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龍道場外十丈處,一個修長的身影靜靜的立在那里。
他年在三十許間,身形高瘦,手足頎長,臉容古挫,神色冷漠,一對眼神深邃莫測,予人狠冷無情的印象,但亦另有一股震懾人心的霸氣。
也不說話,只是靜靜的,靜靜地站在那里,雙眼緊緊的盯著屋內,氣氛顯得有些詭異。
也不知道過來多久,宇文化及才冷冷看著屋內的石龍道:“達則兼濟天下,窮則自立其身,石兄打的真是如意算盤,這等進可攻,退可守,怎樣都可為自己的行為作出心安理得得解釋,我宇文化及佩服佩服。”
石龍知對方借念出自己掛在廳堂處的題字,來諷刺自己。
他修養甚深,毫不動氣,仍安坐椅內,淡淡道:“原來是當今四姓門閥之一宇文閥出類拔萃的高手,宇文兄不是忙于侍候圣上嗎?為何竟有這種閑情逸致來訪我等方外野民。
宇文化及負手背后,散步似的踱進廳堂,先溜目四顧,最后才落在穩坐如山的石龍臉上,嘆道:“還不是石兄累人不淺,你得到了修道之士人人艷羨的延生寶典,可是卻不獻予圣上,教他龍心不悅,我這受人俸祿的惟有作個小跑腿,來看看石兄可是個知情識趣的人了。”
石龍心叫厲害。
他還是首次接觸宇文閥的人。
宇文家自以閥主宇文傷聲名最著,之下就是四大高手,其中又以這當上隋煬帝禁衛總管的宇文化及最為江湖人士所熟知,據說他是繼宇文傷后,第一位將家傳秘功[冰玄勁]練成的人,想不到外貌如此年青,怎么看都似不過三十歲。
自魏晉南北朝以來,其中一個特色就是由世代顯貴的家族發展出來的勢族,有被稱為高門或門閥,與一般人民的庶族涇渭分明。
所謂[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勢族]。
無論在經濟上或政治上,士族均享有極大的特權。
到了隋代開國皇帝楊堅一統天下,以科舉取仕,門閥壟斷一切的局面才稍被打破。
但門閥仍余勢未消,名震江湖的四姓門閥,指的就是宇文姓,李姓,獨孤姓和宋姓的四大勢族,在政治,經濟至乎武林中都有龐大的影響力。
四姓中,只宋姓門閥屬南方望族,堅持漢人血統正宗。
其他三姓,因地處北方,胡化頗深。
宇文姓本身更是胡人,但已融和在中土的文化里,并不被視為外人。
石龍雖心念電轉,但表面卻是好整以暇,油然道:“石某人一向狂野慣了,從不懂奉迎之道,更是吃軟不吃硬的人,說不定一時情急下,會拚著玉石俱焚,把書毀去,那時宇文兄豈非沒法向主子交差嗎?”
兩人打一開始便唇槍舌戰,不肯善了,氣氛頓呈緊張起來遠處,蕭策正緊緊的趕來,而在蕭策的身后,一個高大的影子也正亦步亦趨的追趕而來另一邊,一名白衣女子也正緊緊地往這里趕來宋魯驚訝異常,他能清楚的感應到在他的前方有一個身影也在往那個方向趕去,從他凌厲的氣息可以看出,他是一個絕世高手,可是他卻想不起揚州除了“推山手”石龍外,還有什么高手。
蕭策的靈覺異常靈敏,在他飛出房間的那一刻就感覺到后面有一個高手在追隨,他的心里有些震驚,但卻沒有表現出來,而是自顧自的往那個方向趕去宇文化及瞧了石龍好一會后,訝道:“若石兄能毀去寶書,那此書定非廣成子的《長生訣》毀掉了亦沒什么大不了,不過石兄這種態度,對貴道場的諸學子卻是有害無益。說不定還禍及他們的父母子女,道佛兩家不都是講求積德行善嗎?石兄似乎有違此旨呢!”
石龍聽他威脅的語氣,更知他所言不假。
終于臉色微變,就在這心神略分的剎那,宇文化及立時出手,隔空一拳擊來。
前天剛過大暑,天氣炎熱,可是宇文化及才出手,廳內的空氣立即變得奇寒無比,若非石龍內功精純,恐怕立要牙關打抖。
不過他也絕不好受。
換了是一般高手發出拳勁,必會清清楚楚的生出一股拳風,擊襲敵人。
但宇文化及這一拳發出的寒勁,似無若有,就像四下的空氣都給他帶動了,由上下四方齊往石龍擠壓過來,那種不知針對哪個目標以作出反擊的無奈感覺,最是要命。
石龍仍安坐椅上,渾身衣衫鼓漲。
“蓬!”
氣動交擊,形成一股渦漩,以石龍為中心四處激蕩,附近家俱桌椅,風掃落葉般翻騰破裂,滾往四方,最后只剩石龍一人一椅,獨坐廳心。
宇文化及臉現訝色,收起拳頭。
石龍老臉抹過一絲紅霞,倏又斂去。
宇文化及哈哈笑道:“不愧揚州第一人,竟純憑護體真氣,便擋我一拳。就看在此點上,讓我宇文化及再好言相勸,若石兄爽快交出寶典,并從此匿跡埋名,我可念在江湖同道分上,放石兄一馬,這是好意而非惡意,生榮死辱,石兄一言可決。”
石龍心中涌起無比荒謬的感覺。
自得到這道家瑰寶《長生訣》后,把腦袋想得都破了,仍是一無所得。
心境反沒有得書前的自在平和。
現在竟又為此書開罪了當今皇帝,甚至可令皇帝乘機把自己的弟子殺死,以至乎把當地所有武館解散,以消滅此一帶地方的武裝力量,這是否就是“懷寶之孽”呢?他當然不會蠢得相信宇文化及會因他肯交出《長生訣》而放他一馬,以楊廣的暴戾,那肯放過自己。
剛才與宇文化及過了一招,他已摸清楚對方的“冰玄勁”實是一種奇異無比的旋勁,比之一般直來直去的勁氣,難測難防多了,可是知道歸知道,他仍沒有破解之法。
石龍乃江湖上有名堂的人物,就在此刻,他猛下狠心,決定就算拚死亦不肯讓寶書落到楊廣手上。
否則以楊廣下面的濟濟人材,說不定真能破譯書內所有甲骨文,掌握了長生的訣要,變成永遠不死的暴君,那他石龍就萬死不足辭其咎了。
石龍仰天大笑,連說了兩聲好后,搖頭嘆道:“此書非是有緣者,得之無益有害,宇文兄若有本事,就拿此書回去給那昏君讀讀看,不過若讀死了他,莫怪我石龍沒有警告在先。”
一邊說話,一邊運聚全身功力。
耳朵立時傳來方圓十丈所有細微響音,連蟲行蟻走的聲音都瞞不過他。
登即聽到十多個人柔微細長的呼吸聲,顯示包圍著他者均是內外兼修的好手。
宇文化及仰首望往廳堂正中處的大橫梁,喟然道,“石兄不但不知情識趣,還是冥頑不靈,不過念在石兄成名不易,我宇文化及就任你提聚功力,好作出全力一擊,石兄死當目暝了。”
石龍驀地由座椅飛身而起,腳不沽地的掠過丈許空間,眨眼功夫來到宇文化及身前,雙掌前推,勁氣狂臺,立即暴潮般往敵手涌去。
同一時間,他坐著的椅子四分五裂散落地上,顯示適才兩人過招時,石龍早吃了大虧,擋不住宇文化及的冰玄勁,累及椅子。
宇文化及雙目精芒電射,同時大感訝異,石龍明知自己的推出氣功敵不過他的冰玄勁,何一出手竟是毫不留轉圜馀地,以硬碰硬的正面交鋒招數呢?但此時已無暇多想,高手過招,勝敗只系於一線之間,他雖自信可穩勝石龍,但若失去先機,要扳回過來,仍是非常困難,還動輒有落敗身亡之險。
那敢遲疑,先飄退三步,再前沖時,兩拳分別擊在石龍掌心處。
“轟!”
勁氣交擊,往上泄去,登時沖得屋頂瓦片激飛,開了個大洞。
以宇文化及之能,仍給石龍仗以橫行江湖的推山掌迫得往后飄退,好化解那驚人的壓力。
石龍更慘,蹌踉后退。
宇文化及腳不沾地的滴溜溜繞了一個小圈,倏又加速,竟在石龍撞上背后墻壁前閃電追至,凌空虛拍。
一股旋勁繞過石龍身體,襲往他背心處,角度之妙,教人嘆為觀止。
石龍張囗一噴,一股血箭疾射而出,刺向宇文化及胸囗處。
同時弓起背脊,硬受了宇文化及一記冰玄勁。
宇文化及想不到石龍有此自毀式的奇招,忙剎止身形,掛腰后仰,以毫厘之差,險險避過血箭。
石龍暗叫可惜時,全身劇震,護體真氣破碎,數十股奇寒無比的冰玄勁,由背心入侵體內。
石龍知道能否保著《長生訣》就決定在這一刻,施展出催發潛力的奇功,狂喝一聲,硬抵著將他扯往前方的勁氣,加速往后墻退去。
宇文化及乃何等樣人,見此情況,立知不妙,待身子再挺直時,連聚十成功力,隔空一拳擊去4zz但已是遲了一步。石龍背脊撞在后墻上,一道活門立時把他翻了進去。
“碎!”
活門四分五裂,現出另一間小室,石龍則影蹤不見就在石龍往石門退去的那一刻,躲在暗處觀戰的傅君倬終于忍不住出手了,她幾次三番進宮刺殺皇帝,但都被昏君手下的高手擊退,雖然沒被大內高手抓住,但也都是次次危機。
昏君手下能人異士眾多,弄不好還真能被他破譯出長生訣的秘密,到時候萬一讓他練成長生訣,成為一個永生不死的暴君,那她們這些域外民族可就永無寧日了。
絕對不能讓宇文化及得到長生訣,否則將后果不堪設想,傅君倬如是想道。
長劍一挑,衣篃飄飄,一身白衣勝雪,傅君倬從黑暗出驟然殺出,向宇文化及撲去。
蕭策劍眉一挑,冷笑一聲,終于忍不住出手一個了,只是不知道另外一個又打算什么時候出手。
宋魯忽然看見陡然殺出一個白衣女子,心中一跳,暗暗心驚,他隱藏在旁邊也有一陣子了,卻始終沒有發現這么一個人,以自己的功力尚不能發現。
那說明什么?要么白衣女子的功力遠高于他,而這又怎么可能呢?要知道功力增長和習武年齡基本上是成正比的,從她的衣著打扮和行功身法可以看出,她的年紀絕對不超過三十。
那她又怎么可能擁有高于自己的功力呢?
還是說她有什么秘密功法能躲避自己的感應?
宋魯猶然想不明白這是怎么回事,不過時間已經不容他繼續思考,因為白衣女子已經和宇文化及對上了。
重紗覆面的白衣女教人看不到她的真正表情,全身衣袂瓢飛,卻仍沒有抬頭朝若魔神降臨般的宇文化及望去。
千萬道強芒,沖天而起,迎著宇文化及攻去。
宇文化及見寒劍襲來,氣勢洶洶,哪敢怠慢,全身功力運氣,一招冰封千里便已使出,向白衣女子的劍光迎去。
他身為四大門閥之一——宇文閥閥主宇文傷之下最出類把萃的高手,連名震揚州的石龍都喪身他的手底下,這般全力出手,自是非同小可。
“轟!”
掌劍交擊。
電光火石間,白衣女向他刺了十二劍,他亦回了十二掌。
兩人乍合倏分。
絕世高手之間的爭戰絕對不容分心,否則一個不留神就可能身首異處。
蕭策就這樣躲在一個隱秘的閣樓內饒有興致的觀看兩大高手的決戰,不知道出于什么考慮,他一直沒有出手。
忽然,他心中一動,剛剛和宇文化及戰過一番的“推山手”石龍竟然想通過地下的通道向外逃走,他怎么能錯過這么一個機會呢?
雖然暗中還有一個不明分子在虎視眈眈,但蕭策自是不懼怕任何人,他此行揚州的主要目的就是要拿到《長生訣》以救治魯妙子,機會難得,怎容錯過?
蕭策悄然飛身離去,向石龍趕去“小陵,你看那里怎么回事?天上有兩個人在飛啊。”
寇仲大驚小怪的對徐子陵道。
徐子陵笑道:“我說小仲,你不會沒睡醒吧?還是被打傻了?人怎么可能在天上飛呢?啊這”徐子陵驚訝的張大了嘴巴,只見高達十余丈的道場之上,兩道身影正在激烈的糾纏著,寒劍與冰氣充斥著整個時空,教人難以企及。
蕭策一個漂亮的降落,恰巧落在石龍的前面,擋住他的去路。
石龍心中一緊。頓時警覺的看著蕭策,他可不認為蕭策是吃飽了撐著沒事干的閑人來找他聊天的。
石龍警惕得道:“朋友是那條道上的,在下揚州石龍,不知朋友阻擋在下道路有何貴干?”
眼下石龍經過與宇文化及的一番大戰,早已身首重傷,只怕連動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此時他只能盡量息事寧人,把話往好處說,希望自己“推山手”的名氣能夠讓對方有所顧忌,不要打《長生訣》的主意,不過眼下看來,這種希望恐怕極其渺茫。
蕭策淡淡一笑,道:“在下蕭策,聽聞閣下身上懷有千古奇書《長生訣》想借書一觀,不知閣下意下如何?”
果然如此,石龍的心一沉,他已經不做任何幻想了,只要此書不要落入昏君的手中就可以了。
這是石龍此刻唯一的想法。
至于自己,生命幾何,他也已經看開了。
石龍盯著蕭策道:“不知閣下和宇文化及是何關系?”
石龍打定主意,如果對方和朝廷扯上哪怕是一丁點關系,也不能將《長生訣》交給他,即使自己拼了這條老命不要,也要毀了它。
蕭策看著石龍,微微搖了搖頭,淡然道:“閣下不必如此小心,在下不是朝廷的人,眼下和宇文化及,和大隋也沒有任何關系,只是純粹想觀看下《長生訣》而已。”
石龍一聽,心事終于放下了。
眼睛是心靈的窗口,方才講話之時他緊緊盯著蕭策的雙眼,發現他的眼睛清澈非常,便知他并沒有撒謊。
“既然閣下只是單純的想要觀看一下這本奇書,不若與在下共享如何?”
就在石龍決定將《長生訣》交給蕭策之時,異變突起,一個淡淡的身影由遠及近,現身石龍后方。
男子年約四十,卻滿頭白發,長著一把銀白色的美須,但半點沒有衰老之象,生得雍容英偉,一派大家氣度。
蕭策淡然道:“閣下終于出來了。”
宋魯看著眼前這個年輕的男子,忽然生出一種怪異的感覺,眼前的這人,無論氣度還是相貌,無一不是人中之龍。
就是不知是何家公子,自己以為師道已經很不錯了,但和眼前的這位一比,還是差的很遠。
宋魯淡淡一笑:“在下宋魯。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蕭策微微有些驚訝,“閣下姓宋?在下蕭策,怎么?看閣下武功身手均已是頂尖高手,怎么也對這等微末雜書感興趣嗎?”
宋魯暗叫一聲好一張利嘴,臉上卻依舊微笑道:“蕭公子說笑了,如若《長生訣》這等上古奇書也只能算作是微末野書的話,那不知天下還有何等書能入蕭公子法眼呢?”
兩人一開始便是一番唇槍舌劍,在言語上打了一番熱身戰。
“拿來吧。”
一聲大喝,異變突起,宇文化及突然殺出,一掌按在石龍的天靈蓋上,從他手中奪走《長生訣》蕭策和宋魯如何能讓宇文化及得逞,一個驚呼,便雙雙出手。
宋魯是宋閥內有數的成名高手,自創一套“銀龍拐法”名傳江南,如何能讓宇文閥的人在自己眼前撒野。
一根銀拐抽出,便向宇文化及攻去。
白衣女子不知何時又出現在大家面前,她的白衣上已經出現了點點血滴,在聯想到剛才宇文化及的出現,可以想像她一定受了不小的傷。
蕭策非常無恥的讓宋魯一個人去和宇文化及對決,自己卻優雅的飛身來到白衣女子的身側,關心的問道:“姑娘,你沒事吧?”
白衣女子看了蕭策一眼,看見他關切的神情,心中微微一顫,從小到大,除了師傅,再也沒有人如此關心自己了吧。
她輕輕的道:“我沒事,公子去幫那位前輩的忙吧。宇文化及武功高強,公子小心些,《長生訣》絕對不能落入奸臣昏君之手。”
蕭策露出一絲微笑,“姑娘但請放心,有我在此,宇文化及休想得到《長生訣》”
遠處,宋魯和宇文化及大戰正酣,但可以看出,宋魯和宇文化及相比,還是稍遜一籌,雖然眼下兩人旗鼓相當,但時間一長,只怕就會落入下風。
蕭策大喝一聲:“宋兄,我來祝你一臂之力,宇文化及,休得猖狂,蕭某來也。”
一場奪書大戰,眼看便要再度激烈進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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