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不語,一朵芙蓉著秋雨。小暈紅潮,斜溜鬟心只鳳翹。
——納蘭性德。
還在上學的時候,我曾經看過一部到現在仍然是我最喜歡的之一的電影,湯姆·漢克斯和凱瑟琳·澤塔瓊斯演的《幸福終點站》。我還到現在還依稀記得電影的臺詞里講過這樣的一個故事:
“You know what Napoleon gave Josephine as a wedding present?It was a gold locket.And on the inside,he made an inscription‘Destiny’.”
——你知道拿破侖給了約瑟芬什么作為結婚禮物嗎?那是一個金匣子,并且他在里面鐫刻一個銘文:“緣分”。
這是我在先前,對于“緣分”二字最具體的理解;除此之外……
——不,不對不對。
好像還不止于此。
我和夏雪平之間的事情,到底算不算得上是“緣分”呢?曾經我以為算的我還曾經很一廂情愿又毫不理智地認為就算是“血緣”,也是可以加上“情緣”的,而這樣,似乎就是“緣分”的最高境界了;
但現在看來,事實倒當真并非如我所想象的那樣。
可就在剛剛蔡夢君有些破馬張飛、驕橫跋扈地闖進這間宴席廳里那一刻,在我看清楚她的熟悉的俊俏面容的時候,
在那一刻的我,能明顯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臟在半秒鐘驟停后,心率瞬間加速,并且多巴胺以一種燎原之勢從大腦分泌后迅速蔓延到全身,
并且,我一直飄在半空中而只有一部分在我手中緊攥著的靈魂,也總算踏實地回到了我的軀體里,同時一種叫做欣喜的情緒,不禁讓我的嘴角想要上揚。
然而,緊接著,我卻忽然跟隨心中下意識的指令,躲閃著蔡夢君的投過來的同樣驚訝與同樣欣喜的目光,絲毫不敢看她的眼睛,又有些窘迫地低下頭,舉起杯子借用喝水來掩飾著自己的這種躲閃。
更讓我內心無措的,是與此同時,我又的確感受到了一種不甘心的情緒,在跟著這所有的情緒一齊在我的身體里作祟。
我不知道這是為什么,現在的我在看到眼前的這個美麗的女孩的時候,竟會跟先前在那家療養院里第一次見到她時相比,如此怯懦得荒唐。
難不成,我是覺得心中有愧么?是因為我騙過了她之前對我的好感而去偵破一樁案子,還是因為我把她曾經最好的朋友搞得家破人亡,還是先前那段日子里我終究辜負了她的那些渴望且熱烈的吻和無動于衷的那一夜?而且,我終究是否真的覺得,我是對她有愧,而不是對其他的那個誰呢?
而面前這個,從剛進門的時候還帶著十足氣性的、到看見了我以后又確認了是我的、隨即瞬間臉色通紅卻又帶著難以置信的喜悅笑容的這個清麗的女孩,在主動地竊喜著走到了我的對面,大方地坐下之后,便毫不猶豫地抬起頭來,帶著感激與渴望的熱切眼神,專心致志地注視著我。
她的眼睛依舊是那樣的明亮,像是一閃一閃會說話的星星;
她的睫毛依舊那樣長長的彎彎的,又如同松針一樣濃密;
她的鼻梁依舊是那樣的高挺,并且像是用奶油浸潤出來的白皙滑嫩;
她的雙唇依舊是那樣的厚厚又小小的,嬌俏得像顆多汁的成熟的通紅草莓。
只是她卻留長了自己的頭發,先前她最后一次來局里找我的時候,頭發已經到了齊肩的長度,而現在竟然可以達到披肩的狀態了,而且她也在額前弄了一縷長劉海,斜著擋住小半邊的額頭,然后順到耳后跟其他的頭發一邊傾瀉到后背肩胛那邊;
并且,最讓我心里有絲絲不舒服的,卻同時也耳目一新的是,原先一直在我印象里非常喜歡穿裙子的她,此刻竟然穿著熨燙得整齊的內絨西裝襯衫和一件休閑西裝褲,當然那并不是一套黑或者深灰色,上衣是件淺藍的,褲子則是卡其色的。
她的身材單薄得太多了,但也正是這樣的線條硬朗的著裝,將她纖細的身形顯得更加的修長。
我是真的沒想到過,我還會跟她再見面的。
“哈,‘F市情報局前任站長的孫子’,你倒是還挺厲害的呢?都敢跑到我家里來了!”
蔡夢君揚著眉毛瞇著眼睛看著我,說完這話,又情不自禁地抿嘴一笑。
對我來說,這是一句嘲諷效果十足的話,可經由她的如黃鸝歌唱一樣的嗓音承載著傳遞到我的耳朵里的時候,卻像是一根尖針裹滿了蜜糖一般扎在我的心上,有點甜,也有點痛。但明面上,我也只能抬起頭,不好意思地對著蔡夢君笑了笑,又低下頭假裝喝水。
張霽隆在聽了這句話之后,也在旁邊跟著揶揄了一句:“‘情報局前任站長的孫子’,秋巖啊,你的腦洞還真大,也虧你能想得出來呢?”
“你還好意思說呢?好你個霽隆哥!你怎么不早告訴我,蔡先生的女兒是她呀?”
我立刻回過頭,壓低了嗓音對張霽隆問道。
“這也能賴我咯?”
“那不然呢……你一直都……”
“那你也一直沒跟我問過啊?”
張霽隆卻把兩手一攤,十分無辜地看著我。
而在一旁蔡夢君的媽媽陶蓁,則完全在狀況之外,她先看了一眼張霽隆,又看了看蔡夢君,開口問著,卻又轉頭注視著我道:“呀!這怎么……瞧這意思,這倆孩子,先前見過?”
從蔡夢君剛剛大呼小叫地闖進門后瞬間叫出了我的名字開始,陶蓁就用這一種極其復雜的目光看著我,
她迷惑且好奇地來回在自己的女兒和我的臉上投射著自己的目光,然后等到蔡夢君變得安靜了,沒有任何地抵觸又頰帶笑靨地主動坐到了我的對面之后,她也欣慰地笑了笑,但接著卻一直在緊盯著我,保持著困惑和詫異,
而這當中,我至少有五次與她四目相對,而且這樣一看,我才總算看出來陶蓁的五官和蔡夢君的五官,果然都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但母女之間也至少也有四分的不同。
只見她雙眼對我充滿了一絲別樣的光芒的同時,卻似乎有夾帶了一層躲閃,與她女兒一樣白皙的臉頰上,隱約籠上了一層緋紅。我有些不敢看蔡夢君,卻又不知為何,總忍不住地用目光惦記著斜前方的陶蓁。
而這一切,不知是否為我的錯覺,卻似乎有真真切切地,都被坐在我身旁的張霽隆不動聲色地看在眼里,他有些困惑地用著余光瞟了瞟我,全身上下的小動作一時間也謹慎了起來,
我也不知道這是我做賊心虛還是他真的發覺了什么,但他嘴上仍然保持著剛才的語氣對陶蓁說道:“嗨,這個……您不是和韜勤兄一直追問我,夢君小姐先前去到底是不是跑到我公司去實習了么?”
隨即,張霽隆又看向蔡夢君,“現在可以說了吧,大小姐?給你跟你爸媽面前保守秘密,可真是給我為難壞了!”
蔡夢君也不說話,只是瞥了張霽隆一眼后繼續看著我,張霽隆便又說道,
“夢君小姐之前確實是跑到我們隆達去實習了,一直瞞著您和韜勤先生,抱歉了!”
正說話的檔口,蔡勵晟也緩緩走進了宴席廳,張霽隆一見,先用自己的膝蓋撞了一下我的大腿,隨后自己就著話把兒連忙起身,對著蔡勵晟鞠了一躬,
“對不住了,韜勤先生。不過您放心,夢君小姐是個女菁英,虎父無犬女,聰明能干,而且在咱們隆達也應該沒受多大的委屈。”
蔡勵晟微笑了一下,對著張霽隆點了點頭,又伸出了手與張霽隆握了握。我這邊也連忙站起身來,本就跟著張霽隆一起鞠了一躬,等蔡勵晟和張霽隆握過手后,我見蔡勵晟又把目光轉向了我,我便趕緊又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蔡勵晟見了我,也笑了笑,然后走到蔡夢君的右手邊坐下,面對著我指了指,接著對張霽隆問道:“那咱們這位秋巖警官,之前跟夢夢又是怎么認識的啊?”
“哦,那時候秋巖應該是在查案子吧?對吧秋巖?”
張霽隆像模像樣地對我問了一句,左手放在了我的大腿上輕拍了兩下后又轉過身,來回看了看隔著蔡夢君的陶蓁和蔡勵晟,
“總之那時候我和秋巖才剛認識,我挺欣賞他的,所以總叫他來我的辦公室那兒坐坐,而他為了辦案子、熟悉熟悉咱們F市乃至周圍幾個縣市鄉村的情況,也會總去找我。就這么著,有一天他倆在我辦公室里遇見了……”
“是這么回事么,夢夢?”
不能張霽隆徹底把話說完,蔡勵晟就轉過頭去對著蔡夢君問道,
“你之前就都已經認識小何警官這么不錯的男孩子,你怎么回家也不跟我和你媽媽說一聲呢?”
蔡夢君看著我思考了片刻,然后轉頭對蔡勵晟指著我,接著一開口,卻給我嚇了一跳:“爸爸!你還說呢!就是這個家伙,他欺負過我!這個家伙可壞了!他都欺負過我,我還要把他這個壞蛋介紹給你和老媽干嘛呀!”
這幾句話一說出口,直接把我弄得嗆了一口姜茶,同時姜茶里有兩粒姜碎末還噎到了嗓子眼里,搞得我不得不側過身子彎下腰,連咳嗽帶喘又打噴嚏地,才把一粒姜碎末咽了下去,又把另一粒帶著些灰蒙蒙的痰穢喀了出來。
一轉頭,坐在蔡夢君左手邊的陶蓁依舊是不明就里,蔡勵晟也跟著一頭霧水,可他的表情卻要比他的妻子嚴肅多了,
而且以往在電視上省行政議會直播當中被紅黨和地方黨團激怒時候、他近乎招牌式的眉頭微皺、眼睛睜大、面部肌肉從顴骨以下到下頜處繃直、嘴唇微張且下嘴唇略微突出于上嘴唇的特寫,此刻就正在我的面前上演。
張霽隆也似乎并沒摸清明到底是什么情況,但他仍舊自然而然、不卑不亢地看了一眼蔡夢君,又看著我說道:“欸喲!秋巖啊,你還對人家姑娘干過什么小壞事嗎?可真有你的!你還不趕緊跟人家韜勤先生賠禮道歉?”
“我……”
我這一時間當真是一腦門子官司,心亂如麻不說,陰囊、大腿內側和腳心處的冷汗都出了三股了,而在我的嘴上,像是仍舊有姜碎末卡著似的,根本說不出來一句完整的話。
我心說我好像之前跟蔡夢君在那段短暫的相處當中,也沒干啥過分的事情,甚至是蔡夢君那次喝多了想跟我干點什么過分的事情,我都讓自己全然冷靜下來克制住了。
而我在抬起頭看著蔡夢君,這姐姐也真是的,忽然紅著臉繃著嘴唇、鼓囊著如桃般兩腮瞪著我,倒真像是跟我有仇一樣;
可又在我尷尬且緊張地注視三秒之后,這小姐姐卻又不由自主地抿著嘴忍俊起來。
蔡勵晟把這一切看在眼里,自己還依舊板著臉開口問道:“夢夢,這個何秋巖他是怎么欺負你的,你不用怕,怎么回事,全都告訴爸爸?”
見到蔡勵晟仍是一副將要開戰的表情,再聽了剛剛他的那句話,我這下心里更加抓狂——我都看出來她剛剛是故意的,您蔡副省長這個當爹的是真沒看出來嗎?不過我心里雖然是這樣想的,嘴上卻還是什么都不敢說。
但是我這邊越是雙腿打篩、臉色發白,蔡夢君那邊倒是愈發地開心,她抿著嘴憋著笑,想了半天才忸怩地說道:“嗯……其實是怎么回事呢……這個何秋巖,在之前跟我打過一個賭,明明是他賭輸了,所以欠了我一頓飯,
結果到了該他請客的時候,他卻一直跟我這兒放鴿子!他可能耍賴了!還一直躲著我!氣死我了!反正后來啊,哼,他不理我,我也不理他了……”
“嗨,本來我還尋思著多大的事情呢!”
在一旁的陶蓁看了看我,又無可奈何地瞧了瞧在一邊板著臉的蔡勵晟,然后立刻轉過頭對蔡夢君說道,并同時拍拍她的肩膀,又撫摸了三下她的后背,說話的時候,還時不時地斜著眼睛瞥向我這邊,
“要是這么一回事的話,呵呵,就你這小公主我還不知道呀?你不欺負人家秋巖就不錯了!不就是一頓飯的事情么,搞得像怎么回事了一樣……”
“什么叫‘不就是一頓飯的事情’啊,媽媽!這是君子協定!”
她語氣極其地委屈,但是表情卻相當地眉飛色舞,隨后她又看向我,眉毛一挑嘴角一揚,
“賴皮鬼!我這次看你還要怎么逃!”
她這么說完,我的隱隱有一種想要釋懷地笑出來的欲望,當然這個笑就算是真的能笑出來也必定是帶著苦澀的,
因為我想起了先前最后一次和她見面,在離別時我跟她說的最后的那幾句話,這也真的難為她把我之前說我要請她吃頓飯的事情念念不忘到現在。可同時,在我的心里,又更加地不是滋味。
我曾經幾次在床上和夏雪平雙雙赤身裸體同衾共寢、看著夏雪平光滑的肩膀與后背上那斑斕的傷疤的時候,
我曾經不止一次地在心里對著她默念著,夏雪平,我的媽媽我的愛人,我為了你放棄了一個很好的女孩,以及很多——當然這可能也就只是我自己的自我感動罷了,我似乎確實從沒口頭上對她那樣說過。
上次再見到蔡夢君,我知道我對她是虧欠的,但我的心里的確是甜蜜的;而今天,彌補蔡夢君的機會來了,我心中的甜蜜卻煙消云散。
“原來是這么一回事。不是什么真正的欺負,而是小孩子家家的打打鬧鬧也就算了。”
這個時候,一直板著臉的蔡勵晟又發話了,他還是那樣嚴厲地看著我,
“何秋巖,你從刺客的槍口下救過我,按理來說我應該對你客氣一點,但是對不起,蔡某沒有兒子,心頭肉上就夢夢這么一個姑娘。
你今天來,原本是浚淵和趙家大爺撮合來見我女兒的,你們倆有緣先認識了——男追女,如隔山,女追男,隔層紗,看得出來,我家夢夢還是挺傾心于你的,那么今天咱們這次見面就簡單多了;
不過,我還是要把丑話說在前頭的:今后你跟我們家夢夢在一起相處,要是膽敢真的欺負她、讓她受了什么委屈、讓她吃了什么苦,我蔡勵晟,可是不會放過你的!”
此言一出,我總算明白剛剛蔡勵晟借引子對我故意擺出一副臭臉,就是來給我一個下馬威,畢竟先前我救他的時候對他的態度也根本算不上是恭順,更何況他們藍黨特勤處的人還無緣無故地揍了我一頓,
按他在趙府的說法,夏雪平后來去找他顯然也是也沒給他好臉色,若是再繼續深究下去,我父親何勁峰還在南下的時候寫了一篇轟動全國的文章,相當激烈地內涵了蔡勵晟險些被刺殺的事——
要是這么想,我現在居然還能腆著個大臉跑到他家做客,別說他剛才跟我使臉子,他不抬手揍我就不錯了;
但同時,這句話又相當于一種旨意和囑托,也算是給今天我跟著張霽隆前來,為這個最終的目的做一個短平快的直接交待,我要是答應了,那我成為他們蔡家準入贅女婿的事情,基本上就是板上釘釘了。
可我該答應么?我要是答應了,我基本上這輩子其中的一件大事也就大概確定了,也基本上就沒有回頭路了。
但若我要是不答應,那我又似乎永遠再沒機會去補償一下我先前對蔡夢君的虧欠了。更何況,我不答應,那我今天本來又是干嘛來的呢?
——我名義上是來相親的,結果一見到人家蔡小姐,發現不僅不是個丑丫頭恐龍妹,還是性格大方溫婉、長相清純可人的蔡夢君,之前又跟我有過那么一段朦朧情愫,然后我思前想后我又不答應人家?
這樣可能會二次加倍傷透蔡夢君的心不說,可能我這輩子就都是蔡勵晟,甚至整個藍黨的頭號仇人了。這得虧我是生活在兩黨和解之后的新政府,要是換做東北光復后的舊時代,那我基本上就得被藍黨過去的調查局和通訊局給直接肉體消滅。
那我到底該不該答應啊……
就在我猶豫的片刻,一句熟悉的話語,又在我的耳際回蕩了起來:
——你到了年紀了,也該找個好女孩了。
于是我咬了咬牙,鄭重地站起了身:“蔡先……哦,不,蔡叔叔,您放心吧。”
我想了想,吸了吸氣后有看了看坐在我對面的、怔住的、睜大了眼睛一臉期待的蔡夢君,
“我跟夢君在一起,我是不會讓她受到來自任何人的任何欺負和任何委屈的,當然,包括來自我自己的。”
我說完又轉過身看了看蔡勵晟,又的確有些不能自已地稍稍斜眼、忍著臉上的滾燙看向蔡夢君。而這姐姐的臉頰要比剛剛更紅了,賽過剛才來時路旁綠化帶里綻開的臘梅,更像是街面上不少商家開始貼在自家門口和燈箱上的朱紅招貼畫。
“哼,誰稀罕呀……”
蔡夢君揚了一下自己泛紅的臉龐,故作不服氣地白了我一眼,假裝滿不在乎地冷笑,但又迅速低下了頭,仿佛含了一口蜜漿一樣地抿著那雙草莓般的小嘴。
而就在前一秒我話音剛落,張霽隆還挪了挪自己的腳原地頂著腳跟,用他的腳趾在我的右腳腳面上碰了碰,但我早就有所覺悟,張霽隆的意思我自是心有所領。
而蔡勵晟實際上一直看著我,等我把目光朝著蔡夢君身上回蕩一圈又看向他后,我又連忙對他鞠了一躬,他這才收起那令人心顫的冷峻表情,眉毛舒展開了,嘴角上揚了幾許,眼神里也多了幾分柔和:
“哈哈,這就對了!我就想聽你說出這些話!”
說完,蔡勵晟又有些關切地看看身邊的女兒,又斜掃了一眼張霽隆,然后繼續對我深沉說道:“我是個謹慎的人,對我的女兒也是一樣,所以,先不管你和夢夢將來能相處到什么程度,你能有這樣的態度,身為一個男子漢能有這樣的擔當,總歸是好的。”
接著,蔡勵晟又看向了張霽隆,
“并且,這至少真的說明,我和浚淵還有趙家大爺沒看走眼。”
張霽隆想了想,點了點頭:“秋巖這孩子,平時可能在一些小事上稍微馬虎點兒,但是關鍵時候還是不含糊的,而且他的心思也極其的細膩,腦瓜夠用。
韜勤先生,秋巖還給您全家買了些禮品呢,五花八門的,剛剛進門之前,已經交給了迎接咱們倆的侍應生——欸,秋巖,你都買什么了?”
“哦,”
我點點頭,立刻轉過身繼續看向蔡勵晟他們一家三口回答道,
“有‘燕州牌’的即食海參軟罐頭禮盒,都是咱們Y省瓊觴島這邊產的,我知道這東西,對女性吃了很補,專門給陶阿姨買的;
還有兩瓶12年的三得利山崎,我從我們局長那兒打聽來的,他說蔡副省……哦,說蔡叔叔您,非常愛喝威士忌,但是當然我也不懂這東西,什么‘波本’什么‘單一麥芽’之類的,我都不知道那是個啥,
我就是看包裝大氣,就挑了兩瓶這個,不成敬意,還希望您別嫌棄!還有兩盒Dorabella的點心,還有一盒馬卡龍與一盒限定抹茶生巧,呵呵,我也真是,買的時候,我都不知道我是買給夢君吃的……”
——我之所以敢這么說瞎話、而完全把張霽隆給摘出去了,其實是張霽隆在買給我的西裝里,還特意放了一張字條:“送的時候,千萬別提我。”
我不明白他的用意為何,但我還是照做了。
陶蓁聽我說完這一列單子,立刻客氣地笑了:“哈哈,秋巖還真是有心了,我本來尋思著你來家里就是吃個飯而已,還帶這么東西。下回再來家里,就什么東西都別帶了啊!有這份兒心意就好,阿姨什么都不缺的。
阿姨家里有一大堆海參燕窩那些玩意呢,前年買的還沒吃完呢,吃都吃不過來,好多都快過了保質期了。”
“喲,是嗎……”
我連連撓頭,但是當著人家的面兒,我也根本不敢看一眼張霽隆,張霽隆是沒讓我提他,但是我這邊要是小動作太多,以面前這兩位一個地方政黨掌門龍頭、一個家族制藥企業的傳人的眼力,估計肯定能發現貓膩兒,
所以我只能硬著頭皮說道:“這事兒是我沒拿捏好,考慮不周!我就單純尋思著能買點好東西的……那,阿姨,要不您還是先吃我拿的這份兒吧!我斗膽這么說一句,畢竟我這個可新鮮,出產日期可是前天,總比快過期的要好。”
聽了我的話,陶蓁頓時樂了,指著我又看看蔡勵晟,又看看張霽隆:“哈哈,這小秋巖說話還挺有意思的!”
隨后又對我點了點頭:“好的呢!那么阿姨就聽你的!”
陶蓁這邊正跟我客氣,蔡勵晟那頭便又招呼過去一個侍應生,讓他把我剛才交給迎客侍者的兩瓶威士忌拿過來,蔡夢君一聽,又讓那個侍應生同時把我帶來的西點全都一并拿來。
隨后那個侍應生又叫了一位陪著自己出去,再回來的時候,他們一個便托著托盤,上頭放好了用藍莓醬和薄荷葉點綴過的盤子盛上的從我拿的那些甜點包裝盒里取出來的一塊馬卡龍和兩塊生巧;
另一個則推著一只推車,最上面擺了三只寬口低沿復古玻璃杯,下面則是一個保溫盒,保溫盒里放著我剛拿來的那兩瓶威士忌當中的一瓶,還有一個冰桶。
盤子端到蔡夢君面前的時候,這小姐姐可真是笑逐顏開,剛剛故意演出來的對我的反感,此時也徹底不裝了:“你挺厲害的呀,何秋巖,你怎么知道我愛吃這些呀?”
“我……呵呵,我剛才不是都說了么,我壓根兒也不知道你就是蔡叔叔家的千金。只是我覺得女孩子都好像挺喜歡這種甜點的,無論什么階層的女孩,都對這個牌子的這兩種點心依舊心神往之,所以我就買了。
跟給叔叔挑酒一樣,你了解我的,我都不怎么喜歡吃甜點,我是看不少人推薦追捧我就買了。不好吃的話,你可別罵我,我是真不懂……”
“哈哈哈……那我問你,你要是知道了是我的話,你還會給我買么?”
蔡夢君緊跟著又問道。
“會啊,當然會啊。”
陶蓁看著我,又看了看蔡夢君,等我說完話,她又在一旁對女兒補了一句:“你還問人家秋巖會不會給你買,你現在面前擺著的又是什么呢?人家這不已經買給你吃了么?你不可以太貪心的哦,你小心這樣以后秋巖可嫌棄你了。”
蔡勵晟聽著這邊的對話卻默默不語,而蔡夢君簡直樂開了花,接著又故意板著臉道:“哈哈!咳咳……我還沒跟他怎么樣呢,他就敢嫌棄我啊?那可算了……”
嘴上這么說著,拿著糕點叉的右手可是誠實得很,她用糕點叉挑起一塊生巧就往嘴里送,然后美美地把那巧克力含化在嘴里,眼睛瞇成了兩條縫、又像兩彎月牙兒似的,接著再次睜大了眼睛,嘴上樂著嘴里含著,看著我卻愣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蔡夢君緊接著又有些開心到激動地,拿著糕點叉舀起另一塊生巧,遞到了自己母親面前,陶蓁看了卻擺了擺手,反而說道:“你可少吃點兒,正經飯還沒吃呢,就吃這么多甜食?家里的規矩可別忘了。”
說到這里,陶蓁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蔡勵晟,似乎是見蔡勵晟沒什么反應,才又說道,
“再說了,你吃這些東西要是吃得太多,你可小心會變胖的!媽媽從小就教育你什么來著?”
“哎喲,知道了,‘管好自己的嘴和身體’,”
說到這兒,蔡夢君也忍不住轉頭看了看蔡勵晟,接著又稍微放小了聲音,像是跟陶蓁答著話又像是自己小聲覷咕道:“就總是有這樣的規矩,還問我為啥不愛回家……好的好的!我知道了!媽媽,我就吃這幾口就不吃了哦……”
蔡夢君無奈地說完,把目光收回來后又睜著亮亮的大眼睛,眼睛里都帶著晶瑩剔透的亮光地看著我,眉歡眼笑地說著:“謝謝你啊,秋巖,你還真會買東西!真的很好吃!這就是我的口味!”
“嗯,你喜歡就好。這我就放心了。”
“嘿嘿,那我以后還要你總買給我吃,行不行呢?”
“那還用說么,”我應答道,“這是當然了。”
說完之后,我一斜過眼睛,卻又看見陶蓁正在側目凝視著我。她發現我與她對視后,又換了個表情,抿抿嘴唇后對我微笑著點了點頭。我也恭敬地點頭回敬,但卻又留意到,她一抿嘴后微張開嘴唇又微笑的時候,連咽了三口唾津。
而我,為了不讓自己因為她咽口水的這個動作而胡思亂想下去,值得連忙轉過頭看著旁邊弄著冰塊的侍應生。
侍應生熟練地拿著冰錐在冰桶里的那整個凍成砣的冰柱上來回鑿了好幾下,去除了三大塊冰塊之后又把每一塊分別放在電動的金屬模具上。
沒多長時間,三只透亮的球型冰就被模具連研帶熱地打磨了出來,那侍應生又把那三塊冰球分別放進三只杯子里,然后打開了那瓶威士忌,分別倒出半杯,又分別遞給蔡勵晟、張霽隆跟我。
“夢夢她媽媽和夢夢都不喝酒,所以就咱們三位男士一起喝兩口吧。”
蔡勵晟見我一直站著,這個時候才擺擺手讓我坐下,
“威士忌這種酒,雖然度數很烈,但可不是像咱們國家那種茅臺、五糧液那樣,酒勁不講理但還要有一系列的繁文縟節才能喝的酒,這是紳士的酒,平等的酒,大家要么都站著,要么都坐下。所以,秋巖,你還是坐下吧。”
說著,蔡勵晟舉著酒杯往前探了探身子,示意要跟我碰一杯。我連忙端起杯子跟蔡勵晟碰了一下,但是瞬間我腦子一轉,在我和他的杯子還沒離開的時候,我特意伸出左手墊在他的杯子下面,抬高了他的杯子,然后自己干凈把右手上面的杯子往下壓,然后才敢往后退回去正襟危坐。
蔡勵晟見我如此忙活,又如此戰戰兢兢,眼睛瞇著得更厲害,笑的也更加心滿意足。
隨即他又舉起杯子對著張霽隆隔空端了一會兒,張霽隆也端起了杯子,說了一聲“謝謝韜勤兄了,浚淵敬您”,蔡勵晟才又點了點頭,舉起杯子,放到自己的鼻翼之下嗅了嗅,隨后又抬起頭看向了我:“秋巖,喝兩口吧。”
“我……不好意思,蔡先……哦,蔡叔叔,實在抱歉,我是自己開車來的,不能酒駕……”
“怕什么?等下我讓我的人給你代駕不就行了么?”
“用不著你們那幫大老粗!”
蔡夢君在一旁笑了笑,“我也會開車啊!我送這個壞人回去不就行了?”
“啊?讓蔡大小……讓夢君姐你親自送我,我哪敢讓你受累?”
我連忙惶恐地看著蔡夢君,又看了看蔡勵晟。這要是我不知道蔡夢君是蔡勵晟的女兒還就罷了,現在我知道了她的身份,并且還當著人家親爹的面兒,說讓副省長的女兒給我當司機,給我一萬個豹子膽我都不敢。
“喲喲喲!跟我這還演上戲啦?我以前又不是沒開車載過你!而且,等會兒吃完飯,你不陪我去別的地方溜達溜達、坐一坐聊會兒天么?”
蔡夢君笑著盯著我,又轉頭看了看蔡勵晟,撒嬌道,“行不行呀爸爸?等吃完了飯,我去和秋巖到外面玩兒會兒去?”
蔡勵晟點了點頭,又繼續看著我說道:“玩會兒是沒問題,但是一來不能玩得太晚,二來,也得看秋巖他愿不愿意把這杯酒喝下去。”
說完,蔡勵晟才舉杯喝了一口。
蔡勵晟這話都說出口了,我也只好舉杯喝了一口,但是看來我對喝洋酒這種事還真是不得要領——我先前喝過威士忌,
夏雪平之前破罐子破摔讓我誤會她和艾立威睡過了那一次,我就是點了一大堆類似什么Jack Daniels之類的威士忌可得連門都不認識,但是那根本算不上“喝威士忌”。
我這會兒也是,端起杯子之后,客氣地喝了一小口,接著就直接往嘴里送,結果威士忌這種無論是聞起來還是嘗起來,在我看來都跟醫用酒精差不了多少的東西,后反勁的灼燒與火辣,讓我從胃里逆著難受到嗓子眼,
也就是因為被子里有那么大的一塊兒冰球子,所以那種涼涼的感覺能讓我稍微舒服一些。但我再看看張霽隆和蔡勵晟,人家二位在小啜一口之后,也跟剛才蔡夢君吃那塊生巧一樣,
先在嘴里含上一圈,又稍稍把嘴唇間微張開一點縫隙,讓空氣帶著點氣流竄進口中,然后從緩至快、從少至多地把那口酒咽下,
尤其是蔡勵晟,他用嘴巴吸進來的氣要比張霽隆吸得更少,而在稍稍吸進來一些氣之后,又繼續閉上眼睛,把嘴里的那口酒又含了一圈才咽下。
我念書的時候,看見電影電視劇里演別人喝洋酒喝葡萄酒時候這種行為,我都覺得是在裝逼、是惺惺作態又故意彰顯;如今一看,至少說我從生活習慣上,真的比人家兩位差了一大截。
“嗯,入口真柔啊!挺好喝的!”
張霽隆美美地點點頭,然后又望向蔡勵晟,“韜勤先生您覺得怎么樣?”
蔡勵晟咂咂舌頭,看了看自己的杯子,又抬起頭先對我問了一句:“這酒是秋巖拿來的,秋巖自己覺得怎么樣?”
——這問題不是超綱了么?方才我咕嘟一口,喝下去的除了苦、辣,就只有對喉嚨、食管和胃的灼燒的難受感覺了。
但我還是硬著頭皮說了句:“嗯,還行……挺香淳的。”
蔡勵晟瞇著眼睛繼續笑著,然后拿起酒杯之后,這一次他又喝了稍稍比剛才多了些許,然后依舊是在嘴里含著轉了三圈后才咽下,點點頭道:
“我啊,平時還真不怎么喝小日本的東西,但是沒想到他們做的威士忌味道還真可以——成熟白桃加薰衣草的香氣融合得不錯,不刺鼻,還有點柿餅的香味,濃厚的栗子口感加上點品到深處的香甜也挺讓人舒服的。”
張霽隆聽罷笑了,看著蔡勵晟說道:“韜勤先生果然是行家,我雖然也經常喝威士忌,但是我每次都只能說‘好喝’、‘難喝’,這些有層次感的東西,我可說不出來。”
蔡勵晟笑了笑,接著又看向自己的左前方我們這邊,但一時間我也不知道他究竟看向的是我還是張霽隆,且聽他繼續說道:
“只不過你這牌子挑的不好,要是讓我選的話,我可能會選他們家的那款12年的‘白州’,據說那個酒,里面有點牛奶糖的口感,但同時又有茉莉花的清爽和蘋果的味道。
當然,這可能是我的個人刁鉆的口味,我平時喝的就是類似于邁凱倫‘概念一號’這種帶著點奶油太妃糖香氣、以及檸檬和柑橘口味的威士忌,秋巖一個孩子,又不怎么喝酒,能選這么一瓶送我,已經很不錯了。
不過要說最好的,我曾經喝過Wemyss31年的蘇格蘭單一麥芽——那個酒真絕了!還有個諢名叫‘煙熏薄荷糖’,顧名思義,霽隆,你想想那個酒得有多好喝!而且還能嘗出來巧克力的口感!要是再有機會,秋巖,霽隆,我一定請你們兩個一起喝一杯這個Wemyss31!”
講真話,就算是我自己現在身體里沒有殘留生死果的東西,平時喝兩口什么“勇闖天涯”
之類的就挺滿足的,至于什么“單一麥芽”
之類的,我是真不懂他們說的這些。而過后我再按照他們所說的這些名稱,上網一查,才發現我平時喜歡喝的那些“勇闖天涯”
的價格在這些“單一麥芽”
的面前,連九牛一毛的零頭都算不上。這喝的根本不是酒,這喝的根本就是金子。
“秋巖,還不謝謝韜勤先生?”
張霽隆拍了拍我的肩膀,又對著蔡勵晟舉起了杯子。
“您請,蔡叔叔。”
我也立刻舉起了杯子,重復了一遍剛才的動作和蔡勵晟碰了碰杯。
蔡勵晟笑而不語,跟我碰杯后又隔空舉杯看向張霽隆。
“那我就等著您的好酒了。”
張霽隆也示意道。
隨后,我們仨又喝了一口。這次我也學著他倆剛才的動作,用舌頭帶著這口酒在嘴里含著轉了一圈,微微吸了些氣,然后再咽下。
可是我還是覺得這玩意他娘的除了苦、辣以外,就是燒嗓子,什么白桃味、柿餅香、栗子甜的我真的一丁點都沒喝出來,甚至都想往里頭兌點兒紅牛。可我還是在咽下了這口酒后,忍著想咳嗽的欲望,繼續正襟危坐地看著蔡勵晟笑了笑。
陶蓁看著飯桌上氣氛不錯,張霽隆和蔡勵晟雖然沒談什么實質內容但是氣氛也挺融洽,而我和蔡夢君本來就是之前見過面,現在我認下這樁情緣、又跟蔡勵晟那邊壓了兩次杯子,蔡夢君也什么都不管不顧,一直看著我癡癡笑著,她便抬起左手伸出微微彎著的食指,示意侍應生上菜。
“想喝好酒可以啊,浚淵,但是你……”
蔡勵晟看我和張霽隆都放下杯子坐正身子,就又開了口。
可哪知道他的話還沒說完,這間小宴席廳就又被人闖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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