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望火堆,慢慢從回憶之中重歸現實,帶回來的是鳳紅邪嘴角的一個笑意。
自當日離開少林后他一路北行,以塞外望見河為目的地,因為一路上的游山玩水,故此經過一個月才剛抵邊關。不料在這個晚上讓他踫到了馬賊洗劫村莊,還救下了這個可憐的小女孩。
看著這個依在他身旁猶如一只小鷓鴣的孩子,真不知救她是對還是錯。在救起她后,她就一直沒有說過半句話,就算鳳紅邪問她姓甚名誰她也只是在地上勉強劃了個頗為丑陋的‘香’字。沒法下鳳紅邪就叫她為小香,而她也只是很輕微地點頭示意接受。
但不論對錯,要他見死不救他又實在是辦不到。看來他的原有路線要改變了,先去北少林走一趟,讓他們聯系穆心玲或雪無痕,把這女孩交給他們照顧總比跟著自己四處游走會穩妥一點。
想到穆心玲,嘴角的笑意又更盛。
倏地,一般感覺涌現,兩個影像在腦海之內同時浮起來。一個是紫色的女性影子,它擁有嫚妙玲瓏的身型曲線,而且那種紫色更是一種代表色欲的顏色。而另一個則是一條純黑色,帶有殺氣張口欲噬的毒蛇。當兩個影子重迭起來那一刻,他發現有一個人正于六十尺內慢慢地潛行而至。
在這片無人林子里來到六十尺內他才生出反應,再加上剛才那兩個影像。鳳紅邪對來人的武功和心性已有了個大概。
嘴角原有的溫柔笑容頓時變成了略帶戲謔的奸笑。
五十尺,他把自己并小香的氣息隱藏。但隨之腦海中原屬于韓慧君的意識起了特別的反應。記憶和經驗自然地作出調整以預備對新技術的運用。
原本心如止水的精神竟意外地出現一點奮興。從圣極經內的出世篇中把那套屬于精神奧義的技術開始運用起來,他立時感到自己的元神似要融入于所身處的空間中,而再非單純局促于肉體之內。
圍繞鳳紅邪身軀四周的空間,包括了空氣和火焰同時受到他的精神力影響,不單是氣流與溫度,還有屬于精神的氣機也在他的心意下改變。
四十尺,對方受到鳳紅邪的氣機改變而停止前進行動,改以他為中心圓形地繞行,但她心中所產生的訝異卻使鳳紅邪更為掌握她的準確位置和速度軌跡。
他的左手往膀頭擺動一下,瞬即又回到原來位置,其速度之快根本用肉眼就看不出他有任何動作,唯一可以看到的是他手上那條柴枝已經不見了。
柴枝由他的肩膀上方往背后飛出,無聲無色地于密林里極端細密的葉子樹丫之間穿過,向來人的前進路線偷襲截擊。正如他所料,當柴枝擊中來人時,她的身形因自衛而頓時停了下來。在她停頓的剎那,他再次故技重施,但今次是十多粒小石子以散射方式直射而去,完全封死她前進與后退的所有路向。
“公子請停手!!”從來人的方向傳來了一聲非常嬌俏甜美的輕呼聲,惹得那個裝睡的小香立即彈起身。鳳紅邪摸了摸她的小頭頂才緩緩站起來。
清脆的金石交擊之聲響起,在密林之內宛如一下嘹亮的鐘聲。隨后一道麗影閃至他們身前十多尺左右的距離,三人在火堆的光芒下互相對視。
她是一名身穿紫黑襯衫和長裙的妙齡少女,面孔年輕幼嫩而且五品端正美麗。成波浪形的發蔭,長而直的秀發在夜風中輕拽。一雙眼睛靈動而機敏,配合起高高的小鼻子,在黑暗中的火光下活脫脫就是黑夜里的跳皮小仙女。在鳳紅邪身旁的小香看見這位美麗動人的姐姐,先是眼神閃動驚訝和羨慕,但很快又再次回復了平靜,還慢慢地躲往他強壯的長腿之后。
他們在細看這女子,這女子也細心地看著鳳紅邪的臉容。她用神地打量一回,突然作出了一個使鳳紅邪也為之訝異的舉動。
“奴婢巧巧,參見主人。”美貌少女輕盈地下跪,以鳳紅邪的穩重亦為之一呆。
“姑娘,你到底是誰?”
“奴婢巧巧,乃奉太后之命,前來侍奉鳳公子。”
鳳紅邪心中恍然大悟,知道她說的太后并非是元朝政府的太后,而是白蓮圣后,他的親外婆韓明霞。但隨即又奇怪怎么他出山才一個月左右,他這位外婆已經得到消息,而且連他的行程也知道,竟可以準確地在這里把他截個正著?
另一方面,對于這個女孩的眼力他也不由有點佩服。雖說他面上的易容只為掩蓋他引人注目的俊俏面孔所以來得有點馬虎。但她可以輕松看破,還以他的大概輪廓和韓明霞樣子相比較后,就確認出他的真正身分,看來她不會是一個普通的丫環奴婢一類。
想到她剛才那微細的殺意,心念一動,想到了一個有趣的假設。
“不知巧巧姑娘尊姓?”
“主人叫奴婢巧巧就可以,奴婢跟太后一樣姓韓。”這名叫韓巧巧的少女輕柔溫婉地說話,但嬌軀在鳳紅邪問話時忍不住以一個難以察覺到的幅度微震了一下,可是他卻看得非常清楚。
“那么我是否應該叫姑娘作巧巧公主呢?”
韓巧巧今次真的震動了,但她仍是垂低了頭,不讓鳳紅邪看得到她面上的任何表情。而在他身旁的女孩小香也同樣一震,因為她聽到了兩把和鳳紅邪一樣的聲音。
當才鳳紅邪以腹語向韓巧巧發言時,同時也收束了聲音在他旁邊的小香耳朵里發言,著她一定要留在他身邊不要接近這個女子。
“主人笑話婢子了。”她的說話等同承認她就是白蓮教現任教主明王韓山童的女兒。韓明霞雖然看重韓山童的才干,故收了他為義子更助他打天下,但她們始終欠了一點親密的關系。而韓山童把女兒送給他,那韓明霞和韓山童就名正言順成為了直系親屬。
“那明王就是公主的父王吧。”
“……是的……”
韓巧巧的語氣突然轉為哀傷,其情之真切連鳳紅邪也清楚感覺得到,故此他也不禁輕皺眉頭。
“父王在十二日前駕崩了…………”
“什么?!”
驟然聽到韓山童的死訊,深沉如鳳紅邪亦不由猛地心神現出一絲顫動。在少林寺的日子里,他并非對外界事全然不知,反而時常也主動向穆心玲提問,再加上韓慧君的一點有用記憶,他更加了解到很多白蓮教內的事情。以他所知,白蓮教在韓明霞時代就已在中原各地招收教徒,但她很聰明地并沒有濫招信眾,加上連絡巴結當朝有份量的高官至乎皇子,因此元朝政府雖曾進行剿黨滅教的計劃,可是最后仍沒法辦到,結果變成讓她把教會靜靜坐大。同時她也明白要打天下必須要有傀儡皇帝,而當時鳳紅邪年紀仍小亦未出山,故此她也就找到了個韓山童來。
本來她的計劃是把白蓮教的勢力隱藏深殖于中原各地,把實力化整為零靜待時機。現在時機成熟就以韓山童來擔起大旗,號召各地響應參加白蓮軍抗元。在各地數以萬計的信徒震臂和應下,要糾集數十萬早已怨聲載道的民眾實在輕而易舉。以廣寬的中原地域作戰塲,再由各地不斷以游擊和蠶食的策略拖著元朝的騎兵軍團后腿,從戰略上看的確沒有任何錯誤。
但現在韓山童一死,以明王出世,彌勒下凡的口號再也沒有實質用途。莫說遠在江南,就是在江北的各個起義黨派也會變成各自為政。韓明霞的布置立時出現無法彌補的致命傷,天下也很可能從此變成割據的局面。
“明王是怎樣死的?”
“父王在與教友們聚義時,被元軍突擊而歿。”
鳳紅邪立時感到一個頭變兩個頭大。
好明顯,韓山童是被人出賣與元政府,但于此局勢誰會殺他?
韓明霞一系包括劉福通或年紀仍小的韓林兒也不可能,不說奪權的成功可能性不大,即使教內有人要奪權也不會在此時下手,因為代價實在大得不是他們可以負擔。
以雪無痕和穆心玲為首的白道武林亦似不可能。出現群雄割據的情況可算是最壞的結果。而且穆心玲才在個多月前表示她會放下中原事務與他到塞外,明顯她對行刺韓山童的事一無所知。如以現時形勢發展下去,若果像穆心玲所說十年左右中原可以平定,那還真是阿彌陀佛。
不是黑也不是白。元朝政府腐敗無能到貼了地,根本沒可能有這種強力的情報網,否則也不會讓人家挑起了動亂仍未有任何對策,鳳紅邪連想懷疑的地方也無從讓他懷疑,此事如果有機會見到韓明霞或穆心玲時必須與她們好好研究。
鳳紅邪慢慢盤膝坐下,神色變得無比凝重,眼光只看著火堆,對其它事物似一無所見。而小香則仍是不出一聲地默默站在他的身后,但卻緊張地抓緊他的粗麻衣。
韓巧巧小心地抬頭,只見在火光不斷擺動映照下的鳳紅邪雖仍是一副胡子粗漢的模樣,但他默然不語的面容卻很自然泛起一種莫名的威嚴,那雙烱烱的眼睛里更不住流轉智能的光芒。
‘他的眼睛很好看。’韓巧巧不由自主地在心里說了這句話。
望了一眼這個千嬌百味的掛名小公主,鳳紅邪又再次感到頭痛。不論是韓明霞還是劉福通韓林兒派她來,也都有千多個理由和萬多份惡意。
最簡單的想法是韓明霞在韓山童死后,想以此女引導他回巢為白蓮新主,這個情況對只想四方消遙的他來說真是麻煩透頂。又或者她是要以此女作為與韓林兒之間一個新的緩沖和政治交換。又可能打算派她來試一試韓慧君有否找到出世篇和把它教導給自己,順道秤一秤他的斤兩。
至于韓林兒,第一個想法是要派她來行刺自己。因為韓山童死后,鳳紅邪變成了韓明霞心目中的第一號繼承人選,對韓林兒和劉福通的威脅大得無從估計。其次也可能是為安韓明霞之心,才以韓巧巧作為政治交易的人質。亦可能是想以韓巧巧來巴結鳳紅邪,好取得他的支持來拱固自己的地位。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她定然是某方的探子線眼。
除了這些外,也還有一個連他亦不敢多想的理由,就是三年前木兒帖的事情。但無論真正理由是什么,他一時也想不通,只知留她在身邊肯定不會是好事。
但韓巧巧似乎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機靈的瞳仁轉了轉后,竟比他的反應還快地把那黑衣長袖拉起,在火光之下露出一條如霜般潔白的玉臂,另一手用指甲輕輕一界,一條紅色的血痕透現出來。看著這位魅力非凡的美女跪于土地之上,鮮血慢慢滴下,她看似童真的面上射出了似是堅決的神色。
“圣門門下韓巧巧,以鮮血立下誓約。今生今世以鳳公子為主人,一生聽從差遣,如有異心,生生世世受萬劫之災。”
鳳紅邪一時默然,但心里卻有點怒火。
魔門中人一向不講口齒誠信,但也是由于這個理由,魔門重誓則變成了在魔門之內唯一的承諾指標。故此發下重誓就絕對不是說笑的,不論違誓會否真的遭天譴,但卻必定遭到魔門的杯葛,更甚者會被施以比死還殘酷百倍的處分。
但當然,如果鳳紅邪和小香都被人殺死,在死無對證下又當別論。
看到他的面色,韓巧巧又一次發揮她的靈巧心思。
“請主人放心,在神教內我也發下了相同的誓言。”
“是嗎?”
鳳紅邪不以為然,徐徐站了起來,毫無先兆下一腳往韓巧巧的小腹踢去。鳳紅邪這一腳有心放緩了速度,但如被踢中可以保證她會立時被踢個粉身碎骨。
看到他踢來的一腳,韓巧巧先是露出驚惶失措的神色,然后又回復平靜,一副慷慨就義的樣子。觀察到她的反應表情,鳳紅邪心里翻起滔天巨浪,也是今夜第二次真正涌起了殺機。
感覺到他的殺意,韓巧巧嬌軀微顫地合起了眼睛。腳尖點中了她的小腹,韓巧巧整個人如羽毛般拋飛,直飛出三十多尺后,撞上了一棵大樹的樹干才停了下來。
睜開眼,她發現自己并沒有死,就連一點半點傷也出奇地沒有。只是鳳紅邪的一腳卻把她全身的真氣穴道全部封死,使得她想稍動半分也不能。
“你為什么不閃不避?”畢直地站在遠處,鳳紅邪雙手度后,神態自若的冷冷望著韓巧巧。
“巧巧是主人的奴婢,主人要奴婢死,奴婢自然要死。”
鳳紅邪看來頗為滿意的微笑點頭。
“姥姥怎么會知道我出山的,你又如何得知我會在此地出現?”
韓巧巧心知自己已經過了關,在心里得意時面上卻裝出了服從和可憐的模樣。
“太后的事情奴婢并不清楚,只是太后吩咐奴婢在邊關通往蒙古高原的方向自然會找到主人。當才奴婢在一條小………看到那情況,故此就找到這里來。”
鳳紅邪點點頭,表示滿意她的答案,尤其是她懂得避重就輕,乖巧地跳過屠村的事情。然后他卻輕輕地嘆氣,其情感之婉惜忽然使身在三十尺外,全身無法行動的韓巧巧感到毛骨悚然。
“假以時日,姑娘的成就或者可以追到姥姥,可惜呀可惜。”
倏地殺氣凝空,其殺意之濃比剛才還強過十倍。鳳紅邪的嘴角牽起了一個無比可怕的陰冷笑容,在韓巧巧眼中直如死神就站在她的身前。
“小香,轉身合上眼睛。”
在小香服從地照辦時,韓巧巧終于面色劇變,心膽俱碎。
她剛才之所以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不是因為她真的服從鳳紅邪。而是因為她發現了他一個破綻,一個細微但認定他不會真的殺她的破綻。
根據她所得到的情報,她對此人的了解絕對不少。如果他真要殺死她,他是絕不可能在這個小孩子的眼前動手。
但她萬萬沒想到原來鳳紅邪是早布巧局引她落網。當他剛才發現她面上由震驚到平靜的表情應該只是她假裝出來,在這種異常的情況下她仍可以保持到如此冷靜,一絲不茍地扮演一個天真可憐小女孩的角色時,在鳳紅邪眼中她已經是個非常厲害,極為危險的女人,故此他才有韓巧巧將來會追至韓明霞的成就之語。
突然間,她又發現那句她可以追至韓明霞之語也是一句針對她心理的說話,為的是要加深自己對死亡的畏懼。
輕步前行,但踏上樹葉和碎枝的腳底卻神奇地沒有發出任何聲響,這種詭異的氣氛所凝聚起的氣勢完全地震蕩著韓巧巧的芳心。隨著他每向前踏出一步,對她也生出一種張力,而最可怕處是他步行的頻率竟然和她的心跳同步!那即是代表鳳紅邪不單在氣機上鎖死她而已,而且還把她身體的里里外外全都看得透徹,摸得徹底。那種被人徹底掌握擺布的感覺好恐布,比全裸人前還更恐布百倍。
她忽然之間明白到眼前這個只比她大幾年的男子,與她根本是屬于不同的級數,無論武功或才智皆不遜色于絕頂高手蓮后韓明霞,甚至可能超越于她也說不定。
即使她在最佳的狀態下恐怕也不是他十合之將,現在穴道被封的她更只有死路一條。
離開了火光的照明范圍,鳳紅邪的面容身軀已因背光而進入黑暗之中,但他的兩眼卻于此時發出赤如猛火的暗色紅芒,其形相之冷酷詭奇使得她本能地發抖。這是她出道以來首次如此直接地面對這種死亡的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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