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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燕離心中的震撼是無以復加的。

劍圣閔于不僅被全體殷人視作天神,在中原各國高手眼中,也同樣是高山仰止的存在。

燕離出身燕國皇族,自幼跟隨多位名師習劍,二十歲劍術大成,整個燕國難覓對手。

現如今更是放眼中原各國,也屬頂尖存在。

可就是劍術強如燕離者,聽到劍圣閔于的名頭,其內心除崇慕之外,連半點逞雄爭勝的心都不敢有。

劍圣的劍術冠絕當世,是中原各國公認的毫無爭議的,無人可以抗衡的存在。

他的劍術已超越了人的范疇。

在世間一切高手眼中,劍圣就是一座無法逾越的高峰,讓人仰止。

這也是中原各國明明皆對殷境虎視眈眈,欲吞之而后快,卻一直無人敢妄動的所在。

哪怕誰都知道,劍圣閔于現已逾百歲高齡,但只要他仍然一天在世,就沒有一國膽敢妄動。

沒有人能在聽到劍圣的名字,問能保持波瀾不驚的心境。

燕離也不能。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掙扎想要起身。

“你做什么?”

秀麗女人蹙起柳眉,不悅地說道。

“我不知竟是劍圣大人救了我的命,我必須親自向他老人家道謝。”燕離誠摯地道。

秀麗女人冷冷地說道:“你的傷口中毒極深,單是恢復都至少需要一兩個月,強行下床只會加重毒素擴散。”

“主上現時并不在此,何況他并不輕易見誰。”

秀麗女人雖語氣不悅,但燕離也知道她說得很對。

他歉然地道:“是在下孟浪了。”

“尚未自我介紹,在下燕離,是前燕國太子,如今是楚國姜氏一族姑爺,還未請教姑娘芳名?”

秀麗女人看了他一眼,似是早就知曉他的身份,聞言并沒有特別的反應,只是淡淡地吐出幾個字。

“我叫秀璃。”

燕離感激道:“秀璃姑娘,承蒙你的關照了。”

早從見到秀璃的第一眼,他就從后者渾身上下透發的凌厲氣場,察覺到她擁有一身可怕的武技。

她沒有攜帶兵器,但燕離大概猜她使用的是槍,且槍法必定凌厲無匹。

這純是出于一個頂尖劍手對同級數高手的感應。

起初時,燕離心中倍感凜然。

現時則終于霍然開朗。

秀璃的身份,必定是隨侍于劍圣座下的,殷下九衛之一。

只有大名鼎鼎的殷下九衛,才能這般年輕便擁有這樣卓絕的武技。

秀璃不置可否。

燕離見她收執好空碗,似準備起身離去,終忍不住問出他心頭最關切的事情。

“秀璃姑娘,請稍等,有件事情我想請教姑娘。”

燕離深吸一口氣,“我想請問劍圣大人救下在下之時,有否看到一個年紀大概十七八歲左右的少年?”

“那是我的愛兒,他當時與我一同跌落到長留山脈的瀑布下。”

聽到燕離焦灼的問話,秀璃那張冷若冰霜的秀美臉龐上,第一次露出了一絲古怪的神色。

燕陵伏在一座小山丘上,冒出一個頭來,遙望著數里之外出現在前方的一座小城鎮,心中大喜。

自那天他重傷了那沙狼族領頭的大漢后,已經過了十多天。

這十多日里,他照著珊瑚給他的地圖,沿著一條當成路標的河流,一路往西南方向前進。

十多天的功夫,他行前了三四百里,不僅成功把身后追殺他的沙狼族人,給遠遠拋掉,也終于到了,離殷下行宮之前的最后一個城鎮。

他前后一共在野外生存了近個月,周身上下衣衫邋遢,且這些天不是吃野果就是打野味,嘴里都快淡出鳥來了。

燕陵勘察了一番附近的環境,在確認身后沒有追兵后,立即向那前方的小鎮進發。

前方出現的小鎮名叫石頭鎮,距離劍圣所在的殷下行宮僅有三十多里。

事實上,到了這里,燕陵的人身安全已經有了基本的保障。

因為石頭鎮,是殷下行宮方圓五十里內,唯一的一座城鎮,這里是周邊百多個村落部族唯一的貿易點。

來到此處的殷人,都心懷著對劍圣無上的尊崇,沒有任何部族敢在此處動武,那將是對劍圣最大的不敬。

倘若有人敢這么做,一定會惹起其余的人群起攻之。

這是石頭鎮里,所有人自發遵守的,一項不成文的規定,是珊瑚曾告訴燕陵的。

哪怕兇悍如沙狼氏族,也不敢冒此大韙。

所以燕陵雖知自己一副與殷人有異的楚人相貌,口音也短時間內無法掩飾,也并不是特別的擔心。

通往小鎮的路上,燕陵見到了一些來往的殷人商旅,還有附近一些村落以及殷地農夫,拿著收成和物資到鎮里販賣,出乎意外的熱鬧。

殷人作風彪悍,燕陵看到許多人的身上,都帶著鐵劍長刀之類的防身武器。

他油然舉步走進鎮子。

燕陵有異于殷人的外表,很快惹來了周圍行人注目,但一路走來并沒有人來找他麻煩。

看到這里,燕陵心下大定。

現時他首要做的事情,就是先找個地方飽餐一頓,然后換身干凈的衣服,再置換一兩把好點的兵器。

十多天的奔逃路途里,他也并不是只一味的逃命。

他的身上還帶著幾張剝落下來,已經洗干凈的上好狼皮,這是他憑借越發純熟的劍技,親手殺掉幾頭大山狼后得到的,這幾張狼皮足以用來置換不少好東西。

殷人作風純樸,鎮內也罕有專門售賣東西的鋪子,大多都是攤位的形式。

一路走下來,燕陵在一個熱鬧的集市里用兩張狼皮,各自換了一身合身的衣物靴子,及飽餐了一頓烤羊肉。

身上還剩最后兩張狼皮,他來到一個很大的攤位處。

這個攤位是燕陵一路走來見過的最大的一個,足以抵得上其他人十數個。

攤主是個皮膚白皙的高瘦中年人,不僅氣度沉穩,且衣裝明顯也較他人更加干凈華麗,他跟前的攤位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兵器。

燕陵蹲在攤前,仔細挑選著合適襯手的長劍。

挑選的過程中,令他有些意外的是,燕陵撞上了,兩個同來此處交易兵器的沙狼族人。

那兩人起初沒有過多在意燕陵,直到他們一口氣購置了數十件兵刃后,其中一人才察覺到燕陵外貌的迥異。

隨后那人迅速在同伴耳邊低語幾聲,接著燕陵就看到,他們望向自己的目光中,閃露著奇光,一眨不眨地上下打量著他,眼中流露著異樣的神色。

燕陵并不理他們,他問好了價格,用最后的兩張狼皮換了一把上好的鐵劍手,便準備離鎮。

他前腳剛走,那兩個沙狼族大漢后腳就消失不見。

燕陵心中有些猜測,看樣子沙狼氏族的人,應該有自己一套聯絡方式,十多天前他殺傷了他們族人的事情,想來應該傳到了周邊很多沙狼族人的耳里。

那兩人現在該是去通風報信。

燕陵并不擔心他們。

先不說這些時日的逃命過程中,他的心性劍技都得到了進一步的磨礪,心底不懼任何挑戰。

更關鍵的是,此處距離殷下行宮很近,他不信沙狼族的人有這么大的膽子,敢在此動武。

不過,他們很可能會等燕陵離開鎮子以后,在沒人的地方對他下手。

原本燕陵是打算在此處稍作休整,但現時被沙狼族的人發現,為以防萬一,他唯有改變計劃,立即離開。

離開石頭鎮,燕陵繼續往西南方向前進。

遠方出現一座黑色的山峰。

山峰高聳入云,如一把尖銳的利劍直貫天穹,一座巍峨的宮殿矗立在峰巔之上。

那兒便是燕陵最終的目的地,劍圣閔于所在的殷下行宮。

燕陵深吸了一口氣,強壓下心中的激蕩。

劍圣閔于的劍術,是否真如他父親所說那般,已超越了世人所想像的范疇?

燕陵不知道。

他只知道,敵人的強大遠遠超過了他的想像。

不論是一手掌管著祭祀之力的巫廟也好,還是三大劍手之一的年仲,其暗地里所效力的某個人也罷。

劍術強如他父親燕離,都慘遭對方暗算,他們絕非現時的燕陵所能對抗。

特別是巫廟,其地位之超然,縱強如姜氏,面對其也無力抵抗。

殷下行宮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希望。

據聞劍圣沒有傳人,該如何說服他收自己為弟子,直至這一刻,燕陵仍根本沒有一丁點的把握。

但他已管不了那么多。

能令世間最強大的勢力,包括超然于世間的巫廟都感到忌憚的,只有劍圣閔于。

得不到劍圣的傳承,即便他能安然重返楚都,也沒有任何意義。

他不僅無法替慘死的數百姜氏精銳報仇,無法抵御躲藏在暗中的強敵,更連找出所有幕后黑手的能力都沒有。

他就連自保都辦不到,遑論報仇和找回他失蹤的父親。

更重要的是,他心愛的未婚妻齊湘君,即將成為地位超然的巫神女。

若無法得到劍圣的傳承,他很有可能連這份最關緊的婚事,都有可能保不住。

因此,他根本沒有退路。

燕陵前行了七八里,遠方的黑色山峰逐漸接近。

當他攀越一座小沙丘時,無意間的回頭,發現后方遠處荒涼的平地上,忽然揚起了漫天沙塵。

燕陵運極目力,遠遠望去,看到三、四十騎正在后面沖他奔策而來。

燕陵心中一驚,大呼不妙。

隊伍如旋風般來勢洶洶,直沖他而來,必然是沙狼氏族的人。

只有沙狼氏族的戰士,才能人人擁有如此精湛的騎術,與這么多精良的戰馬。

他終究低估了沙狼族人的兇狠,與對楚人的仇恨。

更低估了對方的狡猾。

對方正是利用了,燕陵自以為他們不會在殷下行宮范圍內,對他出手的心理,讓燕陵以為他們不會追擊,因此大膽放心地離開石頭鎮。

對方當中必有人擅長追蹤,可輕易找出燕陵離開的方向,因此根本就不擔心他跑丟。

他們刻意讓燕陵先行一步,再后腳追趕上來。

只要沒人看見他們動手,沙狼族的人便無需擔心會被群起攻之。

想到這里,燕陵不由得暗罵自己。

他終究過于大意了。

他兩條腿怎都跑不過四條腿的馬兒,現時后悔已來不及。

唯今之計便是有多遠跑多遠,從此前的接觸,沙狼族對楚人的仇恨,加上他傷過對方多人,落他們手里必定生不如死。

現在,他只希望能在趕在被對方追上之前,先一步抵達殷下行宮。

◇◇◇

楚國,王都。

姜氏大宅。

議事廳里,氣氛有些凝固。

共掌姜氏一族的兄妹三人,涇渭分明地分坐在兩側。

姜卿月的大兄長,身材肥胖的姜承,此刻正苦口婆心地在勸說。

“三妹,聽大兄的一聲勸,此婚事萬萬不能解,解了,姜氏必有大禍臨身!”

姜卿月那美得艷若星月的仙顏姿容,不見半絲一點波動。

她沒有半分言語,袖口下那只白壁無瑕的玉手,輕輕端起桌上的茶杯,姿態優美的小抿了一口,一語不發。

她眉目間的冷艷,已經對大兄長姜承的話作出了回應。

她不同意。

二兄姜立見勸說半天,自家三妹仍舊這般固執己見,不禁大感頭疼。

他這三妹自幼容貌絕美,冰雪聰明,且在任何事情上都有著自己的主見,絕不輕易被外人所影響。

能夠影響她的人,除去他們已過身的老父親姜國公外,就只有她最心愛的丈夫與愛兒。

現如今這三人都已不在,他們這兩個作兄長的,縱然苦口婆心,也難以在此事上動搖她半分。

他們是不得不苦苦相勸。

因他們倆這唯一的親妹,竟打算要取消與齊氏一族的婚約。

這是他們兄弟二人不論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三日前,王都傳來了消息。

齊氏一族小姐齊湘君,已正式成為巫廟新一任巫神女。

由今時起,各國的祭祀大事,將由這位地位無比超然的巫神女掌管。

對楚國而言,新一任巫神女出自楚境,且又是出身楚臣之家,對楚室更是夢寐以求的天大好事。

只要有巫神女存在,楚國將在未來的數十年里,成為中原各國最為風調雨順的國家。

齊氏一族的地位也將隨巫神女而水漲船高,一躍而成楚國最超然的氏族。

就連楚國王室,也會傾其可能拉近與齊氏的關系。

齊氏一族臣子的身份,將由此變得模糊,邁出無人能及的一步。

這是無數氏族作夢都難求的,即便強如姜氏也不例外。

而姜氏原本是能夠,與齊氏共享,這份獨有的榮譽的。

只恨自幼與巫神女齊湘君訂下婚事的燕陵,竟在關鍵的下聘途中遇襲,至今杳無音訊,生死不知。

兄妹三人身居高位,他們所在的層次,無需刻意調查,他們都已能隱隱猜到幕后的指使者,大概不出那幾人。

因而在燕離父子失蹤已超過一個月的今日,知道他們大概已兇多吉少的情況下,姜卿月喚來她的兩位兄長,提出要與齊氏解婚的事情,兩人聽后自是大驚失色。

不論從任何一方面看,眼下都絕不是解除婚事的最佳時機。

更別提,不論姜承還是姜立,皆認為現時將燕陵與巫神女的婚約牢牢綁住,對姜氏只有天大好處,絕無壞處。

哪怕最終仍是要解,能拖多久便拖多久,絕不可以是現在。

“三妹,聽二兄的勸,眼下陵兒才失蹤了一個月,這個時候就要解除與齊氏的婚約,你有否想過外界會如何看待此事?”

姜立沉著聲道,“外界會認為我們姜氏出了大問題,惹到了無法招惹的強敵,所以才遭此報復。”

“一旦你宣布解婚的事,所有人都會認為我們怕了,到時候消息傳出,姜氏在楚國的地位,恐將岌岌可危!”

“是啊,三妹,你定要想清楚才行啊。”

姜承憂心仲仲地道:“現時的姜氏,雖權勢如日中天,可這些年來,我姜氏一族豎立的政敵有多少,三妹你是再清楚不過的。”

“這些人,不敢明面上與我們對抗,但背地里,每個人都在等待我們犯錯,一旦我們虛弱,他們必定立即撲上來撕咬。”

話音落下,終看見姜卿月紅唇輕啟,淡淡地道。

“正是因為這樣,我們才更需要解除這次婚事。”

兄弟二人不禁愕然。

特別是大兄長姜承,他對自己的三妹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耐心相勸了許久,結果仍然是在做無用功。

他心中可謂失望透頂,“三妹,你這樣……”

一旁的姜立突然插口道:“三妹,你這般決定,有沒有為現時下落不明的陵兒考慮?”

他突然間話鋒一轉,卻是搬出了姜卿月最為疼愛的愛兒燕陵。

姜立凝望著姜卿月,淡淡地說:“三妹該非常清楚,陵兒對與他自幼定下親事的巫神女,是多么地喜歡她,現時他雖然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可實情如何誰都說不清楚。”

“萬一他還活著,他與巫神女的婚事那就自當該繼續履行下去。三妹,你是他母親,沒有經他同意就如此草率地,解除兩族之間的婚事,倘若陵兒活著回來,知道了此事,他會如何怨恨于你?”

“是啊,三妹。”

姜承也連忙補充道:“二弟說得沒有錯,你也知道,陵兒對那位齊氏小姐情根深種,非她不娶,若三妹解除了他倆的婚事,陵兒知道了,他會有多傷心,多難受?三妹,你否想過這些呢?”

兩位兄長皆搬出姜卿月最心愛的兒子,她不由得沉默了一下。

片刻后,她才淡淡地瞥了二人一眼,用略帶嘲諷的語調說道。

“怎么,你們不是早就認為陵兒與他父親早已遇害,連出兵搜尋他們都不肯同意,現在卻反而指望他能夠安然無恙地回來?”

兩人登時有些尷尬。

“三妹……”

“我們……這也是為了家族著想,我們……也是有苦難言呀……”

姜卿月聽得心頭一陣厭煩。

她不愿再把時間浪費在與兩位兄長的唇舌之上,正打算離開,一個仆從匆匆闖進議事廳里。

“夫人,老仆康黎剛剛回府,說有要事求見夫人。”

姜卿月先是露出錯愕之色,接著才想起康黎這個人。

她目光一凝,片晌之后,才淡淡地說道。

“帶他到書房處侯著。”

“是,夫人。”

姜承皺起眉頭道:“三妹,我聽說你前陣子派了個老奴,帶著十幾個人到長留山脈,去搜尋他們父子倆的下落?”

對于姜卿月指派康黎與一幫康家村人,出發前往長留山的事,留守家族的大兄姜承雖并不關注,也不關心,但對此自然有所耳聞。

而在朝廷身有要職的二兄姜立,卻是第一次聽聞,聞言有些吃驚地道:“什么,有這事?”

“三妹,聽二哥的勸,不要再查下去了。”

姜立語氣急促,顯得有些焦灼,“昨夜我才聽聞到,不僅左相的人一直在暗地里打探這件事,平陵君那邊也非常關注此事,要是他們……”

“這是我自己的事,不需要二位兄長操心。”

姜卿月冷冷說完這句話,當即盈盈起身離開。

二兄姜立面色無比難看。

他一旁的姜承搖頭道:“算了,由三妹去吧。”

“她派去追查的那個老奴,只是個外姓老奴,什么都不會,帶著十幾個最下等的雜役,能找出什么線索來?儲君那邊的人,怕是連追查的興趣都欠奉。”

姜承滿臉鄙夷地說道。

聞言,姜立這才面色一霽,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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