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熱百香果檸檬茶在桌上擺了一下午,竟一口都沒有動。
最惡心人的事情是,在剛進到這家在市局斜對過的奶茶店里的時候,店里的BGM播放的居然也是那首已經讓我們幾個倍覺毛骨悚然的“老虎、老鼠,傻傻分不清楚”。艾立威情不自禁地狠罵了一句聽起來貌似是拉丁文的臟話,我也實在忍不住,連忙走到吧臺前,對著那個胖乎乎、看樣子有些呆呆的店員說道:“不好意思,兄弟,能不能幫個忙?換首歌行嗎?”
那店員仿佛沒睡醒一般耷拉著眼睛,操著一口南島口音對我說道:“歹勢啦,先生,可是我在播放的是Jolin的歌啊,我很喜歡Jolin的,尤其是她的老歌……”
“你放她的歌沒問題,但能不能換首歌?”我沒好氣地說道。
“歹勢啦,但是這就是她的《野蠻游戲》那張專輯啦!我們店里都是碟片在播放來的……”
“行行好,成嗎?她專輯里又不是只有這么一首歌!《獨占神話》?《天空》?《希臘少女》?‘厚不厚’啦?”我近乎抓狂地對他說道。
“‘厚’、‘厚’……那么兇干嘛?”
店員小哥絮絮刀刀地自言自語,但也總算是切掉了那首驚悚的、又哪壺不開提哪壺的“看不清楚,遲早粉身碎骨”。
我和夏雪平面對面地坐著,然而一時間誰都不想說話。夏雪平沉默,我想多半是出于一種沒有救到美茵的不甘心,與被那個戴這V怪客面具的神秘人擺了一道的憤怒;同時坐在我身邊的還有艾立威,而且還有一個平常不怎么跟我有過多交集的胡佳期。胡佳期在痛哭流涕,艾立威本來說他準備勸胡師姐,但是勸了兩三句,艾立威自己卻也陷入了沉默不語,而且看起來他十分困惑,但我也猜不到他在困惑什么,只是在他困惑了一會兒過后,看到他管店員要了一杯溫水,然后默不作聲地從自己的西裝口袋里掏出一板嗎丁琳,吃了兩粒之后用拳頭輕輕頂著自己的胃;而我……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因何而沉默。
在聽到那一聲巨響的時候,我其實有那么一瞬間有點沒反應過來怎么回事,但是,我仍然看到夏雪平沒有停下腳步,一直在往前沖,于是我便也跟隨著夏雪平往前跑,并且,我在第一秒就拿出了電話聯系了急救指揮中心和消防隊,我很清楚我的語言邏輯和語速都沒有問題,但是放下電話之后我卻在懷疑剛剛自己到底跟電話那頭說了什么。
艾立威則吩咐莊寧和許彤晨,跟自己尋找著那幾臺把蔡依林的嗓音加工得跟《閃靈》電影里配樂一般的該死的揚聲器,然而,這一對兒小鴛鴦全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艾立威看著這倆年輕后輩很是無奈,臉上的表情仿佛吃進肚子里一只屎殼郎一樣難受,于是便自己拔出手槍推上子彈,勘查廠區周圍的情況;——后來莊寧偷著告訴我,聽到那一聲爆炸以后,許彤晨就嚇傻了,趕緊躲到了莊寧的懷里渾身發抖,整個人嚇得目光呆滯、臉色蒼白,都忘了怎么尖叫;而他自己也雙腳發軟、而且自己還嚇得尿褲子——怪不得收隊回警局的時候,他非要找一輛沒人坐的警車自己一個人坐了進去;我跟著夏雪平大步流星地往前跑著,跑到了四號車間門口,只看見在距離車間門口五米多遠的一個沙袋堆后,沉量才正狼狽不堪地趴在那里,三個保衛處的警察在用自己的身軀擋在他的身體上方,雙手按著頭部,每個人的左臂跟另一個人的右臂挎在一起,顯然是事先訓練過的;他們自己滿頭都是細小的水泥石塊和灰塵,卻跟那垛沙袋堆一起給沉量才搭了一座完美的防護罩——看著沉量才時不時探出頭看看車間里的火光,聽到些響動后又馬上打個激靈躲回去的樣子,著實讓人又氣又好笑;除了沉量才之外,跑過來協助行動的風紀處的那幫老油條們沒有一個是進了廠房的,重案二組前來執行任務的人數眾多,但將近一多半人也都留在了外面,還有幾個看樣子是剛從車間里逃出來的,一個個的都被濃煙熏成了大黑臉,西裝上、鞋面上、甚至頭發上也都有燒焦的痕跡;然而,重案一組的人,都在廠房里面,一個都沒出來。
眼見車間里熊熊火光和正不斷地往外飄著的黑煙,又耳聞有不少師兄師姐在廠房里痛苦哀叫,這一幕看得我心里直顫,聽得我頭皮發麻,可夏雪平還是義無反顧地往里沖,我也只好咬著牙跟著夏雪平往前沖,畢竟不能讓她獨自一人孤軍作戰。
“夏雪平!何秋巖!你們兩個找死嗎?”
沉量才以后貓在沙堆后面,推開了罩在自己身上的三個保衛處的師兄,對夏雪平和我吼了一句,然而夏雪平還是沒有回頭,我便也沒理會沉量才;倒是原本站在沉量才身后那幾個風紀處的老哥們兒,眼見著我跟著夏雪平沖進了廠房,他們也都在談了口氣后咬著牙跟著我進了廠房。
廠房里的景象說不上慘不忍睹,但也確實不太好看:地面上灑滿了汽油、燒成一片火焰的湖泊,估計剛剛炸開的除了尋常作用的炸藥,應該還有燃燒彈四處還掛著用酒精和燃油浸泡過的布料,燃著了以后產生的氣體難聞得很;廠房里橫七豎八地躺滿了人,有的是被濃煙和刺鼻氣體熏得暈倒,還有的是因為雙腿上在流著淚淚鮮血,瞬間無法行走;眼見著趙嘉霖正拖著頭發燒光了四分之一的王楚惠經過我的身邊,夏雪平馬上跑了過去幫忙——仔細一看,在趙嘉霖身體的右側,無論是胳膊上、肋骨上,還是胯骨的、右腿上,全都扎滿了鐵釘。
“你受傷了,去外面待命吧!”夏雪平搶過王楚惠的身體,對趙嘉霖說道。
“用不著!……我沒事,提前護住了臉,受這點傷,算不了什么!嘶——啊!”趙嘉霖正跟著夏雪平嘴硬,結果這時候抗在她一邊肩膀上的王楚惠突然醒轉過來,仰起身子一頓咳嗽,不由得讓趙嘉霖自己把胳膊一沉,于是隨著肌肉一拉,幾股鮮血便沿著那些釘子滲了出來。
“去休息!這是命令!”夏雪平跟趙嘉霖扛著王楚惠往車間外面走著,對著趙嘉霖喊道。
“你命令我什么?你又不是我的組長!”趙嘉霖咬著自己的頭發,對夏雪平反駁道。
于是夏雪平再沒管她,等把王楚惠抬出廠房外面之后繼續救助著別人。
而在趙嘉霖故意跟夏雪平吵嘴的時候,我繼續往前走著,發現了在一個老舊手動鍛壓機床旁邊的角落里,一個整個后背燒傷、還被扎滿了釘子的男人在一動不動地抱著另一個人,我連忙走過去一看,只見被抱在懷里的那個是胡佳期,她除了鞋底上被扎了兩根鐵釘以外,也就脖子上有被石粒擦破的痕跡,當我扳動她身子的時候,看到她的西裝上衣袖子也燒了五六個破洞,看起來還算沒有大礙;而用自己身體護著她那個男人,居然是平日里那個油腔滑調、滿腹齷齪、屢屢算我于背后的白浩遠。
“胡師姐!胡師姐!你的腳現在還能動么?”
“誰?誰!浩遠嗎?不對,浩遠在這的!”胡師姐緊閉著眼睛,把雙手在半空中亂抓著,看著她不停眨眼又不停晃腦袋的樣子,我猜恐怕剛才爆炸的時候,她不但被那一聲巨響把耳朵暫時振聾,而且她的后腦可能也受到了撞擊,所以一時間看不見東西。
“老聶、老聶!……先送佳期出去……楚惠姐沒事吧?”白浩遠也貌似看不見東西了,不過他好像倒不是被炸彈給震的,而是因為他額頭上被砸破了,傷口流出的血把眼睛糊住了。
“我不是老聶,”我大聲地對白浩遠喊話道,“跟我走吧!”
“那你是……立威兄?”
哎,此時著白師兄的聽覺能力,怕是也比胡師姐好不到哪去。
“我是何秋巖!快走吧!”我一邊說著,一邊先把白浩遠拽了起來,胡佳期見狀連忙抱著白浩遠的腰不放,緊接著白浩遠把雙手往胡師姐的胳膊上一搭,于是胡師姐也被拽著站了起來,這時候她才看得清楚面前的人是我,于是跟著我扛起了白浩遠,然后一起往廠房外走。
“何……秋……秋巖!你聶師兄呢?……聶心馳呢?”聽了我的名字以后,白浩遠馬上抓住了我的手,對我急迫地問道。
“我沒看到他。”我依舊把他的胳膊扛在了自己身上,“白師兄,你先別管別人了,你自己傷的太重了,咱們先離開這!”
“那……你一定要幫我個忙!”白浩遠忍著劇痛,在我肩上苦苦哀求著我,“秋巖!秋巖我知道,我和聶心馳在之前跟你有點梁子……但是老聶是我的兄弟,從警院的時候我倆就在一起混……就跟你和那個什么白鶴、還有網監處那個身材賊靚的妹子一樣!而且他為了救你妹妹、救組長的女兒,剛剛第一個沖在前頭的!我求你……求你秋巖,等下一定要幫我救他出來!”
“不用多說了,白師兄,我懂!我先送你出去,聶師兄那么機靈的人,一定不會有事的!”
“拜托了!”
于是等我把胡師姐和白師兄送出車間后,我又反身沖了回去,正好遇到了想跨過一堆火焰的夏雪平。此時火燒得越來越旺,溫度也越來越熱,汗珠掉落在地上,馬上就會化成一小股蒸汽;廠房里有不少地方因為燃燒的緣故正在塌陷,并且時不時地還有小范圍的爆炸。我覺得此刻理應拽著夏雪平離開這里,但我也深知自己再怎么勸,夏雪平或許也不會離開,自己也只好鐵了心地想方設法再不讓她受傷的情況下跟著她往前沖。
正在這時候,艾立威端著手槍沖了進來:“雪平,何處長,你們倆趕緊撤吧!等一會兒消防局的人就到了!這里太危險了!”
“你去勸吧,”我無奈地看了一眼艾立威,因為此刻夏雪平已經趟過了一叢火焰往里面走著,我看了一眼夏雪平,往里跟著趟了過去,又回頭看著艾立威,“我沒跟你硬杠,她什么脾氣你是知道的!”
“你們母子倆怎么一樣瘋?搞不好你們倆都會死在這!快出來!”艾立威嘴上說著,但也跨過了那叢火堆跑到了我身邊。
我剛要再說些什么,夏雪平突然警惕地轉過了身,對我和艾立威問道:“你們兩個有沒有聽到什么聲音?”
“聲音?什么聲音?”我疑惑地看著艾立威,又看了看夏雪平,“不就是燃燒木頭和布料、玻璃崩裂的聲音么?”
艾立威仔細聽了幾秒,又說道:“好像還有螞蜂的聲音?螞蜂這東西喜火,但是這么大的火……”我跟著側耳一聽,確實倒是有什么“嗡嗡”作響,但聲音要比螞蜂振翅響上二十幾倍,更像是電機馬達驅動的聲音而非昆蟲的翅膀。
“不對!不是螞蜂,是無人機!”夏雪平突然叫道。
結果話音剛落,便從廠房里面夏雪平身后飛出了兩架跟轉椅一樣大小的軍用小型無人機,看著兩架無人機升到半空,夏雪平立刻翻身就跑;她前腳剛抬起,后年無人機上載有的兩挺重機槍就已經把子彈招呼了過來,聽子彈的節奏和聲音,估計應該是QJZ89式。
于是我跟夏雪平還有艾立威,三人之間根本來不及交流,只能一股腦地往外跑,因為QJZ89式這種機槍的有效射程相當遠,而且配備子彈的穿透力一般也極強,一般的掩體對于它來說根本上沒有用的,更何況車間廠房里除了那幾根承重柱之外,也根本就沒什么有效掩體;反而撒腿開跑,對于裝載著差不多21kg重機槍的無人機來說倒是一種負擔,而且如果跑到戶外,今天的五級風力對于機槍子彈反倒是能產生一些影響。
但人跑得再快,加速度卻也趕不上機械——這他娘的真是有史以來我最討厭高科技的一天,等跑出門后,夏雪平對我和艾立威大叫道:“分頭跑!”
我聽了之后直接往大門右邊跑去,艾立威則往左,等候在外面的眾人見了那兩只大家伙,都趕緊趴了下來,找到掩體后對著無人機的八個螺旋槳射擊;我和艾立威跑了一會兒,不約而同地發現,那兩挺安裝在無人機上的重機槍除了在廠房里用子彈在我和他的身后象征性地恐嚇了幾下,出了廠房之后完全只是跟著夏雪平,于是也敢忙跟在那兩只無人機后面對著上面的螺旋槳和疑似接收裝置的東西射擊——然而,手槍這東西的準度和有效距離跟機槍根本不能比,對著移動著的上方目標射擊,十發能有三發命中就不錯了;并且那兩只無人機還配備了防彈甲,任憑站在地上的人怎么射擊,也打不透。
因此夏雪平只能不停地跑,但還好這廠區的地形十分復雜,在廠房外面還有好多厚重的鐵架、操作臺以及廢舊火車廂,盡管夏雪平來不及回身還擊,但還是可以帶著這兩挺機關槍繞圈子,在為夏雪平捏了一把汗的同時,我也咬著牙跟在她的后面,甚至打空了一梭子彈。
事態在消防隊到達的時候終于產生了轉機,在看到艾立威爬上消防車對著消防員說著話的時候,夏雪平會意連忙朝著消防車那邊跑去,等到了水車附近后,八支高壓水槍一齊朝著那兩架無人機噴射著;在噴了足足兩分鐘之后,那兩架無人機終于短路,直接從半空中栽了下來。我連忙跑到水箱旁邊,發現她除了雙腿被火焰燎過后留下了三處燙傷之外,沒受任何其他的傷,不得不說八方神佛對于這個女人真是十分的寵溺;不過在水槍跟機槍大戰的同時,也有三名消防員和兩名警員遭到了極強的掃射,犧牲了。
隨即,另一隊消防員立刻沖進了四號車間開始進行救援,抬出了不少傷員,很快救護車也趕來,把所有受傷的警員立刻送往了醫院。
可自始至終,我都沒看到聶心馳的身影。
直到后來,消防員和急救隊從廠房里抬出了十一具尸體,經過薛警醫、急救隊和隨后到來的鑒定課同事的確認,吳小曦指著一具躺在地上遍體燒成黑炭的男性尸骸告訴我:“這個就是聶心馳。”
在警院教導過跟我同一屆學警無數次的那位被譽為“金句哥”的名叫周荻的學長,也曾經說過另一句話:一個活著的警察會在一個已經犧牲的警察身上,看到自己的結局。看著聶心馳燒焦的、不斷地淌出尸油的遺體,我依舊不知道我自己的結局是什么。是跟他一樣被燒死?還是躺在這里的其他警察一樣被子彈打死?或者像那天在調查周正續的審訊室里的魏師兄一樣被毒死?我不知道,我很仿徨。而在之后,風紀處三人眾知道了聶心馳的死訊以后,丁精武敲著拐棍連著大罵了五聲“活該”,李曉研解恨地咬著棉花糖喜極而泣、莫陽對著窗臺扯著嗓子用著極難聽的聲音大笑了足足一個小時,看著他們三個瘋狂的樣子,我卻突然為聶師兄覺得難以名狀的悲傷。如果,我在想如果,在未來的某一天我的最期跟聶心馳相似、甚至是一模一樣的話,會有多少人為我的死而悲傷,又會有多少人為我的死而歡心雀躍?這恐怕很難說。
事后,不出意料地,沉量才把這次臨時營救任務的過錯毫不保留地全都怪罪在夏雪平身上,他反咬一口,認為是夏雪平讓全局的人遭遇了這場危險,并且在市局大樓一樓大廳里,當著幾乎全局人的面對夏雪平勃然大怒。夏雪平沒說什么,以往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她,今天卻像一只斷了線的風箏、一個被抽了龍骨的稻草人,木訥而無力地看著沉量才,任其對自己扣著黑鍋;反倒是我和艾立威今天卻出奇地完成了統一戰線,全都扯著嗓子跟沉量才對嗆——其實死人的事情誰都不希望發生;但把一切罪責都讓夏雪平來承擔,讓她這個自己女兒還處于危險的一個女人來承擔,沉量才實在是有點不講究。
徐遠今天也一反常態地沒有出來幫著沉量才說話、給他下臺階,在我們吵架的時候,他只是站在大門口安靜地抽著煙。一直到夏雪平最終同時拍了拍我和艾立威的肩膀,表示自己想出去透透風,然后再沒多說第二句話把我和他拽出了大樓,又叫上了一直在一旁因受到驚嚇默默流淚的胡佳期;眼見著我們四個離開了,徐遠才重新進去跟沉量才交談了起來。
就這樣,我陪著夏雪平在這間奶茶店里坐了一下午。
“夏雪平,要不要再回去看看相關監控錄像,還有剛剛那個匿名綁匪發來的視頻通話?我總覺得有貓膩。”
夏雪平安靜了一下午,抬頭看了我一眼,然后終于端起玻璃杯,押了一口早已冷掉的珍珠奶茶,說出了兩個字:“不急。”
“不急?可是,畢竟現在美茵還是處于被綁架狀態……”
“再等等。你冷靜些,別著急——至少現在我還不想進樓里,再看到姓沉的那張跟顆倭瓜似的臉。”看了看哭到嗓子啞眼睛腫的胡師姐,夏雪平對艾立威擺了擺手:“算了,你跟我換個位置,我勸勸她。”
艾立威立刻站了起身,跟夏雪平竄了個座位,坐到我對面之前還有些刻意地把雙手搭在了夏雪平的肩膀上。我見了,心里必然不悅,便立刻站了起身。
“干什么?”夏雪平橫著眼睛看了我一眼。
我看著艾立威,深吸了一口氣,又轉過頭對夏雪平說道:“不干什么,我去外頭抽根煙。”說完我就離開了座位。
“你還抽煙?長能耐了你呀!”夏雪平對著我的后背叫了一句。
此刻我已經走到了門口,聽到夏雪平的話,我又回身向后微微仰著身體側過頭看了夏雪平一眼,給了她一個“你管我怎樣”的眼神;夏雪平輕輕嘆了口氣,對我甩了甩手背,然后轉過頭,把自己的手搭在了胡佳期的手背上。
我推開玻璃門,坐到奶茶店的臺階上,剛摸出身上那包萬寶路,在我的左邊居然多了個人:“能給我也來一根么?”
艾立威說完,微笑著看著我。
看著他的笑容,我確實又有種想打他的沖動;于是我伸出握著的右手,把手里攥著的那包煙遞給了他:“你隨意。”
“我隨意?呵呵,那我就真隨意了啊。”艾立威結果了那包銀色萬寶路,刻意地在手里晃了晃。
“沒毛病,您愛怎么隨意就怎么隨意,而且您跟我這不一直‘很隨意’的嗎?”我冷嘲熱諷地對他道,而且我對艾立威這種故意找玩笑開的行為倍覺無聊,“您要是能把一整包擱一塊堆兒一起抽,我也不攔著!”
艾立威從煙盒里拿出一支煙來放在嘴里,又對我問了一句:“有火么?”
心里正生著悶氣的我,才突然想起來我自己嘴里叼著這根,也還沒點著呢,然后我連忙把打火機從自己的牛仔褲口袋里摸出來,先給自己點上,美美地抽上一口,然后我才將打火機遞到了艾立威手里。
“想想還真是危險啊,”接過了打火機的艾立威又對我說道,“剛才那么大的火、那么高的溫度,萬一這玩意在你兜里爆炸了……”
我不禁砸了砸嘴巴,轉頭對艾立威怒道:“你看看!你就是這么個人!倒是都說我故意跟你不對付,你自己琢磨一下你說的這話,怎么能不讓人生氣?你管我借火,反倒那剛才出現場的事情來找茬了!”我越說越怒,但看著他看著我發怒,眼睛里帶著的那絲得意,我心想搞不好這家伙又是想在夏雪平面前故意激怒我,我何秋巖就算是幼兒園的智商情商,也不可能再一次上他的當了——并且最大的問題是,媽的,他說的確實對,進火場之前我太著急忘了先丟掉打火機,這確實是個隱患;因此我轉過身去,對他擺了擺手,“算啦,我不跟你掰扯這個了!九死一生又累了一天了,我可沒那么精力充沛!”
艾立威點上了煙,輕輕地吸了一口,跟著他呼出一口煙氣之后,帶出了一陣劇烈的咳嗽。“這煙還挺壯口的哈。”艾立威咳嗽得差不多了之后,故意舉著煙調侃道。
“呵呵,這就壯口了?銀白色萬寶路算是口感清淡的……我記得艾師兄平時不抽煙的對吧?”我吸了口煙,對著艾立威輕蔑地笑了笑。
“偶爾抽一根。”艾立威有些茫然地看著我,又轉過頭去吸了口煙,輕咳了兩聲,“一般都是白浩遠聶心馳他們給我幾根那種小細煙……唉!以后就少了一個在我身邊可以給我分煙的人嘍……”“那你就管我要啊?抱歉了艾師兄,我跟白師兄聶師兄的口味不一樣,這煙啊,咱們真抽不到一塊去。”我轉頭看了艾立威一眼。對于艾立威這種催淚牌我是不吃的,我對聶心馳的死可惜歸可惜,當然是出于一個人類對于同類喪生的同情,但要想在我這把他從頭到尾徹徹底底洗白,讓我忘記他跟著你艾立威在我背后捅刀子、跟著白浩遠一起到處以夏雪平和你艾立威準備結婚的名義發喜糖、說什么從今以后我要管他叫叔的事情,呵呵,除非把我大腦徹底切除。
艾立威性性地笑了笑,默默地抽著煙。
“哎,我也真是不覺景,人家艾師兄多瀟灑體面的人,能賞面子管我要煙抽,我還在這用風涼話懟人家……何秋巖啊,你可真是不知好歹!”我說完話之后,斜棱著眼睛瞟了一眼艾立威。沒想到這家伙竟也不生氣,反倒笑著對我說道:“荷,算了吧!你心里討厭我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了,用不著在這給我戴高帽。”
“這可不是我給你戴高帽的事,您知道您在我們風紀處這塊的各位草根們心里,是副何等尊容么?”
“洗耳恭聽。”
“您就跟那尹志平一樣一樣的。”
艾立威聽完,咧嘴哈哈大笑,緩了一會后對我問道:“你這是夸我,還是損我?我是尹志平你是誰呀?楊過楊改之?”
“不不不,艾師兄您別誤會——歷史上的尹志平,‘清和妙道廣化真人’,白云觀主,真正的西北全真教宗教協會拜的祖師爺之一,明白嗎?咱們風紀處一提起你艾師兄,都說您淡泊名利,猶如歷史上的清和子;跟楊過掛鉤那個是‘甄志丙’,改了名字的!”我故意逗艾立威道,而且也虧得我當初在警院泡圖書館的時候看過一本專門記載道教人物的書譜,因此我才能在這么一會兒就把尹志平的典故給轉過彎來。摁滅了手里的香煙,把煙蒂丟進垃圾桶里后我又接著說道:“再說了,我可不像楊過,打從我讀金庸開始我就不喜歡楊過這個角色,痞氣太重又一肚子壞水,前期的時候明明郭靖黃蓉夫婦對他有養育之恩,他還千方百計地跟金輪法王忽必烈他們琢磨著殺人家,楊康確實是死在黃蓉手上的,但是一碼歸一碼吧?自己偏執還認為自己是為了大義復仇,說實話,我打心眼里覺得這人真惡心!看網上那些寫同人文的,尤其是寫黃蓉楊過的肉文的,我都覺得讀不下去!——你要非讓我覺得自己是金庸筆下的哪個人物,我更覺得我是張無忌。”
艾立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聽我說起我對楊過的看法,突然間陷入了沉思;直到我說起張無忌來,他才馬上打起精神,跟我話里有話地討論起來:“哦,張無忌?呵呵,我可知道現在不少人都煩張無忌呢,又說他是渣男,又說他優柔寡斷,認為他胸無大志,甚至還有人說他是巨嬰呢。”
“嗯,對啊,”我硬著頭皮厚著臉皮說道,“吾日三省吾身,越是反省我自己,我越是覺得我跟他這些缺點還都挺像的;而且張無忌又不是沒有優點,光明頂一人能舌戰群雄,要不是他有大智慧,也是諸葛亮、寇準附身了……另外還有一點,最主要的是……咳咳,夏雪平她倒是挺像殷素素的。”
“殷素素?呵呵,”艾立威帶著點嘲諷地跟我說道,“我還以為你要說雪平更像趙敏。”
“欸,不不不!趙敏雖然也是個極品女人,但是跟殷素素比起來,差得可不是一點半點;說實話,要是叫我寫《倚天屠龍記》,我怕是會把張翠山和張無忌寫成同一個人,可能會按照漫畫《柯南》那樣處理吧?”
“呵呵,自己是自己的爹,自己又是自己的兒子是么?你可真有想法!”艾立威諷刺地說道。
“不是我有想法,你要是讀過原著就知道了,張無忌跟他父親的內容說是父子角色關系,倒更像是把一個角色一分為二!你讀沒讀過原著?艾師兄,你可不能光看電視劇!告訴你,原著里的張翠山可豐富了呢,在書里,人張翠山在咱F市這地界還跟高麗劍客打過一架,那場面,真是精彩!說起來,這張翠山也有個外號,叫‘銀鉤……”
還沒等我說完,艾立威直接打斷了我的發言:“行啦行啦,我來這是透透氣的,找你要煙也不是非要聽你講金庸的,想知道的話我自己去看小說好不好?”艾立威也掐掉了煙,把煙蒂丟進了垃圾桶,又對我問道,“何秋巖,你現在對雪平是不是還有點賊心不死?”
賊心不死——聽聽人家這遣詞造句。
我看著艾立威,砸了砸嘴:“嘖……這個應該怎么說呢?我可不是‘有點’賊心不死!”
“哈!你可真夠我行我素的!何秋巖,你愿意把小說里的誰想象成自己是自己的爹,這無所謂,但是在現實里,你那點崮動的想法可是行不通的!這不僅會讓你自己的名聲臭上加臭,還會給雪平帶來污名,你懂嗎?更何況,雪平現在已經是我的女朋友了,何秋巖,我把你這個以下犯上、違背人倫的兒子當成情敵看是尊重你——我勸你還是趁早打消了你心里那點齷齪吧,昂?”
看樣子他今天真是想找機會讓我動怒,這又找了個機會管我叫了一聲“兒子”;但我今天還就想試試給別人氣到出離憤怒是個什么滋味,于是我對著艾立威說道:“立威兄,你知道我這兩天突然想通一個啥事么?就之前白浩遠和聶心馳帶頭給局里各個處組課室發喜糖這個事情,不論是你授意的,還是他倆為了討好你惡心我的自發行為,這都把你擺到一個什么位置上了你知道嗎?現在局里的人都清楚了,你才是干出作亂犯上的那個人——你自己想,客觀地想,夏雪平獨身了十年多了,這中間一個追求她的人她都沒看上、一個想對她用強的人都沒得逞,怎么你這個在她身邊埋伏了七年多的助手,在一夕之間就跟她成就琴瑟之好了?你不覺得其他課室那些長舌婦們會拿這個做文章么?你自己想想局里得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你?夏雪平就算得了污名,就現在來看也是你給招來的!而我呢,你現在去跟局里的人說——哪怕你花點錢,跟陳賴棍那幫什么起義軍合謀,爆料我對夏雪平有想法,你自己去看看,有幾個會信的?而且你別忘了,風紀處里不少朋友都跟你和你那些狗腿子有仇呢!呵呵,所以說,現在是你在明,我在暗。艾師兄,我之前沒少聽說你又是要準備接任當重案一組長、又是要準備跟夏雪平結婚這樣之類的話,呵呵,你大可試試,試試再有我在的情況下,這倆你哪件事是可以做成的。”
艾立威聽了我這一席話,生氣是肯定生氣的,但我卻很不理解在他的眼神里為何會透出一股慌亂來,此刻在他額頭上也冒出一股汗水,這感覺不像是一個喜歡上一個離婚女人后被對方心懷不軌的兒子挑釁過后的憤懣,倒更像是自己心里藏著的東西被人發現了冰山一角。艾立威最終咬了咬牙,準備對我進行一番言語反攻:“你……”
然而,他剛說出一個“你”字來,我就把他噎了回去:“行了,我也不想跟你在這磨洋工了,我妹妹還在被人綁架呢,我沒工夫在這里跟你演那些個‘情深深,雨蒙蒙’。差不多我準備回我辦公室了。”艾立威瞪了我一眼,并沒有說話,滿臉寫著“這小子怎么突然變得這么皮”的困惑,但還是對我補充道:“我想說的是,你待會兒回去了以后,可別忘了去一組辦公室取劉國發的資料,否則檔案室的同事可白費心思幫你查了;那上頭的東西,可比雪平自己一個人查到的詳細多了。”
“你就想跟我說這個?這個劉國發跟你難不成有什么關系嗎?我都忘了這個事情了,你對這個他的資料倒是很上心思?”
艾立威沒搭話,笑而不語。
恰在此刻,夏雪平也帶著胡佳期從奶茶店里走了出來,我便直接對夏雪平說道:“你這邊如果沒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正好,我也準備走,”夏雪平想了想,抬起頭大睜著雙眼對我說道,“你陪我去一趟。”
“去哪里?”我對夏雪平說道。
“小丘那里,他剛……”夏雪平把話說到一半,看了看胡佳期又看看艾立威,對艾立威吩咐道,“小艾,你先送佳期回辦公室吧。有事我再找你。”
艾立威眼神中流露出一絲令人覺得怪異的不舍,他望了一眼夏雪平,接著繼續安慰著胡佳期,并先送她往前走。
“到底怎么了?”等夏雪平走后,我又對她問了一句。
“小丘剛剛給我打電話告訴我,關于美茵被人綁架,他又有了新的發現。”夏雪平說完話,有些猶豫地抿了抿嘴。
“什么發現?別故意賣關子。”
“他發現,帶走美茵的車,是一輛……”夏雪平把話說到這,突然嘆了口氣,然后又不繼續往下說了。
“你倒是說啊,是一輛什么車?”我焦急地看著夏雪平問道。
夏雪平舔了舔嘴唇,貌似是對著自己點了點頭,又轉過身對我說道:“這樣吧,你先回去該忙什么忙什么;我需要去一個地方調查點東西,我自己去就好。”
“這……”
夏雪平堅定地用著她那一對兒大眼睛看著我,不容任何疑議地對我說道:“我一個人去沒問題,有什么事我會去找你的。”
“好的吧……”
說完,夏雪平便轉過身,不是回到警局院里取自己那輛SUV而是伸手叫了一輛計程車,離開了奶茶店。
我則跑到樓上,迅速地飄進重案一組的辦公室,拿走了夏雪平桌上的那摞關于劉國發的資料,然后又回了風紀處。經過昨晚美茵出現過的街道派出所的排查,發現那里的臨街攝像頭早在很久之前就被人破壞掉了,而且經過推論,初步估計對方應該是個電腦黑客,因為在攝像頭被破壞的時候,根本沒有任何相關的影像資料把那里是如何被破壞的給記錄下來,這說明當時攝像頭就被網絡劫持,而后又抹去了相關網絡數據和IP地址。
一個小時以后,小C帶著鑒定課的調查簡報來到了我的辦公室:經過鑒定課和后來趕去的網監處同事的調查,在那個四號車間廠房里面,除了那兩只被高壓水槍噴壞的帶有監控攝像頭和衛星接收轉裝置的軍用無人機、外加那兩挺機槍之外,在現場還發現了一臺燒焦了的筆記本電腦和一部在配鑰匙那種小門市部就能買到的20幾塊錢一部的多功能電視盒子,當然,也是經過一定的改裝的。
果然我一開始的感覺是對的,網監處臨時追蹤的信號是有問題的,搞不好在我們追到四號車間的時候,綁匪在另外的一個場地已經收拾好了東西,眼看著那些師兄師姐們走進了他設下的陷阱,然后等著夏雪平往里面,準備著給她打成篩子……這人到底是誰?他跟夏雪平到底有多大的仇呢?
不過現在一切又歸零了——全F市那么多廢棄的老舊工廠區,到底要上哪找才能把美茵救出來啊!
而夏雪平又知道了什么、又去哪里調查了什么?看樣子她是真喜歡獨自行動,哪怕自己心里脆弱到一定境界,哪怕經歷了九死一生,還是既不愿意帶上我也不愿意帶上艾立威——我倒是寧愿她帶上艾立威,怎么說也是一個照應。可她依舊如故,到底是因為什么:是不希望被人拖累,還是有什么難言之隱呢?
喝著丁精武事先幫我沏好的一杯六安瓜片,我滿腹痛苦地癱坐在椅子上,什么都不想干。我索性躲在了洗手間里,坐在馬桶上自己消化了一下自己的情緒。
坐在馬桶上,我本來心思就亂,卻又聽見連接著水箱的上水管處時不時地傳來一陣“咣咣咣咣”的敲擊聲音,聲音聽起來并不是很清脆,而且還有些微弱,但是卻足以引起注意,進而讓我覺得更加厭煩。
我鬧心地一拳砸在水管上面,總算安靜了;但緩了一口氣后,那陣聒噪的聲音竟然又響了起來。
“誰啊!煩不煩?”我不耐煩地咬喝了一嗓子。
“處……處長。”隔壁間響起了莊寧的聲音。
“你干嘛呢!”我用手往廁所隔間的木板上狠拍了一下。
“我……換褲子呢……”
“換褲子?你褲子怎么了?”
“沒怎么,就……穿著有點不舒服……”在這個時候,他還沒告訴我他自己尿褲子的事情。
“剛才水管是你敲的么?煩死人了!”
“不是我啊?”莊寧說著,提上褲子別好了腰帶,從隔間里走了出來,對我說道,“哦,我想起來了,之前我去地下室幫總務處搬過辦公室用品,見到地下二層有個地方好像在修水管。”
我想了想,也從隔間里走了出來對莊寧問道:“修水管?上水管哪壞了?這不是都用著挺好的么?”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門口貼著‘水管破損,正在維修,請勿入內’的字樣。”莊寧看著我,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那條被尿濕了的褲子裝在了塑料袋里。
在修水管……怪不得敲敲打打的,;不過這水管到底怎么了,我是真沒看出來。
這一下午,局里可謂雞飛狗跳,本來重案一組二組的事情就已經忙得不可開交,省廳責備市局不破案、不作為的罵娘電話倒是接踵而來;風紀處沒接到任何關于美茵的消息,倒是抓了不少強奸犯和在國中高中門口兜售三無迷情粉的黑販;本來今天不少同事就跟著去了四號車間,而其他另一部分人又都在忙風紀處的本職的同時在幫我找美茵,也都怪累的。于是在我跟車把最后一個強奸犯送到局里下轄的一個看守所之后,我讓所有人都提前下班了。
我給夏雪平打電話,她根本沒接;我給小C發短信,小C回我在四號車間加班;我硬著頭皮給大白鶴發信息,但過一會小C給我回的短信,告訴我老白在跟她一起在現場加班;我給大頭打電話,沒想到他們今天要去某些社區看望孤寡老人,并且捎帶著也在幫我找美茵;我甚至去了丘康健的秘密小屋敲了半天門,但是里面一點動靜都沒有。
于是,今天晚飯又是我一個人。
“歡迎光臨敦盛!您幾位?”
“一位。”一想到就在兩天以前,除了床上那些事情,美茵還可以陪我吃吃飯、談談心,我的心里就不免極度地難受。
“喲西!請問您吃點什么?”
“來碗蒲燒鰻魚井,再來瓶‘月桂村’……算了,”我轉過頭,孤零零地望著窗外的街景,免不了嘆了口氣,又對老板說道,“聽說你們家素菜也不錯,我想吃點素齋。”
“是有什么想祈禱的事情么?”店家老板對我笑著問道。我點了點頭。老板想了想,對說道:“那就試試我們這的‘普茶料理’套餐吧。早年間我去日本京都學習日式烹飪,就是為了這個才去的,可沒想到開店這么多年,竟然沒有一個人點過。讓我跟你介紹一下吧:有牛肝菌和姜絲百合熬煮的清湯,胡麻豆腐配山藥泥和白蘿卜泥,佃煮的筍丁和昆布絲,用胡蘿卜、牛蒡、熟罌粟籽和芝麻菜剁碎后拌在豆腐里做成的飛龍腦,用醬油、白糖、米醋和一點山葵點綴的浸芋頭煮油豆腐泡和花椒芽,山藥泥裹海苔油炸做的素蒲燒,面筋和魔芋塊壓在一起蒸熟做成素五花肉、跟香菇、藕片和木耳做成雜煮,再配上糙米、黃小米混合白米做成的米飯,配上澤庵漬蘿卜和櫻花姜片,再配一壺龍井綠茶——最適合情緒低落的、性情寡淡的、以及想要為某個人而祈禱的人享用的飲食。您覺得如何?”
“那就來這個吧。”我對老板點了點頭。
沒過幾分鐘,熱氣騰騰的碗碟分分端上了桌。每一道菜肴都十分的樸實,但是放在一起卻令人感覺莫名的奢侈;看似這都是清湯寡水、粗茶淡飯,吃起來卻比魚肉都香。吃著吃著,我不禁流淚了,但是心中卻無半點悲傷或者哀怨,反而滿滿的都是動力;總想著等吃完了擦嘴后,馬上回去再查查哪里還有關于美茵下落的線索,因此我一邊吃著,也一邊地對自己點了點頭。
我正吃著筍丁配米飯,一個人問也不問就坐到了我對面,開口就對我說道:“哭什么呢?因為自己妹妹被綁架失蹤的事?雪平的心也真是大,明明孩子被綁架了,還以為是離家出走,真是的……好啦!哭也沒用,哭過了之后不還得繼續找么?”
我一抬頭,不禁一楞:“蘇阿姨?……啊,我不是因為美茵的事情,呵呵……哎,非要說的話——我只是沒想過,素菜也可以這么好吃而已。”
“嗯,原本我不太喜歡除了中餐以外的菜品,但是這里的日式料理我是很心水的,吃一口就讓人惦記一輩子——就像有的男人一樣。”蘇媚珍一臉渴望地看著我笑著,說完后半句話以后,還對著我抬了一下眉毛。
“——比如,徐局長么?”我用餐巾紙抹干了眼淚后,對著蘇媚珍笑道。
“荷!你小子!”蘇媚珍聽到我在暗示她跟徐遠之間的關系,她的表情瞬間變得有些失望,接著有突然笑出了一聲,然后對我問道:“雪平給你講的?”
“不是,是我自己看出來的。”
“喲!自己看出來噠?不是聽局里有人傳什么風言風語?”
風言風語?大白鶴都被你榨過幾個來回了,而且你還把徐遠眼睛蒙上,當著他身前玩了好幾次NTR游戲了,這能叫風言風語么?
“真不是,呵呵。其實,您跟徐局長其實還挺般配的。這恩愛的情人在一起,周圍總會有一些甜蜜的氣氛,不是嗎?”我也就是揀幾句好聽的說,其實我有點看不懂為什么徐遠會跟蘇媚珍在一起,我也更不覺得他倆般配。
“呵呵,你這小子!嘴巴倒是比你爸甜多了!”說完,蘇媚珍端起自己面前的熱茶,喝了一口。
“哦,呵呵,那是!我爸那人雖然是動筆桿敲鍵盤寫文章的,但是他平時說起話來,嘿嘿,的確是嘴拙,再加上本來我就在警務中專跟當年那幫狐朋狗友們學了滿嘴油腔滑調,所以在這件事上,是敢厚臉皮說我比我爸強的!”我自嘲著,喝著湯,吃了口米飯,又夾了一口櫻花姜片放在嘴里。
“我說的不是‘你爸’,是……海,不說了。”
蘇媚珍說完,眼含春意地看著我。那滿眼的欲望,似乎能把人心給徹底吞噬,雙眼的光芒透過我的瞳孔,化成一股電流直擊著我的腦垂體和性腺,但我在緊要關頭又想起大白鶴給我形容過的關于他被蘇媚珍玩弄的時候的一字一句的細節,我渾身不禁打了個激靈,而且看她眼睛里的那種神色,仿佛是一個饑渴已久又處于暗戀情節多年的癡婦正看著自己那既能填充肉體欲壑、又能治好自己靈魂空虛的久別多年的如意郎君一般,這讓我不由得懷疑蘇媚珍可別是精神有什么問題,所以我借著吃油豆腐的功夫,趕忙低下了頭,不敢再直視她。
“說起來,秋巖,現在有戀愛對象么?”
“沒有啊。呵呵,我也不急著找,我才多大?我想多過幾年單身的日子。”我敷衍地對蘇媚珍說道。
“喲喲喲!瞧你這話說的,像個老男人似的!21歲不小啦!”蘇媚珍壞笑著看著我,“欸,你跟阿姨說說,喜歡什么樣的女人?咱們局里單身的優質女性不少呢,從19歲的到50歲的,單身的……嘻嘻,外加有男友的、已婚的、當了媽媽的,什么樣的都有!”
“我的天,蘇阿姨您就別那我開玩笑了,我涉獵的范圍可沒那么廣泛!呵呵……您等會!還有五十歲的吶!誰呀?”我低著頭吃著蘑菇,帶著故意的驚訝對蘇媚珍問道。
“機要室監聽課課長卞婉霞。”
卞婉霞也可以說得上是市局的一個大美女了,但是為人和善低調,再加上監聽課這個部門算得上是市局自己內部的情治單位,因此我平時跟她接觸也不多。“我的天!她五十了?但看起來給人感覺也就不到35歲的樣子……”
“嗯,她可是個女妖精呢!在整個市局論保養得好,咱們這群小妹妹可誰都比不過她;嘿嘿,你們這幫小年輕,平時看見她的時候肯定口水直流吧?但你們哪一個能想得到,這個漂亮性感的‘姐姐’到了明年都應該該退休了。她早年間看上了一個執政黨議員的秘書,倆人談了十年戀愛,但那負心郎就是不提結婚的事情,后來到底是把她甩了。她可以說被那人傷了一輩子,最近才開悟,準備迎接人生第二春。我旁敲側擊問過她,她對理想對象的年齡,嘿嘿,還有點來者不拒呢!”
“算了算了……我倒是能接受并且也喜歡成熟的,但是五十歲的阿姨……夏雪平也沒有五十歲呀!不敢不敢!”
“欸,說起雪平來……嘿嘿,秋巖,”蘇媚珍突然神秘地跟我說了一句,“你要不試試跟雪平在一起?”
聽了她這話,我心中一凜,我微微抬起頭,在她的臉上掃了一遍,她話說得跟故意開玩笑、并且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樣,但是她眉眼與嘴角流露出來的,明顯是早已窺破一切的得意。
“蘇阿姨……您,您說什么呢!這種事……可不好開玩笑的!”我揣著明白裝糊涂,對蘇媚珍略微慌忙地說道。
“還說什么呢——不就是‘亂倫’二字么!自家的事情,有何不可?而且名義上艾立威跟雪平現在是情侶,實際上,他們倆之間還不一定怎么回事呢!秋巖,你也是大人了,阿姨也就直言不諱了:性這個東西,是情感最好的粘合劑;而你跟雪平呢,你們母子闊別多年,感情早就淡了……”
“別這樣,您可別這樣,你說話太直白了,我有點接受不了……請讓我好好吃飯吧!”我連忙打斷了蘇媚珍的話。
“呵呵,嫌阿姨話多了是么?”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來對付蘇媚珍了,但我看得出她心里肯定藏著什么不好的想法,可我又不是那么理解她,我不知道她開的究竟是她自認為無傷大雅的玩笑,還是真的想通過我對夏雪平搞些什么小九九;我平時跟她走動也不多,短時間內哪能揣測明白她在想什么,于是我只好低著頭,就著佃煮吃著米飯。
恰好在這時候,店家老板提了三個餐盒走到了蘇媚珍面前:“蘇警官:兩份大坂燒配胡蘿卜牛肉餃子配米飯,一份照燒雞腿井,三份中杯麥茶。”
照燒雞腿飯,美茵倒是很喜歡吃這個。
“好的,謝謝。”蘇媚珍付了錢,然后站起身,走到我身邊,低下頭魅笑著說了一句,“反正你記著,如果有需要阿姨幫忙的地方,阿姨隨時奉陪。嘻嘻!”
說完,蘇媚珍就離開了平敦盛。
——我是越來越看不懂這個女人了。
吃完飯后,我又回到了辦公室,把自己的筆記本電腦帶走后,我又帶上了那套劉國發其人的資料。回到自己房間里,洗了一把臉后親自打電話聯系了一遍全市各大分局和派出所,然而,對于美茵的消息仍舊一無所獲,但我卻實在是不知道,下一步棋應該怎么走了。
無所事事并渾身散發著苦悶的我,拿起了劉國發的資料,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但當我合上資料后,又不免思緒萬千。看來我需要等到明天,打一個電話——或許這一通電話之后,找到桴鼓鳴背后真正的策劃者,說不定美茵也就可以被營救出來了。
誰知道就在這個時候,一個陌生的號碼打到了我的手機上。我想了想,接聽了電話。
“喂,何秋巖么?”
沒想到葉瑩居然自己把電話先給我打了過來。
“不是說好兩天以后么?這怎么才一天不到就給我打電話來了?”
“本來我也準備過了今晚十二點就給你打電話的,你我對于‘兩天以后’的理解貌似是有點偏差……啊休!”正說著話,葉瑩突然打了個噴嚏,然后又對我說道,“我需要你的幫忙,如果你想讓我跟你合作的話。”
“你要我做什么?”
“你去找輛車,帶一些衣服,最好幫我弄個口罩或者面罩,再幫我兩個辣雞腿漢堡、一杯熱檸檬茶……哦,對,還有一盒緊急避孕藥,帶上所有東西,到敬德橋來接我——你最好快一點,否則要是來晚了_你見不見得到我,我可說不準。”
說完之后,葉瑩便掛了電話。
我也沒有遲疑,穿上了衣服帶好了手槍和手銬就出了門——葉瑩啊葉瑩,不,應該叫你劉虹鶯,我倒是想看看你這次葫蘆里又想賣什么藥。
等我三十分鐘之后到了敬德橋后,天已經黑了。我又給那個號碼打了個電話,沿著敬德橋東橋頭尉遲恭將軍像往下走,走到了橋下;只見在橋下的護城河岸旁,葉瑩正一絲不掛地蹲在那里,頭發上掛滿了泥巴,臉上、身體上全是臟兮兮的皮鞋印,而脖子處、雙乳間、肚臍里和大腿窩上,還有后脊背和屁股溝里面,還留著沒擦干凈的逐漸風干的精污痕跡。
唯獨她手里倒是拿著一部手機,但湊近一看,那部手機的手機套上,居然拓著國徽和一尊天平。
她看到我向她走去,立刻笑逐顏開地對我招了招手:“還行嘛!居然沒遲到,而且以前了!”
“你怎么搞成這個樣子?”我心里不舒服地對她說道。
“你在可憐我?呵呵,用不著。而且我又一次靠著我這身皮囊救了我自己一命!而且要不是靠著這一肚子臭男人的騷尿和臭精,我估計我這會兒真能餓昏。”葉瑩平靜地對我說道,而且說這些話的的時候,臉上還帶著不痛不癢的微笑。
我想了想,先放下了手里的警服大衣,然后從褲兜里掏出了一包濕巾,然后我從中抽出了一張,幫著葉瑩擦著她身上的鞋印、泥土和精液。
“哎喲,干嘛呀!涼死我了,哈哈哈……”在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葉瑩一把摟住了我的脖子,張嘴把舌頭舔到了我的臉上,“壞家伙,你是要在這讓我跟你再來一次么?”
“瞎說什么?我在幫你把身上清理干凈,我的車是跟局里經偵處借的,而且我不想讓那些東西把這件大衣蹭臟。”她滿身都是污穢,卻還以為我能對她產生性欲,她也真是不嫌臟;這也是我當年不去參加警校“大鍋飯”的原因之一,看著一個姑娘被鋪滿了他人幾炮精液的身體,對于自身潔癖、對艾滋病和梅毒的恐懼、以及對那個女生多多少少的同情,真有點讓我下不去屌。
“嘻嘻,那你知道你現在正摸到的,都是我身體的敏感區么?哈哈!”葉瑩故作調皮地對我說道,“尤其是剛才,你知道嗎?八個人,讓我連續來了十三次高潮,我現在還有點余韻未盡呢!”
“八個人,該不會都是法院的人吧?”我對葉瑩問道。
“你怎么知道?”葉瑩有些驚訝地看著我。
“這個手機,是你剛剛趁亂從誰的身上偷來的,對嗎?這手機殼上面那法院的標志可太晃眼睛。”
“靠!我管他是不是法院的?何況法院的人就都是好人么?別的不說,那家伙他媽的早泄,還在我屄里射了五次、屁眼里射了三次、然后最后才插我的嘴巴!我偷他一個手機,他也不虧了!媽的,射的時候憋不住,肏的時候可真是用力……我還挺擔心他在我身上倒陽的。”葉瑩說著,還從自己的嘴巴里摳處了五六根陰毛來,接著她在地上吐了口唾沫,難受地舔了舔自己的牙齒,“媽的,要是這女人能通過口交懷孕,我估計我這會兒都已經被肏流產了!”
“法院的人怎么會盯上你,而且還對你這樣?”我一邊忍著惡心、連忙抽出另一張濕巾把自己的臉頰擦干凈,一邊對葉瑩問道。
“還不是之前有幾個法院的‘火山孝子’因為到我這來,結果自個挪用公款、貪污行賄的事情敗露了,他們那幾個死鬼的同僚被三天兩頭地查,然后賴到我頭上了唄,”葉瑩白了我一眼,然后自己搶過濕巾,抽出一張后給自己擦著屁股,“不僅法院的,還有檢察院的,還有你們警察系統省廳的,當然還有稅務局和財政局的;我這幾天一直躲在別人家里沒出門;今天覺得應該沒什么事情了,出來轉轉,沒想到沒轉多一會兒,那幫人就盯上我了——被他們說的,仿佛那幾個恩客的死都是因為我一樣,給我說得相當神通廣大了!也得虧那幾個臭流氓是死在香青苑那天晚上的大血洗了,要是真的之后他們被司法局的人給逮了,我這么做是不是得算合作反腐呀?這幫人里頭有說讓我拿命賠償他們精神損失的、有說要為兄弟報仇的,結果你們男人還不都是一個樣,看我跪下了主動把衣服一脫、奶子一露、腚眼以撅,一個個的還不都繳了槍?一幫人足足干了我三個小時,我剛在這還睡了一覺;那幫人明明一次都沒有能撐得過十分鐘的,看得出來全都是在為了面子繼續上;然后把我衣服、連襪子和內衣內褲都搶跑了,這事情居然就算了了!呵呵!喂何秋巖,我特想問問,對于你們男人來說,在女孩子肉體面前,兄弟情義和名譽究竟算個怎樣的屁啊?”
我有點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她,我心說你比我大三歲、還本身就是風月場上的旋風眼,你都不明白的問題我怎么可能明白。我只好換了個問題對她說道:“那你沒想著檢舉這幫人?”
“檢舉?呵呵,我的好弟弟,你搞清楚姐姐我可是殺人犯;而輪奸我那幫人是干啥的?一個個的都是官差老爺!我去檢舉誰、去哪檢舉啊?我還不如現在就這樣呢!而且不就是被人白干了幾個鐘么,我被肏的也挺爽的;在被肏得爽,和被殺之間,我寧愿選擇前者。”
“這么說,你是對殺死高瀾夫婦的事情供認不諱了對嗎?”
“——你自己聽聽,就你們警檢法系統里的好人都這態度,我被人欺負了反而先來審訊我,我還能去哪舉報別人?”葉瑩說完,無奈地看著我笑了笑。
被她這么一說,我有點語塞了。
“喂,你是找到了我殺人時候的證據了吧?”
“是你們桴鼓鳴網站的最終目標夏雪平,她找到了你殺人時候的錄音。”
葉瑩看著我,轉過頭看了看自己面前不遠處的尉遲恭石像,會心一笑:“都說逃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看來我這自首的,還真是時候。何秋巖,你扶我起來吧。”
于是,我只好把擦完精污和泥土的濕巾丟掉,把大衣先給她穿上,然后把她拽了起來:“光著腳能走么?不能走我抱你或者背你。”
“抱我或者背我?嘻嘻,公主抱?豬八戒背媳婦?”葉瑩瞇著眼睛開心地對我笑著。
我無奈又有些厭煩地把臉轉了過去,說不出一句話。
“好啦好啦!你怎么這么不識逗啊?我自己能走路!之前我有過三年連鞋都沒穿的日子,這還不算我在籠子里被人圈養、用貨車拉到鄉下被人展覽的日子呢!走吧,帶吃的來了吧?我餓了。”
“上車吧,葉瑩,”我頓了頓,又說道,“還是我應該叫你:劉虹鶯。”
當我說出她的本名的時候,葉瑩難過地閉上了眼睛,想了想她又睜開眼睛看著我,臉上仍然掛著開心的笑:“呵呵,叫‘葉瑩’還是‘劉虹鶯’有啥區別么?盡管后一個名字,沒少給我帶來災難,我不是很喜歡——你還知道些什么?”
“你不是被本地人,你說話的時候前鼻音和后鼻音混淆很嚴重,這是因為你母親的緣故,你母親姓葉,按道理算應該是未回化的黨項族,你小時候其實在本省西部的E市和Q縣定居,E市和Q縣歷史上就是回鶻人、沙陀人、契丹人、黨項人和漢人五族雜居的地方,你三歲的時候父母婚變過一次,你跟了你母親,也就是在那時候你改名叫葉瑩;但是你在J縣上過學,因為你父親是當年J縣首屈一指的土豪,名叫劉國發,在你父親跟你母親離婚之后的第二年,他得了腎結石,并且還伴隨著急性睪丸炎,于是你母親去照顧他大半年,之后在你六歲的時候兩個人又復婚,于是你又把名字改了回來叫劉虹鶯。”我帶著葉瑩一邊往車子那邊走,一邊說道,“還有,曾經有人給《時事晚報》打過一個殺人預告,說封小明‘死在燕江里’,那個人應該就是你,但因為你的口音和接電話人的聽力誤差,結果大家都以為你要說的是‘封小明死在家里’;在我九月初進警局的第一天,遭遇到夏雪平遇刺之前,有個女孩給時事傳媒大廈送過一顆炸彈,那個女孩是也應該是你。”
葉瑩站在車子旁,笑得有些無奈,她半開玩笑地對我問道:“我如果現在反悔了想跑,還來得及么?”
“你親手殺了高瀾夫婦、進行過爆炸和恐嚇,策劃過謀殺、綁架、襲警;犯下這么多罪名的你,自首并且合作調查,與被通緝后再抓捕,這中間的差別有多大份量,你自己應該清楚。”
葉瑩茫然地看了看護城河岸邊,低下頭又釋然地笑了笑:“我就是沖著那一口熱乎漢堡包,我也不想再跑了……被你們抓住、然后去坐牢,對我來說終究是好事,我不想再過著風餐露宿、今天一頓飽明天一天饑、半夜醒過來又不知道是哪個流浪漢或者醉鬼趴在我身上插著我身體的日子了。”
上了車以后,葉瑩坐在副駕駛上,先管我要了一粒緊急避孕藥,和著礦泉水喝了,接著打開了我給她買的快餐袋子,不管不顧,一通狼吞虎咽、風卷殘云。我很難想象得到這樣的她曾經擁有過其他人想象不到的生活,曾經上過雙語幼兒園和貴族小學。
葉瑩的母親可以算得上是官三代,葉瑩的曾外祖父是E市民族團結聯盟成員,也算得上是執政黨的小官員;然而,到了葉瑩母親葉芳這一代,因為種種原因,葉芳成了家族獨苗。
在高中的時候,葉芳就認識了當時做民營精加工的年輕老板劉國發。劉國發年輕時風流倜儻,頗有江湖背景,又很愿意玩,約女孩的時候出手要比本市其他還帶著鄉土保守思想的其他男人還闊綽,并且最有意思的是這個土豪商人還特別喜歡寫詩歌和散文,因此在E市周圍迷倒了萬千少女——當然,在葉芳19歲的時候,劉國發已經33歲了。劉國發跟葉芳之間是怎么在一起的,我所拿到的資料里并未有提及,但上面寫明的是,在兩人結婚后,夫婦倆定居J縣,不久以后葉芳的父親就因為突發性腦溢血去世了;再沒多久,劉國發用葉家的資金在J縣連注冊并開張了三家礦業公司、一家林木業公司和一家油氣公司,并從此在J縣發跡。
也應該是這段時間里,劉國發結識了J縣日后的兩大富豪段長嶺和慕天澤,再加上少時在街頭斗毆被判服刑五年、剛刑滿釋放的高瀾。從資料上看,起初高瀾只能算得上是劉國發旗下產業的一個幫著賣地板的代理,跟當時已是商人的段長嶺和慕天澤的地位,根本沒辦法比擬;然而在葉瑩十四歲的時候,劉國發和妻子的被殺打破了這種平衡。我拿到的資料里,對于劉國發的死,也沒有一個確切的說法,只是按照資料上的批注解釋說,這個案子應該是被當地警察局運用非正當手段掩蓋了,但是按照檔案上面的走訪和查證,普遍認定害死劉國發的應該是高瀾,首先這個人在劉國發死后所得最多,其次在此后的慕天澤一案這個人有極大的作案嫌疑,按照這個推論,高瀾殺害劉國發倒是很有可能。
而在此刻另一個名字,封小明,進入了那份資料里。封小明是高瀾入獄時候在監獄里認識的混子,年輕時期無惡不作,在結實高瀾后又兩次入獄,從此干起了倒賣少女、組織賣淫和訓練性奴的生意。葉瑩也曾經兩次被封小明圈禁,然后賣給其他色情場所——根據資料的說明,第二次被賣到的,就是后來的“香青苑”。
一個土豪和官三代的女兒,居然成了一個任人玩弄、輪奸過后扒光衣服丟在橋下的妓女,這簡直是我所知道的最荒誕的人生悲劇;一想到這些,我便忍不住地心軟,所以,我也并沒給她戴上手銬。
吃完兩只辣雞腿漢堡的葉瑩打了個飽嗝后,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的油污,繼續大把大把抓著薯條往嘴里塞,并且咬著番茄醬的袋子往嘴里吸。吸到一半,葉瑩斜著眼,俏皮地看了我笑道:“專心開車行么,小老弟?咋的,看見我這吃相,又在可憐我?”
我把頭別了過去,保持著沉默,假裝看了一眼左后方的忙點。
“你這人太他媽無趣了!調情也不會,開玩笑也不會……”葉瑩喝了口熱飲,又對我問道:“我們這是去哪?”
“去我住的宿舍。”我握著方向盤說道,“今晚你在我那兒湊合一下,等明早警局上班,我就把你移交給重案一組,并且幫你申請寬大處理。”
“不行!我不去你們市局!”葉瑩一聽到我說要去市局,臉色一下變了,她雙眉高抬著,狠咬著牙,眼珠也不聽地快速地轉動著,明顯很是恐慌。
“怎么?你后悔自首了?”
“這倒不是……但至少今晚我不想去你們局里!否則我肯定就是個死!經歷過香青苑那次血洗之后,我可再也不想死了。”
“香青苑那天晚上到底怎么了?而且你是怎么跑出來的?我在當晚遇害者名單里也沒找到阿恬姐、當然我也不知道她的本名——等等,你是說,我們局里有問題?”
“呵呵,可能你還不知道:桴鼓鳴網站背后的X先生,就是你們局里的一個警察。”
“局里的警察么,好的。”
——果然如此,看來一切到了該結束的時候了。
葉瑩顫抖著撓了撓頭,瞟了我一眼然后對我說道,“你去幫我找個賓館吧,我想先好好洗個澡。之后在賓館,我會按照我之前承諾的,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你可以錄音,而且將來到了法庭上,我會告訴法官錄音是有效的、不是逼供。”
“沒問題,只要你說到做到。”
“當然,說到做到!”
春節停更一週。大家新春快樂。
游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