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結已平,與仙子并馬齊進,只覺風和日麗,傾覆之乾坤只待我挽狂瀾于既倒便能各歸其位。
昂首挺胸了一會兒,終于胸中豪氣稍平,轉頭一瞧旁邊白馬,卻見娘親仙顏上的寵溺中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似揶揄似鼓勵。
我輕咳兩聲,挽韁教黑白二駒靠的更近,一邊心滿意足地呼吸著仙子清幽體香,一邊與娘親攀談起來。
"娘親,怎么楊老先生的書信是范、呃,師祖送來的呢?"
因匪患猖獗,這條官道幾無人往來,我與娘親行過數里,也僅僅幾處貧瘠田畝中有些許欲躲還藏的農人,倒適合我與娘親不拘小節的交談。
"霄兒莫要無禮,楊玄感也不過長我一掌之壽罷了,怎能算老?"
娘親輕不可計的嗔責了一句,反口相問道。
"霄兒真想不明白?"
"呃……"我對娘親的檀口微責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渾不在意,卻為仙子的反問而驚疑不定。
"難道……?"
"不錯,就是霄兒想的那個'難道'。"
娘親微微一笑,將我不曾訴諸于口的叵疑說的斬釘截鐵。
"若所料不差,他應是與范從陽暗通款曲,或者……至少有些見不得人的'君子協定'。"
將腦海中"見不得人的還叫君子協定嗎"撇去,還是存著"天子近臣竟與朝廷欽犯互通有無"的疑慮向仙子求證:
"娘親何出此言?"
"霄兒和娘呆在一起就變得這么傻了嗎?"
娘親輕輕拍了一下愛子的腦袋瓜兒,寵溺而篤信地道出依據。
"原因有三。其一自然是這等私人密信怎會通過范從陽之手轉交我等,本朝文武相輕,他們一人文臣一人武將,原該一生都走不到一路去。
楊玄感怎么偏偏知道將信件送至'羽玄魔君'推薦之地呢?
"其二便是我們在趙家別苑時,范從陽與楊玄感的接連出現。
雖然他御氣掩息之能非我可比,但若要行乾坤極速卻萬難遮掩氣機,而我當晚卻未曾感知到他從我靈覺之外而來的行跡,唯一的解釋便是他早候在附近了。
"其三么,便是這水天教的案子為何偏偏找上我們母子,雖說我們與其確有淵源,但早已隱居多年、不問世事。
若論武林高手,他還有六根寺、劍玄宗可吩咐;若說佛子身份有些便利,可'傳真佛子'也還在世間,也不是非娘不可,想必他尋我出山,背后定有范從陽的授意……
"呵呵,細細想來,還真是串聯頗多啊,不過他倒也未必真想瞞娘。"
娘親羞花閉月的仙容已是曠世難尋,又有這般超群絕塵的才智,便是我這個親生兒子也只能甘拜下風。
然而,轉念一想,這樣才貌雙全、絕代無雙的傾城仙子,竟曾在我這個親子的胯下婉轉承歡、屈身求澤,一縷火氣難以自控地鉆入了胸腔,我情不自禁地張嘴,卻發現喉嚨干澀,難出一言。
早在我還未張口之際,娘親的一雙美目便往愛子身下一瞥,嘴角噙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霄兒倒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勇士呢,都這副模樣了,還不思清心。"
心機被道破,又省起自己陽元大損的狀況,我只好悻悻道:
"還不是娘親太美了,孩兒忍不住嘛……"
"霄兒說的倒是十成十的實話,卻別以為娘不知道你那點小心思~"仙子微微頷首,一指輕推我的額頭,眉間婉轉促狹。
"娘與你仔細分析來龍去脈,你竟想到一些床笫間的私趣去了,就這般忍不住?"
我還想負隅頑抗幾句,卻沒想娘親慧眼如炬、一語道破,一時不肯自省,仍撅嘴道:
"娘親曾教孩兒'食髓知味',孩兒不過是肉體凡胎,自然不能免俗。"
"娘教過那么多,你就單記這一句?"
娘親螓首輕搖,青絲婉轉,似有些無奈,轉而又掩嘴輕笑。
"霄兒說自己'食髓知味'也不盡然——娘耳提面命數回,你我母子陰盛陽衰,每次行房須盡納元陽、引獲真陰,可你卻總惦記著將那些東西弄到娘的面上……"
"娘親!"這般私密之事被娘親好整以暇地道出,我好似被人揭短一般。面上半分都掛不住,更是連忙警惕地左顧右盼,見左右無人才松了一口氣:
"娘親,孩兒錯了,可怎么好在光天化日之下說起這些污言穢語……"
"霄兒做得,娘說不得?"那滿目的寵溺竟讓我覺得比眾目睽睽之下還不自在,也不知娘親怎生做到的,只好趕忙轉移話題:
"娘親,你方才說的六根寺和劍玄宗又有何高手?"
以往也曾聽娘親提起過這些門派,不過知之不詳,此際正好成為餌料,我盡量投去滿懷期待的目光。
娘親卻一雙美目定定地瞧著愛子,眼中透出無數情思,有揶揄、有笑意、有了然、有無奈,風情萬種,儀態萬方,終于在我快敗下陣來前,仙子收回了目光,不急不忙開口回憶道:
"六根寺么,倒有一位與娘頗有淵源的故舊……"一聽此言,我立刻有些坐不住了:
"娘親!"
"瞧你,吃醋成什么樣了,聽娘把話說完行不行,娘的小乖乖~"娘親螓首微歪,明眸稍斜,既寵溺又無奈地搖頭嗔道。
"娘說的是上代佛門領袖'猶如幻翳'大師……"聽到此處我才放下心來,顧左右而言它地夸贊道:
"好一代大禪師啊!"
"娘倒不知霄兒還對佛理頗有心得呢~"娘親好整以暇地瞥了一下我,卻沒繼續糾纏于此。
"猶如幻翳大師敬佛不誠、格物不深,卻著實是養人識人、操弄權術的好手。
"除了我們這一代佛子中不少通禪理、辯機鋒的奇人之外,他還培養了一批專練佛門外家功夫的好手,如釋心、釋無、釋空、釋俗等達摩院弟子。
更收攏了一些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作為住寺護法,比如奇理教主殺無算、驪丘真人付寒光、六十四卦代無妄、神筆書生呂落第。"
"娘親,那四個護法都是什么人哪?
"那四個頭可鑒光的和尚一聽就枯燥得緊,也就不作深究了,但這四個住寺護法個個都有響亮的稱號,以及聽上去便不凡的名字,立馬勾起了我的好奇。
一時間抓耳撓腮,恨不能立刻找到一本記載了他們生平事跡的書一覽究竟。
娘親也不多加打趣,不疾不徐道:
"奇理教主殺無算此人亦正亦邪,異于常人,他所謂的奇理教,其實一個教徒都沒有,他說'凡天下教,無不擁千百信徒,我偏要創此無人相信而又聲勢浩大之教'。 "
此人逢人便說反話、做反事,教他往東偏要往西,教他安坐偏要站立,自己出了一本寫的全是歪理的'奇理錄',四處印發白送。
但若真有人拿著這書找上門來投效,他卻偏偏要將人痛扁一頓,還會罵'這么蠢的話你也信,別說賞你些拳腳,便是殺了你也不算罪過',殺無算殺無算,便是這么來的。"
此人行為出乎意料,令我一時捧腹,笑道:
"娘親,世上還有這種人?不過孩兒料想他也好對付——你想要他干什么,反著說不就成了?"
"他若是像霄兒想得這般簡單,也不至于留名江湖了。"
娘親似是早知我有此論,螓首一搖,微微笑道。
"他可不是光聽只言片語便受制于人的愚夫,曾有人想以言語激他而得其獨門武功,卻反被他騙得廢了一身修為,最后只得了本他平日里用來墊門的不值一提的功法。"
"竟有這般怪人?"聽到此處,我不由得更樂了,連連撫掌,催著仙子繼續說。
"娘親,那其余三人又是何根腳?"
"其他三人么倒是沒這么獨特,驪丘真人付寒光使得一桿銀槍,槍名'龍膽',在京州驪丘行俠仗義,頗孚人望,可稱得上一代豪俠義士。
"而代無妄乃暗殺組織'六十四卦'的殺手,此人專替人殺無妄者,只要你出得起他的代價活著他有興趣,便是為街邊走卒販夫的突發奇想,而殺害了王公貴族也不無可能。
"據說他曾在路邊聽一苦力說了句'這官爺當真威風得緊,瞧他死了還能這般威風不',于是當天夜里,他就提著那四品官的人頭去找苦力要酬勞了——
不過此言行事乖離,但凡主顧與對象有任何直接的過節或淵源,便是黃金萬兩他也不唯所動。
"至于神筆書生呂落第么,所使兵器名為'圣人言',卻是一柄防不勝防的暗器。此人顧名思義,屢試不第,最后只能靠著家傳武學在江湖上找些營生。
不過此人對金榜題名執念頗深,每逢科考均要向猶如幻翳大師告假參加會試,皆以名落孫山告終,也算持之以恒了。"
"娘親想是聽慣了才覺得不足為奇,孩兒倒是覺得他們的軼聞都別具一格。"
我撫掌大笑,心頭甚快,迫不及待。
"那劍玄宗呢?又有何等高手?"娘親寵溺地輕輕搖頭道:
"劍玄宗與其說有高手,不如說有名劍。此宗自稱傳自朱雀王朝'劍神'白玄,人無其名而以佩劍為名,代代相傳。而掌門尤為特殊,其所持乃'劍神'佩劍'天銘帝鑄'。
掌門對外不稱掌門,而稱'執劍人';座下弟子則持有'周游列國'、'臥薪嘗膽'、'刺王殺駕'、'孫子兵法'、'四面楚歌'、'天問九歌'等名劍,相傳分別是儒圣、越王、荊軻、孫武、項王、屈子的佩劍。"
"娘親,這些也很、很、很……"聽得我竟有些熱血沸騰,有些話不吐不快卻難以脫口,急得抓耳撓腮,于是可憐巴巴地望著娘親。
"傳奇是吧?"仙子莞爾一笑,代子立言。
"不過霄兒往后見到他們可不要輕易說自己身世。"
"為何?"我一頭霧水,旋即又恍然大悟。
"他們也與天水教有過節?"
"非也,劍玄宗是與娘有過節。"未曾想娘親卻螓首輕搖,承認自己才是兒子需要避開劍玄宗人的原因。
"啊?怎么會?"我自不信娘親會惹是生非,但轉念一想,也可能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于是憤然道。
"哼!孩兒知道了,定是他們貪圖娘親美色,出言不遜,孩兒將來一定替娘教訓他們!"
"霄兒想到哪兒去了?"娘親微微一怔,旋即搖頭,似是有些哭笑不得。
"初見時他們雖也為娘的容貌所攝,但過后不久就拋之腦后了,對于那些劍癡而言,世間女子絕比不過手中名劍。"
聞言,我雖然放下心來,卻反而有另一種義憤填膺,雙手抱胸,偏頭不屑道:
"哼,他們都是些不識貨的愚人,娘親絕對比什么名劍好到不知道哪兒去了,他們不懂欣賞!"
娘親莞爾一笑,柔荑掐住我的臉頰戲謔道:
"霄兒可真是霸道,別人喜歡娘也不行,不喜歡娘也不行。"
聞得娘親此言,我也有些疑惑不解,雙手摩挲著下巴,自言自語起來:
"啊?誒,還真是……"
"好了,霄兒就別想這些了,不明白也無傷大雅。"
仙子收回玉手,轉而述說緣由。
"娘自不會輕易與人為惡,不過當年娘武功初成、游歷江湖,恰逢劍玄宗十五年一遇的盛事'鑄劍大典',彼時有三十五名弟子欲與天下同道論劍,勝出則可出師,否則回爐重造,娘也應邀而去,稍稍出手,略敗數人而已。"
仙子輕描淡寫的一句"稍稍出手,略敗數人"引起了我的注意,于是望向仙子不世雪顏道:
"那娘親挫敗了多少劍玄宗弟子?"仙子似是本欲開口相告,卻雙目微瞇,轉而輕聲淺笑道:
"閑來無事,不若霄兒猜猜看?"
我一瞧娘親面上的笑意,心知劍玄宗弟子看來是遇到了人生大劫,于是試探道:
"三成?"
"少了。"
娘親似是毫不在意地搖頭。
我有些不敢相信地琢磨著娘親的神色:
"莫非……五成?"
"仍是少了。"
"七成?"仙子微笑不語,只是螓首輕搖。
"九成?!"
我已是不可置信地說出這兩個字,未曾想娘親竟然還是搖頭,我這才明白了娘親說的"稍稍出手"究竟是何意思,嘆服道:
"孩兒知道為何娘親會與劍玄宗有過節了——那三十五人全是娘親的手下敗將啊……"
"不止如此,娘還當著天下英豪的面擊敗了劍玄宗當代執劍人。"
仙子又是搖頭,語不驚人死不休。
"許是他覺得本代弟子無人能出師太過不光彩,于是以大欺小,親自下場向娘討教,娘本想認輸罷了。
可他氣量狹小,瞧不起娘身為女子竟有高深武功,激起了娘的心頭火氣,選擇了較為折辱的方式擊敗他,于是這場盛會不歡而散。
"雖說我也覺得娘親,一連挫敗三十五名弟子確實讓劍玄宗面上無光,但追根究底是他們技不如人。
那什么執劍人還以大欺小、出言不遜,有什么折辱也是他自討苦吃,怨不得別人,于是轉而同仇敵愾地問道:
"娘親怎么打敗他的?空手奪劍?"
"這還算不上折辱,娘也不讓霄兒猜了,娘若不說,霄兒想破了腦袋也猜不著。
"娘親微微一笑,也不買關子。
"娘在一旁找了個小乞兒,教了三招就打敗他了——當然,那劍玄宗掌門不曾動用內炁,只比招式。"
"啊??!!"我張大的嘴巴幾乎已經合不攏了,震驚之余又生出一股幽怨。
"娘親劍道見解這般高深,為何不親自教孩兒?"
仙子柔荑閃電般地探出,輕輕揪住了愛子的耳朵:
"好啊,霄兒懷疑娘藏私是不是?娘把身子都給霄兒了,還有什么好藏的~"
"不是不是,孩兒不是這個意思……"仙子似怨似嗔的話正讓我手足無措,只覺得解釋不清,娘親似是滿足于愛子的窘狀,莞爾一笑,娓娓道來:
"霄兒切記,要打敗一個人,不一定需要什么高深的武道見解,假如有個手持弩箭之人,哪怕他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弱婦孺,也能射殺毫無防備的武林高手——
甚至先天高手也是難逃一死,肉體凡胎豈能敵得過百步穿楊的勁弩?"
"娘親的意思是……"我若有所思。
"你當時教給那個乞兒的招式,只能打敗彼時'毫無防備 的執劍人?"
"正是如此,霄兒孺子可教。"
娘親毫不吝嗇贊美,玉手輕輕捏了捏我的鼻子。
"誠然,以娘的眼光,教給霄兒足以破盡天下敵手的海量劍招也不在話下,可問題是招式終究是霄兒來使。
每一招每一式又有其局限,臨陣對敵之時變招更是數不勝數,千鈞一發之間能破解其招的便只有寥寥幾式。
其余的均為阻礙,因此娘教得越多,霄兒受到的桎梏也就越大,也就越難堪破'知見障'。"
"原來……如此。"
娘親的話太過深奧,我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卻又覺得自己似懂非懂,很是難解。
正在我似悟非悟之際,娘親輕輕捧住了我的臉,溫柔道:
"霄兒莫想太多,娘有法子讓霄兒成就先天的,屆時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娘親說的是,孩兒的天賦不夠,就不胡思亂想了。"
娘親從不騙我,于是我也釋然了。
"只是想不到娘親有這般輝煌的過往,無怪是名震江湖的'傾城月姬'。"
"也就是霄兒問到娘才說這些,否則豈不如自吹自擂的長舌婦?"我抓住了仙子的話中的某個字眼,忍不住輕佻道:
"娘親的香舌長不長孩兒不知道,但一定是很甜很軟的~"
"霄兒討打~"仙子聞言雙目微瞇,玉手一揚,便作勢要打。
"娘親饒命,孩兒下次不敢了!"我趕忙配合地舉手討饒,卻轉而鞭馬快行幾步,回頭得意道。
"娘親抓不住孩兒——"
"霄兒說清楚了,什么叫'不知道娘的舌頭長不長',你分明方才還親過!"
"哈哈,孩兒就是不知道,除非娘親再讓孩兒嘗嘗——"
眼見四下無人,聽到身后傳來疾迅的馬蹄聲與娘親似怒實嗔的愛語,我放聲大笑,策馬風行,仿佛前路再無崎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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