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慕文青少年活動中心。
最近,秦牧本同志的心情很好。
自己接退休了的老何的班,出任國家體育總局副局長的通知,雖然還沒有最終正式公布,但是已經是人所盡知的了;
局里一些乖覺的中層干部,已經改口一個個“秦副局、秦副局”的了。
這個副部級,自己等了七年了,終于算是落實了。
這不僅僅說明自己的政治生命可以再續輝煌,也徹底的印證了自己本來最擔心的情況:被作為石束安的黨羽政治清算,沒有發生,也不會再發生了。
C國的政治現實就是:升了,就是安全了。
因為,具體到個人可以犯錯,但是“組織考察”是不會犯錯的,因為組織,永遠是正確的。
何況,國家體育總局現在只有兩個副局長,分管奧運的屠錦城副局長,還有學院派出身的殷寧副局長,總局還有兩個“副部級”位置的空缺。
而其他幾個司局級干部都還火候,只有分管科教的宋旗兵司長還算個人選,但是畢竟太年輕不夠資歷,怎么算……也該輪到自己補了。
更讓人興奮的,是國際體育局勢上的變化。
今年夏天,是巴黎舉辦夏季奧運會;四年后輪到東南亞的新加坡、吉隆坡、曼谷“三城聯辦”。
當初申辦競爭的時候,這個象征著“體育無國境”和東南亞國家第一次申辦的“三城聯辦”壯舉,算是開創了奧運歷史的先河。
但是,現在已經有很多風聲在傳,因為經濟、政治和“反奧運”勢力等等原因,曼谷很可能會在最后一刻,宣布無法繼續承擔奧運主辦的工作。
雖然按照國際奧委會的章程,是應該順延到當年其他申辦城市,但是這么大的事情,又是臨陣換槍的事,不是什么國家都有實力承擔的。
有一些國際社會和國內的輿論,都已經在醞釀傳言,C國首都市,作為歷史上申辦奧運最成功的城市,將不介意當一次“接盤俠”。
臨時接下這次夏季奧運會的,部分賽事的主辦工作,從而在歷史上,又一次成為奧運主辦城市;雖然這次,要加個“之一”。
對于這個問題,黨中央并沒有明示似乎還在斟酌和觀察民意。
但是國家體育總局和首都市委已經收到風聲,可以向這方面去試探,媒體也已經開始在吹輿論風。
首都市委的申烈農書記是政治局委員,愛惜羽毛,心懷遠大,當然不會對這種傳言進行表態;
但是,首都市體育局祁陽民局長作為馬前卒,已經在局黨委會議上用半開玩笑的口吻說過“咱們可以再辦一次么”。
沒有中央和首都市委的暗示,祁陽民敢開這樣的玩笑?
如果,這一系列不可思議的連鎖變化,真的能夠成真,那么在未來這四年里,秦牧本也不指望再升了。
只要在國家體育總局副局長、分管國際事務的位置上太太平平、安安穩穩的度過,四年后,奧運這個歷史大典就算給自己輪到了……
想想,那都是自己政治生涯不可磨滅的輝煌。
一次世界奧林匹克,夏季運動會主辦方的官方領導“之一”的身份,絕對可以保護自己一生的,政治正確和穩妥謝幕。
就算是“合辦城市之一”,就算是“主管領導之一”,那可是奧運啊,體育世界里的最高殿堂。
哪還了得!?哪得多少錢、多少人、多少資源、多少榮譽、多少權力……
哪怕只是在自己的手邊順便滾一滾,在自己的頭銜邊順便燙一燙,那也將是何等的炫目。
他最喜歡這種“順便”的感覺了。
自己什么都不需要做,什么都不需要承擔,只要自己在這個權力體系內,就可以分到自己應得的一切。
當然,可以少分一點,沒關系,大頭,給那些愿意承擔風險的人拿去好了……
拿一點,撈一點,藏一點,安排幾個親支近派,睡幾個女孩,在海外多備幾手后路……這在種級別的權力游戲中,根本不算什么,只是“順便”而已。
神奸巨貪他是不做的,華鼎重器他也不沾染,他甚至對出任總局“一把手”都沒有那份野心,對于他來說,這種“順便”的尺度,才是最舒服的了。
這“順便”兩個字其中的奧妙,也是他秦牧本最擅長的。
……
比如,像今天這樣的活動,表面上看起來,自己也就是“順便”出席一下。
今天,是C國“青少年智力奧林匹克大賽”全國總決賽暨頒獎典禮。
“智力奧林匹克”,原本是2005年由國際橋牌組織,提出來的一個概念,最初是將橋牌、國際象棋、圍棋三項屬于“智力競技”的運動聯合在一起。
創辦一個綜合性的國際運動會,計劃在若干年后,將這些運動納入奧運會的,表演項目乃至正式項目。
C國作為體育大國,又是智力運動項目明顯的受益者,對于這個“智力奧運”的概念,一向是比較支持的。
到了近年來,智力奧運的項目已經擴展到了6個大項,分別是橋牌、圍棋、象棋、跳棋、國際象棋和麻將。
但是其進入奧運會正式比賽項目的計劃……卻一再擱淺,沒什么太大進展。
一方面,很多“智力賽事”在國際上的影響力很有限,大部分國家根本沒有參賽的能力;
另一方面,國際象棋、圍棋、橋牌三項運動自身也發展得不錯,很多職業高手更加看重的是自身的頭銜比賽,對于奧運反而覺得有點“格格不入”。
這么一來一回,創辦了十幾年,“智力奧林匹克”這一賽事項目的熱度也逐漸下降,漸漸成為了邊緣賽事和邊緣概念。
倒是在青少年業余比賽部分,C國自身的“青少年智力奧林匹克比賽”還是堅持了幾年,不過也逐漸淪為一項“升學加分項”的賽事……
很多家長,鼓舞著孩子來爭奪這一比賽的省級、國家年齡段級的名次,也無非是為了“小生初”、“中考”中作為一個加分項。
而這么一來,這一賽事里黑箱操作、暗通款曲、利益交換甚至買賣賄賂的事也不少。
前幾年,教育部就下達了文件,禁止中考、高考中再以此項賽事的名次作為加分項。
當然,文件歸文件,也攔不住一些在文件涵蓋范圍之外的“其他因素”。
比如,今年河西大學就開了先例,創辦了C國歷史上第一個“體育少年大學班”,這屬于大學自主招生。
不在教育部統一考核管轄范圍之內,河西大學已經以校內文件的形式立下了尺碼:
凡是能夠在C國“青少年智力奧林匹克”項目中獲得冠軍的學員,可以“優先考慮”。
所以,無論如何,這一賽事都屬于“正規不那么正規,民間也不那么民間”的存在,雖然名義上是國家體育總局在主辦。
但也只是掛個頭銜,秦牧本以司長、即將接任總局副局長的身份,來出席這種比賽的頒獎儀式,給總冠軍遞個獎杯,是屬于給了主辦方很大面子的。
對于他來說,也只能算是在百忙之中,抽空順便出席。
……
但其實,他今天真正的目的……是借這個活動,特地來見兩個人的。
其中一個,其實只是個十六歲的初一小孩子。
表面上,他是這次“頭腦奧林匹克”大賽中,圍棋組的青少年冠軍角逐者之一。
按照這比賽的以往慣例,圍棋,作為C國內部認可的“最高腦力運動象征”。
圍棋組的青少年冠軍,大會會頒給一個“頭腦奧林匹克大獎”,這也是河西大學少年班招生的優先錄取標準。
而秦牧本今天來這里,就是算好了,要給這個十六歲的“圍棋神童”頒獎。
這個叫宋秋的小孩子,可不僅僅是個“業余圍棋神童”那么簡單……他是國家能源管理委員會,秘書長宋哲南同志的小兒子。
是官場人稱“宋公”的世代革命家庭老領導宋恭同志的嫡親孫子,也算是昔年洋務大臣和薌的嫡系后人;
也是秦牧本的同僚,國家體育總局科教司司長宋旗兵的遠房堂弟。
宋家是大家族,枝繁葉茂,雖然屬于太子黨的核心派系,但是和自己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尤其是宋哲南秘書長,那是要津部門的部會大員,已經屬于整個C國數得過來的實權大人物,“國家領導之一”……
就光憑這一點,他覺得,能來合個影,給這個大賽長長面子、提提規格,替哲南秘書長的這個小兒子頒這個獎,挺好的。
他當然無法抹去自己身上“茶黨”的烙印,不可能和“太子黨”有太深入的合作。
但是有機會給自己同僚的親戚,給“太子黨”第一大家族的后人稍微有點“順便的”友好表示,他覺得不會吃虧的。
史老在南籬,不是就常和宋公一起下棋么?看著跟一對老棋友、老戰友似的,其實,一個是茶黨昔日骨干元老“七副老”。
一個是太子黨宋家的幕后老前輩,論政見其實是水火不容,棋盤之下各是代表了,C國政治力量的全面角力……
但是越是這種派系大佬,指點江山、摧動風云卻只在秋枰談笑之間,絕不會動絲毫喜怒的氣度,他一向很羨慕,認為自己也有必要多學習。
還有另一個人,今天自己要見見,只是見見而已……
說起來巧了,這另一個人,就是史沅涑的長孫、石束安的侄子石川躍。
石川躍今天會以河西省,青少年代表隊領隊的身份,出席這個活動。
一眨眼,三年過去了,石川躍已經在河西省體育局站穩了腳跟。
讓秦牧本大跌眼鏡的是,這個紈绔官三代,居然在河西體育系統做的風生水起。
這次,已經是正大光明的作為河西省局的代表官員,領隊代表團來首都參加活動了。
當然……石川躍其實是另有安排,要乘這次回首都……見見他的爺爺史沅涑,甚至有可能探望一下他的叔叔石束安。
這事……也瞞不過秦牧本。
越是這樣……他越覺得,自己有必要,來見見這個三年前,他親自送出首都的年輕人。
誰能想到,自己當年送石川躍去河溪,不過是“順便人情”,居然無心插柳柳成蔭,如今,石川躍不說事業有成、表現進步。
至少很“穩定”,在省里的口碑很好……這么一算,石家、甚至柳家,都算欠了自己一份人情。
……
“秦叔叔……”
石川躍是很懂禮貌的,在自己馬上要坐上主席臺時,他作為地方帶隊官員。
卻主動擠開人群,繞過來,恭恭敬敬給自己鞠躬,又遞送他那雙修長有力的手掌。
秦牧本滿意的,也遞上自己的手掌,還故作三分驚訝。
“啊呀……是小躍啊,好久不見啦,你這是……?”
“我是河西省隊的領隊,帶孩子們來這里出差……居然能在這里遇到您。”
眼見會場里還在鬧哄哄的,似乎有點時間,兩個人干脆在過道轉角里退讓了三步,真的好似故人叔侄偶遇一般,親切的交談了起來。
“哦,都已經獨當一面了么。
哈哈……好事好事啊。
怎么樣,在河溪……生活、工作還適應么?你們劉局長上次來開會,還夸你呢。
說你年輕人有干勁,‘勇于有為’……哈哈。
這四個字的評價,很高嘞。”
“這都是領導的褒獎,組織上的培養,也都是秦叔叔您的關照……”
“哈哈……我們小躍是越來越會說話了。”
“秦叔叔,我是真心的……”
“對了,這次既然來首都,見了你爺爺了沒有?”
“嗯……我已經向南籬那邊申請過探視了,本來就是安排在今天的。
但是這不是有比賽么,爺爺讓我改在后天去。”
“是啊……你爺爺是干了一輩子革命工作的,一向是先公后私襟懷磊落,令人敬佩啊。”
“是……”
“你后天去,記得替我問候你爺爺啊。”
“應該的。
秦叔叔您這一直這么照顧我,也照顧我們家里,我爺爺其實內心深處也是很感謝您的。”
“哈哈……你這孩子,這話,就見外了。”
“其實,我這次來就一個周末,所以還想擠點時間,去北山看看我那……小嬸嬸。
也不知道合適不合適。”
“哦……這有什么不合適的?”
“是,她現在一個人,其實也挺不容易的。
不過說起來也不怕秦叔叔您見笑,我和她實在不熟悉,就我出國前見過幾次面。
至于叔叔……”石川躍居然靦腆了紅了紅臉,整個一個陽光清純大男生的形象。
“哦,這樣啊,我明白……小躍啊,我們做人呢,要有原則。
你叔叔的問題是你叔叔的問題,既然小紀同志和你叔叔結婚了,那就是你的嬸嬸,你呢就是晚輩;去探望一下,親情往來,是應該的。
你都來了首都了,不去探望,顯得生疏,反而也惹人非議么……顯得你故意保持距離了。
我們做人要坦坦蕩蕩,最重要的呢,是要相信黨,相信組織,相信法律……我們是社會主義法治國家,絕對不會有連累家人一說的。”
“是,秦叔叔,謝謝您,您的每次指點,都能讓我茅塞頓開……”
“哈哈……嗯,就一個周末,帶隊參加這個比賽,去探望你爺爺,還要去探望你小嬸嬸,你也挺忙的嘞……還有別的安排么?”
“哦,局里讓我跑一趟首都市體育局,就是人才交流的事……首都市局和我們河溪市體局,要安排一批基層干部輪崗……
我們市局童局長讓我來見見……其實首都的祁局長我沒有拜望過,有點唐突啊……”
“哦,陽明啊……我們也是老同事了。
你見到他,直接說我就可以了……他會安排的,哈哈,咱們小躍現在是越來越能干了,都已經開始了跨省工作了。
嗯……怎么,聽你的口氣,你們省局要調你去河溪市局?哈哈,不錯啊,無論在省局還是市局,這都是很好的歷練……出任什么職務啊?”
“……,那都是領導考慮的問題,我是基層干部,去哪里都是鍛煉,去哪里都是為人民服務……一切都服從領導和組織上的安排……”
兩個人還要繼續寒暄……秦牧本的秘書小孟已經走過來,看了看石川躍,微笑著恭敬著點點頭致意。
似乎想湊上來咬秦牧本的耳朵說說悄悄話,又似乎有點猶豫……可能覺得這舉動有點太鬼祟了。
秦牧本也是一笑,大度的揮揮手:
“有事直接說么……這是我的世侄,你們見過的……”
小孟連連點頭:
“是,石……主任么。
見過見過。
是這樣的,秦局……那什么,主辦方說,決賽剛剛結束,頒獎名單出來了……”
“嗯……”秦牧本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有點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他只負責頒獎,管他名單上是哪家的小孩,這點事情小孟何必過來,鬼鬼祟祟的和自己匯報。
再說了,他是大領導,只頒一個獎,那就是這次“頭腦奧林匹克”圍棋組的冠軍,不就是宋秋么。
小孟一向機靈,還來說個啥?
小孟笑得倒有點假:
“是是……那個什么,主辦方剛才說了,剛剛贏得這次頭腦奧林匹克大獎的,是……
我看看啊……哦……來自筑基市南洋五中預備班的女生……叫方小雨。”
“什么?!”一旁的石川躍都愣了,有點不敢相信的脫口而出。
連秦牧本這等的城府,都有點掩飾不住自己的驚訝,五官都有點小小挪位……
小孟更是忍不住略略露出幾分譏諷的笑容,還是正色裝模作樣說:
“啊……是啊,這次是很成功的。
想不到,今天上午,圍棋組最后的總決賽……居然是一位女生贏了男生。
主辦方說,這也算是圍棋運動推廣方面,不拘泥性別的一個很好的體現……”
秦牧本再老道,也實在忍不住嘴角微微一咧……連他,都覺得這事實在有點滑稽。
這也太諷刺了!
其實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次的“頭腦奧林匹克大獎”,甚至河西大學那個招生簡章里的那條。
關于這項比賽的說明,從頭到尾,都是為宋秋同學量身訂造的。
宋哲南同志是現任國家能源管理委員會秘書長,炙手可熱、手握重權的中央大僚……像他的小兒子的“培養”這種事情。
他根本不用出面,甚至不用提及,自然有各個機關部門,爭先恐后的大開方便之門。
老實說,以哲南秘書長和宋家的情況,肯讓宋秋同學留在國內。
還拋頭露面的參加這些所謂的“比賽”、“選拔”,就已經夠兩袖清風、不搞特權的了……
為了宋秋同學可以名正言順、光明正大的在小小年紀就獲得本科學位,幾個部門都算是機關算盡了,還特地安排了個比賽,估計最后的總決賽。
不再細分年齡段,甚至男女混雜參加,就是為了保證宋秋同學可以過關斬將,光榮的拿下這個“C國青少年頭腦奧林匹克全國大獎”的頭銜。
再光榮的順理成章的以13歲的年齡,去念大學本科……
要知道,在圍棋這種領域,男女實力差距是明顯的,要不是在青少年組,女子組參與混戰,幾乎根本沒有勝利的機會。
讓最后的總決賽變成男女混戰,就是為了讓宋秋同學可以順利的贏下比賽。
誰能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小宋同學這位圍棋神童,居然會……狼狽的,在劇本如此做足的情況下,輸給一個本來明顯是陪襯的,剛念完小學的女生……
天啊,這讓主辦方怎么下臺?怎么向哲南秘書長交代啊?
還有……那河西大學本來為宋秋同學,量身訂造的一個名額,怎么處理?
不過秦牧本畢竟不是小孟,也不是石川躍,他所有的表情,嘴角忍不住的嘲諷笑容,都在剎那間轉瞬即逝……
又恢復了他一貫的親切、慈祥、威嚴又仿佛空洞無物的微笑。
這是主辦方頭疼和尷尬的事情……也不管他的事。
他只是順便來頒獎的……
他又握了握石川躍的手,胡亂說了幾句閑話,還約他后天去總局約個時間“談談工作”……才慢悠悠的去主席臺了。
前面……一堆男女已經諂笑著在迎接他了。
他笑容可掬的一一點頭致意,還和幾個重要干部、領隊一一握手,心里卻還在琢磨:石川躍……要去見那個老石的小老婆?是個戲劇學院的大學生吧?
老石……真能享艷福啊?那小騷貨叫什么來著?姓季?還是姓紀來著?石川躍去見她干什么?這有什么好見的?
真的……只是敘敘親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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