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練兵,從頭到腳從里到外都是不可有絲毫大意與隨意的。梁興翰金口玉言,練兵是替圣上練兵,這一個替字便讓一切要求躍然而出。
一身裝扮由林瑞晨與陸菲嫣一同打理,昆侖弟子練兵,著裝不僅要有軍官的威武與威嚴,也要有昆侖派的特色。昆侖派標志般天青色錦袍著于內,外罩一身斜挎的鎖子甲,甲衣只覆蓋住左肩,右肩仍是青衣。吳征哭笑不得,帥是帥氣,可是真上了戰場好像沒什么卵用?
「看不起這套盔甲?」林瑞晨狠狠指了指吳征的額頭道:「大秦國里可沒有幾套比這身更輕便的戰甲。戰場上武功雖然受限,也不是全無作用,你自己的輕功就不錯,這么一身護住要害又輕巧的戰甲,可不是最適合你?」
原來如此!
吳征趕忙起身謝過。林瑞晨自不會在這種事情上胡言亂語,既是在大秦國都有數的寶甲,昆侖派想來也是珍藏已久,如今披在吳征身上已是莫大的恩寵。拿起昆吾劍,這一身行頭都是師門為他量身定做的,每一件都是稀世珍寶,吳征抿抿嘴唇,念及心中的小九九,倒有些訥訥地不好意思。
天光放亮,吳征早早入宮。
八角園位于皇城西南角,平日里是秦皇興致來時欣賞歌舞的所在。地方寬闊敞亮也沒什么遮擋物,二百人的軍陣放在這里操演再合適不過。
名冊已提早交給屠沖,中常侍大人不敢有片刻停留便安排了下去,只是交代的方式差異巨大。吳征早已得了暗示,這件事自然明白該怎么去做,也知道他必須要做。——要殺楊修明,這簡直是天賜良機!
辰時集合,每日操演四個時辰,每個時辰中間有小半時辰的休息時間,要將這幫妃子,宦官,宮女組成的雜牌軍訓練成陣并不容易。且有的身負武功,有的則連走路都要人扶,一些底層的宮女與宦官或許唯唯諾諾言聽計從,但驕橫慣了的有品級的宦官宮女也不少,更不用說妃子了。吳征肩上的膽子并不輕,在構思整個事件的脈絡之前也做了充分的考慮。陣法的功用可待評說,里頭的說法也有周旋的余地并不需要過于操心,困難之處在于能不能讓這些亂七八糟的二百人順利成陣,一旦失敗,圣上震怒之下隨便扣一頂亂軍心的帽子,吳征的腦袋是不可能保住了。
相關人等的聚集稀稀拉拉三三兩兩,有提早來的,也有準時來的,不過時辰到點,左算右算也只有一百八十七人,少了十三人。而即便準時來者似乎也都懶懶散散,似乎來參與便算完事。僅有得了屠沖特別交代的有限幾人精神抖擻不敢大意。吳征目光一掃,大致猜到是最早在名冊中以朱紅砂筆勾出的人選。
來人中比起吳征這個新鮮熱辣「八品大員」品級還低的不多,就算低了也好歹是服侍皇上妃子的。羽林衛?我呸,不就是個護院么?至于那些態度端正者更是個個身居高位,屠沖親自發了話關照過的,還需賣吳征的面子不成?
現下的局面卻讓吳征相當滿意,與他所料并無偏差。拍了拍唯一向他套近乎的小春子肩膀,低聲囑咐一句:「用心些。」吳征行至臨時搭建的點將臺,清了清嗓子道:「下官奉圣命試演軍陣,勞動諸位大駕,先在這里謝過。」說話時笑吟吟的一臉謙卑恭敬,明顯是被這近兩百人的豪華陣容給鎮住了。
一百來人中不少是懷著給吳征下馬威看看的心態,見這位率先認了慫,都不由心中一松。畢竟操演不是件輕松事,雖說誰也不敢壞了圣上的事,但過程中能有些特殊照顧也是好事一樁。兩位妃子甚至向吳征露出一個笑容,雖神情傲然居高臨下,終究是個善意的表示。吳征忙欠身微笑回禮,娘娘看得起可不是倨傲的理由。
下了點將臺,吳征先到兩位妃子身前下跪行禮道:「兩位娘娘千金之軀駕臨此地,下官心中甚愧,恕罪恕罪。」
安撫了兩位妃子,又向一干總管級太監問好,楊修明也在此列。他雖之前受玉蘢煙牽連倒了霉,但在之前可是久居宮中,也混到了敬事房首領太監一職,腦瓜子的靈光是不用說的。屠沖自然不會再提攜這位惡了圣上的倒霉蛋,但楊修明了解事情的經過之后細細思量,發覺這是個天大的好事。這等在圣上眼皮子底下的功勞是誰也無法視而不見的,說不準就是個翻身的天賜良機?即使無法再入圣上法眼,領些賞賜也是不錯的。冷宮一帶不是瘋子便是傻子,更是連衣食都短缺,還能榨出甚么油水來不成?
因此楊修明對吳征倒無敵視之意,反倒笑臉迎人有些討好。吳征也微笑點頭回應,兩人心照不宣,恍惚間楊修明倒覺得在天澤宮里兩人互相奈何不得之后,作為妥協的所謂合作倒是不幸言中……
直到此時,尚缺的一十三人方才姍姍來遲。吳征也不責難反倒忙不迭地迎上去,只因領頭的也是一位妃子。朱婕妤已年過四十,不過面容體態依然姣好,看上去比先來的那兩位更加年輕的徐經娥,木容華都還要誘人許多。(注1)只不過一雙鳳目眼光上翹自視甚高,對吳征更是不理不睬徑自走過。
這一行人大喇喇地來到場地中央,侍從宦官居然還攜帶來椅子,擺下后讓身份尊貴的婕妤妃子坐下。在場人等無一敢抱怨,可見積威之深。
吳征咧嘴一笑,望向朱婕妤的目光中些許的不懷好意一閃即逝。再次上前行禮磕頭,這才換來淡淡的一句:「平身吧。」
朱婕妤環顧全場道:「圣上既下了旨,吳大人的調配爾等俱當遵從。若有人敢應付了事,本宮必當啟奏圣上,重罰不饒。」
吳征摸了摸鼻子,這是喧賓奪主來了?臉上的笑容卻未隱去,只是那股不自然倒是越發明顯。
朱婕妤的眼角余光始終在吳征身上,見他神色不自在,心中冷笑一聲道:「吳大人,還愣著干什么?這就開始罷!」
吳征先拱手道:「遵娘娘懿旨。」又清了清嗓子朗聲道:「軍中不可兒戲,一是一,二是二。此前怪下官未曾說清,然下不為例,明日辰時請到八角園演陣,還請諸位貴人謹記。」說的是誰,眾人心知肚明。只是這么藏頭露尾,著實弱勢得不行。
「下官也是得到名單不久尚未熟悉,今日暫不演陣,召集諸位貴人來只為說這一句。明日辰時還請諸位準時到八角園來,不得有誤。」年輕的八品羽林衛簡直毫無威勢,瑟縮得像一只鵪鶉。如朱婕妤,徐經娥,木容華等心中極為不滿,今日來一趟竟只為傳一句便走,莫不是消遣人來著?
「站住!」朱婕妤一拍扶手怒喝:「圣上殷殷期盼,你這是什么態度?連圣命也敢違抗嗎?」
「啟稟娘娘,下官自知圣命在身。不過代圣上練兵的也是下官。至少在三十日內,八角園里下官還是說了算的。」
從剛開始的唯唯諾諾,到說話口氣漸硬。誰也能看出吳征火氣冒起,只是這般與婕妤娘娘對著干,那是作死嫌命長了。——果然還是年輕。
「很好,倒是小瞧了吳大人的膽氣。」朱婕妤柳眉飛起,似笑非笑道:「那敢問吳大人。今日的操演是否已結束?」
「下官說過了,今日到此為止。」吳征微微欠身,心中暗嘆一聲,做什么事情都不容易啊。
「那么八角園可就不歸吳大人說了算了。來人,給本宮掌嘴。」
既然操演結束,也不算誤了圣上的旨意。此時婕妤娘娘要打一個八品羽林衛,連理由都不需要。
身旁的侍從宦官張牙舞爪地撲上來,扳住吳征雙臂張手就是十個響亮的耳光。
「若不是恐誤圣上大事,今日定不輕饒!」朱婕妤一擺手,耳光聲停息。吳征已是雙頰血腫,卻低著頭不敢絲毫反抗,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回到胡府,陸菲嫣見了大吃一驚:「這是怎么了?」
「還能怎么?婕妤娘娘打了頓殺威棒唄!」吳征搖頭苦笑,自家人會擔憂心疼,傳出去外頭可就只剩嘲弄與幸災樂禍了。
「你……怎地這么沒用,奉了旨意還能吃排頭?快快坐下。」陸菲嫣拿來藥箱,各種瓶瓶罐罐擺了一桌。
「哎喲這是怎么了?要不要侍中大人為你申申冤?」林瑞晨聞訊也到了,笑得一臉玩味。
「申了怕是我腦袋也保不住了。嘶……疼,師姑您輕些。」
林瑞晨與陸菲嫣的眼力界也大有區別。畢竟是侍中夫人,又在京都掌管昆侖派生意的里里外外,比起陸菲嫣的慌慌張張云里霧里,林瑞晨便明了許多。
「別亂動,上藥還趕著說話。不疼死你才怪。」陸菲嫣又好氣又好笑。
「看來腦子還沒給打壞嘛。」林瑞晨施施然坐下:「朱婕妤可不是善茬兒,準備怎么辦?」
朱婕妤教訓吳征可不是吃飽了沒事干,或是單純地驕橫慣了。實是八角園練兵這件事干系太大,功勞也絕對小不了,更是順應當今兩國開戰的實事。辦的好了,婕妤的位置說不準都能再向上動一動,畢竟皇后娘娘年事已高平日里疾病纏身。婕妤直跳皇后有些異想天開,但不論位在其上的哪一位執掌了后宮,不總得有個位子空出了么?
朱婕妤并不認為吳征是這件事的最佳人選,也不配領取最大的功勞。今日所作所為刻意打壓,正是要將吳征壓服。吳征頂多只配做一個技術顧問,她才是真正的領軍人物。至于她能否練成?呵呵,宮里的人至多是會配合吳征,卻絕不敢對朱婕妤說半個不字。吳征能做,朱婕妤自然更加能做。
「意料中事而已,早已準備下對策了。」吳征咧嘴一笑,牽動兩頰傷勢,又是一陣直抽冷氣,晃著頭示意不準備再說話。
林瑞晨略覺意外,瞪視吳征片刻后點頭道:「你很不錯。」又朝陸菲嫣道:「不必擔心你的未來女婿啦,他心里明鏡似得,比你我都要清楚。」
陸菲嫣聽兩人說話彎彎繞繞,瞪著大眼睛不明所以……
「這小子玩什么鬼?」滿朝上下除了熟人,最關心吳征的便是太子殿下梁玉宇了。
「事情倒是好事情,不過難度也不小啊。一個年輕人要應付這種場面殊為不易。三位妃子,還有人人頭疼,恃寵而驕的朱婕妤在,換了誰也要頭痛不已。」
宋大光捋須搖頭笑道:「何況圣上也有深意,竟一個幫手都沒給安排,將場面全交給吳征打理,先退一步倒也無可厚非。」
「難是難了些,只是一味退縮倒叫孤頗為失望。」
「再看看罷。還有二十九日,若是不能壓服這三位驕橫的娘娘,吳征恐怕項上人頭不保。這件事內情知曉得不多,委實難以判斷。」
次日離辰時還有半個時辰,吳征便早早來到八角園。陸菲嫣用的傷藥療效非凡,一夜過去紅腫消了大半,臉上也不再針扎般疼痛,忍一忍也能說清楚話了…
…
比起昨日的卑微賠笑,在朱婕妤的威勢下一味忍讓,今日便大為不同。八角園門口的年輕羽林衛不茍言笑,站立筆直如標槍。陸續前來的宮人們都錯愕不已,為何一日不見變化如此之大?
門口亦擺上了一本冊子,上頭列明了二百人每一人的姓名,名字后面還有許多方框空格。簽到是吳征前世常用的制度,今日被依樣畫葫蘆用在大秦國中樞之地的貴人們身上,不僅讓吳征心頭暗爽,更是平添了一份威嚴。
「咳咳,楊修明聽令!本官命你為甲組百夫長,這里有甲組名單,即刻點卯列隊。」吳征握拳放在嘴邊咳嗽兩聲,似是引起大家的注意。
「得令!」楊修明心中狐疑。這是件立功勞得事情,做百夫長也能在功勞簿上名列前茅。在座比他位高權重者有的是,百夫長怎么輪得到他頭上?難道吳征釋放出善意是真的要與他結盟?
而直到此刻,朱婕妤等十三人一如昨日般姍姍來遲,排場與威勢也是半分沒落下。吳征沒再迎上去,辰時一到他便立在點將臺上。此一回也再不隱藏目光的不善與不滿,直視朱婕妤。
這一行人無不心中冷笑,一個狗屁的八品不入流小官,居然敢在婕妤娘娘面前甩臉子?若不是擔心誤了圣上的大事,現下便要先治一個不敬之罪。
待這干人又是架勢極大地擺好了場子,吳征才走上前去。中黃門胡子敬身為朱婕妤的貼身宦官侍從,對這等不敬之舉自是要第一時間阻止的:「大膽!」胡子敬伸出單臂攔住吳征行進的腳步尖聲呵斥,手指幾乎戳到了吳征腦袋上。
吳征見狀停步,環視四周道:「本官昨日已說得清清楚楚,今日辰時準時點卯。可知軍中無戲言!諸人皆按時而至,爾等安敢有違?」他倒退一步喝道:「楊修明,甲組中人觸犯軍令,依律當重責十軍棍。本官命你執行軍法。」
楊修明魂飛魄散,到了此時那還不知陷入深坑?心中又驚又怒道:「你……
你……」雙目左右亂飄,陰聲道:「吳大人莫要逼人太甚。」他心中仍存僥幸,盼拿捏住吳征痛腳一事能讓他知難而退。畢竟事情捅了出來那可是天大的事情,他自己也無法善了。
宮中一旦要徹查此事,玉妃就是證人。那是玉妃啊,皇上若是忽然念及舊情,玉妃再歪歪嘴,楊修明便是凌遲處死也不過分。
可現下已來不及考慮后面的事情,吳征目放精光步步逼來不知何意。楊修明心思電轉,吳征并無幫手,其余宮人也多半不會相幫,他武功又不如自己,一時間頓覺心安。
一鎮定下來膽氣就壯,心思也活泛了許多。向朱婕妤表忠心的大好良機就在眼前,若能得到身居高位的朱婕妤青眼,說不定真能有改寫命運的機會。眼下的形勢已逼得他必須有所取舍,且趕緊把事情鬧大。只要宮中有份量的人物出面,八角園就不會是吳征說了算……
「吳大人雖奉旨演陣,然娘娘乃是千金之軀豈容不敬?雜家絕不允你胡作非為。」說得大義凜然,只是閹人高了八度的尖細聲線令人毛骨悚然。
見有人出頭,朱婕妤倒是一時未曾發作,樂得旁觀狗咬狗。
吳征目中厲芒大放步步緊逼,忽而停步又繞了半圈:「軍中抗命!該當何罪?」
鬼知道什么罪?真當這里是軍營了。楊修明心中腹誹!目光中忽然現出的漫天輝煌讓他大吃一驚。
吳征抽劍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這里是皇宮,沒有圣上的旨意,又不是擅闖皇宮的賊人,誰敢殺人?
吳征敢!
反反復復考量的過程幾乎沒有偏差,現下正是光明正大誅殺楊修明的最佳時機。千載難逢!劍光如電閃,又如平地里起了一道驚雷,這一劍已是他畢生功力之凝聚,一往無前!
楊修明手無寸鐵,只覺明亮的劍身折射出日光刺眼,目不能視物。大駭之中一身精純的功力也運到了極致,百忙間察覺左側倒映的光芒較少,忙閉目扭腰向左側著地一滾躲避劍影。
高手相爭,一步失機便步步落于下風。吳征完全不符合常理地動手,出劍亦準確計算過日光的角度,以有心算無心,一招便占據絕對上風。,楊修明往左側翻滾實是不利局面下的上上之選,他精修多年武功已跨到了八品門檻前,自知現下首先要避開的除了劍影之外還有日光。以兩人的位置而言,向左閃避后吳征再想折射日光,出劍的角度必然大受影響。如此一來只需專心穩穩守住吳征初始瘋狂的攻勢,以他修為之深厚自能扳回劣勢。
身上未曾傳來劍刺入肉的劇痛,楊修明心中一松,最艱險的時刻依然渡過,不由心中大罵:好個奸猾的小鬼,此前忽然繞圈便打定了突襲的主意。本公公今日不將你就地格殺,誓不為人!思緒至此,腦中卻忽然沒來由地一暈,天旋地轉,呼吸不暢……
吳征長劍落空,右腿跟上又是踢空。在場的宮人也有高手,看著這一腿暗暗搖頭:此子本已占據上風,若是施展身法如影隨形還能再壓制楊修明一段時間,這沒來由的一腿毫無章法,不僅踢之不中,還讓追擊之勢戛然而止,簡直亂七八糟。
果然楊修明一滾之后站起,兩人間距離拉開,吳征的優勢不復存在。以兩人的修為差距,即使吳征兵刃在手也萬萬抵敵不住。
然而事實出人意料!
吳征長劍隱含風雷之聲,一招「雷分雨落」逼得楊修明踉蹌倒退,一聲大喝左掌劈出,竟帶著雷聲大響,與大喝聲不分先后想起,如晴空中起了一聲平地驚雷!
楊修明本已東倒西歪混如酒醉,這聲霹靂響仿佛在腦海中炸起,整個人渾渾噩噩五感俱失。吳征長劍兜轉劃頸而過,血光四濺中飛起一顆斗大的人頭。
渾身浴血的吳征慢慢回身,目光冷厲非凡猶如殺神一般,死盯朱婕妤一步步行來。左掌從懷中摸出一面金牌,一卷黃錦沉聲道:「本官奉圣命演陣,圣旨在此!御賜蟠龍金牌出入皇宮無忌,誰敢攔我?」
圣旨現身,八角園里登時呼啦啦跪倒一片。朱婕妤面色蒼白,她知道吳征在天和宮得了梁興翰口諭,卻不知吳征還有圣旨——這是一道密旨!這一切都是針對她來的。思量至此,不由心喪如死。
吳征從軍器加上取下刑棍立于朱婕妤側身道:「軍法無情!朱巧青點卯不至當吃十軍棍。本官親自行刑以正軍法,爾等當引以為戒!朱巧青,領刑!」
圣旨面前,朱婕妤再不敢違抗五體投地。吳征冷笑一聲,讓你他媽的抽我耳光。噼里啪啦的肉響與慘呼聲不斷,轉眼九棍已過。
原本軍法里這軍棍下去專打屁股,若是有心連屁股都能打爛,要一條命不難。
但這位好歹是婕妤娘娘,吳征下手留有分寸,屁股是不敢打的——那是圣上私藏享用的地方,九棍全落在腿上,傷筋動骨沒有,一片俱是青紫自然免不了。
「念在初犯,本官手下容情不曾取你性命,僅此一回下不為例。」話畢才落下最后一棍。刻意留了一下純粹是蔫兒壞,要朱婕妤多疼一陣。她挨過九棍本就痛不欲生,剛緩過一口氣又挨一下,這一棍當真是痛徹心扉直入神魂……
吳征扔下軍棍道:「今日到此為止,諸軍聽令:明日辰時點卯再行操演!」
一行人跪在地上大氣不敢喘,生怕惹怒吳征討來一頓好打。唯有那位春公公微微偏頭偷眼瞧瞄,正與吳征目光對上,只見大發官威的「八品大員」朝他眨眨眼,似是在感謝通報朱婕妤行程之恩。
吳征心情大好,楊修明已死,死因全由朱婕妤一人背了。至于婕妤娘娘的報復?呵呵,不存在的,黑筆勾了名姓的人,吳征恰到好處地以軍規為由打上一頓,自有人因勢利導免除后患。
待吳征出了八角園,胡子敬才跳將起來跪在氣息奄奄的朱婕妤面前,痛哭流涕道:「娘娘,我的好娘娘啊。吳征膽大妄為,當真是不得好死,老奴這就去喚太醫來。」朱婕妤挨了重棍不好隨意翻動,胡子敬在宮中許久見多識廣,甚至也曾親手處置過犯事的內侍與宮女,是個曉得事理的。
「不……不用……扶本宮去見圣上……快……快呀!」朱婕妤面如死灰,竟不顧鉆心的劇痛掙扎欲起。
是夜宮中發生大事。朱婕妤忍傷帶痛候在天和宮口等待至夜,數度求見不得通傳。待入夜后散朝,圣上得知事情經過雷霆震怒,呵斥朱婕妤違抗圣命欲亂朝綱,即刻削除封號貶入冷宮……
第三日辰時未至,二百名演陣宮人俱已到齊,遞補的一位更是膽戰心驚,見了吳征冷峻的俊臉如見閻王一般。人人不敢再自持身份,連徐經娥與木容華俱都獨自站立等候。
一日操演令行禁止,吳征相當滿意,估算一日可抵三日之功。心中亦復感慨:雁兒的練兵之法當真了得,按她所言循序漸進,不出二十日便能讓軍陣完備。
在吳征操演的日子里,成都城里并不太平。自朱巧青被貶之后,右散騎常侍朱宏才亦被摘去官帽貶為庶民,理由是玩忽職守,對京城遇襲之事負有重責。自此也拉開了大秦國清洗的序幕!
難能可貴的是,京城雖掀起風波卻并無大亂,一切影響都被壓制在可控范圍之內。對戰備的影響自然是有的,卻并未傷筋動骨。大秦國選擇了一條危險得如走鋼絲一般卻又中庸的辦法解決危機與后患,國內的局勢漸漸穩定。
朕的兒郎即將出關,排山倒海之勢的壓力反倒被他利用以團結上下一心,迅速安定后方?燕皇得到信報之后也是皺眉搖頭道:「霍永寧啊霍永寧,當真是大才。永寧這個名字倒沒有起錯。」隨即灑然一笑將信報扔在一旁,提起朱筆在面前黃錦上簽下大名,又蓋上玉璽。將圣旨與虎符一同交在丘元煥手中道:「原本計劃一月出兵,朕猜測大秦也是如此預料的。不想半月便已兵員,戰馬,糧草俱已足備。丘將軍,朕祝你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大秦與燕國交界處的壺,潼,五原三關之地,關門大開,燕國第一批六十萬大軍兵分三路進發涼州。
涼州刺史奚半樓早已堅壁清野,留給燕國一座座空城。燕國大將軍,定西大元帥丘元煥穩扎穩打徐圖進取,每得一地便打牢夯實以為根基之地,絲毫不亂。
軍如蟻聚,運送糧草的民夫足有兩百萬之多,車隊更是蜿蜒如龍,一場國戰牽連之大難以想象。
一個半月之后,燕國大軍逼近漢陽,武都,漢中三郡,正急急整軍,戰事一觸即發。奚半樓麾下亦暫時集結了三十五萬大軍,倒沒有貪功想趁燕軍立足未穩忽施偷襲,只是重兵屯于上庸,下卞,子午三處關隘,嚴防死守等待西川大軍到來。
此時的吳征早已完成戰陣的演練,由宮人組成的隊伍自稱不上什么虎狼之師。
不過戰陣落在伏鋒這等大行家里只一眼便下了結論:「若兵力足備,據此陣守城可敵三倍之軍。大善!」
吳征獻陣演陣有功,八品羽林衛的官職未變,但御賜的蟠龍金牌卻未收回以做嘉獎。職責上除了還需值守景幽宮之外,梁興翰上朝時亦需陪侍在殿上。意味著吳征被加入了大秦人才培養計劃,能夠旁聽群臣議事,對這位年輕人來說簡直是天大的榮寵。
伏鋒鎮守江州,盛國大軍也只是虛張聲勢,兩軍隔江對峙,偶有交兵也是一觸即走。盛國拖住伏鋒并給大秦施加壓力的目的已經達到,犯不著以死相拼。待涼州一地分出勝負再作打算不遲。
林錦兒全身鎧甲護在奚半樓身旁。涼州刺史在子午關上親冒矢石,不時開弓射出飆風般勁箭,一箭有時可洞穿五六人之多。林錦兒持定一桿長槍,不住撥打飛蝗般箭雨的同時,偶爾視線中出現奚半樓的身影,心中也甜甜的。她雖仍做閨閣裝扮,卻知這一場戰事若能平安度過后,她也該換做婦人著裝了,而前日夜里那銷魂的滋味令她久久難以忘懷……
西涼戰事已逾三月,吳征在朝堂上只見左側武官班位里人數越來越少,如今僅余驃騎大將軍迭云鶴與后將軍方文輝,除了抱病不出的車騎大將軍韓克軍與鎮守西南兩面的將領之外,其余大將悉數奔赴涼州。駐守涼州的大軍也猛增到五十萬人,不過戰事依然極度吃緊。燕國大軍已增至七十五萬人,幾乎日夜攻打三關不休,高高的關隘城墻下堆滿了死尸,幾成階梯……
朝臣們大都慌亂,即使鎮定者也不無憂慮。只怕某一日戰報傳來三關被破的消息。不過奚半樓倒是聲威大震,作為涼州刺史戰備極為有效,那些數之不盡的糧米也不知他是如何征來的,雖日子過得緊了些,倒未有不濟的傳聞……
燕都長安城祝家大院內,祝夫人獨坐閨房,雙手各持十根絲線正操持著兩只提線木偶左右交鋒。右邊的一只攻勢凌厲,左邊的一只守得風雨不透,倒似操控者能分心二用一般。祝夫人應是玩得有趣,溫雅嫻靜的臉上露出淡淡的微笑,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更是忍不住得色如水波流淌……
戰事已進入四月。大秦兵馬在不斷的兵源補充下不增反減,落到了四十五萬人,總計陣亡已逾十萬人。燕國那邊傷亡更大,預估已減損十五萬人。三關之中下卞形勢最為危機,關隘出現殘破,兵員開始吃緊。丘元煥所領的燕國兵馬猶有余力,保持持續進攻壓力的同時,正調兵遣將預一舉攻破下卞。
戰事五月中,破虜將軍韓鐵甲,建威將軍韓鐵衣奉奚半樓命領軍五萬馳援下卞關。韓鐵衣率軍爬過崇山峻嶺,突兀而至燕軍側方,趁燕軍強攻關隘難解難分之際奇襲,猝不及防的燕軍被攔腰截斷。韓鐵甲領軍出關,與韓鐵衣內外夾攻奮戰五晝夜,以四萬秦軍陣亡為代價,將被截斷而腹背受敵的六萬燕軍斬殺殆盡。
韓鐵衣所領三萬軍亦幾乎全數陣亡,他回城時全身帶傷,手下僅余不足千人……下卞關之危暫解!
戰事五月下,燕軍六萬人亦在征西將軍狄俊彥帶領下攜帶糧草輜重,翻越山嶺繞過下卞關進犯亭城,在三關之后燒起了第一把戰火。
亭城地處荒僻,卻是連通西川直到下卞關的交通要道。此處被斷預示著下卞關成了半個孤城,一切糧草補給只能由漢中一線供應。這一支燕軍翻山越嶺而來,還攜帶了足夠的糧草輜重,顯是戰事剛開便悄悄脫離大軍,一路小心潛伏而至,打了大秦一個措手不及。
亭城守將劉志業雖片刻不曾放松警惕,仍料不到六萬敵軍齊至。與此同時,燕軍亦加緊了對下卞的攻擊,下卞自顧不暇無力回援。兵馬去得多了不僅補給成問題,下卞也扛不住壓力。去得少了對燕軍毫無威脅,反倒會被一口吞掉徒損實力,一時左右兩難。
劉志業率三萬守軍浴血奮戰苦守半月,身中流矢身負重傷之際,幸得漢中趕來的援軍兩萬相助才暫時打退燕軍。
不想狄俊彥只是假退,趁亭城暫獲喘息之際馬不停蹄以席卷之勢打破周邊三縣,不僅獲得了補給,還徹底站穩了腳跟。——亭城在三關之內,不是堅壁清野的范疇。
朝堂之上梁興翰目露兇光,大聲怒吼:「誰還能為朕駐守亭城?誰還能為朕分憂?」圣君情緒過于激動,怒吼過后咳喘連連面色蒼白。
下卞一線岌岌可危命懸一線,此地一破,燕軍自下卞關涌入,涼州一地的地理優勢不復存在將成燕軍任意馳騁之地。屆時燕軍分割包圍,諸郡都將變成孤城。
涼州刺史奚半樓不得已向西川求援。一則他已盡全力,再也分不出一個兵卒馳援亭城,二則西川距離亭城不過半月路程,若能有統兵之將當是援救的上佳之選。
朝臣默默無語。大秦能征善戰之將已悉數上了戰場,留守的不是看守西,南兩路,便只剩下驃騎大將軍與后將軍兩位坐鎮的了。難道要召回伏鋒?不說時間趕不趕得及,伏大將軍的身體也是巨大的隱患。
吳征心中也焦急,奶奶的別輸了,老子還沒飛黃騰達呢……
群臣中一名須發皆白,顧盼自雄的老者出班跪地:「老臣愿保舉一人,可守亭城。」這名老者吳征混了許久自然認識,乃右諫議大夫徐正清,為人一如其名剛正不阿常直言犯上,能活到這般歲數沒被一刀砍了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奇跡。
至少吳征是這么認為的。
「哦?愛卿保薦何人?」梁興翰龍顏大悅溫和道。
「有一人身為巾幗,不讓須眉。曾以八百屯軍力抗兩千蠻騎,其守御之能當是大秦上上之選。臣愿以項上人頭保薦此將,車騎將軍韓克軍之女,戍邊都尉韓鐵雁。」
話音落地,朝堂靜得呼吸聲都清晰可聞,大多都是抽冷氣的聲音。群臣心道老家伙真是活膩了,還敢在朝堂上提韓家女兒的名字!
吳征揪心不已,心中大罵:老匹夫,把雁兒送去亭城可不是架在火上烤?臥槽,當真老而不死是為賊!
唯有宋大光目瞪口呆,這句話他構思良久只待時機到來準備冒死一搏啟奏陛下的,不想事到臨頭反被這老匹夫搶了先,當真是懊悔莫及。
「不可!徐大夫當真是胡言亂語!韓鐵雁尚是戴罪之身,且聲名狼藉,怎可為統兵之將?諸軍安得拜服?此為拱手將亭城送與燕賊之舉,陛下,徐正清口出妄言恐有通敵之嫌,臣奏請陛下捕徐正清下獄詳查!」迭云鶴一通大帽子扣下來,膽子小的或許活活被他嚇死。
徐正清怒發沖冠,一頭須發根根豎起喝道:「韓鐵雁既不成,不如由迭大將軍掛帥如何?」
迭云鶴亦是怒目而視,他無統兵之才啞口無言……
「陛下,臣附議徐大夫。韓鐵雁確有統兵之能,雖名節有缺。然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值此用人之際,當唯才是舉,余者不究。且韓家尚有私兵,可令其統領一同出戰,定可立竿見影!」宋大光見迭云鶴跳出來反對,差點沒沖上去拉住迭大將軍的手連聲感謝。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此時不舉薦更待何時?
進諫者均不再多言,梁興翰坐回龍椅閉目苦思,朝堂又恢復了安靜。
霍永寧前后思量剛有了決斷,出班奏道:「陛下……」
話音未出已被梁興翰揮手打斷:「朕意已決!傳旨,加封韓鐵雁為橫野將軍,亭城太守!領軍一萬守御亭城,即刻啟程。」
吳征掃視朝堂,心中駭然。如此重要的地方,圣上親口冊封的將軍只有一萬人?里頭還不知有多少是韓家的私兵!看來大秦已將一切都壓在了涼州,再也抽不出更多的兵力了!接下來怎么辦?只能是征調民眾青壯了,那些未經充分訓練的新兵蛋子又能有多少戰斗力?一念至此,不由得冷汗從額頭漿汁般冒了出來:雁兒,你……頂住啊!
(注1:婕妤,經娥,容華都是妃子的封號,不是姓名,和我們熟悉的昭儀,貴妃是一樣的。婕妤位比九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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