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嘉霖表情凝固了片刻,然后平靜地說道:
「勸我去墮胎的就是他。」
「操他媽的!」
我忍不住暗罵了一句,然后繼續看向趙嘉霖。
「怪不得你爸跟你那幾個叔叔都看不上他呢!你還說你不知道他們為啥瞧不上他,換這事兒遇到誰家,誰家當爸當叔的,心里能過得去?」
「你呀你,嘉霖姐,你腦子也是真的大!就這樣的人,你還要跟他結婚?你腦子被山炮轟了、還是被懷遠門擠過啊?」
趙嘉霖卻像是自己犯了多大錯一樣,有些懊喪地低下頭:
「呵呵,誰說不是呢……我現在想想,我自己腦子確實是出了問題了。當時我還瞞著,我家里人還不知道這件事,我是在當時的閨蜜的陪同下,去婦幼醫院做的檢查的;」
「過后,我還是不死心,給他發了信息,他這才到學校找我……呵呵,可笑的是,他勸我打掉的時候,還給了我墮胎的費用——」
「我高中時候,家里給我的一個月的零花錢,就夠別人家爸媽一個月的工資了,我差他那點錢么?」
「但是當時我年齡小,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當下想著的,只能是把事情瞞下來……」
「可是又過了兩三天,阿姨……也就是他媽媽,卻從他那兒知道了這件事,之后阿姨好心好意地帶著他跪到了我家門口,一個勁兒地給我阿瑪跟我額那磕頭認錯,」
「但也就是這樣,把我懷孕的事情捅到了家里……我知道阿姨是好心,我額那活著的時候也是個比較好說話的人,」
「在那天長談之后,阿姨跟我爸媽商量的,是要我把孩子先生下來,等我上大學,在開學之前先把結婚證領了、再等我大學畢業之后再辦婚禮,」
「一切說得好好的,他全程也沒怎么說話……我還以為一切都會順利呢!可沒想到,我額那臨送他們母子倆離開之前,」
「他卻回過身來,言之鑿鑿地說,他不愿意娶我,他就想要我把孩子打掉……他說我和她之間不可能幸福的,他還說,他心里已經有人了。」
說到這,趙嘉霖又滿眼委屈地抬起頭,凝視著我。
——七八年前……
我忍不住舉手搓了搓下半邊臉,咂咂嘴道:
「嘖……他心里那人,是夏雪平吧?」
趙嘉霖苦笑著點了點頭:
「現在,你應該徹底知道我為什么討厭夏雪平了吧?」
「要是照這么說,她活該招你討厭,這事兒不冤。」
我遲疑了片刻,點了點頭說道,心里卻有些五味雜陳——
岳凌音幫著退回來的禮盒,還在樓上的辦公桌下面躺著呢,只不過此刻,仍不能夠對事實做出準確判斷的我,只能順著趙嘉霖的話往下聊下去。
趙嘉霖嘆口白色熱氣,接著毫無波瀾地說道:
「時至今日,我已經不知道那天晚上周荻和他媽媽,是怎么離開的我們家的了——我四叔總跟我吹牛說,」
「當時他出手把周荻給打了個全身骨折,但我知道就以我四叔的身手,連我都打不過,更不用說周荻了,別看他是個混黑道的;」
「我猜應該是被我阿瑪給罵走的……而我聽到他說的那幾句話,一氣之下我就離家出走了……我找了個賓館住了一晚,去閨蜜家住了一晚,」
「然后第三天白天,我讓閨蜜陪著我去了醫院,我自己去打掉了那個孩子。」
「而當時,周荻也并沒告訴過我,他對夏雪平有意思,我也還沒看過他寫的那些記錄著,怎么跟已婚的夏雪平發生的風花雪月的那些事情;」
「但是,當時的夏雪平已經很出名了,而當時的風紀處也越來越拉胯,本地那些小報紙便也越來越猖狂,」
「繼而,寫關于夏雪平的風言風語的報道也就越來越多,所以,很容易地,我就知道了夏雪平可能跟周荻之間發生過什么。」
「于是,在我離家出走了一周之后,我就來了市局這邊——那是我第一次來到市局這里,」
緊接著,她又抬起頭,側著身子看了我一眼:
「好像當時,就在咱倆現在站著的位置,我去前面拐角的那家超市里買了把切魚用的長刀,就來找夏雪平決斗了。」
「再然后呢?」我表情復雜地看著趙嘉霖。
趙嘉霖卻搖搖頭笑笑:
「那還用說么?肯定是我輸了……我當時根本不會打架,但是你媽媽夏雪平也是赤手空拳。」
「那是我到現在跟夏雪平打過的唯一一架,她三下五除二就把我按倒在地了,當然,她也沒好到哪去——」
趙嘉霖說著,又有點諷刺地看了看我,對我問道。
「你跟她,你們母子倆好的時候,曾一度好到我無法啟齒的地步了,那你一定知道,她左臂上有一道刀疤對吧?那就是我拿著那把刀給她劃傷的。」
她說得沒錯,夏雪平的左臂上確實有一道傷疤,足足有7厘米,但是很淺很淺,那是我經常會忽視的一道傷疤。
不仔細看的話根本看不出來,需要上手去撫摸才能感受得到,況且比起夏雪平身上的其他各種奇形怪狀的傷痕,那道疤并不是那么的起眼。
趙嘉霖委屈又憤怒地看著我,繼續回憶著:
「當時我被她就那么按在地上……我心里憤怒也屈辱極了!我心想我堂堂伊爾根覺羅家的三小姐,從小到大都是被人捧著的!我要什么就有什么!」
「如今我被你這么個殺人不眨眼的、臭名昭著的女警察摁在地上還動不了、而且你還搶了我的男人!你憑什么?」
「于是,我就直接跟她說了我是誰、我為什么要來殺她;」
「可我沒想到,她聽了之后,卻完全像個局外人一樣一頭霧水,甚至在把我銬起來后,她還叫來了周荻,還當著我的面兒給周荻教訓了一通——」
「但我當時又想,周荻那是我的男人,你憑什么教訓!你不就是個刑警嗎?你不就是個小警察嗎?」
「你還比我歲數大那么多、你還有兒子、還有家室,你有什么資格跟我搶男人?行,我的男人心里不是喜歡你么?」
「心里不是喜歡所謂的」F市第一女警察「嗎?那我就也去當一名刑警!我就要看看,我會不會做一個比她更優秀的刑警!」
「我就要看看,將來這個所謂的」F市第一女警察「的名號到底是誰的!呼……」
說到這里,趙嘉霖卻突然無力地長吁三口氣。
我以為她在哽咽,便又拿出了那包面巾紙,靠近了她的身子,可仔細一看,她卻只是閉著眼。
于是我只好把紙巾重新放進大衣兜里,然后輕輕地拍了拍她的右臂。
稍緩了一會兒,趙嘉霖卻睜開了眼睛:
「但或許,我是誤會夏雪平了。」
聽到這,我卻不禁眼前一亮。
可她接下來的話,證明我這一閃而過的念頭,只是我自作多情。
「我今天跟周荻吵了這一次,我才知道,他其實從我小時候,他認識我開始,就一直認為我對于他來說,」
「是一個累贅、是個中看不中用的」公主病「、一個」假女強人「、是一個只會任性和憑借家世鬧脾氣的花瓶大小姐……」
「就算是沒有夏雪平,來個什么」尚雪平「、」左雪平「、」東雪平「、」丘雪平「的,周荻也不見得會對我好……」
「周荻跟我說,他從我纏上他那天起,他就無時無刻地不在后悔著,他曾經救了我,或者,他在救了我之后,他覺得自己也不應該陪著我上了那輛救護車……」
「或許……或許啊,就算是沒有夏雪平的存在,他也根本不會喜歡我的……」
「在他的心里,我永遠比不上任何人,跟別提是夏雪平了……」
我轉過身站定了之后,同情地看著趙嘉霖,我深切地感覺到眼前原本挺有魅力的、大家一向認為傲不可攀、高高在上的「冰格格」。
其實卻在對周荻的失理性的執著、跟自認為身處于夏雪平的陰影之中,早就迷失了自我。
——我又何嘗不是如此?
于是我還是不由自主地抬手拍了拍趙嘉霖的肩膀,對她加油打氣道:
「那你就做你自己就好了啊!就我所知,你在重案二組也抓過不少罪犯、粉碎過不少暴力團伙和做事比較出格的黑道社團,不算是人中龍鳳,你也算得上建功立業了吧?」
「你有顏有氣質、又有能力又有榮譽,能在全F市這么多女警里闖出自己的名堂,」
「而且你的名號還是跟夏雪平是平起平坐的,不存在你們倆誰高誰低的,對不?周荻不欣賞你,自然會有人……」
我其實本來還在想著,該怎么拿捏一下自己安慰的詞匯的溫暖程度,可千萬別讓他聽起來像是我在想著趁人之危跟她調情,」
「可我剛說到這,趙嘉霖卻忽然含著眼淚的雙目突然抬起,直勾勾地盯著我,對我咬著牙說道:
「不行!憑什么他覺得我什么都不是!秋巖,我越想越生氣!這事兒不關夏雪平的問題,也不關什么他愛不愛我的問題,他連最基本的對我的尊重都做不到,他憑什么?」
「是,他或許是個天生干特工探員的料,但是自從他認識我之后,我父親又不是沒使過勁兒幫助他,如果不是這樣,他能當上現在這個情報二處的行動課課長嗎?」
「秋巖,我想證明自己給他看,我趙嘉霖不是那種一無是處的女孩!」
——說句實話,趙嘉霖的那雙眼睛,是我來市局之后早出晚歸的時候最常看到的事物,大部分時候都是冰冷的。
而最近隨著我倆越來越熟悉,她對我的目光也會越來越溫暖、越來越友善,不過總歸都是美好的;
但是此時此刻,她的眼神,讓我覺得有些鉆心的害怕,那是一種癡念至極而到了怨憎惡境地的走火入魔。
「你……你為什么非要讓他認可你?你非要給他證明干什么……」
「他花著我的錢去買車!穿著我送他的衣服去泡美女!借著我們家的人脈去跟名聲做他自己的事業!」
「當然這些都無所謂了,婚可以離,過去的一切我都可以當作沒發生過,我都用不著他凈身出戶!」
「但是,我必須讓他承認,我趙嘉霖不是一無是處!就像你說的,秋巖,我也有能力!明白嗎?憑什么大家都看得到,就他周荻看不到?」
「我就是要讓他對我認可、要讓他對我低頭!我就是這樣的人,我就是這種脾氣!」
「是,他現在在F市,乃至在全國的情報界都是個中翹楚,但我必須要讓他知道,姑奶奶我不會吃他的回頭草,并且,他離開了我之后啥都不是!」
說著,趙嘉霖眉毛一橫,秉著呼氣將自己的右手一把緊緊握住了我的小臂,看著我急切地說道:
「秋巖,你得支持我!你必須支持我!你看,你說你要反手算計胡敬魴,好,我幫你了吧?」
「我已經都幫你把地方黨團的議員找好了,現在就差切實的證據和黑料了!」
「我把你當回事兒,秋巖!你有沒有把我當回事兒呢?你不是說過,你我已經是戰友了么?而且你知道的,我在局里連朋友都沒有!」
「他們都管我叫」冰格格「,那是他們在夸我嗎?他們是在說我趙嘉霖一點都不平易近人、總樂意端個架子!」
「這些我以前不在乎,現在也不在乎!但是,我現在,在我身邊能夠支持我的、幫我加油打氣的,就只有你了啊!」
「現在我要向周荻證明我自己、將來說不定我還要對付他!秋巖,你愿不愿意幫我啊?你還是不是個男人?」
「你難道不想因為他搶了你的」夏雪平女王大人「,跟我一起對付他嗎?你就幫幫我吧,秋巖!」
我承認,我真的是個不會拒絕別人的人。
而此時她閃著淚花的雙瞳,更讓我不知道該如何拒絕;她說的這些理由,更加讓我難以拒絕。
「那你要干嘛呢?」
趙嘉霖凝視著我的眼睛,突然露出了一絲滿帶渴望的笑意,伸出雙手緊抓住我的手腕:
「你那天不是說,你找到了一個門路能去」知魚樂「么?干脆我陪你去唄?咱倆進去看看!」
「周荻他派出去的人,不是全都沒回來么?那我倆就一起去一趟,再回來一個,給他看看唄?」
此刻的我,心里有八成把握,趙嘉霖可能是瘋了。
「不過有一點他沒學會,那就是對自己對生活感到心滿意足」
——此時的我,突然想起了夏雪平最喜歡的那本《荒原狼》里的一句話。
「嘉霖……這事兒不行。」
「不行?那天在食堂里,你明明答應我陪我去看看的,你怎么能吃了吐呢?還是說……你們男人都這樣?」
「這跟男人不男人的沒關系,嘉霖,你那天說的是讓我陪你在外頭看看的吧?今天你這又變成要」進去看看「……我說實話,這幾天我掂量來、掂量去,」
「那天是我腦子一熱我才答應你的,現在我都覺得哪怕是在外面看看,我都不能帶著你……我不能讓你冒這個險!」
其實我也記不得……好吧,我可能確實就像她所說的那樣,在玩「吃了吐」這一套,那天我會答應她,純粹是聽說周荻罵她。
一時間我心里不知道,為啥怎么發了通無名火所以才跟著生氣,但是后來我仔細掂量掂量,我發現這件事真不經琢磨,越琢磨越不是個事。
我倆肯定要偽裝自己并不是在給誰出任務,但是一個男人帶著一個大姑娘逛窯子,這件事怎么想怎么不對勁。
「秋巖,你是不是也覺得,我趙嘉霖也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女人?」
我嘆口氣,輕輕掙開了趙嘉霖的雙手,稍微退后了半步,然后無所適從地撓了撓頭。
在她突然變得失望的目光中,我又不得不上前一步去,猶豫半天,還是先擺了擺手:
「就這么說吧,你剛才跟我說了那些掏心窩子的話,現在你問我我會不會幫你,我肯定不能說不行。」
「而且不提別的,就最近這一段,咱倆也算是一起出生入死好幾次了,咱們倆咋說都是有交情了,而且你還幫了我,咱說我跟胡敬魴咋樣,」
「我一小蝦米到底能不能掰得過他的大腿,那都是兩說了,但你至少幫了我,所以你說要我幫你、支持你,于情于理我都得答應;」
「但是,」知魚樂「這事兒我想了,這不是腦子一熱就要去做的事情……我感覺你現在情緒不對,嘉霖,你先冷靜冷靜,你也讓我順口氣,我慢慢跟你說。」
說著,我又從口袋里掏出那包煙,從里面叼出一根香煙來。
「還得借個火。」我又拍了拍趙嘉霖的手腕。
趙嘉霖卻突然眼珠一挑,眉毛一橫:
「那你得給我來一根。」
「啊?你抽過煙么?」
「你管我?你不給我根兒煙,我就不借你打火機!」
看著她突然又變得有些刁鉆的模樣,我也不再勸阻她,更有心想看她出洋相,便給她遞過去了煙盒,讓她從里面抽出一根煙來。
她捏了一支之后,才再次掏出打火機幫我點煙,并且還學著我的樣子,把香煙叼在嘴里、將濾嘴在舌尖處含著,并且在給我點煙的時候,她也把她的那根對在我的香煙的另一頭對著火,并讓火苗一齊將我倆的香煙同時點燃。
可緊接著,她便瞬間被香煙嗆了好大一口,隨后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咳……咳咳咳!嚯——咳咳……」
「你說說你,在嘴里含了那么大一口煙,也不知道吐出來點兒,全都過肺了,誰能受得了?」
我在一旁有些幸災樂禍地幫她拍著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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