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計程車上,我總覺得昨天晚上的事情,依然是有點怪異。
比如,按照葉瑩說的,陳月芳是在我管葉瑩稱作“女朋友”之后,放心地把我交給了葉瑩——陳月芳雖然是個村婦出身,但我很清楚她的心細得很,她怎麼可能放心地把我交給一個連我名字都不知道叫什麼的、滿嘴葬話的女孩?而且,如果我昨天喝醉以后真得說了關于“女朋友”的事情,那我對于夏雪平的心思,不就完完整整地跟陳月芳和葉瑩說出來了麼?
再比如,既然我昨天晚上從頭到尾都是在跟葉瑩發生的關系,那麼為什麼我的腦海裡會出現陳月芳的內衣內褲的顏色呢?
而那句“秋巖,你別這樣”,又是誰說的呢?
那肌膚觸感,又是那樣的真實……因為一時慌張,我忽略了葉瑩的膚質——當然,我從很久以前開始就比較排斥去碰那些滿嘴葬話的鈕兒的;此刻想想,還真不如剛才厚著臉皮再摸她一把,一探究竟。
我隱約覺得有些不安……
但與此同時,內心裡更多的是僥倖——迷迷糊糊之中嫖了一個妓女,也總好過,把自己腦子裡“記住”的這些關于強姦自己后媽的這些東西,給弄成了真的……
十幾分鐘后,我回到了市局大樓門口。
啞巴莫陽正焦急的站在那裡等著我。遇到要緊事,居然安排一個啞巴來接我,風紀處的人也真想得出來。
等我下了車,再仔細一看,我才發現莫陽的頭髮好像是被人扯亂了,他的身上似乎還被人潑了多半杯咖啡,平常安靜整潔的襯衫上正當胸出,浸染了一大片土褐色的污漬;而最關鍵的是,他臉頰貌似被人撓了一下、額頭上還有一個大黑鞋印——打人不打臉啊,若不是犯罪份子,誰能這麼不講究?因而我的第一反應是,搞不好在我不在局裡的這小半天時間里風紀處遇到什麼罪犯了——雖然抓捕市一中兩個人渣這一票干得漂亮,但我多多少少還是有點不放心。
還沒等我開口,莫陽就對我開始焦急地比比劃劃、干張著嘴,喉嚨裡還發出著“哦——嗷——”的叫聲。
可就算他再比劃也沒有用,我不懂啞語,因此我也根本不知道他在跟我說什麼。
“……先別磨嘰了,陽哥,帶我上樓。”我果斷地對莫陽說道。
說完話,我下意識地把莫陽往三樓領,心說可別是辦公室裡出了什麼事;結果等我倆剛到了二樓,我正要再往樓上走,卻被莫陽薅著皮夾克的袖子,往二樓的走廊拽了過去——他力氣大起來還真是驚人,我差點就被他摔個狗啃泥……
我剛想問他去哪,等我回過神的時候,就發現我已經被他拽到了重案一組的辦公室門口。
——此時此刻,整個地球上我最不想來的地方就是這了。夏雪平家排第二。
重案一組辦公室裡,此刻又少有地擁擠了起來。上次這樣,還是在桂霜晴他們來對桴故鳴網站引導的、針對夏雪平的抗議集會進行所謂的“調查”的時候。
我進屋一看,辦公室裡除了重案一組的同事們都在以外,我的風紀處的下屬們居然也都在,其中重案一組的所有男警員和少數幾個女警員,再加上風紀處的所有人,跟下國際象棋似的,一撥人雙手背后站在了窗子旁邊,另一撥人站在了靠著門這邊的牆面,全是手背后站著。不同的,是他們的部門,相同的,是他們的臉上都掛著彩,身上的西裝或是警服也都被扯得亂七八糟的。
看這場面,不用多說,剛才這兩幫人怕是短兵相接過了。
我看了一圈,整個辦公室裡臉上的傷最嚴重的是瞎子丁精武,此時此刻,他的嘴角還在不斷往外滲著血,他一邊挺直著腰桿站著、一邊用手背不住地擦著血,看樣子應該是在打斗過程中,牙齒湊巧把口腔內壁碰破了,而在他鼻子裡塞著的衛生紙團也已經浸得紅透了,腦殼上頭剩下不幾根的頭髮也被扯得亂七八糟的,彷彿被颶風蹂躪過的麻雀窩一樣,并且,他戴著的那副墨鏡的兩塊鏡片,已經全碎了;而所有人裡面,傷勢最輕的是胖子李曉研,除了她的西裝外套袖子的扎線崩開了以外,根本沒什麼傷;而反觀重案一組這邊,這幫人一個個所受的傷,雖然沒有丁精武那麼嚴重,但是也都差不多難以見人了。他們這裡面,其中最嚴重的是白浩遠——我進門的時候就看見這廝正不停地齜著牙、捂著肚子、拘僂著腰,根本連站都站不直,他的右邊眼角還似乎被誰撓了一下;其次就是艾立威,因為艾立威的鼻子,本來就是用塑料支架固定住的——我的杰作,呵呵——而這次又不知道被誰在左邊眼眶上揍了一拳,對于形容他現在的“尊容”有個行話,謂之“眼藍”,現在再看著這狗娘養的的面容,整個一畢加索筆下的抽像畫。
當然,辦公室裡除了這些牛鬼蛇神們,徐遠、沈量才也都在。徐遠坐在夏雪平的辦公桌上玩著打火機,嚴肅地拉著臉看著所有人;沈量才也掐著腰,皺著眉頭憤怒地看著站在辦公室兩邊的警員們,彷彿剛訓完話。
當然,夏雪平也在。
她身上全然沒有丁點傷,那套熟悉的整潔黑色西裝上面,也絲毫沒有被撕扯過的痕跡。她本來是雙手抱胸站在門口、面無表情衝著辦公室裡的其他人的,一見我來了,便放下了雙手,之后把手插進了口袋裡,邁了兩步。
我本以為,她見到我后應該是要走開的,卻沒想到她只是輕輕地在原地踏了兩步,然后居然轉過了身,板著副面孔,冰冷而直接地死死盯著我。
看著她的眼神,我突然覺得有點心寒又有些憤怒——明明是她自己做了虧心事,且前一天還跟我面前失態到尊嚴喪盡,而今天,她就可以居然像個沒事人似的,表現得這麼理所當然?
——在這一刻,我似乎有點開始認同段亦澄臨死之前對夏雪平的評價了:夏雪平這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有的時候還當真讓人覺得討厭。
那種不可戰勝的討厭。
她出乎意料地敢于直面我,反倒是讓我不禁尷尬了幾秒鐘。為了面子,我深吸了半口氣,然后故作漫不經心地看著辦公室裡的所有人,打了個哈哈道:“啊喲!這怎麼著的這是?今兒這是又要給誰過生日、給誰表白啊?我說,該不是給我吧,搞這麼大陣仗!事先聲明啊,我從現在開始不喜歡五月天了……”
“何秋巖,有點正形!”徐遠深吸了口氣,拉著臉對我說道。
看著徐遠,我也連忙收起了笑容,正經地問道:“呵呵,局長、副局,早啊!……請問夏組長,這是怎麼回事啊?我辦公室這幫人,怎麼跑你們一組來做客啦?”
沈量才瞇著眼睛擰著嘴角,故意沒說話,然后又一臉蔑視地看著夏雪平。
夏雪平也沒說話,雙手抱胸,睜著一雙大眼睛,用著十分高傲的目光盯著我。
——嘿?她這眼神叫什麼意思?
她昨天在她家裡什麼樣,而現在居然能跟我這樣,彷彿問心無愧似的用目光挑釁!
“……我說夏組長,”我強忍著心裡的不適,連著倒吸了三口氣對她說道,“您這麼看著我干什麼?”
“何秋巖處長,你倒是先問起我來了是吧?我才是應該先問問你,你們的人,大早上的不好好上班,怎麼來我們重案一組的辦公室了?如果我沒記錯,風紀處的辦公室可是在三樓?”夏雪平語氣冰冷地對我問道。
——我靠?
她這是什麼態度!
“我……我怎麼知道?”我一時澀舌,像是吃了只蒼蠅一般,“我才剛來……”
“‘剛來’?‘剛來’是你逃避作為一個處長應承擔責任的理由麼?作為警務人員,上班時間不好好在自己辦公室待著,為什麼要跑到一組來打架尋釁?”
夏雪平這一句話問出來之后,屋子裡一多半的人都有些騷動了。
“我說夏組長,這一個巴掌可拍不響吧!我還想知道怎麼回事呢?”
這話我是越說越窩火了,一方面我對夏雪平現在的這副態度憤怒到了極點;而另一方面,丁精武李曉研到底跟重案一組這幫人怎麼了,我依然是一頭霧水。
但我也不能讓她就這麼一個勁兒地指責我,我也是重案一組出來的,就屋裡頭這幫人,哪幾個人都是什麼鳥,我可也是清楚的。
“你們倆夠了,”沈量才站直了身子,對我指了指風紀處的二十來人,又指了指對面站著的二十來人說道:“何秋巖,還是我來跟你說吧:你們風紀處的這幫人,跟你重案一組的這些師兄師姐們打了一架,而且,還是你們風紀處的人先動的手。你是處長啊,何秋巖,咱們警務系統的警風口號裡頭,其中一條就是'友愛同志、精誠團結';而且咱們市局有一條家規,就是不得挑起同事之間的內部矛盾,不可對戰友掄拳頭、端槍口。這回你清楚怎麼回事了麼?告訴你,你可得好好教育教育他們!”
“沉副局長,您這話就沒意思了!”李曉研不服氣地對沈量才說道,“今天這事情說到底,也不是我們先挑起來的!這是我們看到一組的這幫人渣先一起打了咱們風紀處的老丁,我們才上手的……”
“哼!又臭又噁心的死胖子,你那臉皮該有懷遠門的城門厚吧?你好意思說不是你們先動的手?”白浩遠一聽李曉研說的話,當場就叫囂道,“要不是這個老瞎子先沖我掄了拳頭,我他媽能還手嗎?”
“屁話!還不是你們先說什麼'從今天起,重案一組就是給風紀處當爹的',老丁頭聽不慣了才去找你們理論的,理論不過之后才動手的麼?”李曉研反駁道。
“那不還是你們先動的手嗎?”王楚惠指著李曉雅罵道。
“那是你們的人找打!”李曉研回敬道。
“……”
呵呵,瞧瞧啊,辦公室裡——在一個市級警察局的堂堂重案一組辦公室裡,就這樣你一惡言我一鄙語吵將起來了……
或許是因為宿醉之后的難受,也可能是因為夏雪平此時的態度讓我煎熬,看著眼前吵著架的兩撥人,我突然覺得自己心很累。
于是,我就這麼默默地看著兩邊人在吵架。心裡想把他們一併喝止了,可是嘴上卻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愣愣地看著他們在吵架。
“行啦!都閉嘴!瞧給你們放肆的!我和徐局長還在這喘氣呢!你們還拿不拿我們倆當回事?還拿不拿自己當回事?還拿不拿'警察'這個職業當回事?真當這是菜市場?哼,一個個的,還把自己當成警察、當成公務員嗎?……也真不怕被人笑話,我真是替你們每一個人害臊!”沈量才衝著所有人吼了一句,轉身迅速地瞪了徐遠一眼,接著又沖我和夏雪平這邊瞟了一下,咽了咽唾沫。
徐遠聽沈量才罵完了人,才咳嗽了兩聲,接著辦公室裡才徹底安靜了。
“吵夠了吧。我說兩句行麼?”徐遠慢悠悠地、棱著眼睛看著所有人說道,“丁精武,李曉研,你們倆痛快點兒,到底誰能把事情經過,給我講清楚嘍?”
丁精武拍了拍李曉研的手背,接著悶著氣說了一聲:“好啦,研丫頭——徐遠,量才,雪平,還有處長,沒錯,是我先動的手。事兒是我們做的,那我們就大大方方承認。嘿嘿,有句話怎麼講來著?——出來混,犯了錯就要承認,被人打就要立正。第一個動手的,是老瞎子我,老瞎子愿意隨局里辦,無論怎麼批評懲罰,老瞎子無話可說。”
這一聽,我算是把事情聽了個大概。
夏雪平靠著門站著,一言不發。
我轉過身看了她一眼,此刻她正咬著她的手指看著我;一看到我轉身跟她對視,她馬上放下了手,忙把目光移向了丁精武和李曉研。
而鼻子上搞得跟石油採油井的艾立威,也正斜著眼睛等著我,但他眼睛裡可帶著一絲等著老鼠從牆洞裡鉆出來似的饞光,好像就期盼這我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似的。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啊。”我看了一眼艾立威,又對著沈量才說道,“那……局長,副局長,既然事情已經清楚了,該罰的就罰麼,現在這是怎麼回事啊?”
“讓他們罰站反思半個小時——現在還有十二分鐘。”徐遠看了一眼手表,又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沈量才,之后對我說道,“這是量才副局長的意思,對吧,量才副局長?”
“我操……這是反思啊?”我忍著心中的憋屈和不適,故意打趣地說道:“我還以為你們兩位在這當裁判,等著他們幾個技能冷卻呢——這兩伙人都打成這德性了,估計回家以后老婆孩子都不認識了,您二位還讓他們面對面站著?要反思也得開檢討會吧——把自己的感受說得一清二楚,最好說到痛哭流涕,把自己搞的跟平時產生天上地下的反差那才叫深刻。哦對了,咱們重案一組的夏組長有在這方面經驗,不如跟她請教請教?——行嗎,夏組長?”
本來紅眼相對的兩伙人,聽了我這話又都齊刷刷地望向了夏雪平。
夏雪平聽了,理了理自己的鬢角,瞇著眼睛微撅著嘴巴看著我,又睜大了眼睛對我生冷說道:“何處長,在工作場合,請就事論事,別把其他私人的事情帶到局裡來,行麼?”
我咬了咬牙,生生往肚子裡咽了口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本來想跟夏雪平大吵一通的,但因為我有些覺得心累,也有一定程度上是根本接受不了夏雪平現在這個態度到了極致,而被氣得有些說不出來話,因此我生生把一肚子的話給憋了回去。
我看著沈量才和徐遠說道:“行……二位上峰,我這就把我們風紀處的待會去慢慢'反思'吧。咱們風紀處這幾天得集中掃黃辦案,人家重案一組還有倆大案子沒結案呢——就像夏組長說的,咱誰都別給對方添堵了,該干嘛干嘛去吧!思想建設工作,咱們慢慢搞,二位上峰,你們看如何呢?”
我說完之后,又故意看了一眼艾立威。
艾立威的眼神裡,“出乎意料”四個大字簡直決了堤。他似乎根本沒考慮,我居然會秉持著息事寧人的態度來處理今天這件事,與此同時,他也失落得很。
——我這下才突然回想起,我昨天在夏雪平屋子裡遇到艾立威的時候,他躺在床上的眼神也是這樣的;那不是一種“我把你的女人/我把你的媽媽給睡了”的得意,而是一種“我就看看這次會不會讓你憤怒到不認識你自己”的挑釁一樣。
徐遠把打火機扣了起來,接著說道:“也行,差不多就得了。”接著徐遠又看了一眼沈量才,帶著些許揶俞的笑對沈量才問道:“怎麼樣,沉副局長你覺得呢?”
沈量才很理虧地低下了頭,搔了搔后腦勺——我怎麼感覺今天徐遠和沈量才之間,似乎也有些怪異呢?
沈量才抓耳撓腮半天,才吱吱唔唔說道:“……那……那就這樣吧!以后……以后在咱們局裡,可不許再出現這種情況了!咱們是市警察局,又不是市幼兒園,我這跟徐遠局長這成天還得管你們小朋友打架的事情?都給我去老老實實破案吧!你們所有人,包括你,夏雪平,還有你,何秋巖,都給自己記住,自己的本職工作是什麼!——成天到晚的就知道磨嘰那點事情,也不怕被人老百姓給笑話了!”
等沈量才說完話,我才適時地對風紀處的所有人說道:“諾,你們這些人,聽到了吧?還不趕緊謝謝徐局長和沉副局長寬宏大量?”
風紀處的人聽了,全都會意,一起對徐遠和沈量才立正站好,然后敬了個標準禮,然后又鞠了一躬,齊聲說道:“謝局長、謝副局長。”
——嘿,有點意思,我從來沒這麼訓練過他們,他們居然配合得倒是挺默契的。
“趕緊回辦公室吧,別整這沒用的!”沈量才依舊皺著眉,對風紀處全體說道。
我轉身瞟了一眼夏雪平。而夏雪平此刻卻把我無視了,走到了自己辦公桌前。她辦公桌上正放著一隻小竹筐,竹筐里盛著裹在五顏六色包裝紙裡的糖果,她想了想,很故意地扭開了一塊放進了嘴裡。正在我帶人往辦公室門外走的時候,突然聽到了辦公室裡有人碎碎念道:“哼!以前是三條喪家犬、現在是一群蛆蟲,還真以為自己人模人樣的……”
還沒等這人說完,辦公室裡還有幾個沒走出來的風紀處的警員,便對著這人罵起了三字經來。
我連忙跑進辦公室裡,攔下了那兩個年輕氣盛的警員。
本來一組那幫人也在還嘴,但一見我進了屋,而且在攔住了那兩個警員之后還不住地盯著他們看,于是他們看了看夏雪平,又看了看從走廊返回來的徐遠和沈量才,都襟了聲。
“白浩遠師兄,剛才是你吧?”我看著白浩遠微笑道。
“我?我什麼我?什麼就是我?”白浩遠瑟縮著身子,但是臉上卻露出一個尋釁的笑,“怎麼就是我啦,秋巖大處長。”
“你別跟我打哈哈,白浩遠,我聽出來是你的聲音了,”此時此刻,我真恨不得上去一拳把他的鼻子也打成艾立威同款,但是這一次我忍住了,我平靜地對白浩遠說道:“剛才那句'以前是三條喪家犬、現在是一群蛆蟲',是你說的吧?”
白浩遠捏了捏拳頭,接著鬆開了手,他求助地看了看艾立威,艾立威卻目視著地面,一句話都沒說。于是白浩遠也懈了氣,直勾勾地看著我。
“說了就是說了,沒說就是沒說!白浩遠,你否認什麼?”誰曾想這個時候,夏雪平對著白浩遠嚴厲地訓斥了起來:“就像他們風紀處的老丁說的:犯了錯就要認,挨打就要立正站好——白浩遠,你說說,在你嘴裡的喪家犬和蛆蟲們都有這樣的覺悟,你一個高貴的人類,怎麼就敢說不敢認呢?”
說完了這些話,夏雪平便走到了自己辦公桌對著的窗戶旁,轉過身去,面向了窗外。
風紀處的所有人對此都很意外,而重案一組的所有人聽了我這話,臉上也全都掛不住了。
“白浩遠!剛才那句侮辱人格的話是不是你說的!”
我沒理會夏雪平,直接對著白浩遠爆喝道。
“是……”白浩遠小聲說道。
“你大點聲,我聽不見。”我盯著白浩遠說道。
白浩遠低下頭閉著眼睛,咬了咬牙。
“我以三級警司、正處級代理職務委員何秋巖的身份,讓你大點聲!——一級警員白浩遠!你說什麼我聽不見!”我依舊對白浩遠大聲喝道。
“是……”白浩遠瞬間像一隻洩了氣的皮球。
“我聽不見!”
“是!”
“——好!”我把嗓門再次放回正常的說話音量,“白師兄,承認了,就要道歉。來吧,過來道歉吧。”
白浩遠又抬起頭,看了一眼艾立威。
艾立威這下,徹底地把眼睛閉上了。
“我讓你過來道歉!你沒有聽到我的話嗎?”我繼續對白浩遠大聲吼道。但我吼出來的時候,我卻正看著夏雪平:“過來!道歉!”
吼出來以后,真的痛快了許多許多。
白浩遠扭捏著步子,走到了我的面前,對我敬了個禮,然后鞠了一躬:“對不起,何秋巖處長。”
“我沒讓你給我道歉,我要你去給我們風紀處所有的警員道歉。徐局長和沉副局長都在這,正好做個見證。”
我對著白浩遠指著風紀處的所有人說道。
于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白浩遠像一隻被扎破的氣球一樣,對著風紀處的每一個人敬禮、鞠躬、說著對不起。
等他做完了這些,沈量才看著白浩遠說道:“白浩遠,你違反了最新警務條例,你這個月的工資沒了。并且,在今晚之前,給我和局長交上一份檢討,并抄送到人事處去。聽明白沒有?”
“聽明白了……”白浩遠委屈地說道。
我看著重案一組的所有人,又故意笑了笑說道:“你看,這就對了。白師兄,道了歉了、話說開了,從今以后,咱們還是好朋友、好戰友!我們風紀處和重案一組,咱們是同事、是弟兄。今后咱們可得好好的,誰都別妄想著去當誰的'爹'!小心這連敬禮帶鞠躬的,再把腰閃了。”
徐遠沖我煞有介事地說著話,撇了撇嘴又笑了笑,接著招呼沈量才上了樓。
臨出這間辦公室的門之前,我又故意走到了夏雪平身邊。
她似乎聽到我向她走來,調節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然后對我微微側過身,卻沒有看著我,而是很冷漠地低著頭看著窗臺沿。
看著她這副刀槍不入的樣子,我徹底心碎了。
可我嘴上依舊不饒人:
“這按照以前吶,我還以為,F市警察局刑警隊重案一組是個多麼輝煌、多麼磊落的單位!所以我寧愿放棄別的大好前途,無論別人說什麼我也要進來——我還想著為了我自己多年的執著,在這個地方證明自己一番……現在一看啊,呵呵,也就這麼回事吧。”
沒想到夏雪平突然冷笑了一聲,對我說道:“哦?是麼?那你大可不用回來了。”
“呵呵……是啊……”我忍著內心的苦澀和眼睛裡的濕潤,對夏雪平回復道。
說完,我頭也沒回,直接回到了樓上風紀股的辦公室,要了一路牙,終于跑了回了自己的辦公室門口。
辦公室裡的氣氛十分的凝重,等我一進門,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東西,低頭唉聲嘆氣。
前腳我剛進門,后腳每個人的電腦裡都收到了一封郵件——局裡的通報批評,風紀處和重案一組,每人要寫一萬字反省書,而我和夏雪平,也都必須要寫五千字的工作檢討。
我想了想,關上了辦公室的門,接著坐在了自己的辦公桌前,打了個哈欠。
在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之后,我便對丁精武問道:“老丁,嘴巴上的傷有大礙麼?用不用去薛警醫那兒看看去?”
“操!我說處長,我說我當年用拳頭打死過人你信不信?想當年我第一次把人打死的時候,你怕是毛還沒長全呢!老瞎子我這輩子捱過揍的次數,怕是比你吃過的米粒還多咧……”丁精武搖了搖頭,又對我說道:“不過廉頗老矣……以前我年輕的時候,閉著眼睛我也能跟六個一起打,現在不行了……給咱們風紀處丟人啦!”
我輕輕地笑了笑,卻也沒再說什麼,又望向其他人:“你們諸位,有需要去趟醫務室的麼?都沒打壞吧?”
所有人一起搖了搖頭。
“那好,來,讓我了解了解情況吧。誰跟我說說……李曉研,你跟我說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李曉研沉了口氣,對我說道:“何處長……你得讓我吃兩口東西,要不然我說不出口……”
“你這是想趁火打劫啊你?”李曉研這話讓我樂得不行。
“我這是生氣氣的……你生氣的時候不也得抽兩口煙去麼?”李曉研竟然還跟我狡辯。
“那行吧,吃。”
李曉研聽了,嘆了口氣,接著從自己的抽屜裡拿出了一包辣條,撕開了袋子以后放進嘴裡一整根,嚼了半天之后,對我說道:“確實是我們先動的手的,但是確實因為重案一組那幫勢利小人們先罵的老丁……大老早我們來上班的時候,就看見那個以白浩遠為首的,在全局到處辦公室發喜糖,說他們的'立威哥',馬上……馬上就要……”
說到這,李曉研抬頭看了看我,抿了抿嘴巴上的孜然。
——喜糖。呵呵。
我突然想起夏雪平剛才吃的那塊糖來,只怕那些就是李曉研所說的白浩遠他們發的喜糖吧?
行啊夏雪平,行啊艾立威……
“說下去。白浩遠他們說什麼了?”我猛眨了眨眼,又對著李曉研揚了揚下巴。
“他們說……他們的'立威哥',馬上就要成為他們組長丈夫了,說什麼……艾立威已經搭上夏雪平的車了,就等著擇個吉日,把票給補上呢……還說這以后,重案一組婦隨夫姓,以后唯艾立威馬首是瞻……秋巖,看今天夏雪平為了她手下那幾個渣滓,似乎連你們倆的母子之情都不顧念了,那他們幾個說的那事情……是真麼?”
我聽著李曉研的問話,深吸了一口,想了半天才跟所有人冷笑著說道:“夏雪平的事情,現在跟我沒有任何干系了。她愛咋樣咋樣吧,誰稀罕去管她找的是'艾立威'還是'畢立威'……你繼續說,后來你們是怎麼跟他們打起來的——呵呵,難道是因為他們沒給咱們風紀處送喜糖來?”
——我也是佩服我自己,這個時候我居然還能笑得出來。
“處長,你就把我們看得這麼扁麼?”李曉研咬著辣條說道:“他們不是沒給我們送喜糖,我跟你說!——別的辦公室,他們是一個屋發一盒,對我們風紀處,他們是專門一人發一盒!發的時候還故意臊我們,他們跟咱們說:'諾,你們處長何秋巖,以后就是我們艾警官的義子了,何秋巖得管艾立威叫一聲后爸;我們幾個都是艾立威的兄弟,何秋巖以后就得管我們叫叔,所以以后重案一組就是你們風紀處所有人的爹'——你說說,他們說這話,我們就算是再饞、再分不出好歹話來,那破糖咱們能要么?我們一開始還有不知道怎麼回事的,后來我跟莫陽我倆讓這幾個不懂事的,把喜糖全都退回了重案一組。”
我再一次感受到心臟要爆裂的感覺,當然是因為這幫混蛋對我們風紀處的辱罵;而我每每一想到艾立威和夏雪平的床笫之私,說實話,我本應該很生氣的,但是同時,我又會想到在那天晚上,我跟張霽隆提到這個事情的時候,平時一直十分嚴肅的張霽隆居然露出了那種極其戲謔的表情,后來他還一直讓我別太放在心上,所以,現在我對艾立威和夏雪平之間的關系的感覺,遠不如直接讓我受到他人辱罵更讓我生氣。
“他們發喜糖的時候,艾立威跟著來了麼?”我冷靜地想了想,繼續問道。
“沒有。但是退糖的時候,我們的幾個警員發現艾立威已經來上班了。那家伙正在辦公室里以一副特別裝逼、欠揍的樣子坐著呢。”李曉研說道。
“那夏雪平呢?她知道這個事情嗎?”
李曉研搖了搖頭:“她今天上班遲到了,不知道因為什麼,一開始看她剛進門的時候,精神狀態也沒有以前那麼好,總感覺像是沒睡好的樣子,而且還有點心不在焉……局長和沈量才帶著保衛處的干事,把我們跟艾立威、白浩遠的那幫人給拉開之后,沈量才正訓話的時候,她才來的——因為上班遲到,再加上白浩遠他們參與打架,她還被沈量才給說了;平時沈量才說一句、夏雪平必定會回懟一句,這件事情我是早就知道的。可今天,夏雪平也不知道怎麼了,無論沈量才怎麼拿諷刺的話語刺激她,她竟然一個字都沒打回去,倒是仍舊擺著一副冰塊臉。她這樣,倒是讓沈量才討了個沒趣,最后弄得沈量才都不好意思再說她什麼了。”
丁精武正擦著一副從抽屜裡拿出來的備用墨鏡,他等李曉研說完了話以后,又對我問了一句:“秋巖小子,我是夏雪平到底怎麼了?姓白那個王八羔子說的話,到底是真的嗎?夏雪平那妮子的那對兒招子,怎麼也跟我老瞎子似的,被人弄瞎啦?正常明眼人,誰能看上那麼個損玩意兒?”
一提氣艾立威,丁精武似乎是氣不打一處來,而李曉研更是氣得直接把手裡的零食惡狠狠地拍到了辦公桌上,在一旁的莫陽看到了關于艾立威的名字的手語翻譯之后,直接把手中的鉛筆給撅折了。
——此時我以為他們仨是因為早上這一架才對艾立威有很大怨念的,因此也沒追問下去。
我深吸了一口氣,緊閉了一會兒眼睛,然后,我又對丁精武說道:“這件事……您各位就都別管了……關心,呵呵,這會兒關心說白了,也不過是瞎操心。你們想想,我都管不了呢,你們管,有用麼?”然后,我又對李曉研問道:“所以,再后來你們就都打起來了?”
“也不是這麼回事:林紹文和許彤晨他倆去送還的糖。本來我和老丁尋思,他倆不是特意從警院調來的、又是'考學幫'的麼,怎麼的跟白浩遠和那個娘娘腔能把話說得到一塊兒去,我們也不想把事情弄得太難堪啊!畢竟這事情又不是那個屎娘娘腔自己一個人做的,是他攢攏重案一組全組的人做的;結果哪知道,林紹文和許彤晨下了樓,半天沒就回來;后來老丁不放心,就去下樓看了看他倆,一到重案一組辦公室門口,就看他倆正挨罵呢……”
“誰罵的?”
“還能是誰?'便所嘴'白浩遠唄。”風紀處的人也都很噁心白浩遠,尤其噁心白浩遠的那張什麼都往外說的毒舌臭嘴,所以給他私下取了個外號,叫“便所嘴”。
“他罵他們倆什麼?”
這時候林紹文和許彤晨也接過話茬說道:“什麼難聽罵什麼……”“對……他們也太欺負人了,處長……我……我以前在警院的時候,最噁心的那些后來被開除的男生,說話都沒有白師兄那樣!”“是啊,處長!他們也太欺負人了!……我倒是無所謂了,我臉皮向來比城牆厚;許彤晨可是個女孩子,她哪受過這個氣?……我就跟白浩遠吵起來了,可是旁邊還有聶心馳幫忙跟白浩遠一起罵……我說不過他們……而且說起來……我倆也還都是'考學幫'的呢……”
“聶心馳、白浩遠……胡佳期、王楚惠……他們這兩對狗男女!”李曉研咬牙切齒地低聲說了一句:“可別讓我李曉研在市局有翻身之日,否則,我不把他們往死裡整,我他媽就不姓李!”
“行了!曉研姐,這種話咱們風紀處關起門來自己說說就算了……要是被徐局長和沉副局長知道了,有你好受!”我看了一眼李曉研堆著滿臉肥肉、氣鼓鼓的樣子,轉頭又看了看林紹文和許彤晨,故作輕鬆地一笑:“不過我說你倆,也太玻璃心了吧?被人找茬怎麼了?你們想想,咱們這是什麼部門啊?——咱們這一屋子二十來人,以后可是要少不了跟全市的明暗淫窟,還有地下非法音像製品、書籍出版商打交道的;那倒時候,他們那幫人,甚至社會上的那些老司機嫖客們,可少不了罵你們一個個的!跟那幫人比,重案一組的那些人說話算客氣的了!咱們做風紀處的警員,以后少不了直面各種污言穢語,所以各位,都把心態放平吧——從今天開始,我帶個頭,咱們都不玻璃心,行嗎?再說了,這個事情從頭到尾,本來最應該生氣的是我,你們看看,不也沒怎麼樣麼……”
我勸解著屋子裡的所有人,當然也是在一併麻醉自己。我接著對李曉研問道:“那再然后呢?老丁就在一組辦公室被打了?”
丁精武點了點頭,李曉研也跟著點了點頭,接著說道:“嗯……老丁沒摟住火,伸手扇了白浩遠一嘴巴,聶心馳就帶頭開始往老丁頭身上輪拳頭;然后,那邊林紹文被人罵著、恐嚇著,許彤晨這邊就回來搬救兵了。我們一幫人誰都來不及多合計,跑下樓就跟他們打成一團了。”
所以說到底,先動手的還真是老丁頭。
“那莫陽呢?他身上這都是誰弄得?”我對李曉研說道。
李曉研用手語跟莫陽交談了一陣,接著又對我回復了四個字:“亂打一氣。”
我無奈地笑了笑,看著李曉研,三下五除二把那包辣條吃完了。我對她又問道:“艾立威臉上那塊熊貓眼,是你的杰作吧,饕餮姐?”
“對,是我干的!我恨他!找機會我還得打他一頓!……我,老丁、陽仔,我們仨都恨他!我恨不得……”李曉研眼睛忽然變得通紅,兇巴巴地對我說道。
“行啦、行啦!你都給人揍了,你也沒吃虧,還想怎麼著啊?算了吧!”我打斷了李曉研的話,然后對著辦公室裡的所有人說道:“今天這件事,咱們就按照徐局長和沉副局長說的,就算這麼過去了。今天這個事情,也算是給咱們風紀處提了個醒:以后,不利于局裡同事、戰友和睦的事情要少干,不利于和平共處的話要少說。”
我說完之后,每個人全都有些不甘心地、帶著怨氣地看著我。
我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不過,你們所有人都給我記著:在這個市局裡頭,咱們不去主動挑釁、不去主動欺負別人,但是你們每個人,誰都不許被人欺負!如果有人欺負你們,儘管去反抗;我何秋巖在咱們風紀處,雖然官最大、但是年齡和資歷,不算最小,也算后幾名的了,我沒有多大能耐,但是你們如果反抗了,被局長、副局長,甚至省廳的人怪罪下來了,我可能做不到幫得上多大忙,但是我何秋巖話放在這:挨揍,我跟你們一起扛著;挨批,我跟你們一起頂缸!”
我只能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我現在畢竟是風紀處處長,而且身上還是背著記過處分的這麼個畸形的處長,所以我不能明著支持他們去跟艾立威、白浩遠、聶心馳他們那幫人掐架、故意惡化局裡的和睦氛圍;但與此同時,李曉研的小胖拳頭給艾立威打得跟熊貓似的,也真叫我暗暗覺得痛快,并且說到底,這次受欺負的還是咱們風紀處的自己人,我不能讓他們覺得我是在滅自己人志氣、長他人威風。
所以,這是我目前為止能說的最得體的話了。
我都沒想到,在我說完這句話之后,他們居然會給我鼓起掌來。
“行行行……算了啊!別鼓掌了!這是啥光榮事情麼?”我從小到大,最怕別人給我鼓掌,聽著反而讓我心裡沒底,于是我對所有人說道,“都該干嘛干嘛吧……”
我想了想,又抬頭叫了一聲:“許彤晨,你過來一下。”
“處長,有什麼事情?”許彤晨用紙巾抹了抹眼角,對我問道。
“咱們市局這附近,有一個禮品店,你知道吧?”
“知道啊。‘星夢情緣’那家嗎?”
“嗯,對,就是那家。”我繼續對她問道,“你的鋼筆字寫得怎麼樣啊?”
“還行。我之前在國中和高中的時候,都拿過全省硬筆書法比賽的第一名。”
“好!很好!”我對許彤晨招了招手,從口袋裡拿出了50元鈔票,對她說道:“你現在就去那家禮品店,幫我買一張音樂賀卡,要愛情主題的,最好是一打開,裡面的音樂是《獻給愛麗絲》或者《婚禮進行曲》的,買一張,幫我代表風紀處,拿去送給重案一組夏雪平組長。再幫我寫點字。去吧。”
“好。那……處長,字寫什麼字啊?”許彤晨又對我問道。
“就寫……”我閉上眼睛想了想,深吸了一口氣,我似乎也突然冷靜了下來,緊接著又對許彤晨擺了擺手:“呵呵……算了。不去了,不買了。你去工作吧,該忙忙你的。”
許彤晨遲疑地看了看我,然后默默地把那張50元鈔票放回到我的辦公桌上。
我看著那張鈔票,低著頭,長吁了一口氣。
——我本來想的是:你艾立威不是愿意張揚、愿意顯示自己跟夏雪平已經發生肉體關系了麼?好啊,我就去給夏雪平送一份賀卡,上面就寫:風紀處全體警員,向重案一組組長夏雪平警官與艾立威警官,表示熱烈祝賀和誠摯祝福;祝二位白頭偕老,生活美滿,風調雨順;再加一個落款:風紀處處長何秋巖敬上;我想把今早在夏雪平那折了的面子,以及她和艾立威給我帶來的屈辱,通過這麼一張賀卡找補回來;——但是這樣做了真的好麼?說不定我這麼做了之后,對于夏雪平,倒是說不定真的會把她的心給傷得透透的;而對于艾立威,可能根本就無關痛癢,并且那封賀卡很有會被艾立威視為自己的戰利品,這樣的話,他反倒會更得意。
況且,我也真沒那麼賤——被人家上了老媽,我還得給人家點贊。
所以目前對我而言,能留給我的最好的選擇,即是忍氣吞聲;除此之外,別無讓我在局裡面對其他的人的時候,能夠泰然處之的他法。
忍氣吞聲過后,我得乾點正經事了。
我打開了警務系統的數據庫,把葉瑩的個人資料找了出來。
我這麼一搜數據庫,才發現一個更大的問題:葉瑩的資料零散得很,首先戶籍檔案就亂得一塌糊涂——這個女孩的年齡,有的上面說她19歲,有的上面說她22歲,還有說她今年27歲的都有;其次,她的籍貫和戶口也是混亂得不行,我馬上讓莫陽幫我做了一個Tableau的地圖分析,發現她資料裡出現的所有地點,基本覆蓋了小四分之一個Y省;職業寫得倒是統一,全都是“無業”,可是對于她的文化程度這裡就又亂了,有的寫“小學水平”、“國中水平”、“高中水平”,當然還有填寫“未受教育”的——但問題是有些資料表格里,雖然寫得是“小學水平”,但是學歷卻一直填寫到了某某高中,而寫的“高中水平”裡,學歷一欄卻只填寫到了初中——但是這間初中在葉瑩填寫的相應年份的前三年,已經被其他學校併校并且搬遷了,而最逗的是“未受教育”的那份資料裡,竟然把學歷寫到了某大學專科這看起來雖然很荒謬很搞笑,可是背后卻是蘊含著大問題的。我不相信這是各個接到派出所主管戶籍檔案部門工作人員的紕漏——如果是紕漏,一臉十幾個派出所同時出現紕漏,也太巧合了吧?
一個人能在十幾個派出所同時備案戶籍資料,這本身就是個問題。
也就是說,這個葉瑩的資料——說不定是所有的既有資料——都是假的。
莫陽看著我,接著拿出紙,用鉛筆在上面寫下了一行字:“她的資料,應該是被黑客篡改過。”
“你也覺得這樣,是吧!”我看著莫陽點了點頭,然后用筆在紙上寫下一行字拿給他看,“英雄所見略同。幫個忙:把你做的這個表格保存下來,發給我,我趕緊做一份報告,交給機要處和副局長。”
莫陽也點了點頭,果斷地操作了起來。
之后,我迅速打了份報告交給了機要處和沈量才,并且我在報告裡寫明,申請了一次秘密行動,并且還跟沈量才申請了一筆活動經費。
之后,就是午飯了。
“處長!一起去吃飯?”
“處長,走吧。”
好多人對我微笑著問道。
但就在這一刻,我突然想起之前在一組的時候,在我寫案件報告的那幾天裡,夏雪平總會故意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我背后,然后猛地把手放在我的后背上,等我打了一個激靈之后,對我露出一個微笑:“小混蛋,努力一上午了,不錯嘛!走,去吃飯吧!”
我想起當時的場景,依然會傻笑。
“處長,處長!跟我們一起去吃飯啊?”
我彷佛剛被叫醒一樣,悵然若失地轉過頭。
“我不想去,你們去吧。”思考了一下之后,我對著他們回以禮貌的笑。
“哦,好吧……”
“那……處長,那萬一重案一組的那幫人,跟我們在食堂裡面再找茬的話,怎麼辦啊?我們不都尋思,你要是跟咱們一起去的話,至少到時候遇到事情了,您能給咱們撐腰啊!早上的時候,您教訓白浩遠,給我們看得,心裡別提多舒服了!”
“……那我也不能一直都幫著你們教訓別人吧?我不是說了麼,別欺負別人也別被人欺負。”我抿了抿嘴唇,嚴肅地對他們說道,“你們啊,都得學會挺直腰板走路,知道麼?放心去吃飯吧。我不餓。”
緊接著,辦公室裡就剩我一個人了。
我傻傻地看著眼前的辦公桌。
這一刻,我感覺自己彷彿老了十歲。
我覺著自己真是很可笑,還在這充大尾巴狼;還給人撐腰、給人當人生導師呢,呵呵!
我自己呢?
我自己的人生,已然一塌糊涂了。
被白浩遠那幫狗屄養大的當著全警察局的面那樣羞辱,就怕還有人不知道夏雪平跟艾立威上了床是麼?
天殺的艾立威!
……張霽隆怎麼就不能答應我,去派個殺手把他干掉呢!
而夏雪平居然跟個沒事人似的,她居然跟理所應當!
——冷血孤狼,呵呵,我算是理解她“冷血孤狼”這個綽號是怎麼來的了!她可真是冷血!
……我恨死她了!
我恨死艾立威了!
——我恨死艾立威那雙故意想要讓我氣急敗壞的眼睛了!
“秋巖……諾!”
小C和大白鶴突然出現在了我眼前。
小C遞上了一張紙手帕,大白鶴默默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一低頭,兩滴淚珠正巧摔碎在鍵盤上。
“沒事……我沒事……”我抽啜著鼻子,調節著呼吸,然后迅速擦乾了眼淚,“你倆怎麼來了?”
“看了一早上重案一組的丑劇,就知道你心里肯定不舒服。我倆就來看看你唄。”大白鶴說道。
我看著他倆笑了笑,眼淚再也忍不住了……
他倆一左一右地從我身邊走來,一齊抱住了我。
我坐在椅子上,摟著他倆的腰,把自己的臉埋在他倆的肚子夾縫中間,忍著不出聲,哭了一陣……
哭過了以后,小C撫摸著我的后背對我說道,“乖寶寶!別難受啦!走吧,今天中午不去食堂了,我倆帶你吃點好吃的去!”
然后,我們三人便來到了同街區的一家DQ甜品店。大白鶴和小C在我們仨走過去的時候,還要密謀他倆付賬請客,可才不會繼續讓他倆拿錢的,因此等我進了那家DQ以后,我指著菜單燈箱,對著服務員,舌綻蓮花,點了一堆:“一份魔法王國、一份兩小無猜、一份德牛三明治、一份黑椒熱狗、一份香酥咖哩泡芙、一杯中盃宇治抹茶暴風雪加紅豆、一杯中盃榴蓮華夫脆、一杯中盃西柚趣泡酷飲……”
“喂喂喂,停下吧!秋巖!”吳小曦見狀,趕緊搔了搔我的脖子:“你瘋了啊?你這是恨不得把餐牌上的東西全點一遍啊,朋友?”
“對啊,點了這麼多吃得了嗎?想自虐用不著這樣吧?”大白鶴也驚愕地看著我。
“吃不了就扔!”我冷冷地說道,又轉過頭對店員說道:“……再來一份香蕉船。刷信用卡謝謝。”說完,我便遞上了自己的信用卡。
“那什麼……不好意思啊,”大白鶴連忙對店員說道,“你別聽他的……”
“刷我的卡,就刷我的卡!聽我一回,行嗎?”我轉頭看著大白鶴叫到。
“那好吧……”大白鶴想了想,又對服務員說道:“這麼著,美女,您先把三份熱食和飲料,還有香蕉船都上了;剩下的那兩個冰泣淋蛋糕,先存放在咱們店裡,等到晚上6點鐘的時候,可不可以麻煩你們把蛋糕給送到市警察局去?”
服務員點了點頭,然后在一張單子上寫下了備注。
大白鶴想了想,讓小C帶我先找地方坐了下來,然后他似乎又跟店員說了些什麼,我也沒多理會。
坐在位置上,我一直在發呆。等點的餐上齊了,我才抬起頭看了看白鐵心和吳小曦,這倆人全都眼睜睜的看著我,一言不發。
“吃吧,等什麼呢?再等冰泣淋就化了!”我對兩人說道。
“我倆不是等你呢麼?”大白鶴說道。
小C也跟著說:“對啊,你說你,一動不動、一言不發的,我倆還哪敢動一下啊,只能陪你演木頭人了唄。”
“……怪我、怪我!行了,那就開吃吧。”
于是,小C和大白鶴便捧起手裡的東西,開始吃了起來,當然,這兩個人,一個小口小口地舀著冰泣淋,一個捏著泡芙,一小塊一小塊面屑往嘴里送著,一邊吃著,一邊盯著我。
“……不是,我說你倆是吃飯呢,還是啄米呢?”
他倆對視一眼,接著小C就對我說道:“秋巖,你就……沒有什麼想跟我們倆說說的麼?”
我嘆了口氣,一口三明治一口香蕉船,一起往嘴里送。
“沒啥好說的……你倆也別問,我也不想講。”我說道。
“你這麼吃,也真是不怕拉肚子。”大白鶴對我問道。
“呵呵……某些女人不就喜歡成天愿意拉肚子的麼?”我小聲吐槽道。
“行啦!……事情我倆都知道了。”大白鶴說道,“那個艾立威的鼻子怎麼弄得跟自來水水龍頭似的、今天你們風紀處跟重案一組是因為什麼打起來的,我倆一五一十地都聽說了。”
“聽誰說的?”我問道。
“你腦子瓦塌了?全局都快清楚了,好吧?”小C說道,“而且在此之前,我就聽說了——我聽夏雪平親口跟我說的,然后,老白是聽我跟他說的。”
“啥?夏雪平親口跟你說的?”我整個人瞬間如剛被進行電擊過一般,疲憊卻亢奮:“你昨天在什麼地方遇到她的?”
“在你的宿舍。”小C說道。
“哦……所以,你倆還來我宿捨了?什麼時候啊?”
“半夜唄。我倆昨晚就來了,我倆都剛加完班……之前三天我們打你電話,你都不接。怎麼回事啊?”大白鶴對我問道。
“唉……秘密外派。涉密的事情,你倆就別問了,我沒辦法說。”我解釋道。
“好吧,”大白鶴繼續說道:“昨天本來不是趕上局裡舉辦籃球賽的半決賽麼,宿舍也沒什麼人,所以加完班以后,我倆就決定去你宿舍找你,結果發現你不在。后來,我倆去了廖韜房間裡待了一會兒……那個,咳咳……再后來,我、廖韜、小C還有那個叫獨孤什麼的——就是廖韜那個高麗小女朋友,我們幾個四個本來準備要一起去吃宵夜,就發現在你門口有個人影;仔細一瞧,才發現是夏雪平。她一個人在你門口席地而坐,抱著自己膝蓋,正對著你房間的門板發呆呢……哎喲,你知道昨晚降溫了,你們宿舍走廊的地磚有多涼啊?看的我們幾個那個心疼哦!小C走過去叫了她一聲,她什麼也沒說就站起來了,結果我才發現原來夏警官正在那哭呢!廖韜也懵了,他說他也從來沒見到夏雪平這個樣子過。”
“哦……”我嘆了口氣,故意裝作不在意,繼續吃著香蕉船;接著我抬頭看了一眼兩人,想了想剛才他倆說的話,笑著對他們倆問道:“……等會兒!我必須多問一句啊:你們倆,沒找到我,就去了廖韜房間,然后還'待了一會兒'?嘿呦呦!那這'一會兒'是多長時間呢?這'待了一會兒',又是個什麼形式的呢?我說,二位賢伉儷,你倆啥時候跟廖韜搞的那麼熟絡了?然后還在他房間裡,獨孤善華也在?——嘿嘿,我說你們四個,這一晚上淨干嘛來著呀?我不得其解!”
“哎——嘻嘻!……那還不是因為你不在房間裡麼?”大白鶴壞笑著說道,“我倆……我倆累了一周了,總……總不能白來一趟吧?”
小C也羞澀地笑了笑,接著故意裝出一副嚴肅的樣子,對大白鶴跟我說道:“你可算了吧!現在一想,秋巖不在房間裡倒是個好事兒呢!就衝著昨天夏雪平難受成那個樣,要是再看著咱們倆光著屁股跟秋巖睡一個房間,那可不一定得傷心成什麼樣呢!——何秋巖,話說你倒是真挺會抓重點啊!你先別好奇我們倆昨天晚上跟廖韜他們情侶倆的事情,你先關心關心夏雪平,行麼?”
——得勒,話題轉移失敗。
“她?戚……她還用得著我關心麼?……你說她又哭了?呵呵,她這頭軟硬不吃、水火不侵的'冷血孤狼',最近哭得倒是挺勤呢!她怎麼哭的啊?又是嚎啕大哭麼?”我咬牙切齒地問道,因為我又想到了昨天在她家裡時候,她對我說出來的話、以及那副為了艾立威失去自我、失去尊嚴的樣子。
“沒啊,她倒是……倒是沒哭出聲……就只是掉眼淚來著……”大白鶴直言不諱道。
“沒哭出聲?”
“……嗯,上一次你想要辭職的時候,我們倆在食堂裡看到的,也是一樣……”
“呵呵?——沒哭出聲,就掉眼淚來著,對吧?掉了幾滴啊?”我略帶嘲諷地說道,“沒哭出聲也能好意思被叫做‘哭’啊?”
小C對我說道:“不是我說你,秋巖。夏雪平真是因為特別在乎你,對于她這樣平時高高在上慣了的鏗鏘玫瑰,掉幾滴眼淚已經是傷心到了極點了你懂嗎?她跟我們倆這,已經算是挺放棄自尊的了……”
“荷!瞧你說的!倒像是我讓她放棄自尊的!你們女人真向著你們女人說話!”我窩火又喪氣地舀了一大勺冰泣淋,想都沒想,直接咽了下去。
于是,一股又急又痛的寒涼從喉嚨飛洩進胸腔心房,然后一個反沖直上天靈,然后又一直疼到了脖子根部和頸椎。
“啊……嘶……”
我甚至感覺自己休克了半秒鐘……
“噫——這一口可真解恨呢!過癮麼,我的何秋巖大處長?”小C對我幸災樂禍地問道。大白鶴也在旁邊跟著撿笑。
我伸手一摸,自己腦門都冰涼。
我用手摀著腦門,閉了眼睛緩了一會兒,接著對他倆問道:“那后來呢?”
“廖韜給她留下一包面巾紙,就跟他女朋友吃炒年糕去了;我跟小C一合計,有點對夏警官不放心,所以就陪著夏雪平坐了一會兒。”大白鶴對我說道,“那地上真是冰涼啊……”
“她都跟你倆說什麼了?”我問道。
小C對我說道:“一開始什麼都沒說……后來也沒坐幾分鐘,我怕老白腎受不了,所以我讓他先回家了,然后又過了五分鐘,夏警官也終于愿意跟我說話了,我就強行勸著她跟我再去找個地方,讓我跟她好好談談心——然后我就帶她來了這裡,吶,就在這張桌子上——我不是想,人難過的時候吃點冰泣淋會好受一點麼。我還摟著夏警官,讓她在我懷裡閉著眼睛待了一會兒呢。”
“呵呵,還真貼心……在你懷裡哭,她怎麼不在艾立威懷裡哭呢。”我沒好氣地說了一句。
“瞧你那樣兒……連我的醋也吃?”吳小曦故意笑了笑,然后把一隻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安慰地撫摸著我的后背,然后突然問道:“哦,對了,夏警官還跟我說什麼,她一看見我,就想起來自己曾經在警院時候的一個好朋友,她說我跟她那個朋友身上倒是有些東西很像。她那個朋友複姓歐陽,秋巖你認識是誰麼?我怎麼不知道咱們F市警務系統裡有姓歐陽的女警官的?”
歐陽雅霓。說起來,歐陽雅霓倒是跟吳小曦有一些相似的地方,比如性格,比如心細的特質。
——呵呵,對啊,我還忘了把歐陽阿姨的問候帶給夏雪平呢……
我便又走神了。
吳小曦見我沒解釋什麼,跟大白鶴對視了一眼,接著對我說道:“……反正后來,等夏警官情緒恢復得似乎差不多了,她就開始擺出跟平時一樣的冰塊臉,一口一口地吃著冰泣淋,她也怎麼不說話。我一看這樣哪行?于是我就告訴夏雪平了,我說:'何秋巖跟我曾經講過,他說他喜歡你夏警官,喜歡得不行'。夏雪平聽見了,抿了抿嘴,就輕描淡寫地說了三個字:'我知道';我又強調了一遍,說:'何秋巖對你夏警官的喜歡,是常人難以接受的那種,你真的知道嗎'?她還是這三個字:'我知道'。”
“她知道……呵呵,她知道她還去跟艾立威上床?她這不就是故意折磨我、跟著艾立威合起伙來羞辱我嗎?操……原來我雖然跟她在這件事情上頭糾結歸糾結,但至少我內心還能夠尊重她……”
小C看了一眼大白鶴,大白鶴聳了聳肩,只聽小C繼續說道:“我問她,她對你這個想法的態度現在是什麼樣的,她會接受你對她的那種感情麼?她這才打開了話匣子,但還是有點所問非所答地跟我說,說她之前真的是不清楚,在了解了你對她產生了這種違背正常人倫道德的情感之后,到底該跟你怎麼相處;但是她覺得,作為跟她產生了很多年隔閡的兒子,你無論如何都能在身邊陪著她,她其實很高興;她說她其實一直沒跟你說,她挺希望你能一直陪著她的。丘課長也好,蘇處長也好,對于她來說,就算是關系在緊密的朋友,也都只是朋友;但她說,你對于她來說,是她的'至親',無論怎樣,你的在她身旁的存在都是告訴她,她其實在這個世界上,還不至于孤身一人——我想也是這樣的,秋巖,夏雪平跟你爸爸離婚了,很久以前,她自己的家人又被人殺了,她其實挺可憐的。”
“……我其實原來也這麼想過,但她真是嘴上說一套,做起來又是一套——她都跟艾立威做了那種事情……她這樣傷害了我,然后呢?你們倆可是沒看到今天早上在她辦公室裡她對我的態度!這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啊!”
聽我冷笑著說完,大白鶴和吳小曦又無奈地對視了一眼。
我放下塑料勺子,接著對他倆問道:“……昨晚艾立威就沒來找過她麼?”
“怎麼沒來啊?要不是他來了,我也不會先回去。”大白鶴看著我說道,“我倆剛陪夏警官坐下,沒出十分鐘,那家伙就來了。”
——操他娘!果然來了!
不過我并沒急著罵街,而是對小C老白二人問道:“那他來了之后都乾嘛了?”
“還能干嗎?裝好人哄夏警官唄。”小C厭惡地說道,“我一想起來他那樣我就噁心——呵呵,尤其還安裝了個鼻托,弄得想《玩具總動員》裡頭那個土豆先生似的。”
大白鶴接著說道:“一開始他來了,我和小C都不知道怎麼回事;結果他一來,也沒管我倆,直接走到夏雪平身邊——還居然把我給擠走了!然后,一開始他拍拍夏雪平的肩膀,夏雪平沒理他;結果他就得寸進尺了,摸了一下夏警官的額頭——我倆當時都有點火,但夏警官自己沒說什麼,我倆也不好言語;可誰知道接下來,在艾立威還要去牽著夏警官的手、帶著夏警官走的時候,我倆冷不防就聽見身旁老大一聲'啪'的響動——唉我去!就見艾立威那隻手被夏警官打得跟紅燒的似的!可接下來更詭異的是,夏警官突然又很溫柔地靠近了艾立威,一邊端詳著他臉上的巴掌印一邊擔憂地問候了起來,就彷佛幾秒鐘之前那一巴掌不是夏雪平自己打的一樣,弄得艾立威都有點不知所措了。緊接著,夏雪平就跟艾立威說了一句,原話是:'我現在心很亂,你讓在這待會兒吧,我要是需要你的話,我會去找你的',然后還沒等艾立威回話,夏雪平命令我去把艾立威送走,于是我就保持禮貌,把艾立威給請走了,我自己也回家了。”
我看著桌子上的美餐,一點食欲都沒有了。
——呵呵,“我要是需要你的話,我會去找你的”,可真是哀婉得很呢——哪方面需要啊?哼!
大白鶴看了一眼吳小曦,悄聲說了一句:“那我問了啊……”小C點了點頭,于是大白鶴便對我問道:“我說秋巖,你想沒想過,你媽媽跟艾立威滾床單這件事情,其實挺蹊蹺的?”
“蹊蹺……還能怎麼蹊蹺啊?我昨天都撞破了他倆在床上躺著了,我還給全身光不粗溜的艾立威給揍了一頓了,這點破事還能怎麼蹊蹺?”我不耐煩地反問道。
“來,你聽我跟你分析:首先你覺得夏雪平喜歡艾立威麼?”
“我不知道……之前我一直問夏雪平這件事,她給我的回答都是'不知道';艾立威給她表白的那次之后,我還給夏雪平問哭了……可我現在看來啊,呵呵,她可不是不知道;你就說說,你剛才引述的夏雪平說的那句話,要是一般的男女關系,能說的出口嗎?”
“那你就是覺得,夏雪平的確是喜歡艾立威的對吧?”
“嗯。”
“那你不覺得夏雪平跟艾立威之間的發展節奏,著實有點詭異麼?如果夏雪平真喜歡艾立威,如果是真愛的話,首先,她哪還用得著顧忌你的存在?其次,艾立威跟夏雪平表白那次,你從局裡出走半個月,這半個月裡,艾立威對夏雪平好像似乎沒有半點動作啊——你不覺得這個事情很奇怪麼?從那個叫什麼玩意來著——哦對,段亦澄,他死了之后,你若不出現,艾立威絕對沒有任何行動;你若一出現,要么就是表白,要么就是勾搭夏雪平上床,這個時間點卡得巧了點吧?更何況你沒來市局的那七年裡,他艾立威怎麼不早早動作?偏偏要趕上他也知道你對夏雪平的不倫念頭之后,他才這麼干?”
我仔細琢磨了一下大白鶴說的問題。昨晚張霽隆也跟我提到過這個事情,當然,當時我沒細想;現在老白這麼一說,不談艾立威跟夏雪平上床這件事本身,我開始覺得艾立威跟夏雪平套近乎、追夏雪平甚至勾搭夏雪平發生肉體關系這一系列事情的目的,看起來好像有點不單純是為了得到夏雪平了,很可能最主要的目的,是為了把我攆走。
但是這又是為了什麼呢?
大白鶴接著對我問道:“我再問你啊,秋巖,在警專的時候,酒后撿尸的事情你又不是沒干過,其中被你撿過的女孩,有喜歡你的、又不喜歡你的——你還記不記得這兩種女孩,跟你醉后一夜情的反應,都是什麼樣的?”
說起來,這還真是我的一個痛點……
我當年跟小賈在一起的時候,最開始就是因為她喝多了,我送她回學校,后來在計程車上她睡著了;我看她長得還挺漂亮的,而且一直以來,我還都挺喜歡偏豪爽的假小子性格的女孩,于是我就把她帶警務中專附近的一個小旅店裡開了房,第二天早上醒來以后,她發現她被我摟著之后,臉上不甚嬌羞。我其實也挺高興的,就跟她開始像過家家似的“談戀愛”了——結果哪知道從第一天開始,她就看我哪哪都不對勁,而我也發現跟這麼一個男人婆別說處對象,就是坐在一起都是一種煎熬……
而另一起事故,發生在更早的時候。那時候我剛進警專一個半月,幾個班的人一起出去吃飯喝酒,酒桌上遇到一個長得特別像芭比娃娃的那種女孩,酒過三巡,我見她喝得醉醺醺的,然后就帶她去開了房——現在想想,嚴格意義上來講,她如果過后起訴我,我估計我是要被學校勸退并且可能還要坐牢的,但當時只是圖個好玩,也就沒多想什麼。醉酒的時候,我依稀能記得她那一夜,淫詞浪語說得我心癢癢,所以,本來是我衝著解決生理問題而進行的交合,到最后卻做到了我都對那個女孩心動了……可結果第二天,還沒等我睡醒,那女孩一看是我,立刻驚聲尖叫,就彷佛昨晚跟她肏了一晚上的不是一個男人,而是一隻巨型雄性蟑螂似的,然后她便不停地把我往床的另一邊推,甚至沒跟我在一起躺多長時間;此后她在學校裡見了我,雖然不至于退避三舍,但是依舊對我是很刻意地避諱一些肢體上的接觸。從那以后意識到了一件事:這世界上有一種女人,是即便可以睡了她的身子,也不見得能得到她的心。
“所以……你是說……夏雪平其實并不喜歡艾立威?”我問道。
“這麼說吧,秋巖,這世界上有一種人,被人誤會成冷血;但是她內心裡其實是很希望別人對她好的,所以她對別人好的時候,會好到很夸張,以至于讓其他人誤會,這個人是不是對那個人有什麼特殊的想法;可是實際上,她平時對人家的好,在她的概念裡只是一種簡單的禮貌而已。反而她遇到了真正想好好對待的那個人,她又不知道該怎麼表達了,因此會讓那個人以為,其實她對你是冷漠的。你明白麼秋巖?”小C對我講道。
我陷入了思考。
“先別合計那個!你們女孩都是感情動物,怎麼就不能理性思考問題呢?”大白鶴接著對我說道,“關鍵問題是,夏雪平對艾立威不喜歡,那他倆上床,只能有兩種可能了:強姦,迷姦。可是你覺得以夏警官的性格,就算是這兩種事情發生了,她能善罷甘休?——我估計以她的本性,如果發現身邊有這麼一個白眼狼,平時她對這個白眼狼好好的,結果突然某一天,她自己的貞潔被這個白眼狼給奪走了,夏警官肯定是什麼都不多說,直接開槍斃了這個白眼狼的……”
我操……
大白鶴的這一段話沒把我的心結解開不說,反倒是把我弄得心裡一哆嗦……
我出發去鄰省G市之前那晚上,我干的不就是這種事情麼?
我怎麼此時此刻感覺自己,比艾立威更符合那個“白眼狼”的形像啊……
“咳咳……”我掩飾地咳嗽了兩聲,對大白鶴問道:“不是……你在這跟我叭叭分析一大堆,你的最終結論和目的是什麼?”
“沒有結論。我倆想對你提出一個請求,秋巖。”大白鶴鄭重其事地說道。
“什麼請求?”
“夏雪平家裡有電腦、有手機,我還記得,你小子特意給夏雪平買了一個掃地機器人,那玩意上頭是安裝了微孔攝像頭的,對吧?我想查查夏雪平這幾天家裡的錄像,看看案發過程……”
“你滾蛋!”我看著大白鶴,氣得直接拍桌子。
“你先別急著拍桌子啊秋巖!”大白鶴接著對我苦口婆心地說道,“我不是為了獵奇或者怎樣,我就是想看看,艾立威和夏雪平是怎麼……”
“白鐵心,咱倆還是不是朋友?”
“是朋友啊!正因為是朋友我才想幫你啊!秋巖,你聽我說……”
“我不聽!你要是我的朋友,就別再跟我扯這個犢子了行麼?你還要看他倆的錄像……我他媽現在看見他倆每天在一個辦公室裡,我就噁心!你知道麼?我求求你了,老白!我都被人綠媽了!你是嫌我現在的遭遇,還他媽不夠衰是麼?”我越說越想哭,“看在我倆多年哥們的份兒上,饒了我行麼?”
“行行行!不說了、不說了!老白,秋巖不愿意,咱們就算了吧,啊?吃東西、吃東西,下午還得接著工作呢!”
小C摸著我的額頭,安慰地說道。
于是,我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繼續吃著眼前那份香蕉船。
只是我當時閉上眼睛之后沒看到,小C趁我不注意,露出了她那招牌式地狡黠笑容,對老白連連使了兩個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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