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聽到過一個故事——
在很久以前,那時候的刑偵科技還不像現在這樣發達,雖然對于當時來說種種案件偵破技術和工具已經夠讓人嘆為觀止。在那個時候發生了這樣一個案子:一個二十一歲的女囚犯,在自己的單人牢房內被殺,被害時全身赤裸;現場沒留下其他太明顯的證據,也沒有任何目擊者。
這個女孩是本地人,家境貧苦,沒上國中便輟學,后來被人引誘了雛妓;再后來,因為四個未付錢的恩客想強行對這女孩實施性虐,結果那四個禽獸被女孩以一己之力,用一把燒爐子用的火鉗接連捅死。法庭念在女孩還太年輕、且有正當防衛情節,未判處極刑,卻也讓那女孩在監獄里待了五年;但在那個年代于人們心里,好多事情非黑即白,人們不回去理會那個女孩的身世多凄慘、遭遇多可憐,甚至連女子監獄里面的其他女囚犯也會合起伙來嘲笑那女孩。
監獄里唯獨對這個女孩子心懷善意的,是女子監獄里那個剛從警院畢業、被分配到市局老風紀處思想股工作、為囚犯們上心理建設課的懲教官。懲教官身材魁梧、相貌端正,一表人才,據說在他到女子監獄的第一天,往常張牙舞爪甚過男囚犯們的女犯人們通通老實了許多。
懲教官對于那女孩的善意,除了同情她的痛苦經歷之外,還因為兩個居然是小學同學。在那名懲教官的日記里寫過:在小學的時候,他對這個文靜內向的女生其實是頗有好感的;他不介意女孩子那份被人唾棄的、不堪回首的過去,等到翌年女孩刑滿,他便準備試著與女孩交往,甚至不惜與家人決裂。
就在這時候,女孩被害。
我特地去查過那份“緊急驗尸報告”——因為當時這個案子雖然算不得什么大案,但是也不知是從哪里走漏了風聲,全F女囚犯在監獄里裸死這件事情造成了巨大的反響,當時市局的警察們的日子可以說相當不好過,于是一切調查過程都顯得那么的無得倉促又無力追趕時光飛逝;在那份驗尸報告上顯示:女孩在被害前大概被人性侵三次,陰道擴張、肛門擴張且出血,口腔和嘴唇受到撕扯而破裂;盡管沒在口腔、肛門和陰道內發現男子精液的痕跡,但是在她的陰道內壁上,卻化驗出了安全套膠基和特殊的潤滑劑的成分——
那是當時的全國衛生防疫委員會,給警務系統統一發放的新型安全套,因為是國有企業準備投放市場,配方也都被賦予了編號;同時,在女孩的肛門、陰道和脖子的受傷和淤青處,還發現了只有警務人員才會佩戴的那種,混紡材料特質白手套的布料碎渣;最致命的是,在女孩的口腔里,發現了一顆紐扣——經過線頭上的比對和紐扣上的編號查證表明:這顆紐扣,是屬于那位年輕帥氣的懲教官的。
當時主辦案子的刑警,是一位在全國都接受過表彰的號稱“神探”的年輕警官,他的座右銘便是“縱使不相信自己是媽生的,也要相信證據”。“神探”盡管臨危受命,但是他卻向往常一樣自信;而沒有再經過更進一步的調查,只是草草看了幾眼現場取證和驗尸報告,那名年輕“神探”便表示可以結案了:正所謂“鐵證如山”,便不用再做其他無用功,直接抓人就好了!他信誓旦旦地在報社記者、電視臺采訪節目和市局、省廳領導面前做出判定:死者女孩,就是被那懲教官。在實施強奸的時候徒手掐死的!
面對所謂的“如山鐵證”,那位年輕懲教官百口莫辯,同時常年獨居的他,在當時也沒有足夠證據來表明,案發時他有不在場證明,于是懲教官很快順理成章地被捕;而在正式審判之前,震怒的市局領導們就已經做出了批示:全市通報批評、并且終身剝奪了那名懲教官的公職、政治身份、以及一切相關待遇。
那位懲教官在被拘留之后,其實就已經心如死灰,或是因為他知道自己無法平反,或是因為心上人已經歸逝,或是二者皆俱,于是在被拘留的當晚,他便用晚飯時藏好的一把不銹鋼勺子,在地上磨得鋒利之后,捅入自己的喉嚨自殺。那位懲教官自殺時的那一幕,嚇得一同關押在那個牢房里面的其他重型犯們、在轉監獄、正法和無罪釋放之前都睡不好覺:他們可以對無辜生命下狠手,卻從沒見過敢對自己下這么狠得手的人。
于是,這樁堪稱丑聞的命案總算結案。
就這樣,又過了三年。
三年后,省廳少見地上任了一位女廳長。新官上任,女廳長便著重關照了省內的幾所女子監獄,開展改善犯人生活條件、提高改造生活質量的一系列活動,并且對每一間牢房集中進行了清潔與裝修——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一名女清潔工,在那間被害女生住過之后巧合地空了三年房間的床腳下面,發現了一片被不銹鋼床柱刮到的肉色絲襪的碎屑——如果不是因為要把床架挪走,恐怕那片絲襪碎屑會在那間單人牢房內藏匿更久。
清潔工見了那片絲襪碎屑,馬上聯想到了三年前經常到女子監獄里給女囚犯們教授法律知識普及課程的另一名老風紀處思想股的女警,然后她馬上把這件事上報給了監獄領導、又跟著監獄方面一同匯報到了市局。于是,案情真像才終于被揭開:那名死去的女孩是被偽造成奸殺后的謀殺,兇手正式那名喜歡穿肉色短樁絲襪的女警。
案子中沒有過多的愛恨情仇,單純因為那名女警某一次在某個公園的某個樹林里與在市局總務處工作的情人赤裸相對、釋放了一次自我之后偶遇了那名男懲教官,盡管二人衣著已經整理完畢,但女警還是心虛——畢竟平日里,自己和自己的正牌丈夫與懲教官私交甚篤;但是在懲教官的日記里,并沒有提到過這件事,或許對于懲教官來說根本不算事情,或許他也根本沒發現其中破綻。
可是被撞到的偷歡已畢的二人的心里根本不能安穩,于是想了一條毒計:首先那名奸夫搞到了具有懲教官編號的備用警服紐扣,一針一線地縫在了女警的身上;然后女警利用一個,整個女子監獄都在為一個出生在女子監獄里的小男孩慶祝生日的夜里,潛入了女子監獄,尋到了那位平日十分孤僻的女生的牢房,利用自己的白手套、統一發放的安全套和自慰假陰莖、以及銘刻這懲教官編號的紐扣實施了作案,并且故意扯掉一顆紐扣放進了死者嘴里。
——就這樣,當年在警務系統里最為臭名昭著的命案,最后竟然是由一個清潔工破的;
而在當年思想保守的警務系統里、在性信息極其閉塞的時代背景下,很多人甚至都會對本案發表出這樣的疑問:“什么是‘自慰棒’?”“為什么要用那個什么膠按照男人的那玩意雕刻出來一個什么‘假陰莖’?”“什么是‘自慰’?”“那既然這個周XX已婚、她又跟陳X有奸情,那她為啥還要用‘自慰棒’?”
而那位號稱“神探”的青年警官,引發了社會輿論的巨大反響,他最終為自己的剛愎自用和自大妄為埋了單,一輩子默默無聞,只能托當年警院老同學的關系,在K市的警務中專謀了個專職教授刑偵學講師的差事。然后,這個老頭成了我在警專時期最厭惡、也是最經常找我麻煩的那個人。
而當年的那個懲教官,是我外公夏濤的親弟弟,我的外叔祖父夏清。他自殺那年,跟我現在也一樣,也是21歲。
那個在警專經常找我麻煩的老厭物,之所以跟我不對付,也是因為我是夏濤的外孫,而他一直認定,自己斷送了前途不是因為自己的一時疏忽,而是因為我的外叔祖父死在了他的手上,所以夏濤記恨他、故意跟他過不去,后來我外公得勢后對他故意進行了打壓——甚至在我上警院的第二年,聽說他因病離世前,扣著氧氣罩的口中還在對我的外公罵罵咧咧;
而在我于整個警校的檔案室里發現了當年的塵封往事,并且在回家之后從堆在雜物間里的大箱子中翻找到了外叔祖的那本日記,當年的事情便一一對應上來,于是在第二周的第一節刑偵課上,我借著那老厭物挑我毛病的機會故意跟他大吵了一架,把他當年的事情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全部抖摟了出來,并笑著諷刺道“以為只是一味地認證據就可以破案,那么挑大糞的也能當‘神探’了”——當然,現在理性地想想,這句話是有些過火——在當時,這句話確實給老頭氣得半死,后來他用拐棍敲著警專訓導處的辦公桌,惡狠狠地說道“以后的刑偵課,要么沒有我,要么沒有姓何那小子,從此以后絕對不跟那小王八羔子同處一個屋檐下”。繼而,當年為了照顧他的情緒,每次上刑偵課的時候,我都是在警專教官們的無奈默許下在操場上進行訓練或者自由活動,但當年的刑偵課我還是靠著自學和死記硬背拿了個八十分。
不過從此,我對取證這個東西,便產生了一個極其復雜的情結:“唯證是信”的思想到現在還是警察系統中一個主流思想,哪怕膽大如夏雪平,我覺得她也經常會因為取證這一環節過于糾結;說實在的,我倒是真羨慕安保局那種“先斬后奏”的手段——無論證據是否確鑿,只要有懷,先抓到手、審一番再說;但是很可惜,警察局并沒有安全情治系統那樣的特權,所以相較而言,我們這幫刑警的作為,可要束手束腳得多。
過分地拘泥于證據,我覺得不是好事——之前沈量才他們認定父親就是殺了省廳那幾個與桴鼓鳴案子有關的警察干部,不就是例子么?而且,證據這種東西,無論人證物證,總會出現新的,新的證據要么會輔助前證、要么推翻前證,從某種邏輯上來說,現在這一刻所發現的、擁有的證據,都是不確定的、都是薛定諤的貓,而只有當案情的真相被發現的時候,這種不確定性,才會對“輔助”和“推翻”、對“有用”或“無用”之中的一個方向進行坍塌。
與其在取證論證上糾結,倒不如,去案發現場看看。看看有沒有可能,在當時的情況下,探尋一下罪犯的犯罪動機、并且去按照邏輯反推誰最有可能是真兇。——這便是我一定要去一趟羅佳蔓別墅的原因。何況,對于成曉非這個人,我還算是很了解的。成曉非向來不瘋魔不成活,殺了自己欲求不得的心上人的事情他倒是能做得出來,但我覺得這并不簡單地是一樁情殺;更何況,在案發現場附近還出現了一個鄭耀祖,他是目擊證人?是幫兇?還是也險些成了成曉非的目標?
“……呵呵,也不知道這是怎么想的;都多長時間了,還準備跑現場?我估計著羅佳蔓死時候身子底下要是能壓死一兩只蟑螂,估計到現在也都長毛了!”
在我進辦公室門前,便聽見剛剛從會議室里回去的一個女警在朗聲吐槽。
而另一個男警察馬上說道:“這玩意……就別論他怎么想的了。說到底沈副局長怎么想的、徐局長怎么想的呢?要么我說佳期姐、王大姐還有浩遠哥,你們仨也真是聽話。給他這么個劉阿斗扶上去了,咱們天天就這么陪他逗悶子?要我說,這個代組長還真不如你們三位輪流當呢!”
——所以那天白浩遠、王楚慧和胡佳期所表演的“退位讓賢”,并不是由衷之言,而是出自沈量才與徐遠的操作?呵呵,何必呢。
“誒呦喂!這嘴巴甜的發膩啊!代組長這活,你以為這么好干呀?”王楚慧大剌剌地看著那男警察說道,“沒見到小胡上個月忙得要死要活的?嘿嘿,反正吶,這個代組長也好、組長也好,他倆誰愛當誰當,我是不當!”
“哼哼,可不是!我們仨當組長,你們是有甜果子吃了,這辛酸苦辣都讓我們仨吞下去是吧?要不然,你倆當當試試?”胡佳琪也在一旁說道。
“不是,佳期姐……你知道我們幾個每天看著這小毛孩子在咱們面前張牙舞爪的,心里有多不痛快么?這就是咱們警校里現在的‘警專幫’的高材生?都什么時候了還要大搖大擺地去羅佳蔓家里,有毛病么這不是!風紀處那幫衰貨們愿意陪他折騰、捧他場,咱們可沒必要勒他!”
“行啦!都這個時候了,扯這些沒用的干啥?何秋巖這小子自己想要去,就讓他去,咱們就當是陪他玩一趟唄。畢竟他是雪平的兒子,哄同事上司家小孩你還玩不會啊;而且現在跟張霽隆還是忘年交,關系鐵得很,弄不好沈副局就是想給執政黨賣個人情呢?”許常諾也在一旁說道,并且往自己的彈匣里灌著子彈,“反正這個案子要是過了破案期限,大家雖然一起吃瓜落,但到時候,哼,你們猜猜該讓誰頂雷呢?”
“常諾說的對。”白浩遠嘆了口氣站起身,看著剛剛吐槽那二位,“怎么著,不也得先把案子辦了?再說了,他是阿斗,那咱們幾個,誰是諸葛亮、誰是黃皓?”
“沒……浩遠哥,我不是這意思……”
“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但是你這么碎嘴子有什么又意思?”白浩遠說道,“這有些東西吧,咱們別強求。你說像咱們這樣一沒背景二沒人脈的,還能干啥呢?原先咱們一個個的都以為艾立威能給咱們當棵大樹、讓咱們乘涼,結果可倒好……這上峰沒治咱們的連坐之罪,已經萬幸了!現在咱們要做的,除了夾起來尾巴做人以外,就只等著該出問題的人,他自己出問題,明白吧?”
“嗯,有道理!”“懂了!”
我生生在門口站了三分多鐘,聽著他們說完這些話。
“我的天……這‘考學幫’的師兄師姐們也真是絕了:罵人不帶臟字,也能這么難聽?”秦耀在我身后悄聲說道。
“學長,這……”
“都裝沒聽見!”我忍著嘴里想吐胃酸和怒火的感覺,強順著食道往肚子里壓了一口氣,并回過身對秦耀和楊沅沅等人瞪了幾眼,壓著嗓音說道,“跟你們無關。”
“小白,這些話,你是不是也有點過分了?我覺得,秋巖那孩子也不像是……”正往嘴里塞著鳳梨酥的胡佳期剛把話說了一半,我便把辦公室那只留了一條縫的門推開了走了進去,于是那鳳梨酥上面的酥皮碎渣順著胡佳期還算性感的軟滑櫻唇中噴了出來:“秋巖……”
“嗯,佳期姐。慢慢吃。地上這碎渣等下掃掃。”我壓著心里的火,面無表情地對胡佳期說道,接著我又看了看坐在椅子上,臉色也很不好看的白浩遠問道:“白師兄,都準備好了吧?”
“哦……差不多了。我已經聯系羅佳蔓住宅托管的物業公司了。”
“嗯。”我回過身指了指秦耀等人,“你們幾個,也去帶上自己吃飯的家伙什——白手套、手銬,還有一次性鞋套,手槍都上好子彈,這些東西一樣也別落下。”
“哦。”菜鳥七人眾聽了我的話,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然后回到了自己的辦公桌,看著辦公室里的其他所有人,眼神里全都戰戰兢兢。
“鄭睿安、姚國雄,二位師兄師姐,你們倆就不用去跟著了,在辦公室待命就好。”我想了想,把剛剛吐槽那二位留在了一組辦公室。
“我……”鄭睿安聽了,藏在粉紅鏡框樹脂鏡片下的那雙眼睛瞬間有些發滯。
“我倆為啥不跟著去了,代組長?”姚國雄倒是敢厚著臉皮發問,但是“心虛”二字已經寫了他滿腦門。這倆人雖說是我的“師兄師姐”那一輩的,但實際上年歲沒比我大多少,甚至剛升警院的時候,我還跟姚國雄打過架,只是他現在應該不記得了。像他們這些所謂“考學幫”出身的警察,家庭出身普遍中產以下,或者是周圍縣城、甚至是農村,所以能讓他們沾沾光、玩到一起去的,一般也就是差不多同樣出身的白浩遠和聶心馳,戳破了天也就是胡佳期這種有本地戶口、業績和功勛還都說得過去的各部門稍顯中堅力量的資深警察;工作時間也沒比像我這種新人時間長到哪去,因此最喜歡搞辦公室政治派系那一套,但是心理素質也最差,所以像他們這種,經常會與我這些新手、其他部門的年輕一輩、甚至是防暴隊和制服警鬧得臉紅脖子粗。上一次跟老丁和李曉妍因為艾立威發喜糖的事情打架,他們幾個下的手,比白浩遠聶心馳還重。
“人去得太多也沒必要,而且畢竟,制服警大隊那邊不還有人在盯著鄭耀祖那邊么,如果他有什么消息,我們得馬上能及時溝通、做出反應的,對吧?”我看著姚國雄說道。
“哦,也是哈。那我就在辦公室等你們了。”姚國雄摸了摸后腦勺,沖我笑了笑。
“那個,秋巖,你剛才……在走廊里……”鄭睿安還是沒忍住,主動走到我面前,壓低了嗓音對我問著,但她的聲音還是足以讓全辦公室的人都聽得清楚,“是不是聽到我說的話了……”于是一時間,辦公室里的所有人,都像一群見到有人端著一大盆香噴噴油炸帶魚的貓一般,垂涎著幸災樂禍,等待著我的反應。
“嗯?什么話啊?”我有心裝傻地說道。
“沒……沒聽到么?”
“呵呵,咋的,我是該聽到點啥么?”我假裝漫不經心地笑了笑,緊接著不等鄭睿安說話,我便繼續抓著話柄不放,轉身對所有人說道:“行啦!都這個時候了,還扯這些沒用的干嘛呢,辦案要緊。所有相關人員,一樓大廳等我。其他案子的師兄師姐們,該怎么忙怎么忙、該跑外勤的小心天冷地滑;辦公室駐守的各位,如果有什么事情,聯系不到我的話可以直接請示胡佳期警官。準備出發。我去趟總務處借兩輛車。”
“總務處是吧,秋巖哥,要么我去?”秦耀立刻跑到我面前,一副隨時都準備對我鞍前馬后跑腿伺候的樣子。
“真是哪哪都有你。你就老老實實跟著白師兄他們走,趁現在趕緊好好檢查一下自己要帶的東西全不全吧!”扔下這一句,我便脫下了西裝外套,把自己的黑色羽絨服披到高領毛衣外面再次出了辦公室。
我其實主動要求去總務處,就是想盡快逃離這個讓我內心極其難受的辦公室。這里仿佛是一個拍戲片場,每個人都拿好了自己早已背得熟稔的劇本,而我就像是一個什么都沒有、被強行抓來卻要出演男主角的龍套演員,在無劇本的情況下需要隨時調度自己的頭腦即興發揮的同時,還要忍受來自所有配角的白眼——沒錯,就在剛剛我再次進入辦公室的那一刻,我完全沒有感受到一絲信任;或許對于他們來說信任是屬于常年跟他們并肩作戰的戰友們的,而我只是個孩子,于是我似乎也確實不配擁有這份信任,可是,他們卻連最起碼的尊重也沒有贈予。而在白浩遠主動找我、他跟胡佳期和王楚惠主動說要讓我暫代組長職務那天,我還以為之前我跟他們幾個的嫌隙,都隨著艾立威的斃命而結束了,看來是我自作多情。
夏雪平若是不用去國情部上班,就讓我在她身邊默默地做一只聽話的小奶狗,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讓我咬著牙、忍著苦和怒擺出笑臉、不用去進行這種所謂獨當一面式的鍛煉,那該多好。走廊里忽然刮起了一陣輕柔卻刺骨的冷風,也不知是怎么就從我的高領毛衫中灌進我的衣服里,如此的寒噤,讓我委屈得想要流淚,同時,也讓我特別特別想在這一刻,一頭撲進夏雪平溫暖的懷里。
總務處里空空蕩蕩的竟然一個人都沒有,接待桌上還留下了一把散開的瓜子殼,這畫面赫然讓我恍惚間以為自己回到了幾周之前M省G市郭勇邦公司的辦公室前。總務處什么時候也變得這么散漫了?我記得邵劍英雖然平常看起來對待下屬和藹得很,但是工作的時候要求可是極其苛刻的。何況總務處的這幫人,就不怕沈量才來個突擊檢查,到時候給他們全都罵一通么?
我抬頭看了一眼總務處的值班表,端起接待桌上的內線電話,撥下了今日值班警員的電話:“喂,是李孟強警官么?”
“我是,你是哪位?欸……咱們辦公室內線電話……”
“李哥,我是何秋巖。”
“哦,秋巖啊!怎么啦,有何貴干?”在李孟強跟我說話的同時,電話那頭傳來了一陣滋滋嘎嘎的鞋子踩在積雪上的聲音,聽起來跟他一起走在路上的,起碼還得有七八個人,而且腳步聲還很急。
“是這樣,咱們重案一組要出一趟任務,需要借兩輛車。我這過來之后,發現咱這總務處辦公室也沒人……”
“啊,那什么……咳咳,后勤他們這邊給制服警察大隊和周圍這幾個區的執勤員警們進了一批新式棉襖,中央警察部今年新設計的、剛從首都運到的,我們這邊都過去清點件數了,一會兒還得去咱們全市所有的分局,挨家挨戶運送。”李孟強嘆了口氣,無奈地笑了笑。
“那你們也不鎖門?”
“沒事,各種庫房的鑰匙都鎖著呢,重要東西的抽屜鑰匙我都帶在身上呢!不能出岔子。再過十幾分鐘,小柳他們到班上去……要不你這么著吧,接待桌右手邊第一個抽屜,中間那個格子就是咱們局里所有的轎車鑰匙,你直接拿兩個,上面都有車牌號。你按照車牌號,在桌上那個藍皮本上登個記就行了,你們有任務,你就先把車開走,剩下的事情等我回去之后我處理,行吧?”
“嗯……也行。”說實話,這種商量著辦就行的事情,讓我心里有些沒底。聽起來總務處今天確實遇到大忙了,但我沒記錯的話,按照邵劍英以前定下的規矩,無論什么時候什么情況,總務處辦公室里必須留下兩個值班警員。想到這,我又不禁多嘴問了一句:“欸,好些日子沒見到老邵了,邵處長呢?”
“這個……邵老我也有日子沒見了,我也不知道他每天都在干嘛——可能他年紀大了,身體不太好吧。”
——哈?每天來上班,卻不知道自己的上峰去了哪、在做什么,這叫什么話?
“行啦秋巖,我這邊還有活呢,你那邊自便,先不多說了。”
說完,李孟強就把電話掛了。
看著空蕩蕩的辦公室,我倒吸了一口冷氣,接著我從羽絨大衣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那副白手套和一次性鞋套,給自己前爪后蹄全都照顧上,之后我才走到接待桌的后面拉開了抽屜——我倒不是信不過總務處這幫平時看起來大大咧咧的警員們,只不過現在這場面,太像專門給林教頭設立的“白虎節堂”,而且我也是被艾立威給坑苦了、弄怕了;總務處里沒人當班是他們的過失,但是要是說他們這辦公室萬一在這前后少了點什么,一調查再在這辦公桌抽屜上發現了我的指紋、地板上見到了我的腳印,就算這不是誰故意設下的圈套,那也當真是叫做“沾包賴”。
給自己全副武裝之后,我才繞到接待桌后面拿了鑰匙,而且我在這一刻還像瘋了似的,舉著那兩把車鑰匙對著整個辦公室的各個角落到處轉了一圈,跟著自己想象當中的隱藏攝像機自證清白。取完了車鑰匙,在藍色登記簿上簽了名之后,心里的石頭才算是放下了一半。
把辦公室門關上、扶著樓梯把手脫鞋套的時候,我才想起來似乎有什么不對勁:邵劍英這么長時間沒來上班,他又和前不久剛出事的佟德達年齡相仿,他該不會是跟佟大爺一樣也出了什么意外了吧?懷著這種忐忑的擔憂,我想了想撥通了邵劍英家里的電話。
“喂,哪位?”邵劍英那邊鏗鏘而富有磁性的聲音一響,我總也算是踏實了。
“邵大爺,我,何秋巖。”
“哦,呵呵,電話都打到家里了,什么事啊?”
“沒什么。我上總務處這邊借兩輛車,聽說您最近沒上班。我這不也一個月沒在F市了么,打電話問候一聲。”
“哈哈,謝謝你,你這孩子有心了。”說著,邵劍英還咳嗽了兩嗓子,接著說道,“最近我這身體確實不太舒服。”話說完,我似乎聽見邵劍英還在原地輕輕踩了兩腳什么東西。
“嗯……那您現在在外面呢?”
“沒有啊,我在家呢啊,怎么可能在外面?哈哈。”邵劍英還笑了兩聲,但我聽他的聲音,怎么覺得他似乎對我的哪句話有些不舒服。
“哦,我是聽您那邊好像有踩雪的動靜……”
“嗨,我在后院呢。今天空氣不錯,呼吸呼吸新鮮空氣對身體也有好處。”
“嗯,那就好……”雖然邵劍英是夏雪平的長輩、也是我外公當初的得力下屬之一,但我跟他之間實際上也沒什么太多的話,所以說到這,我是本來準備掛電話的。
可就在這時候,邵劍英突然對我發問了:“秋巖,你是不是,因為德達的事情給我打的電話啊?”
說破無毒,于是我也誠實地說道:“實不相瞞,我聽說您最近沒怎么來上班,我還以為您……我也是有點擔心您。”
“我沒什么事,唉,至于德達……”說到這,邵劍英嘆了口氣,“我當年追隨你外公、在他手下工作的時候,德達曾經是跟我關系最好的把兄弟;沒想到這人吶,就這么沒了……可惜了。”接著,邵劍英馬上把話鋒一轉,繼續問道,“我聽說雪平被國情部F市分局的岳凌音給調了過去,一起調查這案子去了,有這回事嗎?”
“她現在倒是在岳凌音身邊,只不過點她去的是一個叫周荻探員,不知道邵大爺您聽過沒。”
“哦,周荻要求雪平過去的啊——嗨,這倒也難怪。”邵劍英意味深長地說道。
聽到這個之后,我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嗯?這話,邵大爺,怎么講的?”
“沒什么,呵呵。”邵劍英有些敷衍地對我說道,“反正最近是多事之秋,作為你媽媽和你的長輩,我也很擔心你們倆的安危,凡事要多加小心,知道嗎?”
“謝謝邵大爺。對了,您……”
話到了嘴邊,我想想還是不問了。
“嗯?秋巖,你有什么話想問我?”
“哦,沒事了,沒什么;行了邵處長,您好好修養……”
“你還是心里有話想問,對吧?”
“不,真沒有……”
“秋巖,你要是有什么話,就直接問吧。如果有什么能幫上的、或者如果關乎我所知道的,我一定盡我所能。”
我抿了抿嘴,一邊想著怎么編話,一邊罵著自己剛剛真是嘴急:實際上剛剛我本來想對他脫口問道“您聽說過‘天網’么”;但下一秒,我瞬間覺得自己不該問,一來隔墻有耳,二來,剛剛邵劍英自己說的,“我當年追隨你外公、在他手下工作的時候,德達曾經是跟我關系最好的把兄弟”,這句話讓我不禁開始對邵劍英和“天網”的關系產生猜忌,倒也不是說我信不過邵劍英,只不過對于“天網”這么個仍不明確的東西,我赫然轉念,我還是盡量保持裝傻為妙。
——想了一會兒,我才借引子問道:
“哦,我就是好奇,那個……之前不是有從首都運過來的,好像多少,五百把槍械不是被劫了么?這個案子,咱們這邊查得怎么樣了?”
“咳咳……”邵劍英沒馬上講話,而是輕咳了兩聲,接著才語重心長地說道:“要么怎么說,最近讓你和雪平多加小心呢,多事之秋啊——這個案子早就移交到安保局了,但是我最近接到通知,安保局方面讓我們總務處這邊跟他們多多‘加強聯系、協助和溝通’,這三個詞的含義有多重要,我不多解釋你也應該懂吧,孩子?”
“那也就是說,有眉目了?”我覺得有些出乎預料,畢竟這個事情沉寂許久了,甚至有的時候徐遠和沈量才倆人也有些“畫魂”,“這個事情,很可能與‘香青苑’的屠殺有關。”
“嗯,只不過太多的事情,安保局那邊還沒給我們消息,保密部門嘛!反正接下來,可能我這身體不等調養好,就要有的忙嘍。行啦,孩子,你要是有事就去忙吧,別在我這耽誤時間了。”
這個小插曲,就算這樣應付過去了。
下了樓,我便將鑰匙分別交給了白浩遠和許常諾,他倆又各自分配了人手,然后選定了人為他們倆駕車,我這邊則帶著兩個相對內向的章渤和欒雪瑩、還有兩個不大安分的秦耀和楊沅沅來到我的車邊。
上車后,楊沅沅便開始不停地撫摸著座椅上的真皮,我似乎看到整只座椅都起了雞皮疙瘩。“嘿,學長!新車啊!之前你一直開的那個呢?”
“之前那輛是夏雪平的,我只是給她當司機的。”
“我的天,何秋巖給人當司機的,這話要是傳回咱‘警專幫’耳朵里去,那還了得?看來還是我女神‘冷血孤狼’厲害!”
“屁話么,秋巖哥是夏女神的兒子,他不給夏女神開車誰來開啊?你來?”秦耀毫不留情地罵道,倒更似為了之前在會議室里楊沅沅故意折他面子而在這時候借引子嘴上報復。
“呵呵,我說沅沅,你這轉變得也挺快哈,兩天前的晚上還當著面罵夏雪平罵得嘁哩喀喳、擲地有聲的,這家伙,咋今天她就成了你女神了?”
“我這……嘿嘿嘿!打人不打臉啊秋巖哥!不過說真的,你這車可比咱女神那輛看起來強多了!學長,這車誰送的呀?該不會是隆達集團那個總裁張霽隆吧?”
“我家里親戚送的。我跟張總裁的關系,你們聽誰說的啊?”
“咱們‘警專幫’的人早都知道了,咱們老早就都聽說你倆關系好,不過具體誰傳的不知道。”秦耀說道。
“呵呵……”我綁上安全帶,有一搭沒一搭地說道,“這‘警專幫’都快趕上國情部和安保局了哈,消息還挺靈通。我跟霽隆哥關系是不錯,但他要是送我點啥東西,我敢收么?”
“學長,那個張霽隆長得帥嗎?”楊沅沅突然又問道。
“操!長得帥能怎么?你還想對人家干啥?”秦耀一聽楊沅沅這話,立刻火上心頭。
“去你媽的,你急個雞巴?”楊沅沅罵起人來,也真是有點口無遮攔,“就準你對著羅佳蔓的裸照擼雞巴,我就不能意淫一下我被黑道大哥肏屄?”
一句話,引得同車的章渤和欒雪瑩掩口笑得不聽,而這兩人的笑聲就跟戰場上擂的士氣鼓似的,他倆越是笑,秦耀和楊沅沅就罵得越起勁。
“就你那賤屄是人家看得上的?人張霽隆的小三那都是省長女兒,你他媽算個啥貨色?屄里邊都能飛出來大黑蒼蠅吧!”
“哼!飛出來大黑蒼蠅,你不也舔過么?還他媽舔得勁勁兒的!何況我現在還有個活人念想呢,你就抱著羅佳蔓那個死人奸尸吧!用不用我把太平間哪個格子給你打聽清爽嘍?”
“你倆夠了啊——”我連忙對二人厲聲呵斥道,“越說越不像話!就你們兩個這樣對罵,被外人聽見不怕給咱們‘警專幫’和重案一組丟人?”
倆人終于不說話了。只不過,在片刻的安靜之后,下一秒,這倆人又突然不約而同地吸起鼻子來。
“干嘛呢,你倆是警犬啊?”我不解地問道。
“欸,騷逼,你聞沒聞到車里有一股女孩身上的味道?”秦耀沒理我,居然直接對楊沅沅問道。
“你也聞到了啊,傻逼?”楊沅沅說道——這倆人之間的昵稱也真是夠彪悍的;不過被他倆這么一說,我也開始嗅了嗅,閃念之間,我立刻緊張了起來……
“‘女兒香’……”一直沒說話的欒雪瑩嬌滴滴地說了一句。
“其實,我跟小瑩從上車就聞到了。”章渤也說道,并忍俊不禁地看著我。
“‘女兒香’,就是女孩屄水的味道……誒喲喲!”說著,楊沅沅也突然把目光轉向了我。
“啊!原來秋巖哥,你有女朋友啊!”秦耀大笑著叫道。
“屁話么?學長這么帥、這么man,名聲又響亮,肯定得有女朋友啊;你以為都跟你似的?死肥宅!”楊沅沅逮到了個機會,又開始猛損起秦耀來。
結果這一次,秦耀倒是沒生氣,轉過頭對我問道:“秋巖哥,啥時候給嫂子領來,讓大家見見唄!”
“色胚!”楊沅沅這下臉徹底紅了,噘著嘴罵了一句。
“唉……怪不得學長不愿意正眼看我,都有女朋友了……”也不知道坐在我背后的欒雪瑩,在這個時候嘆個什么氣。
“好了!我說你們幾個聊點正經的行么?想想手頭這個羅佳蔓被害的案子。告訴你們幾個啊,再說沒用的,都給我下車,然后都給我用腳走到羅佳蔓的別墅去!”
“哦……哼,而且還這么兇……”欒雪瑩又悄咪咪地嘟囔了一句。
不得已,我最后還是那出了那點我都不好意思使用的官威,把楊沅沅他們幾個給堵上了嘴。
于是,車里總算安靜了;所以當我的車子停到羅佳蔓的別墅院門口、由西南方向傳來的那一陣巨大聲響,便顯得格外刺耳。
說巧也真是巧,羅佳蔓別墅所在地的隔條街,就是之前段亦澄住的別墅區,所以下車時的那一刻的同時,我腦海中又浮現出那張陰冷似鬼、笑起來時卻又滿是天真的段亦菲的臉,還有曾經被我利用卻似乎并不恨我的蔡夢君善良的雙眼,因此,在我的心里也多少有些五味雜陳;在往北是幾排仿蘇聯式的公寓樓住宅社區,這一片的附近前靠學區、后傍樹林山丘,原本應該僻靜的很,但就在我回憶起我騎著摩托車飛奔到那家茶餐廳救出被段亦澄暗算的夏雪平的時候,那聲巨大的轟響便突然炸起:
“嘭!嗡——”
第一時間,包括剛下車的白浩遠和許常諾,也堵沒反應過來這陣聲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于是但見我們這幫剛落腳的警察大多數都把全身的毛發炸起;許常諾和白浩遠還有他們帶著的刑警們立刻連打滾帶翻身、甚至雙手在車后備上一撐迅速做了個托馬斯回旋,用車子當掩體后分分從自己的腰間和懷里拔出了手槍,隨時準備瞄準射擊;
而我站在原地,心里也立刻有點慌,雖然愣愣地站在原地,但是也從懷里逃出手槍,盯著滿頭的冷汗朝著四周瞄準了一輪,卻發現四下無人路過。
而秦耀楊沅沅他們幾個,則徹底傻了,每一個都呆立在原地,張著大嘴看著我們幾個。
“學長、白哥、許哥,這是……演習呢?”楊沅沅看著手握這槍柄的我們這幫人,戰戰兢兢問道。
還沒等白浩遠說話,但聽從剛剛轟響傳來的地方,又突然發出一陣電子質感強烈的“吱嗖——”的噪音,接著聲音斷滅,替代的是一個洪亮的年輕男子的慷慨激昂:
“——好哦,來,這大冷天的,也別讓叔叔阿姨們等得時間長不是?我們今天這個‘清信源直飲水過濾器,愛心送溫暖、健康傳萬家’活動,現在正式開始啊!來,我先問叔叔阿姨們一個問題:在您各位的概念里,娛樂、政治、金錢、享樂,還有您和您家人的健康,哪一個最重要?回答問題的叔叔阿姨可以得到一個小禮物啊……來,讓我們的工作人員,把話筒遞給這位阿姨,對,就這穿紅色羽絨坎肩的阿姨——誒呦!您今天穿的真是紅紅火火、大吉大利,真漂亮!”
原來剛才那聲巨響,是由于麥克風沒擺放好跟音響系統接觸所造成的聲皺,卻被我們這幫人都當成了開槍或是爆炸。而就在四棟別墅再往前的小公園里,正在進行著一個產品促銷活動。我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秦耀楊沅沅這七個比我還菜鳥的實習學警們反應慢、見事遲,在這一刻我和白浩遠許常諾這幫人一個個也都滿頭都是冷汗,所以也不大好意思去問他們是不是從剛開始就聽出這一聲是聲皺。
隨后許常諾按響了羅佳蔓別墅院門的門鈴,從別墅倉庫的門里,走出了一個穿著輕薄棉襖的女青年,是這片別墅區物業的楚經理,之前收拾段亦澄留下的房產的時候,我跟著徐遠一起見過她;另一位則是一個披著開襟毛衫的中年婦女。那婦女容貌十分清秀,但是滿臉都是滄桑的皺紋,滿頭花白的頭發打著大波浪卷,鬢角旁流出兩條分撇劉海,后面還扎了個長馬尾。
“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們重案一組目前的代理組長何秋巖警官,”許常諾眼神中帶著掩蓋不住的蔑視,陰陽怪氣地看著我,對那婦人說道;接著又對我介紹道,“這位,是羅佳蔓的保姆彤姐。”
“您好彤姐,耽誤您時間了。”我禮貌地對那婦人伸出手去。
婦人跟我握了握手,結果讓我蹭了一手心的汗;那婦人也禮貌地笑著,對我客套道:“喲,這么年輕就當了代組長,真是厲害!”
“客氣了……”
“那個,何組長是吧?請問這個珈蔓的事情,你們警方查出結果了?”彤姐發現我在盯著她的眼睛看的那一刻之后,立刻抽回手去,然后焦急地對我問道。
“哦,還沒有,我們只是……”
還沒開場,這個彤姐便第二次打斷了我的話:“那你們今天把我找過來是干什么的?”
“不好意思,彤姐,我今天過來還是要了解一些關于羅佳蔓女士的情況的。”我說道。
彤姐一聽,用著十分蒼老的聲音有些鄙夷地笑了笑:“啊,這么回事……哎呀,這辦事效率!”接著又瞥了我一眼,直視著我的眼睛嘟囔著說道:“呵呵,也怪不得……”
一見她這目光外加這聽起來十分不入耳的言辭,憋了一上午火的我立刻就來了怒氣;可是這位是外人、搞不好還會是個證人,我是萬萬不可能對她動怒,于是我只好說道:“抱歉了,彤姐,咱們警方讓您失望了,但是佳蔓女士的這個案子,確實很棘手。看來佳蔓女士,雖然在媒體上的風評不太好、普遍有人說她對待人像對待奴隸牲口一樣,但她對您還是很好的吧?”
“何警官這話怎么說的呢?”彤姐瞟了我一眼,接著又有些委屈又無奈地說道,“這個佳蔓啊,呵呵,使喚別人都跟使喚奴隸和牲口似的,使喚我的時候又能好到哪去?說實在的,我這個老媽子還不如牲口呢!”
“那我看您倒是很關心她的案子呢?”我追問道。
“哼,還不是你們這些警察么?冷不丁就找我過來,我沒正事兒的啊?你們這幫公職人員領著政府的薪水,你們是啥都不用愁了,我可是賺辛苦錢吃飯的;我是在家政公司工作關系、又不是這羅佳蔓的專屬傭人。哼!我這還是接到了你們的電話求爺爺告奶奶請了假來的呢,就因為你們,今天的工錢,呵呵,可甭想嘍!”
彤姐這一番毫無修飾的直白言論,直接把我的臉上說得發燙。確實,長了這么大,在我心里的煩心事不少,但卻從未因為吃飽飯這件事發過愁;而且當初我選擇進警專考警察,除了懷抱要跟夏雪平證明自己的念頭之外,還因為思來想去我覺得當警察雖然是個高危行業,但是吃穿用度什么的都不用再去考慮,也沒有那些什么求職面試等亂七八糟的爛事——即便當時我只是國中畢業,可我一想到幾年以后就要到處投簡歷、穿得西裝筆挺、把自己收拾得看起來一表人才,然后再去各個大廈里面低頭哈腰、恭敬地奉上一份象征著自己尊嚴的簡歷并笑著乞求那些老總和HR們來踐踏,我可真就是心煩得要死。如今我卻因為自己的執拗,耽誤了另一個人的一天的生計問題,這可足夠讓我懊惱一陣的。
“這……抱歉了,實在是添麻煩了彤姐。”可除了一句道歉之外,我真不知道我還能怎么做,我只好有些灰溜溜地說道:“這么著……您先讓我看看羅佳蔓女士的家好吧?”
“都被小楚叫來了,還不是你們說了算?跟我來吧。”彤姐看著我們所有人,臉上寫滿了不情愿。
我只好虧心地看著彤姐并跟在其后面,眼見著我跟著她走到了那個庫房門口,再一回頭,白浩遠和許常諾以及他們帶領的這一隊,全都依舊站在別墅院門口,跟我隔著大老遠盯著我,其中許常諾的臉上,還流露出等著看戲一般的期待;站在他們身邊的楚經理也是定在原地一動不動,看著我的時候,臉上還堆滿了擔憂。秦耀楊沅沅這幾個卻均不明就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跟在我身后走著;等我先讓秦耀他們幾個進了門,白浩遠才把手一揮,讓身旁的這幾位跟了上來。
當我進門的時候,秦耀和他的七人眾倒都很自覺地套上了衣兜里揣著的塑料鞋套,才再把腳踩到了“倉庫”的地板上——這個房間,按照這附近包括段亦澄之前的家的格局來講,確實是個倉庫,但這個“倉庫”卻是一個改裝過的起居室,而且從大小上來看,似乎還往別墅里面擴大了一些:進門之后左手邊,是一張狹小的單人床,單人床的旁邊就是一扇窗戶,雖然并不朝向陽面,但是這個小院的大門正好在視野范圍之內,窗框嚴絲合縫,透不進半點冷風來,倉庫里的溫度;床頭擺放著一張鋁合金簡易書桌,開放式桌膛里還擺放著橡膠手套、三包干凈的清潔布、一個針線盒和一只放大鏡;桌面上擺放著一盞護眼燈和一個裝著老花鏡的眼鏡盒,而且眼鏡盒是打開著的。
正對著枕頭和疊的整整齊齊的被子的位置的對過,擺放著一臺不大的電視機,坐在從宜家里買來的簡易木質柜子上面,左邊配備了一個雙層小冰箱,上面還放了一個看起來有點老舊的微波爐,此時此刻彤姐也沒看我們在干什么,而是蹲下身彎著腰在冰箱旁的一堆塑料儲物箱里翻找著什么;而在右邊,則擺放著一座看起來貴重且又笨重的大櫥柜,在櫥柜的上面,倒是堆滿了雜什:沾滿油污的電飯煲和炒鍋、幾雙破了皮的女士高跟鞋、一團電線、一只五金工具箱……當然還有三四摞封面是羅佳蔓時裝寫真的舊雜志,只不過上面堆滿了灰塵。
而整間房間四面墻上,根本沒有通往別墅內室的門。
“之前平時您給羅女士做工的時候,是在這住的啊彤姐?”我朗聲開口問道。
正在專心翻找著什么東西的彤姐對我并沒有理會,而正在這個時候,桌膛里的那份報紙卻突然散落在地上。此刻的我距離床頭最近,我便下意識地去撿拾,撿起來后便從上到下挨個瀏覽了一遍這幾份《時事晚報》。
“嘩啦”一聲,從某一份報紙中掉落出了一張照片——我本以為可能是隨報附贈的廣告,可翻過來一看,居然是羅佳蔓和彤姐的一張合影。
——羅佳蔓這個身材凸凹有致、高大膚白的女人,在鏡頭前的大部分形象或是妖冶弄姿、或是咄咄逼人,“再世妲己”四個字絕不是浪得虛名;可是在這張相片里的羅佳蔓,居然很溫柔地把自己的雙手搭在了彤姐的肩膀上,并且把自己的臉頰貼到了彤姐的額頭上;同時彤姐也在笑瞇瞇地看著鏡頭,表情慈祥又滿足,與剛剛這一秒跟我握手時候的她簡直判若兩人。看著這張合照,我實在很難相信,這張照片上的兩個人會是一個不近人情的雇主和平時被她使喚得連奴隸和牲畜都不如的保姆。
“欸?你們怎么進來了?”彤姐這時候才突然轉過身,語氣十分嚴厲,嘴唇緊繃且咬著牙齒,但我看她的眼神里卻似乎沒有什么怒氣。
“呃……您說讓我們和咱們代理組長跟著您……”秦耀雙眼無神、一臉茫然地看著彤姐。
“你們局里之前來的那些警察沒跟你們說么?不許進我的房間。”彤姐說話的時候更像是漫不經心的責備,而不是動了怒火;并且說完話之后還輕笑了一聲。
直至她轉過頭后,看到了我手里拿著她和羅佳蔓的合照。
“——哼!當警察也不能隨便闖進別人的房間、未經許可動別人的東西吧!”說罷她立刻三個健步沖到我面前,一把搶過那張照片,然后又迅雷一般地走到電視前面,把照片順著縫塞進了電視柜的抽屜里,又回頭大喝了一聲:“都給我出去!”
我和秦耀他們七人只好悻悻地走出這個倉庫改造的小臥室,一出門,就看見許常諾和白浩遠身邊的那幾位,俱是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白浩遠也站在他們身邊看著我,但卻擺出一張冰塊臉來。
“這老太太怎么對咱們進這個房間有這么大反應呢?”楊沅沅抹去額頭上的冷汗,看著自己面前的一眾師兄師姐們問道。
“呵呵,她就這脾氣。這就是她之前給羅佳蔓做工時候住的屋子,上次我們來調查現場的時候,她就沒讓咱們進去——她跟羅佳蔓也確實有協議的,羅佳蔓自己都不進去這屋。就因為我和浩遠上一次碰了一下這倉房的門把手,她就要抄起花瓶打我們倆!”許常諾對我說道。
“我的天,還真是個悍婦……也怪不得能在羅佳蔓身邊待這么久。”我感慨道,“你們也不早點說……”
“嘁,你也沒問我們,只是一個勁往前沖,不是么,代理處長大人?”許常諾滿臉都藏著笑,有些挑釁似的看著我。
面對他們的嘲諷,我也確實認慫了,因為我的確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心說這下必定是沒辦法進去這別墅里看看了。
“那這個彤姐現在還住這么?”我只好轉頭向楚經理問道。
“沒有了,季女士平時在別的地方租房子,這倉房和院門的鑰匙她倒是還留著。只不過今天我們物業那個拿這別墅備用鑰匙的那個人臨時有事出去了,我才把季女士叫來的,而別墅大門的鑰匙在倉房里放著……”
正說著,彤姐從倉房里走了出來,帶上門之后,直接跟我們說道:“走吧,這回跟我來。”說著自己徑直走向別墅大門。而我注意到,她卻并沒有把這個倉房的門鎖上。
我這次也不大敢輕舉妄動,雖然依舊默默跟在彤姐的身后,但我又不禁盯緊了她的一舉一動。秦耀他們則是躲在白浩遠等人身后,慢慢跟著,膽戰心驚地交頭接耳,連大氣都不敢出。而這次,彤姐倒是直接放我和秦耀進了別墅。
別墅倒是個很典雅卻又普通的復合式,但整體格調著實太陰暗了一些,門廊和樓梯間的燈光全都是淡藍色的長燈管,恍惚間倒讓人感覺是在海底深處一般,要是在走廊或者樓梯上坐著不超過半個小時,任誰怕是都會得抑郁癥;
而一進客廳里,則要明亮許多,并且在最中央還擺著一樽落體的六翅天使石膏像,仔細一瞧那雕像的妖艷的眉眼、光滑苗條的腰腹、高翹的屁股和挺拔的半球,便不難發現這樽雕像竟然是以羅佳蔓自己為原型雕刻的;除此之外,客廳里透露著一股性冷淡的風格:深黑色的沙發、單調的紫灰色墻紙、只有亂蓬蓬水草卻不剩下一條魚的寬大魚缸——羅佳蔓自瀆式的色情表露,反倒成了這家里最美好的東西,而我暫時對其他的房間里的東西并不大感興趣。
“白師兄,現在這客廳里東西擺得還都對么?”我在觀察之前,忍不住先對白浩遠問道——我算看出來,這些不大情愿再過來跑一趟的主子們,現在純粹都在等著看我的笑話,所以為了爭口氣,我必須小心謹慎。
“擺放位置都還對,只不過之前的那些物證被鑒定課取走了,當時畫下來的標記線也都被清理了;這地面,也比上次我們來查案子的時候干凈多了。”白浩遠說完,轉過頭看著彤姐問道:“您是給清理了對吧?”
“呵呵,這都過了快大半個月了,這屋子如果不掃除那得臟成什么樣?”彤姐不屑地說道。
我沒再理會這個女人的冷嘲熱諷,聽說房間已經被掃除,倒是放心大膽地坐到了沙發上,一邊坐下一邊對所有人問道:“我記得當時茶幾上擺了酒杯。按照現在的報告,成曉非坐在哪?”
“你右手邊的墊子上。”一個女警說道,“當時羅佳蔓應該坐在她左邊這個沙發椅上。”
“所以兩個人中間隔了點距離……”我自言自語著,坐在成曉非當時的位置上。一抬頭,正好能看到一盞用羅佳蔓自己的寫真照為底盤做的復古石英鐘,只是這鐘表已經故障了,秒針和擺錘紋絲不動。我想了想,又問道:“然后,羅佳蔓喝了毒酒?”
“應該是成曉非趁著羅佳蔓不注意,往酒里加了毒藥粉末——鑒定課的吳小曦研究員,第一個發現在茶幾上留下了含有氰化物的粉末,在羅佳蔓所對應的那杯威士忌里也發現了氰化物。”白浩遠雙眼直勾勾地看著我。
“但是我沒記錯的話,茶幾上的散落粉末,位置應該就在我現在坐的地方所對應的那個杯子旁邊。”
“對,也就是當時成曉非坐的地方。”
——這就有問題了,如果是下毒,那么為什么散落藥粉并不在羅佳蔓的杯子旁邊,而在成曉非的杯子旁邊?看來杯子的位置,應該是被換過了。
“再然后,羅佳蔓是死在了旁邊那間臥室里,對吧?”我抬頭看著旁邊的臥室木門,又問道。
“對。”
我接著站起身,推開了那扇門。
這間房間比剛剛那個門廊更讓人覺得壓抑,因為整間屋子都是用黑色乳膠漆漆過的——在我小的時候這種噴漆風格曾經流行過,那段時間一堆腦殘式的設計師和屋主愿意去追求所謂的“后現代工業風”,結果沒過多久,國家電視臺生活頻道曾經做過一期專題片:這種風格的裝飾,會直接影響到住家屋主的心理健康,事實證明在三年間的全國范圍內統計的自殺事件中,有差不多20%的事主家里的裝潢全都是這種后現代風格。自殺這件事跟黑漆墻面有沒有如此玄乎的關聯,我不清楚,我只知道當我把燈打開、再拉開窗簾之后,整間屋子都仿佛有一種很強烈的力量再把我的心臟壓迫、捏緊一般。
“這就是羅女士的主臥?”我轉過身看了看彤姐,因為說實話,從房屋結構上來看我并不覺得這里像一間臥室,到更像是一個次客廳。
“這房間本來是客房,當然也是后改造的。就佳蔓的脾氣,有幾個朋友愿意來做客的?她經紀人之前倒是來住過,但也不是很固定、而且也不頻繁;如果有應酬了,她才會來佳蔓這睡一下。佳蔓原本的臥室在樓上——不過房子是她的,動住一天西住一宿的,誰也管不著對吧?”
我想了想,又上樓看了一眼,樓上有一間書房——當然,除了裝修得像個書房、里面擺著一座一本書都沒放的書架以外,我實在看不出那里跟“書房”二字有和關聯。剩下的兩個大臥室,一間裝修成中式復古臥室的樣子、一間是西洋哥特式的公主床,然而,墻面上的噴漆、甚至整體風格也都是純黑色的;房間越大,那種意欲捏碎心臟的感覺就越強烈。
于是我也不嫌折騰地又回到了一樓的臥室里,仔細一瞧,原來在打開后的木門后面,還有個被鎖著的小門。
“這是哪?”我冷冷地看著彤姐。
“這里應該是佳蔓的衣帽間。你剛剛上樓也應該看到了吧?每個臥室都有一個衣帽間。”
“那這間為什么鎖著?”我對彤姐質問道,“彤姐,如果我沒說錯,這扇門后面所對應的,應該就是您平時在這里所住的、剛才我們無意闖入的那間倉房改的臥室吧?”
彤姐聽了,閉起眼睛朗聲大笑:“哈哈哈!何警官,你在懷疑我么?行,你等一下吧……”說著,彤姐又從自己的休閑褲口袋里掏出一把鑰匙打開了那個小門,并率先走進去開了燈。
她沒撒謊,果然這里是個衣帽間,而且占地面積要比外面的臥室更大;當然,我也沒判斷錯誤,衣帽間門口正對著的組合在一起五面等墻高的穿衣鏡,那里原本就是通往倉房的走廊。我上去觀察了一下,并且用指節輕輕扣了扣,看來鏡子的后面應該是一面被后來砌死的墻體,墻體的另一面應該就是倉房里面的冰箱。
——看了一圈,我實在是沒有什么新發現。
而當我從臥室里走出來的時候,卻發現楊沅沅正蹲在那盞缸里只剩下水藻和水面上結下一層水垢的水的魚缸下面蹲著,并且很是“專心致志”地發著呆。
“看什么呢,黃毛?”我走到了她身邊,也蹲了下來對她問道。
“學長,你看——這么養魚不奇怪么?”楊沅沅說著,對我指了指。
——我又連忙站起來朝魚缸里面看了一眼,接著哈著腰低著頭看著楊沅沅剛剛指著的地方,這下才看明白:原來在這座大魚缸上,還被安裝了兩條粗水管,應該是分別負責進水和出水;一條水管從魚缸旁邊的墻面探出、另一條又順著魚缸下面的玄關座探向地下;兩條水管的口徑都差不多得有八厘米以上,而他們的接口,都由于這魚缸實際上是被內嵌在這玄關矮墻里面一點而很難被看出來。楊沅沅向我指的那個地方,則是看起來有點像中央空調遙控器的進水出水遙控器,但在按鍵上面標識的是日文,我轉頭又對白浩遠和許常諾問了一下,他們這群人,上次來勘察現場的時候完全沒有注意到這個東西。
“彤姐,這羅賤……佳蔓平時就在這魚缸里養水草呀?”在我思考的時候,楊沅沅轉頭便對彤姐問道。
彤姐這時的臉上,又突然有些緊張,就像剛才看到我手里捏著她和羅佳蔓的合照一樣:“不是,她平時也養魚。”
“啥魚啊?”
“金魚、熱帶魚,都養。”
“我的天呢……”楊沅沅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的魚缸,站起身說道,“這玩意是養牛蛙、甲魚、虹鱒和大馬哈魚用的,也就是三文魚。她用來養金魚養熱帶魚?也真不怕魚順著下水管跑了?”
“呵呵,你又知道了是吧?”秦耀在一旁嫌棄地貶損著楊沅沅。
“我沒扯犢子啊!我爸之前跟他同學搞過水產養殖,我從小就知道這東西。這不是寫著‘MITSU SATSUMA’嗎?這叫‘水薩摩’,日本鹿兒島那邊的一個專門生產這種上下水系統的公司。”
我盯著這魚缸想了半天,然后轉過頭對彤姐問道:“這魚缸和上下水系統,羅佳蔓什么時候弄的?”——我是覺得,這么大改房屋還改了流水線路的事情,勢必會帶來這別墅里一通嘈雜。
“喲,這個嘛,我也不太清楚……”彤姐支支吾吾地說著。
可未等她說完,在一旁的楚經理卻說道:“差不多兩個多月以前吧。”
“兩個多月以前?”
“就段捷先生的房產剛剛被你們盤查的那時候。確切地說,是那時候完工的,整個工程做了一個月。”那還真是兩個多月以前。
只聽羅佳蔓繼續說道:“那時候其實我們物業都不大同意她這么搞,除了影響我們的主管線之外,還涉及到這棟房子的承重墻問題,我們也是為了她的安全著想;但我們那能拗得過她呢,況且她還是個大明星,牌面在、脾氣也在……最后沒辦法了,只能我們跟她當時請的施工隊溝通,我們也做出了讓步——承重墻外面多加了兩個木楔子當輔助支撐、外面打上踢角線;另外我們也為她改了一部分供水線路,這才搞成現在這樣。”
“哦,哈哈,原來日子這么近;我就說我都記不住了……年紀大了,腦子不行了。”在一旁的彤姐這時候又插科打諢道。
我象征性地點了點頭,又問道:“那這里面那條魚呢?”
“就一條,被鑒定課的人帶走了。”一個男警員說道,“丘課長在當時魚缸的水里,還有那條金魚的身體里都發現了氰化物跟酒精成分。”
“氰化物、酒精……”
好像有什么不對的地方……
按照現在案件報告的判斷,由于成曉非自認是自己殺了羅佳蔓,氰化物也被推測是成曉非帶在身上、然后趁著羅佳蔓不備給她下毒;之后,羅佳蔓的尸體究竟為什么會倒在臥室的床上,報告目前也推測是成曉非在毒死羅佳蔓后拖到床上的。
那么目前唯一的問題是,魚缸里為什么會有氰化物和酒精的成分存在呢?成曉非殺了羅佳蔓是因為感情糾葛,那他跟羅佳蔓的魚有多大仇,也要把魚順便毒死?
我打開手機,翻了翻現場勘查的照片資料:確實能在地板找到成曉非鞋印的痕跡、床上也有成曉非的指紋存在,當然還有他體液留下的DNA——以及很多人的鞋印、指紋和DNA,小C在報告里寫到“經過推測,臥室床上起碼留下二十人的DNA”,看來羅佳蔓平時在臥室里可真沒閑著;但如果就憑這些來推測,成曉非在毒死了羅佳蔓之后把她的尸體丟到床上,是不是稍微草率了一些?以我的了解,成曉非這人膽子其實是非常小的,按照他平時的行為來想想,他正常的反應應該是看到羅佳蔓被毒死后,直接溜走,而并非落落大方地把羅佳蔓擺在床上——就算是其他人,客觀地來說,這么做也有些多此一舉。
“楚經理,佳蔓的別墅周圍,有攝像頭么?”
“還真沒有……”楚經理無奈地說道。
“啊?你們這里的安保不是……”
“我們也沒辦法,七年前佳蔓在這買下房子之后,就要求我們把屋前屋后的安全監控都拆了,估計是怕我們把什么東西交給狗仔隊吧;她經紀人也不斷地拿現金砸我們老板的辦公桌,這誰受得了?反正她又有保鏢,又有助理經紀人,還跟我們物業公司簽了免責協議,我們索性也就不管了。”
“那這樣……請把這周圍最近的監控的,當天晚上案發時刻八點鐘的錄像傳給我,可以么?”
于是,楚經理立刻拿出手機打個電話。
差不多十分鐘左右,監控錄像傳到了我的手機上——果然,在別墅東南角的攝像頭里,成曉非的身影一閃而過,而且他整個人看起來慌慌張張的,甚至跑掉的時候還掉了一只皮手套都沒來得及撿起——一只皮手套都來不及撿起的人,怎么可能會多此一舉把在客廳里就毒發的羅佳蔓去拖到臥室床上呢。
“羅佳蔓的身體應該不是成曉非拽到臥室的,而是羅佳蔓自己走到臥室去的。”我說道。
“哈?”曾經第一時間來勘察現場的那些警員聽了我的話之后,都以為我瘋了,而他們還沒醒悟,自己其實是被自己目前能發現的一條條證據欺騙了。
“秋巖,你說什么?你認真的?”白浩遠懷疑地看著我。
“你們自己看——”說著,我把播放著監控視頻的手機放在桌上:“這像是一個內心穩健到在殺人這件事上畫蛇添足的人么?而且如果不是羅佳蔓自己走進臥室里的,我也沒辦法解釋魚缸里的魚為什么會死——你們想想,如果魚缸里的魚是成曉非毒死的,那么他是在殺死羅佳蔓之前還是之后干的這件事呢?人能跟魚有多大過節,要毒殺一條魚?”
“那如果是成曉非為了測驗毒性……”一個女警對我問道。
“呵呵——氰化鉀!師姐,氰化鉀這種需要檢驗毒性?就算是驗毒,需要殺人之前臨時現檢測?”
“那你覺得是怎樣?”許常諾對我問道。
“只有一種可能:羅佳蔓把毒酒倒進的魚缸里,故意給成曉非看的。”
在我此刻的腦海里,案件的過程應該是這樣的:
首先,成曉非來到了羅佳蔓的家里,兩個人坐在沙發上喝酒——當然,談話氛圍一定不會很愉快,否則既然在羅佳蔓的床上都發現了成曉非的DNA,兩個人坐在一起時候距離應該是非常親昵的;
爾后,性情傲慢的羅佳蔓故意激怒了成曉非,然后走到他身邊,給成曉非的杯子里加了藥粉——這樣,便也能解釋為什么會在成曉非的杯子旁邊為什么會散落氰化鉀藥面;而接著,應該是羅佳蔓端著那杯酒,走到魚缸旁邊,將毒酒倒進了魚缸里,向成曉非展示:看這東西的毒性!
接著,羅佳蔓自己走開了——可能是拿什么東西……甚至或許,她是在逼著成曉非自己喝下那杯毒酒,卻沒想到成曉非把那個杯子的位置跟自己的無毒的威士忌對調,然后自己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喝了那杯毒酒,于是當她自信滿滿地返回房間的時候,卻不想自己毒發。
——聽完我的推論,白浩遠和許常諾等人,臉上都露出了慚愧。
“這倒不失為一種可能……”許常諾低著頭,搔了搔鼻子說道。
“那你怎么解釋鄭耀祖呢?”白浩遠突然冒出了這么一個問題。
“哼!嘿嘿嘿……”站在白浩遠身后的那些人,全都忍不住看著我譏笑著,頭也沒低下、嘴也沒捂著。
“什……什么?”
白浩遠看著我,理直氣壯地問道:“你沒考慮鄭耀祖的存在么,秋巖?別忘了,我們還有那對兒老兩口的證詞,鄭耀祖在案發那天來過這間房子。你說成曉非沒那么大的膽子在毒殺了羅佳蔓之后把她弄到床上去,好,那怎么不可能是在成曉非毒死羅佳蔓以后,鄭耀祖來把羅佳蔓搬到床上去?何況你編的故事也太小兒科了吧?羅佳蔓自己準備毒藥,結果被成曉非反殺?或者是,你想說羅佳蔓自己準備毒藥,然后自己等著成曉非來殺她?——秋巖,用結論反推原因,這是國中生做幾何推理題的手法,查案子可不能這么做。”
“這個……”
——操,我他媽的還真忘了鄭耀祖這茬了。
不過,鄭耀祖為什么要幫成曉非的忙?其二,他被成曉非找去,就只是為了把羅佳蔓搬到床上去?兩個大男人在,如果沒有其他人發現的情況下,都有足夠時間和人力把羅佳蔓埋在后院了……
但不管怎么說,白浩遠一提起這個鄭耀祖,我剛剛的那些推測,徹底成了笑話。
“我還是覺得學長說得對……”楊沅沅用著雖然細如蚊子振翅、但卻能被這整間客廳里的所有人都聽到的音量說著,“也沒奸尸,毒死之后還拖到床上干嘛?脫褲子放屁么……”
“我擦,你也真是腦洞大——氰化鉀毒死的人能奸尸么?”
結果秦耀和楊沅沅倆人說的這一小段相聲,弄得白浩遠和許常諾二人眼珠里直冒火。
“算了,今天來這么一趟,也沒啥新的發現。”白浩遠鄭重地看著我,但他一字一句里面都透露著奚落之意,“咱們也別打擾彤姐和楚經理的時間了,行嗎秋巖?現在回去的話,估計還能趕上食堂的飯菜。”
“行,回吧回吧……”做了一次無用功,我只好認慫。
沒想到在這個時候,白浩遠許常諾的身后,竟出現了嬉笑之聲:
“嘻嘻,還挺好玩!”
“干嘛呢秦耀!”我本來就心煩,沒想到這小子還在這添亂——原來此刻,他竟然蹲在地上,跟楊沅沅鼓搗著那魚缸的上下水。
“哈哈,秋巖哥,你看這玩意,上水下水這么快!這玩意也太好玩了吧!要換我家安裝一個這么個東西,我能蹲這兒玩一天,你看這里面這漩渦!多……”
“嘖——多大人了,你以為你是小孩進了科學宮啊?快給我起來!浪費水資源,你就不怕大半夜環保黨的人砸你寢室的玻璃去?”我對秦耀罵道。
秦耀和楊沅沅對視一眼,吐了吐舌頭站了起身。
不過確實,我沒想到這套給魚缸換水的系統會如此高效率:單獨出水的話只需要用十秒鐘,就可以把魚缸里滿滿的一缸水排空,而單獨進水,也同樣只需要十秒鐘就可以把魚缸注滿;而進水管出水管一起開,則只需要十五秒,就足夠可以把魚缸里完全換上一缸水。這套系統對于常年不在家的羅佳蔓、和平時需要辛苦清潔的彤姐來說確實很方便;只是就像楊沅沅說的,難道羅佳蔓就不擔心換水的時候把魚給沖走么?尤其當我看到兩支水管同時開啟時,在浴缸里形成的大漩渦,我便更加為那些魚兒擔心了——不過或許在換水之前,提前把魚撈出也是一種辦法呢。
呼,我糾結這么無聊的事干嘛……
做人做事得講究個有里有面,我這一天徒勞無功,按照彤姐的說法,我們也耽誤了她一天的工錢,于是我按照她一天工錢的數目,又多加了一些,付了她三百五十塊,就算做今天是我雇傭的她。就在我垂頭喪氣地帶著我們這一行人出了別墅的時候,外面突然稀里嘩啦又響起了一陣刺耳的聲皺,隨之而來的,是肆意踏破雪天靜謐的一陣暴躁的吵鬧——這幫上了年歲的女人扯破嗓子吵架的聲音,真的很丑陋。
“怎么回事,去看看吧。”我直接對秦耀和楊沅沅說道,然后帶著他們倆就往小廣場方向走。
在我身后幾步遠的許常諾已經打開了車門,然后對我不屑地說道:“這種事干嘛還要管?等下讓他們的保全隊來不就齊了?最多再讓街道派出所民警……”
“咱們不也是警察么?”
“可咱們是刑警,管兇殺案的。”許常諾轉過頭,提高了自己的語調。
“那咱們也是警察。遇上了,咱們反倒躲開了,許師兄您覺得這像話么?”
其實我是憋著一肚子氣的,要不然我也對這種鄰里街坊弄得雞飛狗跳的事情不大感興趣,管還是該管,但直接交給派出所就好。
風風火火地趕到了廣場,但見一幫穿著貂絨和皮大衣的中年婦女正圍著一對兒用羽絨服和加絨紅外棉褲把自己裹成兩只粽子的老兩口撕扯著,而在外圍穿著皮夾克和貂皮大氅的大叔大爺們,一小撮在聲援著那些老女人們,而更多的,則是紅著臉對自己家娘們兒的不顧風度所不認直視。
“怎么回事!都住手!”一瞬間,秦耀用著差不多十公里以外都能聽到的嗓音大吼著,而我就站在他身邊——在那一刻我還以為自己的鼓膜被這小子震破了。
“你干啥的啊?管啥閑事!”其中一個穿著黑色皮草、挎著紀梵希手提包的女人扭頭瞪著秦耀。看起來這女人差不多得有一米八五,面相兇得很。
“我們是市警察局的!都住手吧。”我掏了掏自己的耳朵,從羽絨大衣口袋里拿出自己的警官證。
“……媽的,這么點事還出動市警察局!”女人罵罵咧咧,松開了拽著那個白發蒼蒼老太太袖子的手,往后退了三步。
等人群讓開,把中間那一對兒老夫婦放過之后,白浩遠和許常諾、還有身后那些師兄師姐也都有點愣住。我一問才知道,這一對兒老夫婦就是指認鄭耀祖的那兩位,他們倆現在算是羅佳蔓這個案子的關鍵證人,他們現在便必須要出面維安。
“怎么回事啊?”許常諾直接走到活動主席臺前,對著依舊拿著話筒卻似乎一點都不想參與面前這場混亂的那個穿著棉帽衫的男人。在這功夫我觀察統計了一下,在這個搞所謂“愛心送溫暖”的直飲水過濾器銷售現場,活動相關服務人員一共有二十個,其中十幾個都是年輕男子,雖然底下參與這場推銷的年上男女一共將近七八十人,但維持個現場秩序應該不在話下;然而,就在剛才發生推搡的一瞬間,這幫人沒有一個出面勸架的,都是擺出一副看熱鬧的態度;但是等到見我們走上前之后,每個人的表情都很不淡定,一看我和其他所有人都亮出了自己的警官證,他們這些人便更加慌張。
趁著白浩遠和許常諾對站在臺上那個負責人問話,我試探著走到一個看起來跟我差不多大的女銷售身邊,拿起了一張銷售宣傳單,對她輕聲問道:“大冷天的,在這站了這么長時間,冷么?”
“還行吧,有點冷。”女孩臉上看起來有些緊張,但她說起話來卻沒有任何顫抖。
“你們在這搞這個活動,不擾民啊?跟周圍住宅區都打好招呼了?”我又問道。
“這個我不知道。不過我們搭臺的時候,周圍派出所的人過來看了一眼,啥也沒說就走了。”女孩不卑不亢地說道,“帥哥,你們是市局哪個單位的?”
“重案一組。”我如實說道。
“呵呵,重案組刑警,咋也管上市容市貌了?”
我檢視了一下女孩全身,看起來這個一米七五左右的女銷售氣質不凡,看起來倒是個人物。不過我真沒興趣認識她,所以我也沒給她好臉色:“那你信不信我打個電話,馬上就能讓風紀處的同事過來看看?嗯?”
姑娘一聽我這么一說,臉上立刻沒了剛剛的神采,低下頭不知道該說什么。
“呵呵,隨口說說。辛苦了。”接著我便也開始低頭看著他們擺在桌臺上的那個過濾器和一系列的宣傳手冊。
產品方面的我不懂,但看起來面前這款國產的過濾器的質量,從外表上看,好像倒并不比家里現在用的那款德國伯萊塔的差,即便我之前是真沒聽過他們的廠家品牌;不過把那個濾水器放在手里掂掂,卻真是太輕。
比過濾器本身更惹眼的,是他們的宣傳冊,竟然分出來七摞:兩摞版面設計很整潔的十五題問卷,問卷的形式有點像心理測試,會把結果分出五類,從A到E,而根據不同的類別也會有不同的獎品:保溫水杯、運動手環、無線藍牙耳機、移動充電寶、以及分類調料盒一套——這屋樣東西看著不同,實際上成本相差不超過兩三塊錢;而在答題者去領取相應的獎品的同時,銷售人員也會遞上去一張相應顏色的傳單;傳單中一面是對于這個直飲水過濾器的產品介紹,而另一面,居然是一篇篇科普文章:《為什么發達國家自己人在吃肉,而卻建議我們吃素》《你怎么還在喝洋奶粉?——牛奶的龐氏騙局》《誰在偷走我們的土壤》《明星、海外財團、無良政客正在影響您的飲食健康》《殺人的人造肉》。
“‘殺人的人造肉’?”聳人聽聞了一些吧?豆糜、麥麩和淀粉,最多加了一堆可食用添加劑,怎么就成殺人了?怪不得最近怎么老有針對生產人造肉和銷售人造肉企業的示威游行了……
“呵呵,我以為這套路就會在網上使用呢,沒想到還有線下的啊!”秦耀也湊到了我的身邊,看著桌上的小宣傳單笑了笑。
“網上也有?”
“對啊,秋巖哥你看——”秦耀說著拿出了自己的手機,調出了一個網頁給我,“現在全網都在這么搞,挺有熱度的;最開始就是咱們F市這個‘七星山妙優乳’搞出來的模式,掃碼做題,給你答案分析之后,讓你點這個:”點擊了解真相‘;然后再給你看一段科普小短片,內容都跟他們這過濾器宣傳單上面的內容差不離;等看完了短片就有資格抽獎——我這部mate30手機就是抽獎抽來的。反正我是不信這些東西上面說的內容。“
“你怎么不信呢?”
“呵呵,秋巖哥,你別看我這樣,我老爸是咱們Y大社會科學院的教授;我哥在美國讀經濟博士的。我學習不好,但也算耳濡目染吧,對于這種營銷文章我是從來不相信的——因為它們沒有學術界經過‘大能’認證的科學文章的索引佐證、自己也不見得去搞什么實驗;然后他們寫東西的語句和風格都太通俗易懂了,正因為通俗易懂,所以最不具有科學性、也最容易去騙人。”秦耀得意地說道,轉頭他又躊躇了片刻,繼續說著,“……只不過,好像人造肉能吃死人這個事情,我覺得好像還是靠譜的,畢竟那玩意那么老貴、結果大部分都是用化學品勾兌的。而且對于我這么一個愛吃肉的人來說,那玩意吃一次可能覺得驚艷,多吃幾次就滿嘴味精和增味膏的味兒,那玩意讓人反胃卻吐不出來,一吃難受一整天。”
——稍等會兒……問卷答題、抽獎,外加這幾個科普文章的中心內容——這個套路怎么如此熟悉?
我一瞬間便想起了張霽隆曾經跟我說的話:
“記住:十一月份在咱們Y省,關于市面上你肉眼能見得到的所有品牌所有產品的抽獎,你都別參與了;你想要啥,直接跟我說。Alea iacta est。”
我現在,總算有點理解陸冬青和張霽隆的手段了。
大家都知道那個被在野黨雇傭當宣傳顧問的驪沫,在利用“女權”、“非暴力”、“環保”三個話題進行輿論戰,她和她的團隊所寫的字句就是她在進行的動作,她利用自己的團隊深挖著楊省長和任何與楊省長關系親密的人在網絡媒體上的時間線,并且竭盡全力在把那些無關緊要的言論、行為去與那三個話題綁定,然后加以抹黑;而在野黨的那幫人,則用談話錄影剪接的方式制作成“尊重女性”、“倡導和平”、“熱愛地球家園”的病毒式的短片,在快手、抖音、即刻這種短視頻網站上紛紛被捧為“完人”的形象;
而幾乎沒人知道,在霽虹大廈里,有一個經濟學教授,在默默地利用人們占便宜的心理、和語言最簡單的文章,來操控著人們對于生活中一些柴米油鹽的看法,他也在進行著輿論戰——他甚至在不知不覺中,就引起了人們對于人造肉這種東西的激烈排斥,并且還不是僅限于F市或者Y省,而是全國性的;陸冬青還讓這種手段成為了一種熱點,之前他利用妙優乳來進行文火慢燉式的宣傳,而現在,商家卻搶話題一般地紛紛主動請纓去給消費者進行洗腦;只不過沒人知道是他干的,而他又在干嘛。
只是我其實現在仍舊沒看懂,這一系列的營銷手段,最后會與楊省長的大選連任,到底有什么直接關聯。
另一邊,經過問話之后,白浩遠和許常諾那邊才了解到剛剛的情況:這個推銷團隊可真是玩了一手好的“饑餓營銷”手段,事先準備了三種打折券——“8.5折”、“8折”和“5折”,個數分別是100張、50張、20張,派發的方式也是完全隨機,而拿到“8折”優惠券的,必須在之前拿到了“8.5折”優惠券才算生效;同理,拿到“5折”優惠券的,又必須同時持有“8.5折”和“8折”兩張優惠券。剛剛之所以會打起來,就是因為其中一個老阿姨聲稱指認鄭耀祖的那老兩口搶走了自己的“5折”優惠打折券——這里面還有個原因,大致是因為之前上一個環節中做活動,結果那個老阿姨跟那老兩口換了座位所造成的——具體怎么回事,我聽著那個負責人說了四五遍車轱轆話我也沒完全聽懂,大意應該如此。
“要么我說,這點事就算了。”許常諾靈機一動,擅自做主對老夫婦說道,“您說您二老都已經有一個優惠券了,干嘛還要占這個便宜?”
“欸,小阿sir,‘你港么嘢’?參加這種活動不就是來‘占便宜’的么?”老先生聽了許常諾的話,立刻有些不服了。
“不是……那您家里不就一個廚房么?這個直飲水過濾器在一個水龍頭上安裝不就夠了,怎么,您想往洗手間里也安一個?”許常諾自覺有理,對老夫婦反問了兩句。
“點解?我給我家細仔安裝一個,不得咩?”那個老太太也很不高興地對許常諾質問著,“我家細仔從南港來F市工作多辛苦?我也是為他健康著想,關得著阿sir你咩事?”
老夫婦當仁不讓,那個穿著貂絨的老阿姨又勢在必得,結果這么一會功夫又把許常諾給卷進去了。眼看著周圍這幫居民又要吵起來,我只能吩咐秦耀等人把他們兩邊拉開。
“我說,兄弟,”我想了想,走到了依舊站在臺上拿著麥克風坐山觀虎斗的那個銷售負責人,一邊說著,一邊看了看在他身旁那輛藍色廂式貨車,“商量個事情行吧?您看,今天外面這天這么冷,這大爺大媽們也都跟您耗了這么長時間;您自己這不也凍得臉紅手僵么,這一幫手下人也都跟您一起受凍,但我看您這,怎么的也得有七八百件?”
“一千件呢。等會兒我們還得取個百貨大廈門口去賣去。”
“那你現在這么下去能賣的完么?”
“警官,我這不也愁呢么……”
“那我出個主意:你就統一給他們7折優惠,把這個過濾器都賣出去不就結了?大叔大媽們用不著再打架、都能撈個高興,您也有的賺,怎么樣?”
負責人掐指一算,立刻急了:“那不成!全都七折的話,我可少賺了三千多塊錢呢!”
“但你不也有得賺么?先生,就您這款商品,我也不拿人家伯萊塔、三得利和海爾的做比較了;雖然外表看著唬人得很,但我剛剛用手乘量了,里面頂多也就是一般的活性炭,什么消毒層、不銹鋼清潔顆粒,里面有沒有,你應該比我有數。就您這一件的成本是多少,原價4000塊錢,就算是每件都讓您打五折,您都能賺個盆滿缽溢的。我是不想讓剛剛吵架打架的事情再發生了。”
“呵呵,那是你們警察的事情了,反正你們管了;就算你們不管,他們打架也不能影響我做買賣!”
“哦?是么!那行,你既然不愿意答應我的條件,那你趁早收攤吧,一件都別賣!我不可能讓你在這,成為危害治安的導火索。”我正愁沒地方撒火,這個銷售負責人倒是自己往我槍口上撞。
“哈,就憑你想管我?你知道我是誰么?”那個負責人說完,故意忍俊不禁地看著我,把自己的話停頓了下來,接著又說道:“你打聽打聽,我叫周九麟,我妹夫樸潤興,是太極老大車重炫手下最得力的干將!你就一個小警察,你又幾條命敢得罪太極會?”
“哦!太極會車老大的朋友啊!失敬失敬!”說完之后,我故意露出一個倍覺意想不到的表情,并沖那人拱了拱手,接著轉身我拿出了自己的手機,撥通了李曉妍的電話:“喂,小妍姐,我秋巖……嗯,風紀處的人都在是吧?嗯……對,我帶人在這邊呢,您也過來吧,您順便跟-這邊的派出所和區分局、還有稅務局那邊也聯系一下,我這邊遇到一個推銷團伙,感覺……”
“哎哎哎!別別別……兄弟!警官!有話好好說成么?”那個推銷負責人瞬間慌了,“您不是說七折么,七折就七折!”
“給臉不要臉!”我轉頭對那人罵了一句,接著又對李曉妍說道:“算了,不用來了,你忙吧。”除此之外,我什么都沒說——萬一這人真跟車重炫有點關系呢?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們太極會的人再一打聽便很容易知道我是誰,而我和張霽隆的關系似乎已經弄得有點人盡皆知了。我本來是勸架的,我可不想節外生枝。
在我們的安排下,那個穿著貂絨的老阿姨第一個用7折的價格買到了過濾器,推銷團隊讓安裝工跟著,直接去入戶安裝;指認鄭耀祖的那兩位則是第二個,拿到了兩個過濾器并留下了電話預約了安裝時間,雖然沒拿到五折的優惠,老兩口還是有些灰心,但畢竟這也算是一個壞事過去了,而且之前優惠券作廢的事情又是我做的決定,礙于我的警察身份,他們二位也不好說什么。恰巧此時,楚經理也終于把住宅區的保安隊叫了過來,我們把現場交給了保安隊,便互送那老兩口回家。
期間,我又對那老兩口問了一遍關于鄭耀祖的事情。老兩口只是說,在案發當天晚上,他們倆回家去的時候,看到一個人鬼鬼祟祟地從羅佳蔓的院子里翻墻跑了出來,由于落地時直接遭遇了老兩口,他還嚇得把頭撞到了對面的圍墻上,一溜煙地跑了。
“那您二位當時為什么沒報警呢?”
“我們兩個之前就見到過這個大明星進出她的房子里面;之前有一次晚上,他離開的時候,也是翻柵欄出去的,里面那個女的,還不好穿衣服……呸!不成體統!我們這周圍前后屋,沒有不討厭那個那個八婆的!”老婦人啐道。
“您二位,那天看見大明星翻墻出去,大概是在幾點?”
“大概……記不得了,十點鐘左右吧!”老先生說道。
“去干嘛了?宵夜?”
“對啊,就在前面路口那家‘榕港記’——幾十年的習慣了,晚上不飲湯睡不著的。”
這下我愿意相信,這二位說的話是真的了,南港和南粵人士向來喜歡吃宵夜,這便也說得通為什么烏漆墨黑的大晚上,二位老人為何會看到羅佳蔓家里有人翻柵欄逃出來。
就在我思考的時候,一個警察接了個電話之后,臉上立刻變得緊張了起來:“鄭耀祖有信了——巴山路27號,‘北約克陽光’小區,他前妻和他兒子現在住在那!”
于是我們所有人立刻把藍牙耳機戴上,手機多人保持通話狀態,上了車后便直奔巴山路27號。
而等我們還沒到那個叫做“北約克陽光”的住宅區的時候,大老遠我們便看見在巴山路附近,周圍的路人已經把巴山路上方橫跨街道的那座過街天橋的上下口圍了個水泄不通,并且紛紛站在道路兩邊拍著照片;在我們把車子停到附近的時候,我看到已經有咱們市局的幾個制服警和附近派出所的民警已經將過街天橋封鎖,只是巴山路這段的交通靠近潮汐車道,車流量巨大,根本來不及封路。
而那個享譽全國的男影星鄭耀祖,此刻用著最丟人的姿勢騎在了過街天橋的冰冷的不銹鋼扶手上面。離得大老遠,我便可以看得清楚,那個原本把圍困朝鮮南漢城的英俄爾岱,和翻拍版里那個風流倜儻、被譽為超過譚凱和佟大為版本的文雅總裁應暉演的淋漓盡致的新科影帝,熒屏上的風骨早化為烏有,此刻在他的臉上盡是恐懼的汗水。而原本在辦公室里留守的那兩位與白浩遠同組的師兄師姐,正在他面前五部遠的位置,苦口婆心地勸說著他。
“怎么回事!”白浩遠一下車,便對制服大隊問道。
“浩遠哥、常諾,秋巖……唉!”一個制服警對白浩遠說道,“我們和你們一組的人,本來在他家蹲守,前幾天都沒見著他;今天也不知道怎么著,突然先回了趟自己的住處,我們本想看看穩一穩再聯系你們要不要抓人的,結果他在家沒待五分鐘就下了樓,一個人開著車。于是我們就在后面跟著——現在想想看,可能是跟蹤的時候就被他發覺了,但他還是直奔他前妻跟他兒子這來了。然后也就在里面待了十分鐘——那時候我們已經聯系上你們了,結果他一下樓撒腿就跑,然后就現在這樣……”
“操……這哥們什么意思呢?”白浩遠罵了一句。
“通知局里叫保衛處對策室的談判專家了么?”我對那個制服警問道。
“通知了,但就從咱們局到這里這么長的路,最快也得等二十分鐘才能到。”
這怎么辦……
“只能上去試試穩住他,看看能不能撐過這二十分鐘了。”說著,我和白浩遠與許常諾一起上了橋。我看著眼前這個男人,真不知道夏雪平那個警院同學覺得他哪里配得上夏雪平。
“鄭耀祖先生,您別沖動!我們是市警察局……”剛跑到鄭耀祖面前,許常諾便開口道。
鄭耀祖一聽許常諾自報家門,似乎更加慌張了,他對著我們仨大聲叫道——他整個人從凌亂的頭發到沾滿積雪的鞋跟都是慌張的,但他的聲音卻像念著霸氣的臺詞時那樣透著一股悲涼的果決:“你們別過來!都別過來!——放過我!求你們放過我好不好?我知道我如果落到你們這些警察手里,我一定會被折磨死!求你們放過我好不好!”
“我們不過來,鄭先生。您也冷靜冷靜。”我用著極其緩和的語氣說道,“我們確實是警察,但我們同時也都是您的影迷粉絲,我們都不想您有事,又怎么會折磨你?——咱們先這樣,大家都先平復一下自己,聊兩句行么?”
寒風一吹,騎在扶手上的鄭耀祖全身都在發抖,他絕望地看著我和白浩遠以及許常諾,舌頭在禁閉的嘴里蠕動著,像是口中含著一顆蒼耳種子一般苦不堪言。等過了片刻,他把自己從思考里剝離出來之后,緩慢而煎熬地說道:“哼……呵……還有什么好聊的?我做了不該做的事情,我知道自己貪心不足、咎由自取,就算是你們不是來折磨我的,我橫豎都會是一死!”
“您不就是從羅佳蔓的別墅里出來的么?就因為這個,您就要像現在這樣?不至于的,鄭先生。我們只是想讓您跟我們回局里把事情說清楚,整件事情就可以結束了。您為什么要覺得自己山窮水盡了呢?難不成人是你殺的?”許常諾嘴巴快,在一旁對鄭耀祖問道。其實這也是我心里的疑惑,因為就現在的證據來看,鄭耀祖確實只是從羅佳蔓的別墅里翻墻逃出來被人看到;而就算他是像白浩遠說的,在成曉非殺了羅佳蔓之后他去把羅佳蔓拖到床上,如果單純只是這樣,最多算同案犯幫兇,不至于判死刑。
而這時候,鄭耀祖卻表情凝重地說道:“我可以告訴你們,人就是我殺的!”
——啥?
白浩遠不解地看了看我,他臉上的表情跟現在的我完全一樣,張大了嘴巴,雙目中充滿了迷惑和費解。
“人怎么可能……”
不等這個嘴快的許常諾再搶話,我和白浩遠幾乎同時地把他的肩膀給摁住了,否則搞不好是要壞事的。
“鄭先生,所以您承認是您殺了羅佳蔓女士。”白浩遠對鄭耀祖問詢式地說道。
“沒錯,是我下毒給羅佳蔓的!那個可惡的女人,趁著我醉酒的時候,把我……把我曾經貪心時做的事情全都給知道了,她那那件事要挾我!還故意氣我,拿著毒藥刺激我、說我是懦夫!說我沒膽子趁著她不注意給她的酒里下毒殺了她!她找死!她活該!呵呵,我沒想到,殺了她居然是那么簡單的事情,并且當時,我以為僅僅天知地知……”極度緊張之下,鄭耀祖竟把當時的情況一股腦和盤托出;緊接著,他又很傷感地說道:“但其實,在她倒在床上,我去她臥室里確認她確實斷了氣之后,我就后悔了……而且我其實到現在,對這個可惡的女人,心里還是有感情的,不知道為什么她越是可惡我就越對她沉迷……這世界上沒有后悔藥啊!但是我沒辦法啊!她知道了我做的那件事情,還要公之于眾;她如果那么做了,我和她都會死,而只要我毒死她,就只需要死她一個就好了!——可我疏忽了,我從最開始就疏忽了,那件事只要被除我以外的任何一個人知道,我就必然活不了!”
他越說情緒越激動,說到最后,他的腦門上都暴起了青筋:“落在你們手里也是個死!我鄭耀祖堂堂七尺男兒,還不如自己給自己來個痛快的!嗨——”
說到結尾,他大喝了一聲,不等我和白浩遠、許常諾反應,他便朝著自己的右手邊以躺,緊接著整個人倒栽蔥地摔到了橋下——在他的肩膀磕在馬路上的那一瞬間他本來還有呼吸、嘴里還有聲音、甚至整個身體還在掙扎,但馬上下一秒,便被一輛疾馳而來的大貨車撞得往斜前飛出了足足兩三米多,直到結結實實地攔腰撞到了路旁綠化帶的鐵護欄……
該死的,從那輛大貨車上顫顫巍巍走下來的,除了一對看起來極其老實巴交的農村夫婦之外,還有個四歲大的、戴著一只白色兔頭造型的小男孩。兔子帽上的小白兔的嘴巴,對著所有圍觀的眼睛開朗地笑著,而那雙兔眼無邪可愛的朱紅色,掐死剛剛從鄭耀祖口中內噴射后飛濺到貨車前擋玻璃上鮮血的顏色。
那些圍觀的人,雖然沒人受傷、沒人被血液濺到、沒人聽清鄭耀祖死前嘶吼出的半個字的內容,但那一瞬間,所有人都被嚇得四散而逃,似乎每個人都在后悔剛剛自己為何要湊這個熱鬧。潔白的路旁積雪、烏黑的柏油馬路、檸檬黃色的馬路標記,還有那灘人體迸開之后留下的殷紅血液,構成了一副極其殘忍的冬日畫卷。
半個小時后,急救中心和鑒定課的同事緊急趕到;與他們一同趕來的,還有鄭耀祖的經紀人和經紀公司的負責人——我認識這個老總,我曾看過鄭耀祖的電視專訪,他在專訪中說過這個老總跟自己是過命的兄弟、交情深似海,可現在,見到鄭耀祖血流滿地、死得面目全非,這位被鄭耀祖當做兄弟的老總眼淚都沒流一滴,只是一個勁地用自己跟Y省地方黨團聯盟分部主席的交情,告誡我們一周之內不許把鄭耀祖自殺的事情公開。
一個小時候,省警察廳發布消息:羅佳蔓案宣布告破,真正毒殺死者并將此事嫁禍到先前自殺的成某身上的犯罪嫌疑人鄭某,已在今天中午十一點半的追逃中畏罪自殺。整個消息,是由胡敬魴親自向媒體公布的。
“你們怎么回事!我一個勁在這里求你們F市警方,千萬要保密!千萬要保密!你們為什么背信棄義?你們就教你們的局長、副局長等著接受省行政議會的質詢吧!”老總捂著胸口,義正言辭地說道。
“不好意思,秦先生,公布消息的是我們的副廳長!您剛才‘求’我們的時候,他不在這!況且您這態度也叫‘求’嗎?別拿使喚您公司那幾個戲子的態度對我們警務人員說話!他突然宣布結案也是我們意料之外的事情,您要是心里有氣請直接去省廳找胡副廳長!”白浩遠也是一肚子氣。
跟白浩遠和許常諾接著吵了幾句之后,那個秦老板徹底暈了過去,急救車便順道把他送到了附近的醫院——跟鄭耀祖的尸體一起運走的。
看著面前積雪上的那片已經凝結的鮮紅,聽著對講機里錄下的鄭耀祖臨跳橋前留下的錄音,最好跟人放狠話的我確實在沒有精力發火,心里只留下了滿腹狐疑,甚至連小C出現在我身邊,一邊拍著我的肩膀一邊問我要不要去吃點午餐休息一下,我都似沒察覺一般。
——難道說羅佳蔓死了兩次?
在鄭耀祖的自述里,完全沒有成曉非的存在,而且似乎在他所說的他殺死羅佳蔓的時候,旁邊根本沒有其他人的存在……
真是令人頭疼……
我完全沒有想到我的猜測,百分之八十的內容都是正確的,結合鄭耀祖的陳述、老夫婦的證詞和我剛剛的推論,整個故事應該是這樣的:鄭耀祖來到羅佳蔓的家里,兩個人倒酒長談,接著發生爭執;隨即羅佳蔓用鄭耀祖所謂的自己“貪得無厭做出的那件事”對他進行威脅,然后羅佳蔓自己給鄭耀祖的酒里下毒,刺激鄭耀祖是懦夫不敢趁著自己不注意的時候把酒杯換掉——那么其中,可能羅佳蔓在為了向鄭耀祖證明自己撒進酒杯里的確實是氰化物,應該是自己向魚缸里倒了一些毒酒的;隨后羅佳蔓短暫離開,鄭耀祖調換酒杯,接著羅佳蔓喝下了那杯酒,然后自己在臥室毒發——她的身體確實不是別人拖到臥室的……
只是我萬沒想到,整個故事的男主角從純情的成曉非換成了這個老道滄桑的鄭耀祖;那么成曉非為什么要自殺、還把所有事情都攬到了自己身上了呢?
難道羅佳蔓真的死了兩次?
好,假設就算羅佳蔓被毒死了兩次,依舊讓人出乎意料的事情是,羅佳蔓居然會如此找死,故意激怒鄭耀祖去把自己的杯子跟那杯毒酒換掉——就算是我聽到了鄭耀祖這么說,我還是覺得,是羅佳蔓逼著鄭耀祖喝掉毒酒自殺、結果自己被鄭耀祖分了神、擾亂了注意力后才被換了杯子,整個邏輯才更加成立;激怒自己把毒酒換掉,這件事情怎么聽都感覺像一個圈套,而鄭耀祖居然順著這個圈套往里跳,而這個聽起來像圈套的事情反而不是個圈套,鄭耀祖又真的成功地殺了羅佳蔓。
而在這其后,又出現了新的問題:鄭耀祖口中那件“自己貪心不足而做出來的事情”,到底是什么,能讓在被羅佳蔓得知之后,逼迫鄭耀祖不惜將其毒殺?其帶來的后果,在鄭耀祖的心中甚至有一點超過了殺人之后被判處死刑這件事,這究竟會是什么?
而對于成曉非,難不成他也有什么把柄被羅佳蔓握在手里了么?如果真的有,他所做的事情,會跟鄭耀祖做的是同一件事么?
又兩個小時之后,來到了下午,胡敬魴居然專程帶人來到了市局重案一組,美其名曰“慰問”,親自表示要給白浩遠許常諾二人的專案組放假兩星期,而且還承諾給所有經辦此案的警員發放三千塊錢的獎金——數目是之前我和夏雪平破獲“桴鼓鳴”連環殺人案的一半,而這三千塊錢獎金,連剛接手重案一組代行組長職權的我,和秦耀楊沅沅那七個菜鳥實習警,竟然也都有份。三千元的獎金加上半個月的假期,確實讓沒經手此案的那些同事分外眼紅,可是在這個時候,原本對這個案子的懸而未決有些牢騷的專案組警員們,此事卻并不是很享受這些福利;就連幾乎什么都沒做就得到了三千塊獎金的這七個實習學警,也都因為剛剛親眼目睹鄭耀祖全身被撞得粉碎性骨折和腦漿炸裂,而既驚魂未定、又并不覺得滿足愉快。
“好了,辛苦各位了!你們是F市前線的衛士,是Y省警界明日之光!我代表省廳和我個人,向各位致敬!”胡敬魴說完,看向身邊的沈量才,對他拍了拍肩膀:“量才老弟,擁有這么多能干的手下,前途似錦!”接著又看了一眼徐遠,笑了笑說道:“你也辛苦。”
坐在辦公桌前的我看了看滿屋子的人,大部分的臉上,都透著一股十分復雜的不甘,只是他們之中每一個敢于表達內心真實的想法。
“……胡副廳長,您請留步。”
“何秋巖!”徐遠連忙回過頭,沖著我嚴厲地低吼一聲,然后對我搖了搖頭。
但此刻,帶著一眾保衛、已經走到辦公室門口的胡敬魴儼然已聽到我在叫他,頓時一愣,轉過頭看著在辦公桌前站得筆挺的我,眼神里散發著無盡的不屑;但當著眾目睽睽,他還是微笑了起來,重新走到我的面前:“喲,何秋巖警官,夏雪平轉調去了情報調查局,聽說你現在代攝組長職權,是吧?后生可畏,前途無量!”
“謝謝鈞座夸獎。只是學生有一事不明,還請鈞座指點迷津。”
“我就知道你有話,你說吧。”胡敬魴捏著眼鏡腿提了提眼鏡,微微板起了臉。
“鈞座剛剛在省廳直接開記者會、向外界宣布羅佳蔓一案就這么結了……”
沒等我說完話,胡敬魴卻先開了腔:“小何警官,我問你:鄭耀祖是不是死了?”
“是。”
“嗯,他是不是承認了,是他毒殺了羅佳蔓?”
“沒錯。但是我覺得這件事還有蹊……”
“都是‘是’就好了啊!這不就是已經破了案么?在你們重案一組的白浩遠警官向局里匯報、你們的沈副局長又向我匯報之后,我就已經確認了——不,我們省廳這邊就已經確認了,這個案子已經算是結案了。結案了還不好么?”
“咳咳,副廳座,其實我剛剛也只是匯報……”沈量才在胡敬魴身邊,一聽對方將皮球踢到了自己的腳下,多少也有些戰戰兢兢。
“那鈞座是不是忘了,”我壓不下心里的氣,直接對胡敬魴質問道,“咱們警務人員守則上明文規定:一個案子在確定結案之前,經辦人需要向上級部門打報告、局里簽字之后往上級管理單位,也就是省廳遞交之后,才算結案?學生不知道,如果不走正常程序,僅僅是在嫌疑人自殺身亡后一個小時就向媒體公開宣稱、且一錘定音,這樣是不是有點草率?”
胡敬魴的臉色,立刻變得比他身上的警服還要黑。他身后那些省廳保衛部的便衣警,紛紛握緊了拳頭,滿滿一副隨時準備將我摁在地上的樣子。
整個辦公室的人,都在倒吸著冷氣,一時間辦公室里仿佛開了空調的制冷功能,搞得比外面的零下二十八度還要更冷。
“臭小子!怎么跟長官說話呢!”沈量才看著我大罵道,他自己也是滿頭冷汗。
而徐遠在一旁,則忍不住作思考狀,又不經意地盯著胡敬魴鏡片背后那雙凹陷的眼睛。
“草率么?呵呵,我覺得并不!”胡敬魴振振有詞,“‘凡遇殊事異況,可奪情而定;凡遇民眾之亂語,可用非常之法以正視聽’——這是《警務長官訓言》上面的內容,夏濤老長官當年寫給全國警察的,現在還掛在我省廳辦公桌后面的墻上,每天我都會轉過身看一看,再背一遍。羅佳蔓這個案子出在咱們Y省F市,從警界到政界,乃至還有娛樂圈,對咱們F市警察的辦事效率都頗有微詞,但我知道咱們F市警察局的諸君,可并非如此,你們各位的努力,上峰都是看在眼里的;可架不住那幫媒體人為了吸引眼球亂寫亂編啊!何秋巖,你跟夏雪平去休假,剛回來沒幾天,你一個二十啷當歲的毛頭小子就接手了F市重案一組這么大個攤子,你可知道羅佳蔓這個案子已經快過去一個月了?你可知道,你所仰仗的這幫師兄師姐們,每天都得受到外界多大壓力?為了封住那幫媒體人的嘴巴,我這算不算‘奪情而定’,算不算‘用非常辦法以正視聽’?長官做的決定自會有長官的考量和責任,何秋巖警官,你應該明白吧?”
胡敬魴字句珠璣,乍一聽又的確屬實,盡管我仍然相信他這么做并不正確,但我又實在辯不過他,只好保持沉默。
“我看你這樣,應該有點明白過來了?”胡敬魴笑了笑,但眼神里仿佛藏了兩把刀一般,“年輕人,好好干吧。做得好的話,你就是咱們Y省警界的明星。”
留下了這一句聽起來像是夸贊的話之后,胡敬魴拂袖而去。沈量才無奈地看著我,咬著牙皺著眉,完全一副“等有工夫再找你算賬”的表情,緊接著跑得屁滾尿流的往前追趕著胡敬魴。徐遠則像吃完飯遛彎一般,走到我面前,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整理一下,把成曉非和鄭耀祖,和今天這件事的報告交到我這,抄送一份給沈副局。”說著,還給我的桌上放了一張紙片,旋即也離開了重案一組辦公室。
“‘但我知道,咱們F市警察局的諸君,可并非如此——你們各位的努力,上峰都是看在眼里的——’”等確定胡敬魴和他的那些保衛們確實離開了這個樓層,上午跟著我們一起去羅佳蔓家里的一個女警,便開始掐著腰沉著嗓子,撇著嘴巴模仿著剛才胡敬魴的話,等把大部分的人都逗得哈哈大笑了,她又自己笑著自己,又嫌棄地說著,“嘁!個大滑頭!今次這么說,以前他們省廳可沒少貪了咱們的功績!”
“官僚么,不就這么回事么?”另一個女警說道,“說了一大堆漂亮話,簡而言之:速戰速決、完事大吉。他要的是名聲、是破案率,哪管咱們查案子時候的死活呢?”
“我說二位,你們這回又是假期又是獎金的,還不知足?”一個男警員酸溜溜地說道。
“可不么?我覺得‘速戰速決、完事大吉’挺好的。我這都連著倆月沒好好陪女朋友了,正好馬上放假,總算有時間補償補償她啦!”許常諾坐在后排心滿意足地說道。
而另一邊,秦耀楊沅沅那頭也開始交頭接耳起來:“我的個天,學長也太牛逼了吧?省廳的副廳座都敢懟?”
“我也沒想到,以前也就知道秋巖哥在學校里打架厲害,這沒想到……”
“行了各位,差不多得了,”白浩遠站起了身,看著周圍的所有人,“都別議論了,該干嘛干嘛吧。”接著他又坐下,也是一臉復雜地轉過頭盯著我一言不發。
而我則看著徐遠留下的那張紙片發呆,那工整地上面寫了兩個字:
“翻案。”
必須翻案,因為我總覺得這事情絕對不會像胡敬魴想的那樣,就這么結束了;
可問題是,鄭耀祖留下的那些疑云,都隨著他縱身一躍死無對證了,要想翻案,接下來該怎么查呢?
就這樣,重案一組的辦公室,在百無聊賴的時光中蹉跎了一下午。
臨近下班,身心俱疲的我先到食堂買了三份雪菜牛肉米線和三份蠔油芥蘭,然后開著車子去學校接到了美茵。一上車,美茵便先將我一把熊抱,但是因為有了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這些不該發生的錯誤,我對她的舉動故意表現得冷冰冰的。
“哎呀!你干嘛呀?一見面就跟你的小情人妹妹擺出一副‘夏雪平臉’?”美茵不忿地說道。
我嘆了口氣后,只是淡然而疲憊地踩下了腳剎:“唉……就……快點回家吧。”
“怎么了啊……”美茵失望地看著我,眨著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你……你是生氣了么?”
“因為什么生氣啊?”
“就……今天早上……我對你……那個唄;還嘲諷你說你早泄……”美茵摟著我的右臂對我問道。
“嘖……不全是。”我看了她一眼,無力地說道,“但也確實因為你這個生氣了,知道么?”
“嘻嘻,”美茵以為我在跟她開玩笑,于是她又忍不住笑開了花,紅著臉說道,“哥哥的大肉棒還是會讓我愛不釋手的呢!其實早上我是故意這么說的,我就想讓你在我身上找回自信,你懂嗎?”
“你說你一個女孩子家家的,還是個學生,怎么就喜歡聊這點事情?”我用左手揉了揉眼睛,又嘆了口氣。
美茵一聽,嘟著嘴對我埋怨道:“哼!你跟夏雪平談禁忌戀之后,說話也真是越來越像她啦!”
“哈哈,有嗎?”聽她這么一說,我倒不禁覺得有些高興。
“可不么……真是越來越像個大人了!”美茵想了想,又對我問道,“是因為工作上的事情么?案子的事情讓你煩心?”
“嗯……都快被氣死了。”我啞著嗓子說道——不知道一瞬間為何,我真覺得自己有些快要失聲,或許是中午在與準備自殺的鄭耀祖在過街天橋上對峙時著了風寒。
結果我話音剛落,卻發現美茵趁著我不注意,已經把我的皮帶解開,把那只嬌滴滴的右手探到了我的內褲里,食指和中指肚已然觸碰到了我的龜頭尖端……看來我是真的累了,連她這種小動作居然都未察覺。
“哎,你干嘛啊?”
“給你放松放松呀!嘻嘻……”
我看著滿臉撲紅、抿著嘴巴賣萌的美茵,趁著前方路過一個小丁字路口,我直接那車子拐進小路上,把車子停下重新踩了腳剎。
“美茵,請你把手拿出來。”我灰著臉看著她。
“嗚……我不!”美茵仍舊以為我實在跟她故意取樂,于是依舊對我笑了笑。還用食指在我的馬眼上輕輕刮了一手。
“你拿出來。我沒跟你玩鬧。”我轉過頭,鄭重地看著她。
她這時才終于發現,此刻的我對她的調情進挪性挑逗也好、撒嬌賣萌也好,均不感冒,于是皺起了眉頭,有些害怕地看著我,嘟著嘴巴將手從我的褲襠里抽回,然后對我哀怨道:“何秋巖,你這么兇干嘛!我真的就是想讓你放松放松嘛……哪家的哥哥要是一放學就有自己的妹妹給自己口出來,恐怕還的樂到上天呢!”
“我今天中午剛剛見到一個、天天在電視劇和電影里活生生的男影星,在我面前從差不多五米多高的人行天橋上跳下去,然后在那一瞬間被一輛時速80邁的大型貨車的車頭正好撞到、整個人飛出去2.25米,人體的脊椎橫著撞到水泥柱上,全身粉碎性骨折、內臟破裂,連腦漿都灑了滿地,”我帶著顫音、眼睛里翻涌著不甘心的濕潤,看著美茵說道,“然后死去的那個人雖然供認不諱,但我手頭的這個案子仍舊全是疑點;結果省廳的領導卻要求我按照結案處理——美茵,你17歲了,也是大人了,你覺得我現在還有心思跟你弄這點事情么?”
美茵看著我,臉上不再是委屈而是同情和憐惜,她撇著嘴,不好意思地轉過頭去,又忍不住側過臉低下頭:“對不起啊,哥哥……我……我不知道……”
不得不說,經過如此一爆發,我的心里倒是舒暢多了,這種大吐苦水的感覺是要比射精的感覺更舒服一些的,盡管在我心中仍然壓抑。我平復了一下情緒,從自己的公文包里掏出一片濕巾來遞給了美茵讓她擦手,接著又重新開動了車子。
“我……其實我今天在學校,看手機的時候看到新聞了,鄭耀祖死了對吧?”美茵想了想,仿佛沒話找話一般地對我問道。
“嗯。”
“他真死了啊?”
“就在我面前跳下去的……全身沒有一處好地方,死得不能再死了。”
“可惜了,我還挺喜歡他演的龍骨大的;那個小鮮肉和那個韓國女團成員演的錦衣衛和朝鮮公主,我反而覺得油膩……”美茵想了想,又用著極小的聲音說了一句,以至于我以為我是幻聽:“看你這么累……回家給你洗個泰式泡泡浴、好好洗洗晦氣……”
“啊?你剛才說啥?”
“嘻嘻,沒事……”
把車停在家門以后,美茵又是一開車門就撒歡,像一只小母兔一般直接竄到門口開了門鎖,飛也似地竄上了樓,甚至在我鎖車的時候我都能聽見家里樓梯上傳來的“噔噔噔”的聲音;可這丫頭又說對我好、又說什么讓我放松,卻也不說幫我提一下那三份湯粉和青菜。我跌跌撞撞拎著公文包和食堂的打包盒,眼見著家門口的信箱里面塞滿了信奉,地上的塑料箱里還擺了兩個包裹,但我身上既沒多余力氣也沒多余的手,只好想著等下如果騰出空來再去看看。
我把餐食放到餐桌上,邁著沉重疲軟的步伐走上樓進了屋,在房間里趴了好一會兒,我才發現枕頭旁多了張字條:
“到家之后,出門右轉,直接進來~”
這是夏雪平的字,看來她提前下班回來了——我竟然都沒發現她的車子停在哪里……她這是也要搞什么名堂?出門右轉……那不是洗手間么?
正想著,突然從洗手間里傳來了美茵的一聲驚呼:“呀!”接著她有些慌張地說道:“哎呀……好吧,我去樓下的吧!”
我一聽立刻從床上翻身跑出門,正巧跟穿著一件浴袍的美茵撞了個滿懷,于是美茵衣襟一送,兩只潔白的肉球和幼嫩的乳溝、光滑平坦的小腹以及長在白皙的恥丘上的烏黑濃密的陰毛全都在跟我打著招呼;但她卻憋了個大紅臉,又氣又羞地果斷把浴袍穿好,又故意在我面前緊緊扎好衣帶,然后努著嘴巴對我“哼”了一聲,然后提著她手里的洗浴用品匆匆下了樓,進了父親留給夏雪平的那間臥室。
我則好奇地走進了衛生間,隨著我的雙腳踏進溫暖濕潤的衛生間里,一股充滿水蜜桃香味的氣息撲面而來;而洗臉池旁和浴缸邊沿上,正擺著幾盞加了精油的香燭。此刻的夏雪平,正雙手掩著自己通紅的臉頰,把自己小麥色的身軀埋藏在軟綿綿的豐富的泡沫里羞澀地哭笑不得。只是看著她滿臉羞紅的模樣,我的心又忍不住砰砰亂跳。
“哈哈哈……”當然除了亂撞的小鹿,我同時忍不住的還有自己想笑的感覺。“我說我的夏雪平大人,我能問一句:剛才你讓美茵看見什么了嗎?”
“你討厭!……你最好別問!”夏雪平咬著下嘴唇,直接朝著我甩了一巴掌泡沫。
看來我是不知道她會提前下班,她也忙得忘了今天我會接美茵一起回家。
“喂,干嘛啊,這白花花的……我這還穿著毛衣呢。”我一邊簡單清理著身上的泡沫一邊故意埋怨。
“哼,你這小混蛋往我身上甩你那些‘白花花’的東西的時候還少?而且怎么,你還準備穿著毛衣跟我一起泡澡么?快點進來——”
我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連忙跑回房間換了短袖T恤和短褲,又迅速跑回洗手間把自己脫了個精光,直接才進了如云朵般的沐浴泡沫里;見她也忍不住沖我笑著,上揚的嘴角和眼神里都帶著令人微醺的狂放,我突然覺得以往總是拿冰冷態度來掩飾自己嬌羞的夏雪平,今天似乎有點不對勁,她好像換了個人似的。
“夏雪平,你今天怎么……欸!唔嗚——”
還沒等我把話問完,她卻突然一把將我拽到自己的懷里,我剛摟住她那被泡沫加持得全身都似錦鯉般濕滑的皮膚,她立刻將自己的柔軟嘴唇貼到我的口畔,隨著她舌頭頂進我的口中,一股充滿辛涼酸澀的液體從她的嘴里送入——這好像是我和她在旅行時剩下的那半瓶紅酒的味道。
“小混蛋,媽媽想要!給媽媽好不好?給媽媽……”
看來夏雪平也是跟著我學壞了,此刻她磁性的聲線里完全聽不出任何的冰冷與高高在上,且滿滿的都是令我的聽覺神經和主導性欲的末梢神經瘙癢的黏膩嬌嗔;她一邊說著,一邊開始張開雙腿,用兩只腳在我的大腿和屁股上纏著,并且雙手開始輪流在我的陰莖上輪番緩慢地套弄,用著兩根大拇指的指肚在我的龜頭兩瓣輕柔地打轉。單單聽著她發顫的聲音,我的肉棒已然勃起了一大半,而在酒精于體內揮發和她手腳動作的刺激之下,想要插入的欲望便愈發地強烈。
“我給……我都給……”
“好孩子……媽媽今天真是想死你了……快點弄媽媽!”
她感受到我下面這只被喚醒的巨大欲獸漸漸躁動不安,便緊接著開始親手掰開自己緊湊的貝穴,用拇指和食指輕輕牽扯著兩片陰唇,并且微微抬起屁股,主動往我的龜頭上面套著。當我那顆光滑肉棗嵌入她的蜜蛤中之后,口中立刻發出了一聲十分暢快又令我身心無比愉悅的呻吟:“啊——”
隨著這一聲嬌吟,我頓時覺得我已經徹底跟她胸前這攤泡沫融化成一體,再加上酒精的麻痹和體內這種可以與酒精結合后在身體中燃燒的邪惡物質摧毀了我的理智,并不等我的分身在她體內去分辨相同溫熱的陰道體液和浴缸熱水的分別,在我自己都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我竟已經跪在她的雙腿間開啟了打樁機模式;在我調整了自己的姿勢之后,我輕而易舉地用手托著夏雪平的屁股和后脊,利用水的浮力將她的身體托平,在我的腰部前后不停擺動、做著打樁運動的時候,身體近乎騰起的的夏雪平也在反手撐著自己的上半身,并且跟著我活塞進出的節拍扭動著自己的屁股;她輕咬著的兩片朱唇中不斷地發出令人魂牽夢繞的歌喉,同時在我的粗大陽具與她柔嫩陰戶交合的地方,不斷有水花上下翻騰,熱水迸濺而起的旋律與夏雪平的浪咿,形成了一首奇妙的二重奏,這著實讓疲敝一天的我受用無比。
我沒想到人生在世,想要做點事情居然會如此之困難;而一回到家后,夏雪平如此放下身段地勾引我、讓我與她在這溫馨的泡泡浴中鴛鴦戲水、顛鸞倒鳳,于我的靈魂而言,就像是沙漠中的綠洲一般令人渴望而又流連。如果人生在世,不用需要去做什么事情,而僅僅是跟著自己心愛的人做愛,那該多好。
“夏雪平……”
“嗯,寶貝……繼續……”
“媽媽……”
“嗯……小老公……”夏雪平咬著下嘴唇笑著,隨著我深深地刺入她的花蕊深處、用馬眼含住她子宮前端那條會充血的舌型軟肉,她忍不住翻了下自己的美眸,然后紅著臉頰專心致志地與我的目線相接。
“我想肏死你……讓兒子肏死你好不好?讓兒子死在媽媽的美麗裸體上好不好?”
在我全身氣著雞皮疙瘩、從龜頭開始發熱發癢到全身都跟著發熱發癢的這一刻,我也覺得我這樣的騷話說出口,實在是有些煞了風景:我明明應該說什么“山無棱,天地合,江水為竭,才敢與君絕”這樣的話,最不濟也該是“死了都要愛,,不淋漓盡致不痛快”;但在這一刻,在生理刺激到我全身加神經都開始顫抖之后,從我的感受轉化而來的,居然是這樣簡單粗暴的表達。
換成兩個月前剛剛與夏雪平同床時,她若是聽到這樣的粗鄙之語,必然會一腳將我踢倒在地,然后拔出她那把QSZ92式頂在我的腦門上嚇唬我、并告誡我不許再說第二回;而今天的她,則在我的身下承歡之時,在微皺了一下眉頭后咬著嘴唇對我承受著滿臉羞澀,夾雜著浪囈說道:“壞孩子……肏媽媽……這種話你都說……啊哼……說得出口……媽媽隨你的便了……啊嗯……真作孽!反正從身到心……媽媽都是你這壞孩子的人了……想一起這樣累死……想把媽媽這樣弄死……媽媽也都依你了!”
聽了這話,這即便我和她已經突破母子禁忌一個月、也讓我倍覺如此反常的話,我卻很清晰地產生了一種想要流淚的沖動,以至于險些忽視了她的后半段的告白:“但是……寶貝……啊啊……媽媽想好了……啊……媽媽今天晚上……隨你怎么弄……你想怎么放縱……哦哦哦……媽媽都陪你……但從明天開始……和媽媽在一起的時候……你需要戴套子的,好么?”
我沒想到她會對這一連一個月,我跟她在一起交歡的時候,大部分都是無套零距離接觸會產生如此強烈的執念;可此時此刻,在我心里激起的波瀾,已經讓我對這種事情不再那么糾結了,因為我對她的愛之深切、她為了我身心都得到滿足而可以對我如此遷就,安全套什么的真的算不上什么了。
于是我彎下腰低下頭,用一個深吻回應著她——我本來想要順著她的下頜繼續吻向她的酥胸,奈何我倆身前都包裹著一層濃厚的浴沫,繼而我只能更加激烈地用舌頭挑動她口腔中的每一處,瞬間,她的陰道里產生了一陣劇烈的痙攣,一股熱流順著我的輸精管涌進我的內心;而不知為何,就在這一刻,我終于落淚了,當然也說不清先后的順序,不過也就兩三秒的時間差,我身體內精關大開。
眼淚打在夏雪平的顴骨上,再加上精液在她美穴噴灑得如此之快,正吸吮著我冰冷堅硬舌頭的夏雪平,立刻驚愕地睜開了那雙大眼睛;但很快,那雙眼又迷離了起來,因為雖然這一發精液比起我先前每一次都射的太早,但我自己也沒想到,在我的呼吸已經逐漸粗重的時候,射精卻還在繼續,持續的時長跟我從開始擁有射精這個能力之后的每一次比起來都長到夸張的地步。
“……你是哪只狐貍精喲,變成了夏雪平的樣子吸干了我的陽氣?快把我媽媽還給我。”我有氣無力,又滿心享受地摟著她的身軀對她調笑著問道;但同時,欲望逐漸退卻,理智重新占據著我這副我自己都開始討厭的皮囊,那種孤獨、疲憊,也跟著繼續摧殘著我的意志。比我欲火更充盈的是我的陽精,比精液更充盈的是我的眼淚。
“真的是……里面都被你射滿了……”夏雪平本想推開我的身體,但看著我突然哭了起來,又連忙把我摟住,對我焦急地問道,并把我的頭壓在她溫熱的胸口上:“怎么了,我的小混蛋?你今天怎么也有點不太對呢……”
“夏雪平……你干嘛非要去國情部呀……”
她在我面前卸下所有偽裝后,表現出的是專屬于我的溫柔和淫蕩;我想,我在她面前卸下所有包袱后,就只剩下幼稚、敏感和脆弱了吧。我的陰莖依舊插在她的蜜穴中沒有拔出,而這一刻,她就像每一個普通母親安撫著一個無助、無能的兒子一樣,摟著我的后背摸著我的頭發、親吻著我的額頭。
于是,夏雪平也突然有些動容地,用著溫柔而顫抖的聲音,說了一句我久違了十好幾年的話:“寶貝乖,跟媽媽講講究竟怎么了,好嗎?”
我嗅著她身上的體香,枕在她飽滿的乳房和濕噠噠的頭發上,感受著她比水溫更溫熱的體溫,慢慢地把今早從進到辦公室之后所收到的委屈、猜忌,在辦公室門口聽到的那些如芒如刀一樣的惡言相向,包括從昨天晚上王楚惠用那極其小兒科的手段意欲給我下套、再包括沈量才拙劣處理危機但又確實收買人心的安撫下屬的手段,然后是羅佳蔓一案糟亂如麻的疑點,再加上中午目擊鄭耀祖跳橋后撞死在我眼前,而胡敬魴對我的頤指氣使——我全都盡數傾訴給了夏雪平。我知道這些事再在我心里繼續埋藏幾個小時的話,我想我真的會崩潰。
“真是辛苦你了,你受委屈了寶貝……”夏雪平摟著我說道,然后又忍不住親吻了一下我的額頭,“媽媽……唉,好慚愧,媽媽真的不太會安慰人,但又真的好想安慰安慰你……”
“沒事的,夏雪平,跟你能把這些事說出來已經好多了……真的!”我用她的胸部墊著自己下巴,抹干眼淚看著她仍帶著性高潮后的緋紅臉頰。
她也確實嘴笨,只是對我嫣然一笑,然后目光低垂,陷入了思考——以我對她的了解,她應該在為自己接下來說的話打著腹稿。
——但也就是這一刻,我才突然想到一件事:我今天經歷的這一切,難道不就是她過去這十年間,每天都在經歷的事情么?
甚至還要更痛苦吧——還有父兄的血海深仇,外面那些自以為正義的執筆如刀的無良媒體潑著臟水,還有如同陳來運那班什么“反抗夏雪平”組織的人會隨時在角落里丟個臭雞蛋、潑一盆屎尿,還有那些經意或者不經意間得罪過的黑道人物豢養或聘請的殺手會隨時對她進行的暗算,以及……以及自己子女對自己的誤解和不解。
她考量了一下遣詞造句,然后才摟著我說道:“鄭耀祖的新聞,今天在情報局的時候,我在電視上看到了,他一定是你當警察以來所見到的死得最慘的一個吧?”
我把頭埋在她的胸谷間,換換點了點頭。
“見到死亡這種事情……你只能習慣,你是一個刑警,以后這樣的事情還有很多。媽媽剛當交警的時候,就見到一起這樣類似的事故,于是當天晚上,我也是這樣泡在熱水浴缸里很久;你那時候還小,你應該都記不住了,媽媽那一晚摟著你睡覺的時候,都在哭,但當時小小的你,卻給了媽媽好大的勇氣,第二天心里想著你、一定要你平平安安長大的我,還是照常去上班了——一直到現在。”她摸了摸我的額頭,繼續說道,“至于一組的那些人……唉,我想你這么聰明,也肯定看得出來吧,他們其實并不是每個人打心底都服從我的,但是明面上,他們還不得不服,甚至有的時候……”
“甚至有的時候,他們還會主動維護你呢。因為他們知道,你受到嘉獎、他們才會出頭,你受到委屈他們也沒好日子過活;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很清楚,她想說的是什么。
“沒錯。”夏雪平長嘆一口氣,接著說道,“整個市局,其實都是一個魚龍混雜的地方,有些人人脈廣、背景硬、樹大根深,而沒有人脈又沒背景的,全都在拉幫結派。昨天其實我就想提醒你,但看你太高興也不想打消你的喜悅和積極性:面對這幫人的時候,你只能用盡量包容的姿態和隨時隨地都要百倍警惕的注意力去跟他們接觸,讓他們跟你協調,讓他們知道你的毅力和能力;能閉一只眼的就閉一只眼,而該把眼光放亮放遠的時候,千萬不能含糊;除此之外,別無他法。這也就是我為什么最開始清楚胡佳期和王楚惠、跟白浩遠聶心馳四個關系混亂卻裝作不知道而不戳破的原因了,你明白吧?”
我點了點頭。
“王楚惠的事情,我知道了,你暫時心里有數就好,你今早沒跟她硬碰硬就做得很對,但你要時刻提防她之后會有什么動作……”夏雪平思考了一下,又說道,“秦耀和楊沅沅那幾個孩子,雖然調皮了一點,反應和能力看起來也不如莊寧許彤晨還有你在風紀處遇到的那幾個,但他們確實是你可以掌握的對象——沒有誰天生就是優秀的刑警,但他們幾個,絕對是你在一組今后最可以依賴的力量。”
“我知道了。”
“至于羅佳蔓這個案子,我沒有資料,我也不好給你太主觀的建議——總之你就像徐遠告訴你的那樣,按照翻案做準備吧。徐遠問你要成曉非的資料,肯定是為了他自己的訴求;但你可以試著跳出現在案子的框架,查查成曉非、鄭耀祖,還有羅佳蔓每個人的底細——你不是自己也說么,不能依賴證據。”夏雪平說完,用食指在我的鼻子上輕輕刮了一下。
“嘿嘿……”聽她說完這些話之后,我的心里確實舒暢了許多。
“小混蛋,還不拔出來呀……難道還想跟媽媽繼續么?”夏雪平眨著眼睛,突然又多問了一句。
我這時才想起來,自己的陰莖還在夏雪平下面那兩片軟唇中含著。其實心扉敞開后一身輕松的我,確實有點想跟夏雪平再做一次的,結果說巧不巧,隨著一陣合唱式的“咕嚕咕嚕”聲音,我和她都覺得饑餓的感覺如此明顯,于是都決定先把身上的泡沫沖干凈、吃了飯后再說。
“呵呵,我突然想起,之前你那個同學還要給你介紹鄭耀祖相親呢……”放了浴缸水,沖起淋浴時,幫著她搓背的我對她開著玩笑道。
夏雪平手持著花灑,沖洗著自己的外陰和我內射進去的精污,回頭瞪了我一眼:“突然說起這個來干嘛?哼,該不是那個‘小字母C’又跟你說什么了吧?”
“跟她沒關系……我就想哈,”我憋著一股壞,笑著說道,“你看吶,這些覬覦或者潛在覬覦你的人,又什么段捷哈、艾立威哈,還有今天這個鄭耀祖,居然都這么……被老天爺收走了,你說說,這是不是老天爺也在幫我守護著你、只讓你屬于我一個人呢呀?”
“呸呸呸!你這孩子說的什么話!這種話也是能說的?”夏雪平立刻急了,“你知不知道你說這種話,我就會往你自己的安危上亂想?……想擔心死我啊?你真是的!”
“我錯了我錯了……”看來我開這個玩笑實在是沒什么意思,于是我連忙找補道,“我其實想說的是,你能不能有功夫的時候,把你那個警院同學的聯系方式給我?”
“那個不是我警院同學,是之前交通隊時候的同事。”夏雪平想了想,轉過頭正經地看著我“你準備調查鄭耀祖?”
“沒錯。而且我也很好奇,你說,這一個之前是分局的警察、現在全職做主婦的女人,是怎么認識得那么打牌的明星呢?”
若換成別人,肯定會跟我說什么“這應該是巧合”之類的話,而拎著花灑沖著自己的長發的夏雪平,眼瞳一轉,對我說道:“其實我也很在意。總之你要是聯系上她之后,你也要小心一點。知道么?”
“嗯。”我幫她籠著頭發,然后搓著洗發水,轉念一想,想起今早上那個突發奇想,便對她說道:“對了,你覺不覺得,就你現在在國情部偵辦的這個案子,哪里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昨天你跟我講了那些細節之后,有一件事,我很在意。”
“什么事情?”
于是我一五一十地將我對于佟德達還有那些被害死的退休警察的身份,加上他們擁有的日記本的內容、還有當年專案組的猜測,全都跟夏雪平說一遍。
夏雪平深吸了一口氣,閉著眼睛思考了片刻,沖干凈了自己的頭發,然后開始幫我搓著背:“你是想說:當年的專案組成員選拔、到他們偵破你外公的命案以及最后那個事情被按照‘懸案’處理,都是一場陰謀;你覺得他們跟害死你外公的那個兇手都是一伙的,就像之前艾立威幫著那幾個案件的真兇清理現場、段捷接應刺殺我未遂的周正續一樣,從接應殺手、到清理現場,再到故意抹殺一定的證據,都有明確的分工,是這樣么?”
“聽這意思,你也發覺這些問題了?”看來我和她真是母子連心,心意相通。
“嗯,今早我開車出了這個小區之后,我就覺得有什么東西不對勁了。只是當年這個專案組的一些人,他們的一些檔案我之前是看不到的。”夏雪平松了一口氣,對我說道,“反正明天去完醫院之后,岳凌音給了我一天假,而且還偷偷給我影印了幾份那些被害人的筆記的內容。明天我在家的時候,會結合徐遠權限所及的數據庫,好好查一下他們每個人的資料。”
“嗬,這個岳凌音聽起來人好像還不錯。”
“嗯,她挺有意思的。初次見面,感覺她就像個高高在上的女王,接觸久了就知道,這人還挺幽默,說起話來很有意思。”
“哈哈,比你還女王?”一陣玩笑過后,我才反應過來自己好像落下了什么奇怪的內容,“欸,你等會兒——你明天要去醫院?”
“嗯……啊,咳咳,”夏雪平說著清了清嗓子,對我說道,“沒什么,就是感覺喉嚨有些不舒服……可能是這幾天天冷,著涼了吧?”
我見狀連忙摸了一下夏雪平的額頭,但無論是現在還是剛剛我在跟她做愛時,都沒感覺她身體過于發熱,不過她此刻說話的聲音確實要稍稍有些沙啞。
“那要不要我陪你去?反正目前局里也好、組里也罷,都沒啥大事。”
“算了,我一個人去就好。”夏雪平對我笑著安慰道,“再說,一個喉嚨發炎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萬一明天組里有什么突發情況呢?并且你不還要為翻羅佳蔓這個案子做準備么?”
“那也無妨,這半天時間總是能擠出來的吧?而且我帶你去醫院,誰敢多嘴說什么?”我強硬地說道。
“你可別了,我的小混蛋。你現在是代理組長,你可別像以前那樣渾不吝——剛剛跟你說的那些話,你現在就忘了?”夏雪平如是說道。
我實在拗不過她,只好答應她明天照常老老實實地去上班,任她自己一個人去醫院。
擦干了身體,穿好了衣服后,一打開衛生間門,卻沒想到美茵正端著一只包裹、腋下還夾著另一只快遞郵件站在門口——也說不清她是剛從樓下上來,還是在門口站了有一會兒。
夏雪平抿了抿嘴,看了看美茵,欲言又止。
而我剛想說話,卻被美茵手里捏著的信封扇了一下腦門:“大壞蛋,給你的信!”信封沒有“胎頭”、沒有署名、沒有鋼印和郵票,只是用純藍色墨水寫著一行行楷:“何秋巖先生收。”
“等下下來一起吃飯?”我對美茵問道。
“哼,我都消化完了啦!”美茵憤怒地瞪了我一眼,又嫉妒地瞟了一眼夏雪平,默默地回到自己房間迅速關上了門。
夏雪平無奈地低下頭,又羞愧地看著我。
我連忙牽起夏雪平的手,給了她一個微笑,拉著她下了樓。
剛下樓,還沒等我打開放在桌上的打包盒,短褲里的手機突然響起。來電話的是聽聲音就可知道他應該是還沒睡醒的白浩遠:“……喂,秋巖。”
“白師兄,什么事?”
“徐局長和沈副局長讓我通知你,回局里加班——我現在也正往局里趕呢。”
“出什么事了?”
“唉……你收沒收到一個匿名信:白色信封,沒有郵票鋼印的。”
我忐忑地看著桌上被我放在米線旁邊的信封,心里突然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原本在冰箱里拿出一盒剩菜準備放進微波爐里回溫的夏雪平,也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收到了。”
“看了么?”白浩遠的聲音聽起來就充滿了絕望。
“還沒呢。”
“看看吧,看看你就知道了。我、許常諾、徐局、沈副局,外加胡敬魴那廝,全都收到了。我在計程車上,不多說了。”說完,他便掛了電話。
于是我連忙拆開了信封,拿出了里面那張信紙——那是用報紙和雜志上面的字剪下后,拼成的一封信;若是白浩遠和其他人收到的那些信,也都是用這種方式“寫”成的,那這個寄信人也真是有毅力。
信上如此說道:
“F市警察局重案一組何秋巖警官親啟:
剛剛得知你們在經辦羅佳蔓遇害一案。
閑話少敘,特此透露——殺害羅佳蔓真兇共五人:成曉非、鄭耀祖、林夢萌、陳春、______;
此五人漏一不可。若貴警局有所遺漏,我必將真相同媒體界公開,屆時廣大群眾輿論所向如何,望您自行承擔。
——我會跟進你們的辦案進展的。祝您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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