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潛真如鼓的心跳才稍稍平復,面上繼蒼白之后是血紅。
潛真明白這是因為適才驅劍所導致的虛脫。
他撿起落在焦土中的玉牌,明白這玩意兒救了自己一命,剛才發出一個無形護罩擋住了高溫黑煙。
眉頭皺起,只是這玩意脾氣不小,能不能用全是碰運氣。
潛真搖搖頭不再多想,深吸口氣,漸漸導入氣海循環,平復翻騰的氣血。
「呼。」
雖然還很虛弱,但勉強能動了。
「無猜,你快去把值錢的和有用的東西打包。咱們埋了你師父就趕快跑。」
「啊?」無猜有些發愣,「什么是值錢的有用的?」
「你師父房間里藏起來的,收在盒子里的,就一定是值錢的和有用的。」
瞅著潛真嚴肅的面容,無猜也知道情況很緊急,答應一聲就跑開了。
潛真奮力站起,打了個哆嗦。
光著身子現在才感覺到冷。
閉目感應四周,已經什么都感應不到了。
他看了眼地上的劍柄,猜想可能是劍沒了的原因。
在黑煙中僵持的時候,他其實已經有些絕望。
那枚玉牌只能防護,半點奈何不得那灼人黑煙。
忽然聽到無猜尖叫,他焦急無比,心一橫就要冒死沖出濃煙。
卻福至心靈,感應到了與外界的一絲牽連。
微弱而篤定。
這才有了后來的劍斬明允。
「想不到我竟然是先天劍體,只是這具賤體實在太虛了。」
罵罵咧咧走到明允仿佛千刀萬剮的尸體旁,翻翻揀揀良久。
摸到他靴筒厚厚的,潛真眼睛一亮,掏出一個小布包。
情況緊急也來不急多看,抓起之后回屋去穿衣服,打包必備之物。
一切妥當之后,兩人各自背著一個包袱來到了那座斗室之前。
「她……她的樣子不太好看,我進去就好。」
無猜遲疑了一下,望著那扇木門,眼眶含淚,卻點了點頭。
潛真重重一嘆,也不知道自己該以什么樣的心情,去面對里面的人,或是尸體。
木門吱呀,在身后合上。
油燈尚燃。
他環顧四周,眼睛定格在床榻邊掛在墻上的一幅涂鴉。
那是他四年前的游戲之作,畫的是一棵老樹,橫斜的樹枝上坐著一個豐腴的背影。
筆法拙劣,物像歪歪扭扭。
也不知道她為什么搶走了畫,卻掛在了這間平時打坐的房間。
潛真想了想,伸手取下掛畫,塞進背后的包袱。
「一切都過去了,你安心去吧。」
卷起床上的被褥,裹上了那干枯的尸體。
觸手處即使隔著被褥也如同干死的木頭。
硬而糙。
這怎么都不像是個人的肉體。
「走吧,去后山。」
無猜看了看他懷里的鋪蓋卷,嘴唇顫了顫,終究只是點了點頭。
轉過屋子,不一會經過一座不倒巖。
這里位于兩峰夾峙之處,風力強勁,經年日久,就將一座巨巖風蝕成了上大下小的形狀,而那小窄處早已不與上面接連。
因而輕輕一碰大石,就會隆隆搖動,卻搖而不倒。
此時一只穿山甲,后腿系著一條長繩,不斷往前鉆著,時不時頂動大巖下支著的三腿不齊木架。
那巨大的巖石就隆隆作響。
這正是潛真哄騙明允使他分心的把戲。
成功是成功了,哪成想那明允竟然會噴煙。
以前盼望能遇仙人,現在卻差點死于仙法。
「把它放了吧,否則咱們走了它會餓死。」
「哦。」
無猜邁步欲去,卻見那穿山甲忽然瘋狂刨動地面,不住尖聲嚎叫。
潛真渾身寒毛炸起,急聲道:
「快跑!」
話音未落,那穿山甲便爆開一團血霧,凝聚成一張猩紅鬼臉,原本四下蟲鳴的山間倏忽一片死寂。
遠處一大片鳥雀騰空遠遁。
兩人嚇得魂不附體,同時也爆發了強烈的求生欲。
腳步連連,朝著有路的地方跑去。
那鬼臉眼珠遲滯轉動,騰地化為血霧朝著兩人鋪展。
血霧中傳出無數凄聲嘶喊。
兩人心臟狂跳,背心仿似被寒冷尖刀不停戳著。
血腥之氣鋪天蓋地,血霧若洶涌的巨浪般卷過兩人頭頂,轟然下壓。
潛真一聲悶哼,心臟狂跳,全身氣血不受控制地周流亂躥,直欲破體而出。
艱難轉頭,發現無猜早已停在身后,抱頭蜷縮。
他一咬牙,扔下懷里的尸體,撲過去抱緊無猜,將她護在身下。
那血霧如一朵吸血的大花,鋪展又收縮,完全遮蓋住了下面的兩人。
帶倒了不遠處以亂石草草堆砌的門框。
死寂的夜自沉睡中蘇醒。
響徹山間的心跳聲似從幽冥而起,詭異而震撼。
那縮成一團的血霧忽然后撤,露出了緊緊依偎的兩人。
似一聲悠長的嘆息,又好像直達黃泉的地隙中泄出鬼氣般的啜鳴。
有些畏縮的血霧猛地被吸進了,坍塌的亂石門框后。
剛才的一切就像一個噩夢,但那如擂鼓般的心跳卻越發強勁。
潛真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和無猜,不知道怎么已經進了后山禁地。
身前不遠處是裹著尸體的鋪蓋卷,大紅的底襯繡滿了金色的牡丹。
像血海中浮沉著金色骨架。
潛真扶著無猜站起,自己卻雙腿一軟差點摔倒。
身體仍然虛弱。
但今夜還很漫長。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卷鋪蓋,既然已經送到后山,那也算完成了誓言。
擁著不斷哆嗦的無猜朝亂石門慢慢踱去。
每一步都卡上了那詭異心跳的點子。
沒走幾步,潛真便頭暈目眩,惡心欲嘔,一頭栽倒。
「啊!」
無猜輕叫一聲,這時才從恐懼中清醒。
她連忙扶著潛真坐起,卻見他緊閉雙眼,臉色發出死人般的青色。
「此地……并非善地,你不要……管我,快走!」
說出這句話,潛真胸口一陣起伏。
「不,不要!」
無猜聲音出口后確實嘶啞至極,像是被那擂鼓般的心跳死死壓了下去。
「乖,聽話。」
看著萎靡至極的潛真,無猜心疼極了,不知哪來的勇氣,她忽然站起,抬頭四顧。
原本寥廓的夜空不知何時便已陰云密布,以二人所處的后山為中心,旋轉出了一個猙獰的空洞。
以前師父嚴禁進入這里。
所以她沒想到生活了六年的地方,竟然還藏著這樣的恐怖。
時值初夏,但此地毫無綠意,放眼望去皆是一派肅殺,衰草離披。
這是一處山崖平臺,不大,中間建著一個圓形的石臺,半徑足有兩人長。
上面是一個青石鋪就的陰陽魚圖案。
心跳聲正是自此而出。
無猜心中揪緊,狠狠跺跺小腳,撿起一根枯樹棒沖了過去。
「你不要跳了!我讓你不要跳了!」
樹棒重重擊打在石臺上,似乎是打亂了心跳的節奏。
心跳,漸漸慢了下來。
沒人注意到的天空烏云卻流轉加速。
又一聲低啞的啜鳴自石臺里發出。
無猜嚇得哆嗦,手中沒了力氣,樹棒脫手而出,縱向轉著圈子擊打石臺而去。
「卡拉拉」。
陰陽魚碎成了無數片,露出了其下幽深無比的黑洞。
低沉的嗡鳴自其中響起,越來越大。
圍繞著石臺起了旋風,迎合著天上的云卷,飛沙走石。
打得小小的無猜左搖右晃,她已經嚇呆了。
嗡鳴聲陡然再次加大,就像是里面的東西突然加速一般。
沙石枯枝四散,黑洞中一團黑氣高高沖出后,快速落在了無猜面前。
激發得周圍一片煙塵。
無猜感到頭暈目眩,支持不住后,彎腰干嘔起來。
不遠處的潛真更加不堪,已經匍匐于地,不住顫抖。
煙塵收攏漸漸凝聚成一個人形。
他仰頭扭了扭脖子,似乎深吸了一口氣,頗為迷戀。
片刻后才看向不住干嘔的無猜,發出了一聲疑惑的「咦」。
聲音如鐵砂刮擦。
他看到匍匐的潛真后吸了口氣,欣喜點頭。
一揮手,無猜便橫飛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她只覺得周身空氣都化為極冰的細針,不住攢刺毛孔,胃部痙攣疼痛。
人影如一陣輕煙轉瞬飄到潛真身前,天上云層旋轉而出的空洞,也跟著他稍稍移動些許。
他沒有其他動作,只是靜靜地觀察潛真,不時點點頭。
似乎在欣賞一件杰作。
破風聲忽起,一根手腕粗細的樹枝從背后兜頭打來。
人影不閃不動,頭上沙塵一抬,那樹枝便瓦解成粉。
身后無猜側翻躲避襲來的暗勁,落在潛真身前,仍是悶哼一聲,嘴角流出一抹鮮紅。
嬌小的少女眼神決絕,張開雙臂護翼身后的人。
時不時抽搐的面部肌肉,表明她在忍著極大的痛苦,微屈的雙腿不住顫抖出賣了她的恐懼。
但她沒有后退。
人影身上的沙塵一陣翻涌,似乎極其不耐煩,抬手再次一揮。
小小的人影便隔空被擊得飛了出去,比上次更遠。
但她身子落地后仍掙扎起身,不顧口唇涌出的鮮血,再次奔向潛真。
人影此時已經掐著潛真的脖子,將他提了起來。
他嘴巴越張越大,直到咧到耳后,整個腦袋好像打開了一個蓋子。
喉嚨中發出低沉的「啊啊」聲,有些遲滯地將潛真送往口中。
一雙滿是鮮血的小手忽然扒住了,他的咧開的上半嘴巴,奮力地向下扯著。
「呃哼!」
人影已然憤怒,扔下潛真后,身上沙塵涌動,原本背對無猜的地方就成了身前。
一伸手便扼住了無猜的脖子,手上涌出汩汩塵流鉆入她的口鼻。
另一只手搬動咧開的腦袋,將之恢復了原位。
無猜雙腿離地,不住踢蹬,眼睛翻白,眼淚洶洶而出。
只是這次,應該是沒人幫她拭淚了。
反正都是要死,我只不過比你早了一步。
哥哥,來世一定要做夫妻呀。
她目光漸漸渙散,在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忽然見到了堪比太陽般的光芒。
人死的時候,原來可以看到陽光啊。
身子重重落地,摔得她一懵。
不由睜開眼睛,卻見到了她自己的太陽。
刺眼的金黃光芒直上云霄,那原本如同魔眼的烏云瞬間便被蒸發殆盡。
人影瘋狂咆哮,身上沙塵爆出滾滾土流,如同無數觸手般疾射向前。
每一條觸手都有千鈞之力,打在人身必然血肉消散。
而觸手上散發的煞氣,隔得老遠便能催人心肺。
金黃光芒中,潛真指引懸浮著的玉牌,光團范圍霎時一擴,四周塵土枯枝盡成齏粉。
那飛速而來的觸手重重拍打刺入光團,潛真七竅血流如注,額上青筋似要直接爆開。
「咦——啊——」
他拼著燃盡全身血液,催動玉牌。
光團一收,玉牌直接沖入了人影身上的沙塵之中。
憤怒尖嘯聲中,人影直接爆開,方圓十丈內草木沙石皆成飛灰。
在這番仿若滅世的景象中,無猜的眼中只有那一個逆著光的背影。
那看似單薄的身影此刻卻高大如神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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