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一晚上我倆也沒心思干點啥,我看得出來她其實還是挺困的,而我也正像岳凌音說的那樣有些驚魂未定,想起剛才好幾次差點就沒了性命。
我的下半身,從大腿內側肌肉到陰莖海綿體,再到后面的盆底肌,都在顫抖個不停,外加我是看著剛剛做過愛后,卻死于愛人誤殺的秦苒、跟為此愧疚不已而自殺的舒平升。
這兩個中年野鴛鴦,倒在血泊里的裸體,在我腦海中久久揮之不去,于是,我也只是跟她,到街角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店里,買了一大堆固體飲料粉末,和零食,回寢室里跟她一邊吃喝,一邊聊了會兒天兒——
好些事情我也沒法跟她說:首當其沖的,我跟夏雪平的糾葛羈絆就不能講;
其次關于「天網」的許多事情我也沒法講,又怕嚇到她又是不能泄密,只能跟他離離拉拉地講一些我怎么死里逃生、怎么炸了小半扇樓、怎么騙人跑出來給丁精武報信兒的事情——
而講到這兒,這小姐姐卻直接端著奶茶紙杯、斜倚在沙發上,微鼾聲都起了,我也只好把她輕輕抱到床上去,跟著閉目養神睡了個囫圇覺。
實際上,從這天晚上我就開始做噩夢。
但我這次做的夢沒有任何一點離奇的元素,內容全都是在回溯著,那個摩托車手在殺了李孟強之后,對我的回首一顧。
翻來覆去的回溯、翻來覆去的回頭,讓我開始發覺,我似乎是在哪見過這樣的回頭的動作:
身板筆挺著不動,而頭微微點下之后一回頭,從下巴到人中為止的半張臉,全都擋在了右肩膀前,滿盈的陰鷙里帶著無窮的殺意。
這樣的動作,古代人稱之為「狼顧」。
——對,我見過這樣的動作和表情,不僅僅是在那部電視劇里,看過的司馬懿,和司馬昭父子的表演,還在G市的那個出租車司機,聽了地址,卻不敢去的大門附近。
還有市局旁邊,那一柳的小餐館后面,陰暗惡臭的巷子里,我應該是都見過的。
那個摩托車手,會是那個人嗎?
但這話,我跟誰都不能說。
畢竟問題在于,盡管在我的夢境里,我能透過那只頭盔護面鏡看到那人的面貌、且他的樣貌變得越來越清晰,可在現實之中,我確實沒有看到他的臉。
我也就睡了三四個小時,第二天一大早蔡夢君還沒醒,我就被叫到專案組去了:
電話里告訴我是回去做筆錄的,結果到了地方,做完對之前我的寢室門口槍擊事件、以及我和方悅我才發現。
這一晚上,周荻是真沒閑著——夏雪平先前給國情部,云端上傳的資料里,還寫明了不少東西。
而且我也是在這時候才知道,邵劍英的勢力范圍并不僅僅在市局的總務處。
除了昨天夏雪平在飯桌上,才透露的交警大隊,有不少人在干著,拉女交警下水陪客、幫其斂財的事情。
一直半獨立于市局的市緝毒大隊,也是其最主要的勢力范圍——柴晉寧那老太太,在交警大隊,樹大根深,而那個光頭老大爺齊翰,他就是緝毒警員出身。
令我覺得稍微有點荒誕的事情是,那幫被威逼利誘下了水的女交警,陪睡覺的客人,有好多都是緝毒大隊的緝毒警。
問題在于,緝毒大隊里面好多人的配偶情侶,就是交通隊的人。
哼,我是不知道,他們在工作之余拿著事先,開好的隨機分配的房卡后、在進了酒店房間里之后,會有多少人會發現自己買春和賣淫,竟然會交易到,自己早上還在互訴衷腸,亦或相互抱怨,柴米油鹽的老公媳婦頭上。
但我敢猜想,這種事肯定發生過;倘若真有這樣的情況,一個緝毒大隊的男警員花了五百塊,這五百塊里面有三百得分給邵劍英他們,剩下兩百給自己媳婦——
到最后相當于跟自己媳婦上一次床,還得給邵劍英他們白付三百塊錢。這錢花的可夠冤枉的。
而在周荻逮捕了,緝毒隊這幫關鍵位置上的,干部之后,我也總算想明白了,之前的很多事情——
比如,先前夏雪平和邱康健給緝毒隊,送了那么多次「生死果」樣本,為什么會一直被各種搪塞、到最后無疾而終;
比如包括我在內,全F市各個級別的警察單位,都在逮捕毒販的同時,發現了大量的「生死果」后,交給了緝毒隊以后。
他們關于該案的通報里,對那些什么K粉、搖頭丸、大麻和麻黃素大書特書,但是對于「生死果」卻只字未提;
實際上,他們自己都在賣這個東西。
「我承認我跟市局老邵他們有勾連,我也承認他們給了我錢、我也睡了不少交警隊的姑娘,但我這頂多算是嚴重違紀,大不了丟了工作,再在監獄里面蹲他個三年五載的,我認;」
「但是你說我利用職務之便、知法犯法、緝毒販毒的事情,抱歉,我是不會認的——生死果這東西是毒品么?國家哪條法律規定的?這世界上哪個科研機構提供了報告和證據了?」
「就因為它這玩意,能短時間大量刺激,人體荷爾蒙分泌?照你們國情部這么說,哦,我們弟兄出一次警,抓捕毒販的時候,隨手撿起一罐可樂喝一口,是不是也該叫藥物濫用了?」
「畢竟那里面有咖啡因呀!再說了,就這玩意,據我所知,不說別的地方,F市的一些商人、官員,全家都在吃,還有自己吃同時也賣給別人的,」
「你們倒是把他們也都抓了啊?哼哼,你們不敢!」
緝毒大隊的唐隊長,在審訊室里這樣辯駁道。
其他緝毒大隊被捕的干部們也都是這副德性。
不過,他們說的話,從目前的情況來講,也確實挑不出毛病。
最要緊的問題是:生死果這玩意目前算不上「毒品」。
根本用不著開會商量,岳凌音當下和還在F市的葉茗初一合計,直接把從唐隊長辦公室里搜到的幾顆「生死果」讓葉茗初親自帶回首都。
一部分交到中央警察部生化研究所、一部分交給國家情報部科研處,讓他們的人幫著檢驗成分——
當然,最后過了好幾個月依然沒查出來個所以然,不過這倒是后話了。
夏雪平今天沒來上班。
幫著忙完了審訊,我又在岳凌音幫我寫好的報告上簽了字,就上了車準備趕回市局。
剛準備開車,睡眼惺忪的趙嘉霖二話不說,直接打開車門后,慵懶地坐到了我的副駕駛上,讓我把她帶回局里。
在她那邊,樂羽然和練明雅二人,已經被轉交給,歐陽雅霓他們手上,又做了幾次筆錄之后,這母女倆最晚已經被安保局的人,連夜送到了首都。
跟著趙嘉霖一起折騰的楊沅沅他們幾個,也都由趙嘉霖做主放了他們一天休假。
「困我死了……」
「咋了?昨天你也跟著你老公抓人去了?」我繼續著自己的陰陽怪氣。
「你有勁沒勁?」趙嘉霖白了我一眼,扭頭道。
「這一晚上我都在動車上睡的……」
「你跟著去給樂羽然他們倆送到首都的?」
「對。還有安保局的一對兒情侶,就是」你的那位漂亮的歐陽處長阿姨「的手下。」
趙嘉霖酸溜溜地看著我說道。
「什么叫」我的那位漂亮的歐陽處長阿姨「啊?」
趙嘉霖冷笑了一聲,饒有意味地看著我:「哼,我昨兒晚上跟著送走樂羽然母女倆的時候,這一路上歐陽雅霓沒少跟我聊起你來,她是夏雪平當年的同學,結果從我這兒問夏雪平的事兒都少,凈問你的事情來著。」
「何秋巖我才發現,你可真是個禍害!那……那詞兒咋說來著?你就是一男禍水!一個男版妖艷賤貨!」
「不是,你這啥話?怎么一坐車上來就罵人?」
「我說的不對嗎?你看看啊,這歐陽雅霓比夏雪平好像還要小一歲,但是也三十九了吧?一三十九歲大齡單身熟女,跟我也不聊別的就聊你,她這是啥意思,還不明顯么?」
「你瞎說什么……」
趙嘉霖的一番話給我說得心里發慌,我也不知道歐陽雅霓,為啥要一個勁兒地,跟趙嘉霖聊我的事情——
而且很奇妙的在于,我也確實打心底里覺著,歐陽雅霓長得特別漂亮,畢竟她是個東歐混血,身材顏值氣質都沒得說。
因此有那么幾秒,我還在懷疑,我是不是真的被歐陽雅霓給看上了。
沒曾想,趙嘉霖整個人蜷在座椅上捂著肚子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瞧你那樣子,還當真了是吧?何秋巖你臉都紅了!」
我白了趙嘉霖一眼,并且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側臉。
「不過說真的哈,我看你也不咋安分——小淫蟲能把自己,那個看誰都跟欠她幾百萬的親媽,拿下、自己最好的朋友的女友是你的床伴兒、又撈到個省長家千金當女友,你可真行!怎么全天下的漂亮姑娘,咋都圍著你轉呢?」
「呵呵,什么話?搞得像我怎么回事似的……那你咋就沒圍著我轉呢?」
我完全是把這幾句話沒過腦子脫口而出的。
趙嘉霖的笑聲一下停住了,她斜著眼睛看了看我,笑著的嘴巴微張著,舌頭卻上下牙床來回舔著,隨后又閉上了嘴唇輕輕抿了抿。
「咳咳,那個……你說的,送那個誰,樂羽然她們倆去首都的是誰啊?一對兒情侶……你說的是遲昊英和蘭凝萱?」
「我也沒記住名字……外號倒是挺嚇人,但我也沒記清楚,但這話對應八仙的話,一個韓湘子、一個藍采和」
「哦哦,那就應該是他倆。」
「他倆現在應該還在首都呢——我認識了他倆,我才知道安保局的人不全都是討厭鬼。歐陽雅霓還跟我說其實不用我陪著去,但我是覺得有點放心不下那小丫頭。我還挺喜歡那個小女孩的,像我小時候。」
趙嘉霖隨即輕嘆了一口氣,「我小時候,我額那死得早,我阿瑪也總不著家,所以我性格也挺孤僻的。」
「看不出來,冰格格還挺有母性的光輝。」
趙嘉霖會心地笑著看看我,倒是沒說一句話。
「她們去首都,是專案組安排的,還是她倆自己選的?」突然有一個念頭從我腦海中劃過,我想了想,又對趙嘉霖問道。
「這是專案組安排的。
她們倆本來是想去津港或者滬港,但是這倆地方還是比較亂,而首都畢竟有警察部和國情部在,我估計到了首都,她們倆應該不會再出什么事了吧。」
「嗯……」我點了點頭,但總覺得,好像有哪里不太穩當。
「哎,何秋巖,我說咱們到最后抓了個什么?搞來搞去,天網那幫人就是一幫聽見爆炸和槍響,自己就能給自己先嚇出心梗,和腦溢血的老頭老太太?」
「天網這個被吹得神乎其神的組織,難不成只是就這么拉胯的一群人?真的假的?」
「你說說,邵劍英嘴里的那另外已知的兩個天網的分部,會不會也跟他們似的,只是一群外強中干的家伙?」
「不好說。萬一那兩個分部,都是老早以前天網剛成立的時候的少壯派,也未嘗不可能。」我搖了搖頭。
「而且,我的看法跟你不一樣,我可不覺得他們拉胯——只是歲月催人老,你我要是到了他們這樣的年齡,呵呵,不用拄拐和助步器能夠走個囫圇步,我就阿彌陀佛了。」
「不用說今早上咱們剛知道,整個緝毒大隊,和半個交警大隊,都被他們滲透成篩子了,就說那一個詹儷芳,就能跟紅月組織的頭號恐怖份子聯系上,他們加一起,不一定能搞出什么事情來。」
「只不過是歪打正著,被我和夏雪平撞著了,沒讓他們實施罷了。而且,哪怕天網的人,實際上都是一群,外強中干的家伙,倒也不能小瞧了。」
「哼,我倒是沒覺得他們會干什么事情。而且他們到最后不是沒殺得了蔡勵晟么?只是我倆在,他們就不靈了。」
說著話,趙嘉霖又突然努著嘴巴白了我一眼:
「倒是你,那天你在那兒逞能,幾次差點被人家打死也不知道躲!結果還被帶走打了一頓……」
「呵呵,那天咱倆只是幸運而已,說到底那咱們到最后也沒抓到那倆殺手。我問你一個問題:格格,你怕老鼠么?」
「老鼠?呵呵,你當我是一般的小女生?我八歲的時候,就開始跟著幾個叔叔,在邊境扛槍打獵了,區區老鼠對我來說算啥?」
「嗯,其實我猜你也不會怕老鼠。但是我現在問你,假如說在你的房間里,墻壁里藏著幾只老鼠,你找不著它們,抓不住它們,」
「而它們身上都帶著鼠疫病菌,指不定那天就會喝幾口你杯子里的水、咬幾下你存的大米面包,并由此把鼠疫傳染給你,這樣的話,你害怕么?」
「鼠疫的話……那我當然害怕了。我……我從小最害怕的就是受傷和生病。」
「嗯,這就對了。現在在我心里,天網那幫人就是一幫帶著鼠疫的老鼠。誰知道這場鼠疫傳播起來,讓人得上了,會是個什么樣?」
「就算他們一個個都是弱智,那么會蹲在墻角里,在你背后打黑槍的弱智,也真夠人受的了。不得不防。」
「何秋巖。」趙嘉霖聽我說完話,面帶微笑地看著我。
「怎么了?」
「我發現這次你這么折騰一趟,整個人都變得靠譜了。」
「你這什么話?我以前不靠譜么?」
「你以前靠譜嗎?」
趙嘉霖把她那對兒丹鳳眼睜得溜圓,「你要是靠譜的話,誰能當著局長、副局長面兒跟人打起來?誰能因為就吵個架、連假都不請,貓到別的地方睡大頭覺?誰能在喝多了之后,逮著誰跟誰說我是F市最年輕的處級……」
「行行行……姑奶奶我錯了!我算是發現了,就我這些黑歷史,你們一個個的記得比《乘法口訣》都溜。」
我被她數落得當真臊得不敢直視她,「我說你就不能說說,我現在哪里靠譜了啊?」
「嗯……腦子更靈光了。然后我看見你,現在也沒那么想跟你打嘴仗了。但指不定是因為我昨晚跑了趟首都,現在累著,才不想跟你吵架;不過也確實,」你小子「看起來也的確沒之前那么欠揍了。」
「那我可謝謝你,你以后可得多跑幾趟外地。然后回來了之后,還把自己累成中年大叔了,還學著徐遠、沈量才、張霽隆他們,對我一口一個」你小子「。」
這話放以前,在趙嘉霖那兒聽起來,絕對是我在找茬,跟她吵架的話,但是今天,卻還是能給她逗得捂嘴捂肚子大笑。
看著笑得花枝亂顫的格格,我的心里竟然也萌發了一種酥癢的感覺。
話趕話兒,我又補了一句:「哎,你說……這首都該不會也有他們的人吧?」
「呸呸呸!你可別烏鴉嘴!」趙嘉霖嘴上這么說,笑容立刻丟到了半路,兩三秒鐘已然冒了冷汗的手心,連忙摸向了,自己大衣口袋里電話。
我越說也是越后怕:
「這可不是我烏鴉嘴——我才想起來,咱們這個專案組咋成立的你忘了?還不是有人給易瑞明官邸寄去恐嚇信,首都紅藍兩黨高層全都震怒才達成一致、密令國情部和中央警察部來查的?」
「元首官邸他們都敢寄子彈和恐嚇信,他們什么事情干不出來?雖說樂羽然的事兒出在F市,但首都那邊會不會出亂子,咱誰也說不好」
「格格,我說正經的,你要是有遲昊英和蘭凝萱他倆的電話,趕緊讓他倆加倍小心點兒。」
「我知道了。」聽我這么一說,趙嘉霖也正經了起來,立刻撥通了蘭凝萱的電話。
電話打過去的時候其實還沒事,但是當天晚上就出事了——
樂羽然到底被殺了。
這事兒其實怪不得遲昊英和蘭凝萱,趙嘉霖給他倆打電話之后,又經過跟歐陽雅霓的匯報,他倆也向中央警察部,和國情部申請加派人手,保護樂羽然母女。
但這個時候,首都那幫「六扇門」和「粘桿處」的大官老爺們在這個時候,不僅跟我們這幫地方上跑前線的小卒,出現了認知偏差,他們內部也有各種意見的不統一。
首先他們不少人認為,既然在F市這邊,邵劍英的人該抓的抓了、該擊斃的當場擊斃了。
那么牽出這個案子的樂羽然母女倆,其實也沒有過度投入,辦案資源的價值,他們倒也沒認為不用保護這對兒母女。
但是他們覺得,不應該再把人手浪費在,已經不會再為專案組,提供更多信息的這對兒,普通母女的身上;
而且當下,元首府對于安保局出現了嚴重的信任危機,國情部自從改組成立那天,就跟安保局水火不容。
而中央警察部之前一直被安保局總部的人打壓,等到現在這個局面,安保局的人在首都早已失去了話語權,更別說遲昊英和蘭凝萱這兩位。
只是一個地方上的安保局特務,在首都根本沒人會把他倆當回事。
于是,后來的情況是,在先前專案組,跟首都申請了四個人,保護樂羽然母女的基礎上,中警部又只派了一人、國情部也只派了一人,而安保局總部卻不能派人來支援。
遲昊英和蘭凝萱見到這樣的情況,也沒敢直接回來,只好硬著頭皮在首都待著。
等到了晚上六點鐘飯點兒的時候,練明雅望著那桌子上的口感油膩、口味卻寡淡的盒飯,說啥就是沒胃口。
碰巧他們所住的,高層賓館的對面樓下,一水的都是風味小吃,孩子從樓上往下望,看著那「稻香村」的店鋪就饞得口水直流。
遲昊英和蘭凝萱這一對兒伉儷,也是看著孩子不吃飯、眼巴巴咂嚰嘴巴有點動容,便帶著練明雅去了樓下,連著買了好幾樣什么山楂鍋盔、烏梅餅。
還買了關東煮、炸雞塊跟芝士漢堡還有汽水、各種果脯蜜餞加上肉干魚干什么的,這一趟下來花了得有個小三十分鐘。
而等到倆特務情侶,帶著孩子,從對面的大樓里出來,準備回房間的時候,卻正巧看見樂羽然倏地一下從半空中墜落。
重重地砸在了路過的一輛轎車車頂上之后,滾了三滾,最終正巧摔在了自己面前——
根據當天晚上,從首都發來的尸檢,和現場勘查報告,殺手應該是剛巧在遲昊英,和蘭凝萱帶著練明雅,出了酒店之后,進去的一樓大堂。
監控攝像頭應該是被此人身上的電磁裝置干擾,沒有錄清楚此人的模樣,只能判斷出來是個男的,并且有人開車接應,車牌號也是個假牌照;
那人進了酒店之后,先偽裝成客房服務人員,敲開了樂羽然所在的房門之后,單憑一己之力,就把留在樂羽然房間里的,六個保護人員全部擊殺。
按說從國情部總部到中央警察部派來的這些人,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能力跟遲昊英他們倆不相上下,但他們從交手到被擊殺,前前后后花了不到十分鐘時間。
——對這六個人的致命兇器,無一例外,都是一把用半副手術剪刀,磨制而成的峨眉刺形狀,飛鏢。
而對于手無縛雞之力的樂羽然,這男人并沒有將其一擊即殺,而是脅迫著帶上了樓頂,最終將其推了下去。
我是不敢看,一個從三十層樓高的地方,摔下去的人的死狀,會是個什么樣。
我知道親眼目睹了其死狀的她的女兒練明雅,在此之后三年,跟完全啞巴了一樣,沒跟任何人說過一個字。
只能說孩子逃過一劫,是因為小女孩的饞蟲救了自己一命,并且也捎帶著救下了遲昊英和蘭凝萱。
而對外,首都方面一來是因為涉密,二來也是礙于面子,只能讓首都警察局的人按照「F市籍女子自殺跳樓」的說法搪塞住了各方面媒體。
當天晚上,練明雅就由歐陽雅霓,跟安保局總部,打報告,從首都找了幾個,歐陽自己信得過的特務,護送著再回到了F市。
而在后來,專案組幾番開會商量,最后還是把練明雅送去了,張霽隆名下的一個福利院安頓,但這也是后話了。
顯而易見,邵劍英的死,更像是個開始,而他所代表的這群人似乎并不是「天網」的主體,他口中的那已知的兩個分部組織,也應該并不是「殘余勢力」。
我甚至在腦子里構建了一個大膽的猜想:那兩個「分部」,其實才是真正的主角。
而邵劍英的市局總務處這群人,或許連龍套都不算,他們可能在那兩個「分部」面前,只是一個玩物。
或許,邵劍英自己都被人玩了,玩得命都沒了。
專案組的事務,并沒有因為邵劍英等人的死,和其他人的落網,而變得更加輕松。
而與此同時,市局的情況,卻反而因為寄生于,其上的天網的毒瘤,被割除,卻變得一團糟。
首先,對于整個市局的最大的結構性問題,就是總務處基本上空了。
總務處的人大多數都是,被邵劍英從全省各地舉薦、然后由人事處幫忙協助做一些文書材料準備。
隨后通過總務處和人事處進行選拔面試,再一起把這些文書交給局長或副局長簽字,再然后,就可以把邵劍英想選來的人放到總務處里。
這樣有點不太符合正常提拔選才的過程,實際上在徐遠還不是局長之前的多少年前,就已經進行了很久。
歷屆的局長和副局長,全都覺得邵劍英這人看起里人畜無害、老實巴交、不參與市局內部任何的派系爭斗,其又是從我外公夏濤時期就在的市局老人兒。
因此,對于他總務處選人這方面,無論是誰,都給他開了相當亮的綠燈;又因為總務處這個部門,本身做的就是,統籌和協調,其他各個部門的工作。
這些事務對于警察局這樣的單位,似乎有點不大起眼,歷屆的局長副局長們對此,也向來都不會過問太多,繼而在那些與總務處相關的工作上面,便讓邵劍英他們擁有了很大的「發揮空間」
而這所造成的后果,便是在昨天晚上邵劍英和傅伊玫雙雙身死、李孟強逃跑未遂被殺、盧彥和他的手下被打了個「團滅」之后,使得總務處這個部門目前完全停擺。
總務處剩下幾為數不多的員警,還都因為他們都是被邵劍英「欽點」而來的,也必須得接受專案組,和市局組織的輪番審查,而被暫時停職;
但即便不需要這些審查、或者說這些審查都通過了,以他們的能力和人手,也做不到維持一如原先,邵劍英在時候,那樣的部門運作——
邵劍英是死了,總務處是空了,但是全市的基層警察的棉大衣棉被、各個分局和派出所的槍械養護品等物資,還都得由市局來統一配發。
而他們這些人和這越來越冷的寒冬,才不會等著你市局出了什么變故。
「這馬上就是四九隆冬天了,老話兒講」四九封冰河「,這點兒玩意兒十二月份之前就應該派發的,呵呵,省廳和省議會說財政赤字,結果就沒發上;」
「好不容易趁著新年年初,這幾天總算拿到了中央警察部的撥款,咱們局里又跟著貼了點錢,這才總算是把這些物資籌措齊了,媽的,總務處的人他媽的大部分還都是反賊,還他媽都死了……」
徐遠一邊甩著手里的打火機,一邊坐在轉椅上愁眉不展。
接著對我和沈量才、二組柳組長和經偵處胡處長,拍了拍自己辦公桌上的,幾個檔案袋:
「瞧見沒有?從元旦到現在我收到的物資,申請報告——這一張張的,可不是報告啊,這簡直是一張張催命符!」
「話說回來,基層的袍澤弟兄成天成宿、風里來雪里去地巡邏站崗,咱們也不能對不起他們不是?」
我一下車還沒把車鎖上的時候,就被保衛處的人拽過來開會,所以在這一刻我還是有點懵的。
「是不能對不起他們,但是您也別給咱們上價值觀了,在座所有人,手頭的事情都不少,你們兩位老大哥就言語一聲,到底讓咱們三個部門干啥吧?」
胡瑋旻二郎腿一翹,對徐遠說道。
徐遠呵呵一笑,笑得挺輕松,但是嘴里的話還是有刺的:
「哈哈,小瑋,我想讓你干的東西多了呢!我想讓你堂哥多給咱們市局再撥點錢,這事兒你能答應么?」
胡瑋旻也是輕松一笑,隨即把翹著的二郎腿也放下來了:
「嗨……這事兒啊,老沈大哥不也知道么?咱雖然說剛拿到中央的經費,但是省廳也確實不富裕。」
「再說了,就我哥那人,現在跟我都一毛不拔的,我說我要幫著你徐大哥問他要錢,他早大耳刮子把我能給扇美國去!」
沈量才看了看倆人,一直沒說話,實際上從我進屋以后,我也沒聽沈量才這個中年話癆份子,今天說了幾個字,他好像是在憋著,一個更大的事情似的。
「我也不跟你們三個開玩笑了。」
徐遠甩了甩打火機,正色道,「短期內,想要找人把總務處,現在的人事缺口補上,簡直是天方夜譚,走正規途徑從全市乃至全省各地,從開始甄選到面試談話再到最后入職,起碼得一個半月,」
「但是再等一個半月,估計滿大街的桃花都開了。咱們總不能讓各個基層的弟兄們,穿著舊大衣還沒有棉被休息值夜班吧?我是這么想的:咱們市局里面,除了制服大隊和防暴組,就數你們三個部門人多了。」
「這新年年初,我查了一下,你們三個部門也都沒什么大案子、人手都富裕,所以我跟量才合計了一下,再找你們仨碰一下,從你們仨的各自部門里各選出來十個人,上總務處幫幫忙去。」
「好的,我知道……」
我對徐遠點點頭,話還沒說完,柳毅添便握住了我的手腕,并立刻對胡瑋旻指著我說道:
「悠著點……你看見沒,老胡,這年輕人還是膽兒大,還沒整明白咋回事呢,就敢應承!」
胡瑋旻看了看我,哈哈大笑,他正笑著,柳毅添松開了手,又對徐遠問道:
「局長啊,你剛才語重心長講了這么老多,能讓我白話兩句不?」
徐遠仿佛預料到了柳毅添要說啥,便直勾勾地盯著他的眼睛擺了擺手:
「不行,這是命令,不容商量。」
「你這就算是命令,我也得跟你說叨說叨了,局座!這不是什么好差事!」
柳毅添苦澀地看著徐遠說道。
「呵呵,是好差事我能讓你們仨干?你們倆就這個事情,還真的得跟人家秋巖好好學學,你們倆老家伙還不如人家一個年輕人!當警察的,服從是天職!哪來那么多討價還價?」
「您這話,也別跟我倆說,您去跟我們辦公室里那幫人說去,看看他們樂意不樂意去。」
胡瑋旻眼睛一翻、眉毛一橫,跋扈中也帶著些許無奈道,「這老邵他們出事兒之前吧,局里其實都知道這總務處,是個不用費多大事情的肥差——」
「今天當著二位大哥的面兒,我也說點兒明白話,說實話,我有好幾次都想讓我堂哥給我使使勁兒,給我弄到老邵身邊當差了;」
「老邵的資料檔案和跟他有關的一切,昨晚連夜全被情報局那個姓周的小子弄走了,咱們是看不到老邵弄了多少,」
「但是但就他把先前,中警部派來的那些槍和子彈,監守自盜之后,轉手買了,哪怕是送給別的什么人了,我估計他都能有油水撈!」
「可不是?」柳毅添結果了話茬,看了看我,問道:
「何,我聽格格說,老邵昨晚被炸死了?是真的不?」
「嗯。」我點了點頭。
專案組現在發給各個單位的通報上面說的是:
「F市警察局,總務處處長邵劍英,因參與恐怖顛覆活動,于昨日晚間被捕,后因故遭遇意外爆炸身亡,目前更多情況還在調查當中」——
通報稿件是,情報局聯絡處和省廳宣傳處,一起斟酌后寫出來的,里面的內容都不算泄密,所以我也這樣回答了柳毅添。
柳毅添從我這得到了肯定的答復后,也跟著胡瑋旻唱和著:
「局長啊,你要是把這事情,放在邵劍英這幫人,出事兒之前,我保證咱們二處這幫禽獸們,得爭先恐后往總務處鉆;」
「但是現在情況不同了,老邵干了啥咱們完全不知道,總務處這兒也就成了塊燙手的土豆了啊!沒油水兒不說,還得伺候人?」
「只是換個工作,也沒讓你們伺候人啊!」
「給各個下屬單位發東西的事情,那不就是伺候人么?各個什么分局、支隊、派出所的,平時看咱們市局的人,羨慕嫉妒恨都是寫在臉上的,現在反過來讓咱們的人伺候他們?」
「他們可不一定會想著啥辦法欺負回來呢?就這樣情況,您說說,誰樂意去啊?」
柳毅添剛說完,坐在一旁的胡瑋旻溜圓的眼珠一轉,眨巴著眼皮看了看徐遠又看看沈量才:
「對了,我想起來了,那李曉妍的風紀處人手也不少啊,他們派人去不去啊?要我說風紀處的人,一天天揚了二正的,也沒啥正經事兒,干脆直接讓李曉妍他們,代管總務處得了唄?」
「風紀處的所有人,因為邵劍英這次事件,還有別的任務要做。他們一個人都不能往別處動!胡鈞座難道沒跟你說過么?」
半天不吭聲的沈量才,這會兒總算是說話了,而且一說話就沒什么好氣。
「我說你們兩個,牢騷也發得夠多了吧?婆婆媽媽的,還不如個娘們兒!現在坐你們倆身邊的是何秋巖,但就算是換成那個姓夏的,她也不會有像你們這么多廢話!」
「搞清楚,你們倆都是部門負責人,還好意思在上峰這兒討價還價?干脆跟市政廳打個招呼,給你們倆調到農貿市場弄個管理當當得了?」
「沈副局,我……我這也沒說啥啊……」
「你今天這是咋啦,量才?說話咋夾槍帶棒的?你看看,我和毅添我倆也就是誰說……」
「少跟我倆量才不量才的!就你們倆這樣的,還得讓秋巖一孩子給你倆起帶頭示范作用?你倆要是拽不動人去,你倆自己去!」
沈量才依舊是沒給柳毅添和胡瑋旻一個好臉看。
「這……行行行,我倆錯了!我倆錯了……」柳毅添沖著沈量才雙手合十,屁股坐在沙發上打拱作揖討饒道。
「是是是!這任務我倆也應了還不行么?」胡瑋旻橫著眼睛,抿著嘴巴,無奈地看著沈量才。
「哈哈,行啦,那這事兒就算是定了。該發牢騷的也發過牢騷了,該發火的也發火了。趕緊回去弄吧。明早,把選出來暫調到總務處的名單,給我交上來就行。」
徐遠干笑了兩聲,說完就把我跟柳胡三人一起打發走了。
我其實倒是挺懵懂的,因為在我看來柳毅添和胡瑋旻這里人,在對待市局的工作的時候,多多少少有那么一點糊弄:
柳毅添這人,工作能力是有的,但是我是沒聽說他單獨破過什么大案要案,之前受到嘉獎,也全都是仰仗自己二組手底下那些反黑刑警。
或者是像之前,沈量才帶隊搗毀,人體器官工廠,那種有上峰帶頭的任務,他能跟著分個好;
而跟全F市黑道份子的博弈里面,也很少見到他的身影——
重案二組的官商子弟不少,出名的雖說只有趙格格一個,但那是因為趙格格家世最好,這些反黑警察都仗著自家背景,能對全市,包括張霽隆在內的幫派大哥,使用各種手段進行對付,軟硬兼施;
而剩下那些沒有過硬家世的,基本上也都是不要命的主,道上的那些打手、殺手們狠,那他們這些反黑刑警的手段就比他們更狠,道上的人耍流氓,他們就更流氓。
唯獨他們的這個組長柳毅添,從我開始接觸他到現在,我倒是只覺著這家伙是個性情溫吞懶惰的人。
他做事的態度,便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只是據說他每次辦案的時候,所做的判斷,和決策還都挺準的。
他想追查的貨、想檢查的有問題的場子、想抓的人,倒是從來都沒有從他的手上逃掉過的。
胡瑋旻這家伙就更不用說了,他要做就只做,那些能夠保證,讓他能撈到好處的事情,功績、業績、獎金、名聲,四樣里面必須保證有一個能托底的。
這個作風,他可真是沒白從他堂哥那兒學來,至于可能會落到責任、風險以及得罪人的事情,他是絕對不會干的。
「你二位留步一下。」
剛準備下樓,柳毅添突然同時叫住了我和胡瑋旻,他跟著拉著我和胡處長站到了緩步臺上,悄悄地對我倆問道:
「你二位,準備怎么弄這個事情啊?」
「唉,我也懵呢。」胡瑋旻看了看我,「小何,你準備咋辦呢?」
「好辦啊。」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看看去年下半年,誰的破案率最低、誰最經常遲到早退、工作態度最消極,誰就去唄?」
胡瑋旻聽了,略帶譏嘲地大笑道:
「哈哈哈!那你說的這個人,是你自己啊小何!我可聽說你去年從九月份,來的時候開始到現在,露臉的事情可沒少干!」
我低頭抿了抿嘴,嘆了口氣。這大早上我的黑歷史,就給趙嘉霖重新拿出來,叨咕了一遍。
而現在又被胡瑋旻說了一遍,我心里不爽歸不爽,但他說的也對——
我自己知道,我要是真較真查起來,搞不好這「破案率最低、最經常遲到早退、工作態度最消極」的十個人里頭,肯定得有我。
當然,我這一刻只是心虛,事后等我找傅穹羽幫我密查一下,刨除他們這些實習學警之外的業績。
我才發現業績與考勤,倒數十五名里,居然都沒有我,而排第一的我心里早有數,若不是我,那真的非王楚惠莫屬。
「秋巖啊,聽我這當叔叔的勸你一句,你這種企業里,資本家盤剝員工的手段,就別用了,」
「尤其在咱們警察局,這種方法最不能用,很容易招人恨!你這相當于揭人短兒又打壓別人,將來以后萬一出點啥事兒,兜不住!」
柳毅添又拍了拍我的手背。
「那你準備咋辦呢,老柳?」胡瑋旻問道。
柳毅添咬了咬牙想了想:「我反正準備干脆抽簽算了。除了我們二組那幾個,現在在盯著圍繞蜀山路國中,涉及社會幫派的校園暴力案子,和跟進強龍幫與謙友,運輸準備搞火并的,那幾個人,外加跟小何總去情報局,專案組上班的小趙格格之外,剩下的就讓他們抽簽——」
「誰去總務處干苦力,也不是我說的算,這次是老天爺說的算,恨也恨不到我頭上!」
還沒等多尋思,胡瑋旻想了想又說道:
「抽簽……唉,抽簽對他們來說又有點太放過他們了……嗯,還是小何這想法,對我來說是個好主意!小何,這招你就別用了,給我用,這真不失為是個很好的收拾人的辦法,」
說著說著,胡瑋旻還朝著徐遠的辦公室抬手一指。
「——哼,最近我們經偵處,尤其是這兩位招上來一批,還沒從警院畢業的學警之后,可是有不少人都開始不怕我了!」
然后他又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雖說只不過是咱們市局一個處長,但好歹我也姓胡,這次大選要是楊君實能連任,整個Y省的警察系統也會姓胡。他們那幫年輕人,不應該不拿豆包當干糧,你說對吧,小何?」
「您說的是。但您經偵處的事兒,我也管不著么不是。」我敷衍道。
呵呵,他倒以為我真樂意,跟他們胡家這幫人,成天扯皮斗嘴,我還嫌累嘴皮子呢。
胡瑋旻歪嘴一笑,接著說道:
「正好,我就趁著這次局里查所有人案底,給他們立規矩:先從之前老邵這幫人開始,誰查得最慢最沒效率,誰就滾去總務處,然后別再回來了!」
「啊?胡處長,您說咱們經偵處要干嘛?」我突然又有點更懵了。
這便是市局目前出現的第二個問題:該不該肅風。
「干嘛?當然是查,咱們整個市局每個人,到目前為止的個人賬戶的,資金來源了啊,看看每個人是不是真的都是干凈的——」
「哦,當然,目前咱們還是得先從總務處,已經不在了的這幫人開始查,從他們那里起個頭,看看咱們局,還有沒有他們留下來的禍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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