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邊氣候多變,風雨難測,就像這片被濃霧吞噬肆虐的山林,明明是開春時節,又哪里有得半分春意。
木屋依舊吱呀地響著,若不是林木的庇護,怕是早就被海風吹散了。水霧淋漓,順著破損的瓦片滴答落下,篝火依舊燃著,只是里面不知什么時候多了兩個人。
青年看了看那一對男女,男的十八九歲的模樣,倒是和他現在的樣子差不多,書生打扮,舉止優雅,彬彬有禮。這世道,像這樣文質彬彬的讀書人可不多見了。女的二八妙齡,看那樣子是個丫鬟,只是經驗匱乏的她顯然還不太懂得掩飾自己。
“在下趙平,進京趕考路過此地,不知兩位尊姓大名?”書生朝著青年和漢子拱了拱手,微笑道。
果真是個書呆子,青年和漢子心中同時掠過這個念頭,漢子更是一翻身,自顧睡覺。
“好說,鄙人左劍清。”青年笑道。
“看左兄也是飽讀詩書之人,這般可是去臨安趕考的?”
“嚴父臥病床榻,囑咐在下前往終南山祭拜先祖。”
“終南山路途遙遠,又地處交界,左兄孤身一人可怎去得?”趙平訝然道。
左劍清本是健談之人,橫豎今夜無眠,倒也樂得與這書呆子插科打諢。他嘆了口氣,神情又顯得堅定了許多,道:“百善孝為先,父母之命,先祖之魂,縱是山高水遠,又怎能棄之不顧?”
趙平聽罷悚然動容,起身朝左劍清恭敬一拜,嘆道:“左兄大孝,愚弟慚愧,請受在下一拜!”
左劍清嘴角動了動,正容道:“賢弟飽讀詩書,通曉經綸,才是鄙人最為佩服的。”
“左兄謬贊了,我大宋才華橫溢者數不勝數,小子雙十未過,初臨大考,又怎當得飽讀詩書?只是如今外敵在伺,民生亦多有凋敝,平厚顏求得一份功名,為國盡力罷了。”
“賢弟忠義!”左劍清抱了抱拳,隨口道:“然如今奸相當道,諸侯并起,亂世之象已現,此時進得朝廷,無異于深陷龍潭虎穴,生死難料。何不擇地隱居,或靠得一方豪杰,至少保全家平安。”
趙平剛剛坐下,聞言又猛地起身,一甩衣袖朗聲道:“國家之興亡,匹夫有責!平雖不才,亦不愿我大好河山落入賊人之手。”
“合久必分是定數,賢弟執著了。況如今民生凋敝外敵在伺,朝廷勢弱而諸侯并起,縱是孔明在世亦束手無策,賢弟一人又能改變什么呢?”
“左兄此言差矣,我大宋雖內憂外患,然天下終是朝廷的天下,皇室正統又豈是那些魑魅魍魎所能比擬。國危之時,必有忠義之士挺身而出力挽狂瀾。古有宗澤、岳飛、韓世忠收復河山,今有郭靖、黃蓉駐守襄陽。區區蠻夷,又有何懼?”
左劍清搖了搖頭,頓覺無趣。看了看那個少女,倒有幾分姿色,功夫底子也不錯,就是太過稚嫩。這二人此時進京,怕是身份非同尋常,左劍清行走江湖多年,心中一時也未有定論。他心頭一動,忽然想起了什么,又不動聲色地說道:“賢弟言之有理,我大宋人才濟濟,又怎容蠻夷逐鹿撒野。”
趙平點了點頭,一臉高傲,仿佛金蒙之流,只是些未開化的野蠻人,不值一哂。
“大宋天命所在,自有庇佑。賢弟可曾見過鹿?愚兄聽言天命之子七歲遇鹿,不知可信否?”
“還有這事?鹿,在下自是見過,不過這等言論不可信,唔,不可盡信……。”
左劍清點了點頭,心里有了計較,便轉移話題。
薪火噼啪地燃著,二人談天說地把文弄字,倒也漸漸熟絡。看那趙平更是眉飛色舞,折扇頻搖,顯然內心激動,早已將左劍清引為知己。
夜霧迷蒙,海風怒號,天地之威,鬼神莫測。孤零零的木屋矗立在濃霧迷蒙的山林中,仿佛被困在混沌中的迷途者,不知何去何從。
長夜漫漫,無盡的濃霧奔騰肆虐著,似要將天地抹平。遍地殘花斷葉,剛露頭的樹牙被毫不留情地折殺,隨著狂風揚滿了天空。夜風嗚嗚,如泣如訴,仿若陰陽顛倒,鬼神當道。白日里奔走往來的飛禽走獸早已銷聲匿跡,只有湖泊中的魚兒小心翼翼地撿食著水面上飄落的殘葉。
忽而霧淡風輕,遠山可見,繼而萬籟俱寂,落雨可聞。風雨漸漸沉寂,山林恢復幽靜,仿佛剛才陰風哭號的慘淡景象只是一場幻境。
瓦片上的露水緩緩滴落,鳥兒歡快的叫聲漸漸響起,不知什么時候,天已經亮了。密封的木窗被緩緩打開,書生仰望著遠處的山林,稚嫩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欣喜的笑意。“空山新雨,草色煙光,才人代出,江山正當時。左兄,我大宋光復河山,指日可待!”
左劍清點了點頭,心里哭笑不得。
“兀那小兒,狗屁不通!朝廷早已爛掉了根,只待豪杰一聲令下,瞬間便灰飛煙滅!”大漢起身而立,指著趙平喝道。
趙平張了張嘴,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他又哪里見過這等渾人,竟敢公然叫囂著滅掉朝廷!
左劍清也被漢子這一吼驚醒了些許困意,他愣了愣,心里卻是念頭急轉,揣測內中深意。
“你……你這反賊,竟敢如此大言不慚,你死罪!”
“哈哈,死罪?誰能殺我?趙祺?”漢子放聲大笑,說不出的張狂。
“大膽狂徒,竟敢直呼圣上名諱!冰兒,給我拿下!”
趙平一聲怒喝,瞬間一道白色的身影從旁邊閃過,直往大漢襲去。電光火石間,只聽“叮!”的一聲輕響,白色身影倒飛而回,嘴角流出一絲鮮血。也不知他們是怎樣交手的,大漢紋絲未動,輕描淡寫,饒是以左劍清的眼力也沒看出他是怎樣出手的,不由得再次提高警惕。
“且慢,兩位切莫動怒,萍水相逢本是緣分……”左劍清擺了擺手,打了個圓場,道:“不妨聽在下一句,化干戈為玉帛,豈不美哉?”
“左兄,他是反賊啊!”
大漢深深看了左劍清一眼,指著趙平喝道:“今日暫且饒過你,好教你知曉,我乃逍遙寨嵇聧,他日滅朝廷誅趙家者,必是我嵇聧!”
漢子哈哈大笑,忽地飛身一腳將頂梁踢斷,霎時間木屑紛飛塵土飛揚,整個木屋轟然倒塌。
趙平狼狽地從廢墟中爬出來,蓬頭垢面,滿身塵土,原先的文雅氣質蕩然無存,倒是一旁的左劍清依然一塵不染。
木屋經受住了風雨的考驗,卻被它的所庇護的人一腳葬送。
塵埃漸漸落定,遠處傳來漢子張狂的笑聲:“男兒當去逍遙寨,殺人放火,美酒佳人!”
左劍清搖了搖頭,不再理會,只是旁邊的趙平氣憤難抑:“豈有此理!如此無法無天之徒,當誅九族!”
“賢弟息怒,我觀這賊子武藝高強,不宜硬碰,不妨告知官府,廣貼告示,任他三頭六臂也難逃法網。”
“左兄言之有理,我這便回去。逍遙寨,嵇聧,我記住了!”
趙平喘著粗氣把扇子搖得吱吱響,當下也不再啰嗦,收拾好行李,便匆匆告別。
當今圣上有七子,其中三子夭折于宮廷爭斗,二子死于北方戰亂,一子留于身邊,一子送往碧水島以防不測。皇帝已年近古稀,卻遲遲未立儲,二皇子因屢次調戲于丞相四夫人,丟盡了皇家顏面,被打入冷宮,最有可能繼承皇位的就是碧水島的幼子趙允平。而且根據魔教內部的消息,已可以確定,皇帝就是在等趙允平歸來了。
而說起碧水島,也是武林一大勢力,只不過與朝廷關系頗為密切。碧水島三大島主之一碧水瑤便是昔日京城第一才女,天姿國色,更是身具皇室血脈,當年不知引得多少英雄豪杰大鬧京都。而碧水島在武林中人眼里,也不止一個門派那么簡單。傳聞中那里仙鹿白鶴美輪美奐,三島七十二仙府具為女弟子,且個個美貌絕倫,簡直就是每個男人的夢中仙境。只是,沒有人知道碧水島在哪里,便是魔教費盡心機,也是前幾日才獲得些許線索。
那嵇聧應該也猜到了。一個從未科考過的書生,卻對皇室正統侃侃而談,渾身透露出一股高貴與無知,自己反復的試探,方有了四成把握,趙平就是那趙允平!嵇聧不動聲色,沒想竟也心中了然。
嵇聧是反賊,也是一方梟雄,與朝廷不共戴天,卻又放他離去。自己當時沒有深想,現在看來怕是大有深意。朝廷日漸勢弱,如今局勢下,只能小心翼翼維持著名義上的統治,根本不能稍加妄動,而趙允平年幼無知,若是真做了皇帝,任他臆斷,怕是天下瞬間便會大亂。嵇聧故意放走并激怒于趙允平,這是想要亂世提前到來!
左劍清漸漸陷入沉思,嵇聧太過狡猾,自己還是將他輕視了,現在看來,什么逍遙寨,甚至“嵇聧”這個名字,都可能是假的!
亂世將起,改朝換代逐鹿天下的時代即將到來,各路豪杰早已摩拳擦掌蠢蠢欲動,而魔教卻已準備了近百年,又有誰知道它的真正面目?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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