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陵自幼不好武事,但他平素最大的興趣,便是纏著爹娘給他說,中原各國的風土人情。
父親燕離曾跟他提過關于殷地的秘聞。
殷境地界廣袤,但千百年來一直處于無統治者的狀態,因而殷地最大的勢力,屬于九個非常強大的,原始氏族。
沙狼氏族便是這九大氏族中的次強,族內戰士皆兇狠好斗。
他們的氏族部落位于沙漠深處,四十年前,七國聯軍進攻殷境,楚國大軍與沙狼族交戰,雙方皆損失巨大。
那一戰中,沙狼氏族逾兩千族人被楚國大軍所殺,雙方可謂結下化不開的血海深仇。
所以,沙狼族的人對楚人最是敏感。
恐怕燕陵剛踏足市集,就已經被這四人盯上。
而讓燕陵心叫不妙的便是,沙狼族人個個悍勇,據他父親曾說,每一位沙狼族戰士的成年禮上,都必須赤手空拳,在狼群中搏殺一頭成年沙狼,方能完成成年禮。
他們搏殺的沙狼毛色越深,證明那頭狼在狼群中地位越高,越是兇險。
眼前出現的這四名沙狼族人,人人身披深色的狼毛皮,代表著他們乃沙狼氏族中的精銳。
換成身體痊愈的燕陵,都未必能以一擋四,何況他大傷初愈,行動尚且不便。
難怪此前珊瑚得知他是楚人,叮囑他沒事暫不要外出。
珊瑚定然是擔心他碰上沙狼族的人。
四名沙狼族大漢步步逼緊,個個目露兇光。
燕陵的母親姜卿月與父親燕離,兩人皆為楚國數一數二的頂尖劍手,他雖不好武事,但從小在耳目熏染下,卻練就出了超越常人的,高強眼力。
包圍他的這四名沙狼氏族大漢,不論體魄身軀,身上隱透的血腥殺氣,都顯現出他們有著過人的實力,燕陵絕非對手。
沒有任何猶豫,他趁著四人尚未完全合攏之勢,立即從左側唯一的缺口逃去。
“刷”的一聲。
四名大漢反應極快,他們立即抽出身后的長刀,攔住燕陵逃離的去路。
燕陵畢竟身體尚未完全痊愈,體能沒有恢復到正常狀態,輕易被他們追上。
逃離已不可能,當下只能拼盡全力地抵擋。
凌厲的刀尖在他面門險而又險地掠過。
燕陵瞬時驚出一身冷汗。
他不禁后悔沒有聽從珊瑚的吩咐,低估了殷人兇悍的民風,獨自一人出來。
要知道,殷境九大氏族里,對楚人最為仇恨的便屬沙狼氏族,雙方的血仇幾乎沒有化解的可能。
燕陵這樣一個楚人出現在他們面前,四名沙狼族人絕沒有放過他的理由。
他的體能只恢復到平常一半的水平,左支右絀,應付得極之吃力,后背傾刻間已被汗水打濕。
特別是為首的狼族大漢,他的刀技在幾人之中最為兇狠,每次出手都幾乎以取他性命為目的,最令燕陵險象環生。
市集周邊的殷人在打斗開始,便默契地退得開開,似對這類事習以為常。
不僅沒有人上前,更多的是圍在一旁看戲。
市集內的人或也已從燕陵的著裝認出他是楚人,說到底,其他殷人對楚人,雖不至于抱有如,沙狼族那般仇恨,但也同樣沒有任何好感。
無人幫助,燕陵的活動空間被四名大漢壓縮得越來越窄。
很快,他就被逼入墻角,無路可退。
燕陵心中叫糟。
他躲避四人的夾擊,左支右絀,體力已漸枯竭。如今再被逼入死角,縱想拼死一搏也力不從心了。
就在他心叫我命休矣之際,一聲熟悉的嬌叱聲送入耳中。
一道輕巧如蝴蝶般翩躚的美麗倩影,躍入到了燕陵的身前。
是珊瑚!
她手里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柄長長的銀劍。
珊瑚瑩白的皓腕靈巧地翻轉著,那銀劍在她手中被挽出一朵朵美麗的劍花。
她的劍法精妙靈動,揮劍之間素裙輕擺,纖細的身影有若翩翩起舞的蝴蝶,極為美麗。
但就是這看似美麗的劍法,卻輕松地將那四名,沙狼族的精銳戰士,逼得連連倒退。
為首的沙狼族大漢似是認出了珊瑚的身份,面上掠過驚容。
他自知技不如人,狠狠地盯了珊瑚身后的燕陵一眼,恨聲說道。
“我們走。”
幾人不甘地退去。
燕陵對珊瑚展現出的劍術,可謂大吃一驚。
他怎都不會想到,這個一直在照顧自己的嬌滴滴小姑娘,竟身懷如此超卓的劍術。
珊瑚的劍術若說比起他父親母親,自是仍有一段距離。
但燕陵捫心自問,就算他身體痊愈,在劍術上他恐怕也比不上眼前的珊瑚。
“燕陵哥,你沒事吧?”
趕跑了那四名兇悍的沙狼族戰士,珊瑚收起銀劍,快步地小跑過來,關切地問。
燕陵搖頭道:“我沒事,多謝你了,珊瑚。”
他看了看四周,又壓低了聲音,說。
“別說那么多,我們快點走。”
“為什么?”珊瑚不解地問,“我已經趕跑他們了,你不用擔心的。”
燕陵怎不擔心,那幾人雖暫時退走,但他們臨走前望著燕陵的仇恨目光,他非常熟悉。
在楚國王都,燕陵偶爾與其他世族子弟起沖突,對方放狠話搬救兵一般都是這副模樣。
他只好把這擔憂告訴珊瑚。
但這活潑可愛的姑娘卻滿不在乎地說:“隨他們去吧,我才不怕他們呢。”
“阿公已經回來了,借他們十個膽子,他們也不敢惹怒我阿公。”
珊瑚的阿公回來了?
燕陵這幾日一直在等待她阿公回來,就是想詢問珊瑚阿公有否他父親燕離的下落。
欣喜之余,他也感有些驚訝。
因他從珊瑚那嬌憨可愛的語氣里,聽出了她對她阿公的強大自信,似是類似的事情以前也曾發生過。
無數疑問從燕陵的腦海中浮起。
兩人一路折返。
珊瑚聽到他是因為在家里悶久了,想出來透透氣順便看看她,她并沒有責怪燕陵,反倒答應他,過幾天等他身體完全痊愈后,會帶他出來逛逛市集。
路上,燕陵也終于忍不住心中的疑問,詢問了珊瑚的劍術究竟是何人所授。
當聽到珊瑚回答,她的劍術基本都是由她阿公所授之時,燕陵一顆心立即活絡了起來。
果如他所料,眼前的珊瑚天真可愛,似涉世并不深,能教導出她這般,超卓劍術的想來,除了她唯一的阿公外,別無他人。
珊瑚這位素未謀面的阿公,必定是一位隱世的劍術高手,否則珊瑚絕不可能,在這般年紀便習得,如此超卓劍術。
燕陵能感覺出珊瑚對自己的好感。
他忽地捉住了珊瑚的小手,道,“珊瑚姑娘,有件事情我想請你幫我。”
珊瑚兩只手突然被燕陵捉在手里,她的臉立刻就紅了。
她輕輕掙了一下,沒能從燕陵手中掙脫開來,便紅著臉道。
“是什么事呀,燕陵哥,只要我能幫你的,我一定會幫你的。”
燕陵頓時熱切地說道:“等你阿公回來,你可否幫我,請他教導我劍術?”
珊瑚愣了一下,“燕陵哥想學劍術?”
燕陵重重點頭。
“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須要做,但卻一定要有超凡的劍術,才有成功的可能。“
”珊瑚姑娘,你阿公定是位超一流的劍術高手,如能得到他的指導,我做成這件事的把握才更大。”
經過幾日的熟悉,珊瑚大抵知道燕陵是被極厲害的仇家所傷,對此能夠理解。
但他的要求卻令珊瑚很為難。
“我想幫你,可是我阿他除了教我以外,從來不教任何人劍術,怎么求他都是沒有用的。”
燕陵當即面露失望之色。
珊瑚見狀,便安慰他道:“不過,你比較特別,倒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的。”
“怎么說?”燕陵有些愕然地問。
珊瑚解釋說:“阿公他從來都不會救人回來,我長這么大,燕陵哥你是他第一個救回來的人。”
“阿公他正在村長家里,等他晚上回家用膳,我幫你求求他。”
“珊瑚姑娘,真是太感謝你了。”
燕陵握著她的手,凝望著她,目露無比的感激。
珊瑚有些害羞地垂下頭去。
※※※
傍晚時分,珊瑚的阿公回來了。
珊瑚的阿公是個體格非常高大的老人,見到他的第一眼,燕陵甚至暗吃了一驚。
他從來沒有見過有人的體格,似珊瑚的阿公這般高大。
毫不客氣地說,今晨市集那幾個體格壯碩的沙狼族壯漢,站到珊瑚阿公的跟前,都要矮上對方一號。
身材筆挺的燕陵站在他面前,幾乎只能夠到他的肩膀。
他穿著樸素的灰色布衣,看上去精神矍鑠,但除去這高大得異乎尋常的體格外,珊瑚的阿公看上去,并沒有半分高手,該有的模樣。
由于出身非凡的緣故,燕陵自小見過不計其數的高手,當中不乏年老如珊瑚阿公者。
但那些老一輩高手,要么雙目開闔之間精芒閃爍,要么渾身透出如同山岳一般的氣度。
唯獨珊瑚的阿公,以燕陵見慣高手的高強眼力,卻根本看不穿他的深淺。
燕陵心忖,只要知道珊瑚一身超卓的劍術,皆是她的阿公一手所教的便夠了。
何況對方還對自己有救命之恩,燕陵真的非常感激。
“燕陵謝過阿公救命之恩。”
阿公的目光落在燕陵的身上,只淡淡地一頜首,便不發一言地步入屋中。
珊瑚歡快地跑出來,親熱地挽住阿公的手臂彎。
“阿公,你回來啦,可以用飯了。”
阿公面色不變,“坐吧。”
他語調一如神態般冰冷,但話語顯然是沖著燕陵說著。
阿公態度的冷漠雖令燕陵有些意料不到,卻也只能道一聲謝,坐上桌用飯。
飯桌上。
阿公神色平靜地用著飯,一語不發。
珊有些神不守舍地夾著米飯,目光不時望向阿公,欲言又止,顯是在尋找著開口的時機。
在給阿公乘了一碗湯之后,終于,珊瑚鼓起勇氣說道。
“阿公,燕陵哥想跟您學劍術,不知道……”
還沒說完,阿公便冷漠地打斷孫女的話。
“我說過,我的劍術不教任何人。”
“可是……”
“沒有可是。”
阿公瞥了燕陵一眼,語氣冷淡地道,“他的傷養好后,就得立刻離開。”
話音落下,燕陵與珊瑚都大吃了一驚。
“阿公,你不能趕走燕陵哥他,他……”
阿公沉聲道:“他已經招惹了沙狼族的人,沙狼族人會千方百計地殺死他,再繼續留他在這里,只會給你帶來危險。”
珊瑚聽得臉色有些發白。
她想說沙狼族的人再厲害,又怎能比阿公你厲害。
轉念又想到,沙狼氏族的戰士以萬計,而她阿公只得一人,縱然他劍術再強,也不可能為了燕陵一個人,而與整個沙狼氏族為敵。
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
燕陵也想到了這點。
見到珊瑚仍不死心地想要為他求情,他把心一橫,咬牙道。
“阿公放心,我明天晚上便走,絕不會因為自己而連累到珊瑚姑娘與阿公!”
他雖然清楚,以阿公的劍術或能短時間內庇護他,留在這里直到傷勢完全痊愈方是最好的選擇。
但他自幼受爹娘熏陶的性格,絕不允許自己這般,無恥地利用這對,純樸的爺孫二人。
特別是美麗活潑的珊瑚,燕陵對她有一種特別的情意,他不希望因為自己而令她置身于危險之中。
珊瑚大吃一驚:“燕陵哥……”
“我意已決,珊瑚姑娘,你不用再說那么多,這幾日的照顧,我燕陵將會一直銘記于心。”
說完,燕陵咬著牙,向阿公詢問數日前在救下他之時,有否看到他父親燕離的身影。
阿公默不作響地食完碗中的飯,這才放下手中的箸,平靜地回答。
“我只救了你一個人,沒有看到其他人。”
雖心中有些預感,可當聽到阿公這般回答時,燕陵心中仍是忍不住一失望。
這時,一只柔軟溫柔的小手從桌下伸了過來,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燕陵錯愕抬頭,望見了珊瑚那充滿安慰的目光。
※※※
入夜。
燕陵從床上翻坐起來。
他側耳傾聽了一會,確認隔壁屋的珊瑚已經入睡,便從床下拿起他日間找到的一把鐵劍,悄悄溜出了屋子。
他嘴上說明晚便走,但實際上是打算今晚連夜就離開。
雖然他一個人在殷境獨行危機四伏,但他并不想因為自己連累到珊瑚與她阿公。
夜幕垂空。
屋子外的夜色一片靜謐,他已知道珊瑚的阿公是位劍術高手,任何細微的聲音都可能引起他的警覺,因此燕陵盡量不讓腳下發出任何聲響。
剛走沒多遠,一個高大的身影橫在了前方。
“想一個人偷偷地走?”
燕陵驀地立住腳步,一臉吃驚:“阿……阿公!”
阿公站在他身前數丈遠,用一種異樣的目光上下打量著他。
燕陵自知躲不過阿公的警覺,他咬牙道:“阿公對燕陵的救命之恩,他日必定相報,但現在,燕陵必須立即離開,還請阿公讓路。”
“你傷勢未愈,沙狼氏族更盯上你。”
阿公雙手負后,緩步行來。
“莫說我沒提醒你,沙狼族人不僅兇狠好斗,更是殷地九大氏族中第二強大的部族,僅次于魔女族。“
”他們一聲令下,會有數之不清的部落參與追捕你,現時村外便有百多人在等著你自投羅網。”
“你能跑得了多遠,又能跑哪去?”
燕陵心中直往下沉。
但他仍是咬緊牙關,道:“我已從珊瑚處得到了張地圖,我會一口氣逃往劍圣大人的殷下行宮,沙狼族的人夠膽就追上來吧。”
阿公神態冷漠地道:“殷下行宮由劍圣親訓的殷下九衛守護,九衛中的任意一人都擁有不下于我的實力,“
”以你的實力想擅闖行宮,莫說是九衛,便連他們座下每人所統御的二十八鐵騎,你連一個都過不了關。”
燕陵聽得倒吸一口冷氣。
半晌,他方斬釘截鐵地道:“我現在顧不了那么多了,我的仇家強大得難以想像,因此……”
“就算是爬,我也要爬著見到劍圣大人!”
聽到他的話,阿公的嘴角逸出一絲奇怪的笑意。
“好。”
黑夜中,一塊事物拋向了燕陵。
燕陵下意識地伸手接住,發現那是一塊巴掌大的竹簡。
“這塊竹簡,可以讓你免于被九衛座下的鐵騎分尸,踏入殷下行宮。至于能否得到劍圣接見,就看你的機緣了。”
“倘若你能活著抵達殷下行宮的話……”
阿公那低沉沙啞的聲音,一字字地送入燕陵耳中。
當燕陵轉過身去之時,阿公的身影已沒入漆黑的夜色中,消失不見。
阿公的身份似乎并不簡單。
摩挲著手中的竹簡,燕陵這般思忖著。
半晌,他珍而重之地把竹簡收入懷里,最后望了一眼身后那寂靜的屋子。
想起美麗活潑的珊瑚,他深吸了一口氣,轉身離開。
待他覲見了劍圣大人,他一定會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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