是踩在平地上,還是踏入某個萬丈深淵。
或許應該試一下……
離開!!!
突如其來的尖叫響徹了他的腦海,仿佛垂死掙扎的哀鳴。與此同時,一種可怕的痛覺從他的胸腔爆炸般的蔓延開來。
有什么東西在他的身體里。
尖利的爪牙撕開肌肉、黏膩的觸手擠碎骨骼、昆蟲一樣的節肢割裂筋膜、鋸齒和倒鉤遍布的幾丁質外殼扯斷血管——
先將他的臟器攪成肉糜與碎骨,混雜在一起的濃稠肉粥,爾后數之不清的寄生蟲一樣的,圓筒形口器吸盤一樣吸附在體內的每一處。
一圈一圈細細密密排列著的牙齒漏斗狀的收縮蠕動,吞咽著他的血肉。
景遠能夠感受到,自己正在被體內的生物啃食。
他甚至能夠聽到尖銳的細牙撕咬他的,骨頭和內臟所發出的令人牙酸的“嘎吱”聲,人肉確實很有彈性。
有時圓筒形的口器撕扯下來的一段筋肉,并未完全脫離那片膈膜,隨著口器吞咽的動作,失去了神經指揮的膈膜被牽動著起伏。
他的感覺被放大了無數倍,體內的生物每一個微小的動作,都能夠完整的刺激到他的中樞神經。
繃緊的痛覺神經仿佛被突然切斷彈開,在他的細胞間來回撞擊竄動。
再用最粗暴的手法重新將這些神經無序地接駁、在一起,這個過程在不斷地循環往復。
龐大駁雜的疼痛訊息沖刷著景遠的大腦,凌虐著他的意識。
不應該這樣的。
景遠這樣想著,理智仍未離開,他甚至非常清楚,自己早就應該死了。
但他還活著。
并且,感官反而愈加的清晰——他應該馬上就要被吃光了,除了頭顱,自己的身軀只剩下了一層薄薄的皮囊。
黑色霧氣漸漸消散,眼中的世界轉為清晰,痛苦把靈魂壓縮到了極致,景遠躺在地上,反而因此獲得了片刻的安寧。
最后的時刻來臨了。
腹腔的皮膚被撕開。
它是……
她是……
究竟是一種怎樣的絕色呢?
赤裸著的女子踮起了晶瑩的腳趾尖,輕盈地站在他的面前。
是新雪初霽?是灼灼夜櫻?又或是垂在銀河與天穹邊際的繁星?
碧綠色的長發溫柔地披至腰際,黯淡卻柔和的月光涓涓灑落在她的身體,勾勒出了美麗的弧度。
她連指尖都泛著好看的顏色。
逆著光,女子的面容如同夜靄中迷蒙的幻象,只在景遠的心中留下了一幅清冷的剪影。
她將我的身體吞噬殆盡。
她由我的身軀孕育而生。
景遠默默地想著,意識終于墮入黑暗。
所幸的是,他記住了那雙琥珀般幽深澄澈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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