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兵戈猶未息,遠臣職貢國恩覃。」
「雨旸時若天垂象,益切欽承圣主心。」
裊裊婷婷,款款而來,蹬著白靴的細長玉腿,有節奏的交替踏在石板路上。
發出輕柔的「啪啪」聲,素白紗裙的裙擺在韓煙雨雙腿輕輕的擺動中,隨風飄蕩。
這步履又如輕移蓮步,分花拂柳,哪怕腳步再輕柔,也無法讓人起輕視之心。
「萬里歸來兩鬢蓬,不愁無地著秋蟲。」
「四時好景誰能荅,百歲光陰代謝風。」
這便是大祭司需要宣讀的禱詞之一,每一句甚至每一個字都是由,朝廷的大學士們再三斟酌,最后匯聚成這幾百個字的禱詞。
而被選中的大祭司,需要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這,篇禱詞完整的背誦下來。
這樣大祭,大祭司離開神祀之時便要對天念誦禱詞,以證大祭司侍奉神靈的高貴地位。
「太平民物樂豐年,三月青苗雨露邊。」
「今歲農人憂穡事,豳風圖入黍禾田。」
折纖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輕紗。
韓煙雨此時已經邁步走上木質祭臺的臺階,直到走到木質祭臺的中心位置。
祭臺在三天前就搭建完畢,直徑四丈,足夠寬闊。
她閉上雙眼,高高昂起頭,天鵝一般的脖頸如雪一般白皙,與身后的兩名副祭司一起,仿佛是在感受天地之力。
趁這個時候,后方抬著銅盆祭品的祭司們,按順序在祭臺的邊緣擺上祭品,恰好在祭臺周圍圍攏成一圈。
等到祭品擺放完畢,韓煙雨這才睜開清冷的眉眼,長嘯一聲:
「上——貢!請——神香、神燈!」
這聲長嘯中氣十足,讓在座的蘭俊航等一干武將汗顏,這聲長嘯整個隆恩廣場都聽得清清楚楚。
要知道韓煙雨是個不會武功的弱女子,若沒有平日勤奮練習,聲音非常容易破音變啞,足可見韓煙雨的功底扎實。
隨著韓煙雨長嘯一聲,祭臺下方自有人抬來銅香爐、香棒和一盞銅燈,銅香爐因為太過沉重,則是四個赤膊力士抬來。
放置在正對著隆恩院的方位;香棒雖然大致就是平常的線香樣式,但是這香棒足足二尺長,大拇指粗;
銅燈則是神祀事先準備好,據說已經燃燒了百年沒有熄滅的長明燈,用來點燃祭神的香棒。
等到神燈落地,韓煙雨與兩名副祭司人手一根香棒,用地上的神燈點燃,接著一同插入到銅香爐中。
眼見插入香爐的粗長香棒已經飄散出裊裊青煙,三人再次退到舞臺中心,齊齊抬起雙手,作出即將起舞的姿態。
隆恩院中觀禮的皇帝王公、達官豪紳們知道,大祭司韓煙雨即將表演,壓軸大戲——鶴嘉元舞。
在中州、朝廷、農耕與土地緊緊相關,無不是大梁國敬天愛地、順天應人、天人合一的具象表現,也體現出中州人希望國泰民安、風調雨順的美好愿望。
從最開始單純的「敬龍祈雨,佑保豐收」,再到現在的祭拜三神,人們覺得光是有祭品還不夠,祭司們更應該用其他的方式侍奉并取悅神靈。
于是就有人編排了一系列舞蹈,專門由祭司在祭祀儀式上表演,后人經過多次改良,整合,最終變成了「鶴嘉元舞」。
鶴嘉元舞需要非常好的舞蹈功底,其舞姿模仿仙鶴舞動,動作輕盈,身輕似燕,動作軟如云絮。
每一舞的舉手抬足都賦有詩意,十分動人。
但鶴嘉元舞的表演本就非常復雜,其動作之難,尋常舞姬都難以掌握,更有復雜的曲詞,光是背誦到學唱都得費好大一番力氣。
但不得不說韓煙雨本就是舞蹈唱詞方面的天才,不僅唱詞優美,舞也跳得非常之好。
甚至已經到了靈動的境界,連梁世宗都不由贊譽其有「龍靈」,后來韓煙雨便有了一個雅號「龍靈神女」。
「玉樹清歌后,瑤池彩霧邊。鳳來丹頂下,鸞去綺窗前。云錦裁紅帔,霞觴進綵筵。君才豈足貴,長壽是千年。」
唱出曲詞后,祭臺上的韓煙雨閉上眼睛,周圍的鼓樂兀的響起。
她抬頭睜眼,露出淡淡的淺笑,仿佛周圍沒有一個人的存在,所有的聚焦全部都被她一人收去。
鼓點越來越快,節拍響起,她展開雙臂,蹬著白靴的玉足輕點祭臺,環過兩圈,根本連一絲聲響都沒有發出來。
「青山不可見,白石自成文。欲采芙蓉去,還憐玉佩群。夜來星似月,秋半海浮云。愿得靈娥力,時能掃翳氛。」
忽然,她輕盈一躍,輕跳起來,由素白紗裙與桃紅色紗衫的映襯下,她的身姿在半空中形成一道完美的圓弧,仿若仙鶴飛舞。
輕柔落地,昂首挺胸,如仙鶴翹首遠望。
韓煙雨與兩名副祭司揮舞雙臂,呈三角形悄然行走,接著三人抬起自己套著白靴的玉足,僅靠另一條腿的支撐,原地旋轉。
紗裙與衣袖在旋轉中向外掀起,如鶴羽舒展,靈動美妙。
「靈符來下界,瑞氣入層城,玉節迎鸞鶴,金章護鳳鳴,祥開黃道曉,光徹九天明,云路依然是,瑤階望上京。」
鼓點中逐漸加入了笛聲,韓煙雨的身姿舞動越來越快,如玉一般的素手婉轉流連,裙裾更是如流光飛舞。
仿若仙鶴一般高不可攀的氣質,讓她像是祭壇上開放的隔霧之花,朦朧縹緲讓人看不到她真正的面目。
雖說那件桃紅色紗衫依舊閃動著美麗的色彩,但韓煙雨卻又如九天玄女一般遙不可及。
臺上起舞若仙鶴,拂面含笑眉眼間。
隆恩院的觀禮臺上不時傳出陣陣驚呼,無數達官貴人更是被韓煙雨的舞姿折服,甚至二層個土豪還豪言想要將韓煙雨買回家,但這怎么可能呢?
還沒一會兒這位「豪言」的大老粗就被士兵給架了出去,即刻趕出隆恩院,大祭司這樣高貴的人物,怎么能讓你這樣折辱?
「嫂嫂的舞可跳得真好,后面那兩個藍衣服的,和她一比就如畫虎不成反類犬,跟草雞一樣……」
舌頭毒辣的黃來遠毫不客氣的,給出了自己的評價,一轉眼卻看到蘭俊航在看其他的地方:
「阿航,你老婆跳舞,你怎么不看啊?」
蘭俊航白了黃來遠一眼:
「這樣的的舞我都看了五年了,早就膩了!等一個月以后我將雨兒娶回家,讓她天天跳給我一個人看!」
「切,不厚道!」
蘭俊航才懶得理這胖子,韓煙雨的舞姿固然絕美,可多看了也索然無味。索性蘭俊航在觀禮臺里面找樂子。
就比如剛才那個被黃來遠,用五十兩代價,換去位置的那位二品官,這會兒正和上面的三公相談甚歡,大梁國丞相竇康,太傅范晉卿。
還有首輔大臣黃裴之坐在一起,看似談笑風生,可誰知道底下是不是有暗流涌動呢?至于再上面那個像球一樣的皇帝,蘭俊航自然也沒什么興趣看。
「嗯?她也在此處?」
到處掃視的蘭俊航突然瞥見一個人,準確的說是關家那邊的人,她就坐在關家家主關沛的身邊。
那個女子大約二十歲出頭,秀美中透出一股英朗之氣,五官棱角分明,梳著類似男子式樣的長馬尾。
當真是神若秋蕙披霜,雙目晶晶,月射寒江,美中不足便是便是她的臉上,始終覆蓋著遮住半張臉的寒鐵鬼面,讓她的臉上平白添了幾分煞氣。
她身穿一身修身的全鋼輕鎧,將女將軍健美的身姿無與倫比的凸顯出來。
她的腰間和胸口都是,各種用牛皮與黃銅制成的索具,顯然是用來攜帶武器的。
只不過現在這些皮索上全部空空蕩蕩,畢竟隆恩院禁止攜帶刀兵進入,下身一條深棕馬褲,足蹬包銅邊長筒靴。
這樣的女將干練凌厲,殺氣盡顯,足以散發出駭人的氣勢。
可誰又知道,這個女將軍不過是關家庶出的女兒呢?
關家與蘭家一樣也是將門世家,影響力僅次于蘭家,而關沛本身也曾是實權武官,但由于關家本就是從民團武裝發展出來。
而非蘭家這樣正統的軍旅世家,這樣的「野路子」自然無法和蘭家比肩。
關沛也不過做到十萬西邊軍統領之后,就再也沒有往上升的機會了。
而且關沛在很多地方與蘭鐵亭作對,尤其反對蘭鐵亭的軍中教育體系,兩人為此差點在朝堂上大打出手。
幸而梁世宗出言阻止,兩方只能各退一步,但暗地中的較量依舊在進行。
根據黃來遠的小道消息,當關沛繼續進行他的「播種大業」時,「順便」臨幸了關家一個姓聞的侍女,最后這個侍女懷孕生了個女兒。
雖然關沛嫌棄她,但這個庶出的女兒偷學,自己名義上老子的武功。
硬是咬牙男扮女裝進了邊軍,經過幾年的磨礪,打了數十場惡戰之后的她已經晉升步軍偏將。
直到一次意外將她男扮女裝的事情捅了出去,大吃一驚的關沛才急忙將她召回關家,用家族資源大力培養,又改善了她母親的生活。
此時關家的幾個子女都不成器,要么已經過了最好的年頭,要么干脆不想從軍,于是在有如垂暮之年的關家,一顆將星冉冉升起,這便是女將軍關風月。
此時的關風月已經官拜虎威將軍,和蘭俊航一樣領一萬軍,是與他在軍中旗鼓相當的競爭對手。
此人在扶陽城也算相當有名,她不像蘭俊航用槍,卻是個用劍術的高手,且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
但是關風月每每出門都戴著她的那副寒鐵鬼面,從未有人見過她鐵面下的真容。
一時間扶陽城中流言四起,說她是在戰陣中傷了面頰,索性遮蓋;還有人說梁世宗準備納其為妃,令她不得以真容示人。
本以為關風月不會來觀禮,沒想到她也在隆恩院。
蘭俊航自然對這神神秘秘的,女將軍有了打探的想法,只不過此時關風月裹得嚴嚴實實,如同端坐在位置上的石像一動也不動。
蘭俊航見她不動,索性對著她擠眉弄眼起來:嘿嘿,看我啊!看我啊!你看不到我……
不料關風月像是腦側長了眼睛一般,冷冽的目光直直往蘭俊航這里掃視過來,頓時蘭俊航那擠眉弄眼的,奇怪表情便僵在了臉上。
幸好關風月只是冷冷的掃視了,蘭俊航幾下便轉過頭去,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一般。
見此情景,蘭俊航才松了一口氣。
「操,還以為她要來揍我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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