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門走進屋,只見重案一組辦公室里,除了平時跟我一起上班的這些人,包括看樣子應該是剛剛又洗過一遍熱水澡、頭發梢的水珠都凍成了風鈴的白浩遠和胡佳期之外,整整多了小四十人,全都擠在桌子之間空出來的過道上,還有夏雪平辦公桌周圍,而且這四十人,清一色的都是生面孔,每個人看起來都跟許彤晨莊寧、秦耀楊沅沅的年紀差不多大。每個人臉上都掛著與自己年齡不符的老氣橫秋,看著一組辦公室里原本的這些主人們的時候,滿眼都是一種莫名其妙的對立,甚至是仇視。
并且,他們每一個的手里還都拎著一把伸縮警棍,等我一進屋,這些人雖然似乎也都不認識我,但他們卻都像刺猬一樣警覺了起來,并且均下意識地揚了揚手里的那條伸縮棍,腰上還統一別著一臺貌似是iTouch那種東西改造的微型平板電腦,外殼上面好像安裝了一個拓展芯片和收發裝置。我環顧了一下周圍,只見秦耀、傅穹羽和章渤這仨,臉上還都有不同程度的淤青,從淤青痕跡看起來,應該就是被這些伸縮棍揍得。
而與此同時,一個腦袋后面留著東洋武士結、前面梳著蘑菇頂劉海、側面的頭發則都剃成了貼頭皮的男生,正仰著身子懶洋洋地坐在夏雪平的椅子上,手邊還放著兩把滿膛子彈的左輪手槍。最讓我發火的是,這小子竟然大大咧咧地把自己那雙鞋底沾滿了積雪和泥濘的雙腳,直接放到了夏雪平桌面上,抱胸假寐著。
“學長,人我帶來了……”
沒等跟著我一起回到辦公室的那兩個小男生把話說完,我直接用手扒拉開站在夏雪平辦公桌周圍的那些人,走到了“武士結”身邊,背過手用手指敲了敲他的小腿:“兄弟,把腿拿下來行么?”
“你就是現在重案一組的代理組長吶?”“武士結”依舊保持著原本的姿勢,閉著眼睛連頭都沒抬,對我懶洋洋地問道。
“我是。”我回答道,轉而對他說道,“你把腿給我拿下來。重案一組組長的辦公桌,是給你用來放腿的么?”
這時候,“武士結”才睜開眼睛,看了看我,臉色稍微變了一些,看樣子他應該是認識我的,但卻依然如故說道:“夏雪平現在不是不在么,我就放一下腿松快松快怎的了?你們這重案一組最晚不還睡了一地人……”
“你再不把腿放下,你信不信我讓你這輩子一直坐輪椅?”我依然壓著內心的怒火說道。
于是“武士結”立刻把腿從辦公桌上拿了下來,眼睛睜得溜圓悻悻地看著我。
秦耀、傅穹羽、章渤三個,見了“武士結”這副模樣,立刻低頭竊笑。
“笑?你們幾個等著,我這就記上!”說著,“武士結”把自己腰上別著的那臺微型平板掏了出來,用拇指在屏幕一通敲擊。
“記就記唄,大不了老子這輩子不干警察就是!有啥了不起的?”章渤望著“武士結”,惡狠狠地說道。
然而周圍的所有同事,包括白浩遠、胡佳期、王楚惠他們幾位,任由“武士結”跟章渤對嗆,卻一點開口干預的意思都沒有。
而就在這個時候,辦公室的門又開了,一個留著板寸發型的高大男人,捧著一本檔案夾走了進來,一進屋后眼睛也不亂散射,直接沖著我瞪了過來。
“方哥,他……”
那個板寸頭把手一擺,撇著嘴角咽了口唾沫,走到了我面前,對我投來極其鄙夷的目光:“何秋巖是吧?你在市局現在挺有名?”
“呵呵,不敢當,”我微笑著看著眼前人,“閣下怎么稱呼?”
“免貴,方岳。”這人說完,故意停頓了一下,見我對他的名字沒什么反應,又補充了一句,“我跟你在警官學院是同年級的,而且我跟你同歲。”
“哦,是么?方警官是才調到市局啊?初次見面,幸會。”我以為這哥們是要跟我借著自己的身份套近乎,我也沒多想,便對他客套地伸出了手。
事實上后來我仔細一回想,才想起在警院的時候我聽說過這個名字,校籃球隊的副隊長,育英中學重點班參加省聯考進的警院,各科成績一直很不錯,是個校草級別的人物;但這小子在學校里的風評向來不是很好,他在警院念了四年,四年間也睡了不少女孩,但每次睡過之后就甩,而且傳說在學校里還有過多次當眾扇女孩子耳光的事跡,當然我沒親眼見過。我對無緣無故就動手打女人的男人印象向來不好,所以我跟他自然也不是很熟。
他見我跟他客套,對我的態度沒有變得熱絡,反而像是受了多大冒犯一般,對我哼了一鼻子,無視了我的那只手,自己挪過了夏雪平的椅子擺在辦公桌前,一屁股坐了上去;他又瞟了一眼夏雪平的桌面,然后直接伸出手,用手心把剛剛被“武士結”留在桌子上的黑泥點全都抹了個干凈。“是,托你的福,我剛從華山路分局調過來。咱們也別在這杵著了。”說完,他轉頭看了看身邊那些拿著伸縮棍的人,對他們毫不客氣地吩咐道:“愣著干嘛,給何警官搬把椅子。”
緊接著,我辦公桌后面的那把辦公椅,被人拖著放到了我身后。
“坐吧,咱們坐著說話。”方岳的語氣波瀾不驚,但臉上的肌肉都快被他用牙嚼碎了一樣,面目猙獰地看著我,“我剛去了一趟洗手間回來,你何代組長,沒刁難我的人吧?”
坐下之后,我掃視一圈周圍這些拿著伸縮棍的人,故意帶著諷刺的意味說道:“這些都是你的人?可以啊,看樣子咱們這屆警院生各個是人才。”
“這些都是風紀處新來的弟兄,有一部分跟我一樣,也是咱們同年級的同窗,剩下的大部分,都是剛從警院招來的學警。”
“嗯,可以的。一個月之前,我在風紀處當處長的時候,風紀處可還沒這么大的譜。”
聽到我說了這句話后,那些端著伸縮棍的風紀便衣警察有將近二十多人都傻了眼,他們這些人似乎都不知道我曾經在風紀處當過處長。
“但是你現在回到了重案一組,你現在是重案一組的代理組長,你已經跟咱們風紀處沒關系了。”方岳不屑地說道,“行啦,我帶風紀處的兄弟們過來,既不是想聽你講你‘F市最年輕處級干部’的輝煌歷史,也不是想跟你閑話家常的。”說著,他打開了檔案夾,從里面拿出了一張文件:“這個你拿好,蓋過風紀處公章的:你們重案一組,上午在我們風紀處進行全局考核的時候,值班人數不全,屬于錯過考核。這個是我們的文件,根據規定作為處罰,重案一組全體成員于12月份的工資作減半處理。”
一言既出,本來坐在自己座位上就已經有很不好預感的那些一組的刑警們,還是炸了鍋。
“風紀處現在本事可真大!”
扣工資,呵呵,怪不得剛剛章渤和那個“武士結”對嗆的時候,白浩遠胡佳期他們這些重案一組的老大哥老大姐居然一句話都不敢說;也是,昨天那個省行政議會的破政策剛出臺,每個人本來就要開始勒緊褲腰帶過日子,又遇上風紀處突然擁有了這么大的權力,除非瘋了才敢跟他們叫板。
可是我并不在乎這些。首先我對工資還確實沒什么概念,其次,風紀處對我而言就像是被我養大的小黃鴨,但是現在,以前那只小黃鴨,突然長成了一只想要吸人血的怪物,我既憤怒,又有些不甘心。我不敢相信,被我努力拽起來的一個曾幾何時瀕臨裁撤的部門,現在居然會是這種猙獰模樣。
我咬著牙壓制住內心的不爽,瞇起眼睛看著面前這位看似面目正直的方岳,“這是誰給你們的權力?”
“這是沈量才副局長賦予風紀處的權力。我們風紀處現在的所有權限,由沈副局長許可,并受到省警察廳保障和支持。”方岳瞪著我說道,“何警官有什么想要質疑的么?”
看著他的叫囂樣子,我沒急著對他進行反駁,而故意在心里留了個扣,轉而對他問道:“除了給我送這個什么文件,你們還有什么其他貴干,竟然連午飯的時間都不給我留?”
“當然有其他的事。你們重案一組上午錯過了我們的考核,我們給你們全體進行了處罰,但并不代表今天這個考核就這樣過去了,我現在也是抽出了我的個人時間,對你們進行補考。何代組長,不介意吧?”
“你們來都來了,還問我介不介意干嘛?不就是考核么,考吧。”我倒是想看看,這個方岳到底能搞出什么花樣。
“好!何秋巖果然快人快語,在警院‘警專幫’里果然是首屈一指的人物!”方岳用力抿著嘴唇點了點頭,又側過身子翹起了二郎腿;只見他也從自己的腰間拿出了一臺微型平板,邊在屏幕上快速敲擊著,邊在嘴里念念有詞:“……組長缺勤、代理組長未按時到崗值班,扣2分;有組員胡佳期、白浩遠值班遲到,每人扣2分,合計扣4分;有組員許常諾缺勤一天,扣6分;有組員秦耀、傅穹羽、章渤、楊沅沅,出口頂撞考核人員,每人扣2分,其中警員秦耀、傅穹羽、章渤與考核人員發生尋釁滋事、肢體沖突,每人加扣4分,合計扣20分;辦公室內有值夜班人員就地入寢,辦公桌上拜訪茶葉、汽水、零食,造成嚴重不良影響,扣15分;外加,”說著,方岳瞟了一眼夏雪平的辦公桌,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那團漆黑的泥濘,“衛生條件保持不合格,扣10分……綜上,共計扣57分。超過50分扣罰的單位,全員留扣一個月的工資,這樣說來,何代組長,累計下來不僅這重案一組12月全員薪水沒有了,下個月的工資可還要減半呢!”方岳這時候才笑了出來,“何代組長,您有什么異議么?”
一時之間,我真是有些被氣得說不出話來。
“行,沒什么異議的話,我們就回去了。謝謝您的配合!”方岳說完,對著所有風紀便衣警察打了個響指,站起了身就往辦公室門口走去:“收隊!”
“站住!”我長長吐出一口熱氣,對著方岳暴喝道。
“何代組長,您還有什么見教?”方岳不緊不慢地轉過身望著我。
“我說讓你們走了么?一個個的這么張牙舞爪地來了重案一組,還想什么事兒都沒有得就回去?方警官,有些事情,你得給我解釋清楚。”
“何秋巖,我沒有義務跟你解釋。沈副局長現在在省廳開會,你有什么想說的,等他回來之后你去找他吧!”方岳也沒好氣地說道。
“好大的口氣!之前安保局桂霜晴那幫人在這個辦公室也是這種態度,你猜他們安保局‘十二杰’是完好無損地出的辦公室門嗎?”
“安保局那幫混蛋怎么樣我不管,他們沒完好無損地走出去,我方岳偏要試試!”
聽他這樣說話不留余地,我索性滿腔熱血一燒,故意把犯渾得勁兒有從軀殼拿了出來——同時從懷里掏出來的,還有我的那把勃朗寧MKIII。掏出槍后,我直接推保險上膛,接著一把將手槍拍在了夏雪平的辦公桌上。
“都不許走!”白浩遠和王楚惠,一見我把手槍拍在辦公桌上,也都立刻站了起身攔著身邊的那些風紀警察。隨后辦公室里其他的所有刑警和實習學警也都站了起來,尤其是傅穹羽和秦耀,直接跑到了辦公室的門口擋住了方岳和“武士結”等人的去路。當然,包括秦耀這些“警專幫”的小混子們在內,他們這些人并沒有那么大的膽子,把自己的手槍拔出來對著任何人
“何秋巖!你他媽的敢拿槍嚇唬我?你難道想拿槍對著自己的警察同事嗎!”方岳見到了我那把手槍之后,臉上并無畏懼,反而朝著辦公室里退回了兩步,指著我的鼻子對我叫喊道。
“那也是你們的人先拿著警棍對著咱們重案一組的人!方岳,你口口聲聲說‘警察同事’,剛才那個帶我來的小兄弟,也口口聲聲說什么‘袍澤同志’,你好好看看秦耀、章渤他們臉上的傷!你們就是這么對待‘警察同事’、‘袍澤同志’的?何況我拿著手槍對著警察的事情,我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何秋巖,你就慶幸你有個好外公、有個好舅舅、有個好媽媽吧!你這種人真不配當警察!”方岳依舊對我咒罵著,而且頗有越罵越亢奮、越罵越上頭的架勢。
“哼,客氣了。我本來就不是什么善類。”
正說著,辦公室的門又被人推開了。
“‘抽巖’,‘折是怎木了’!”人還沒進屋,莫陽那依舊不太靈光的口齒先進了門。
“你們在干什么?我說你們怎么半天不會辦公室,怎么全都在重案一組鬧事!”接著,先走進辦公室的,是正拄著雙拐的李曉妍,“都給我把警棍收了!干什么?都收了!”
當瘦身成功的李曉妍和能開口說話后的莫陽走進重案一組辦公室的時候,周圍那些在市局工作有些年頭的師兄師姐們,驚訝的眼睛幾乎都快從眼眶里飛了出來;但緊接著,當莊寧和許彤晨小心翼翼地跟在李曉妍身后走進辦公室里以后,幾乎所有人的臉上,又都浮現出了厭惡的表情。
“秋巖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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