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到這名字,白家諸人的面色登時變得十分難看,白天武更是連冷汗都冒了出來。
他們都以為如意樓是李秀兒托來壞事的,因此即使新娘孫秀怡至今下落不明,他們也仍將尋找的事情向后擱置了不少,他們心底還是隱隱覺得李秀兒畢竟心善,總不會有過于殘忍的要求。
而這朵銀芙蓉一出,事態登時便有所不同。
花中有字,說明委托的人必定是江湖中人,所付出的也必定是極高的代價。
這樣的人為了白思梅的由頭而來,想要的可不會只是白若麟一條瘋命吧?
白天英面頰一陣抽動,突然轉頭對著白天猛道:“老五!這事,和你們兄弟有沒有關系?”
白天猛盯著紙上姓名,立刻搖頭道:“不是,我和四哥都沒找過如意樓,這……這是咱們的家事,我們就算有氣,也不會叫外人來摻和啊。只是捉那么個瘋子,也……犯不著惹來如意樓啊!”
“要是為了若麟而來,為何會繞個彎子,寫下思梅的名字?”白天武眉頭深鎖,緩緩問道。
“難道委托的那人只是為了替思梅報仇?”白天猛也有些不解,道,“可思梅沒下山過幾次,除了四哥,該不會有人這么想才對。”
白天武雙目微瞇,手指緊捏著紙邊,道:“若那人報仇的原因,恰恰就是因為思梅呢?”
白天英面色一變,問道:“三弟,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白天武道:“莫要忘了,當年就是因為思梅獨獨只叫了一人幫忙,才害得那人也被若麟凌辱,痛不欲生。若麟已瘋,她這些年來一直記恨思梅,進而記恨白家,也不是絕不可能的事。”
白天猛登時向后退了半步,驚道:“你……你說的是穆紫裳?”
白天武揉了揉眉心,頹然道:“我只是提出這個可能,并非斷定。看來二哥雖然打算豁出自己抵罪,但事情并未了結,此時白家情勢極為緊急,莊中所有姓白的人,務必格外小心。”
南宮星聽到此刻,才開口道:“閣主,此事還有蹊蹺。這銀芙蓉是真是假暫且不論,若這事情真是堂堂正正的委托,為何如此重要的信物,會由林虎這樣的小角色偷偷摸摸拿去想要放在白阿四身上?如果不是白嫂深藏不露,此刻大家看到的,應是白阿四一家的尸體和這朵銀芙蓉才對。”
看眾人都是若有所思的模樣,南宮星又道:“諸位不妨想想,若是看到了白阿四一家老小的尸體,又有這朵銀芙蓉作為信物,那么是不是所有人都會認為,一切的事情都是如意樓做下,為的是讓白家上下雞犬不留?林虎特地下山去布這個局,豈不是反過來恰恰證明,如意樓其實并沒這么做。”
“幕后的謀劃者顯然覺得光靠白二爺的認罪不足以服眾,也會讓之后的計劃束手束腳,”南宮星仔細觀察著諸人的神情,道,“所以他才會出此下策。”
他最后二字咬的極重,白天武果然立刻反問道:“下策?”
“更確切些的說法,應該是一記慌慌張張的昏招。”南宮星微笑道,“這一個安排看似即使失敗也不會露出什么破綻,其實卻足以排除掉不少人的嫌疑。”
他看向白家諸人,問道:“恕晚輩冒昧,我想問問,白嫂這一身武功,白家上下包括外姓弟子在內,有多少人并不知情?”
不料白天英搖了搖頭,沮喪道:“我們這位大表姐性子古怪的很,武功練得很勤,用的卻很少,早些年知道她底子的只有我們兄弟五個外帶家里的長輩,有幾個小輩可能聽我們說過,其余的,只怕也就是知道有這么一個親戚在山腳賣酒而已。至于外姓弟子,只有待得有些年頭的,才知道她是我們家的親戚,這幾年才來的,也就知道那是個酒肆老板娘罷了。”
南宮星心中一驚,暗道一聲不好,竟然不覺著了那人的道兒。
若白嫂的武功知情圈子如此狹窄,林虎這一遭反倒成敗皆可,成可將注意力引到如意樓上,借機下手自是不在話下,敗則洗去了知道白嫂武功的人的嫌疑,起碼白家五老就無形中清白了許多。
口說無憑,南宮星也只能道:“既然如此,那有嫌疑的人仍不在少數,興許是我想錯了。”
“沒錯,”白天猛卻在旁突道,“南宮兄弟,你這話說的好極了。那穆紫裳,就絕不會知道大表姐其實有一身好武功,她偏偏就只是知道,那人是我們家的親戚而已。依我看,這一切都是穆紫裳借了如意樓的威風,回來裝神弄鬼,報她當年在咱們家受辱的仇!”
白天武沉吟良久,才道:“即便是穆紫裳,借給她威風的,卻也未必就是如意樓。”
“那會是誰?還有什么人肯為了這樣的事來尋咱們整個白家的晦氣?”白天猛怒意似乎有些上涌,梗著脖子問道。
白天武看向南宮星,嘆了口氣,道:“南宮兄弟,蘭兒說那張紙在你那里,如果方便,還請拿出來吧。”
既然白天武決定不保守這個秘密,南宮星自然沒有堅持的道理,他從懷中摸出那張紙,繞開伸手過來的白天英,直接交到了白天武手上。
白天武將那張紙一揚,肅容道:“若是穆紫裳已經入了天道呢?”
南宮星向后退開兩步,看著身邊諸人霎時間圍攏過去,雖有些不解為何一夜之間白天武就肯將天道的事情公諸于眾,但對于此刻在白家的無辜者來說,這絕對是一件好事。
猜忌和提防在平時只會造成裂隙,而在此時,卻說不定可以救人一命。
至于家族中的裂痕,大可以等到水落石出之后再行補救。
也許白天武也是深思熟慮后考量到這一層,才有了此時的決心。
雖說是名門正派的象征,天道的亮相,卻不會讓在場的諸位正道之士臉色變得有多好看。尤其那些和白家五老年紀相若的中年人,大都經過當年的風波,對這個神秘的組織多少了解一二。
大致的情形才一說完,就有忐忑的聲音在外圍道:“這里……這里莫非早就有天道的人混進來了?”
“你們白家人里,是不是就有內鬼啊!”
還有人高聲對著不知身份的天道中人喊道:“你們的目標要是暮劍閣,就不要牽連我們這些無辜的人,就算是替天行道,也不能錯殺無辜不是!”
唐行簡的神情格外沉重,他扭過頭,更加謹慎的打量著那八名支系弟子。如果林虎是天道的嘍羅,那把毒藥交給他的人,毫無疑問也是他的同伙。
更糟的是,唐門還是此次賀喜的各方勢力之中,唯一曾被天道真正掌控在手中的一個。
果然很快就有人想起了往事,怒道:“唐門以前不就是天道的傀儡么!說,這次是不是又是你們使得陰謀詭計!”
“都冷靜些!”白天武一聲中氣十足的怒喝,總算把場面重又鎮住,只是唐門這次的重禮來的實在太巧,就算是白家人,也免不了投去狐疑的目光,白天武也不得不問道,“唐兄弟,白某冒昧問一句,這次與暮劍閣結好之行,是貴派那位長老的主意?這賀禮的單子,又是哪位做的定奪?”
唐行簡臉色陰晴不定,片刻之后,才沉聲道:“對不住,這是我唐門的私密,恕晚輩不能直言。但若是我們唐家出的問題,我們唐家就必定會給你們個交代。天道之名茲事體大,晚輩不可直接為同門扣上嫌疑。”
廳內頓時再度嘈雜起來,唐行簡這明顯的回護姿態,自然惹得有性命之虞的眾人一片不滿。
南宮星悄悄走到白天武身邊,小聲提醒了一下紙張上字跡的描摹可能。他最近的行動本就頗引人注目,立刻便有人道:“說起來,南宮家當年不也是一樣!這個姓南宮的小子,誰知道安著什么心!”
對手不怕將天道的訊息漏出,恐怕本就存著這之后的打算,讓白家既不敢完全信任唐門,也不敢完全信任他這來路不明的姓南宮的小子。
南宮星微微一笑,還沒開口,身邊白天武卻已道:“諸位不必擔心,南宮兄弟是小女故交好友,更是贖魂玉手華沐貞的親友晚輩,絕不會是天道中人。”
贖魂玉手華沐貞一直是當年天道延攬的對象,只是生性淡泊不愿參與,結果為此多次險些喪命,不得不在頗為重要的場合下與其宣告決裂,誓死不會有所牽扯。華沐貞不知所蹤后,還有不少人懷疑是天道殘黨暗下殺手,害死了這位醫道如神的江湖絕色。
南宮星唯恐陷入另一波麻煩之中,連忙拱手道:“我與華姨許久未見,她最不喜被人打擾,連我也不知道她具體所在,只知道她好端端尚在人間,過得不錯。想要找她的話,問我也是白費功夫。”
這時白若蘭從外面走了進來,頗為詫異的看了一眼眾人,徑直走到南宮星身邊,拽著他道:“走,出來一下,我表姑有話跟你說。”跟著小聲咕噥了一句,“他們都盯著你看做什么?你惹到誰了?”
看周圍那幫人一臉若有所思的模樣,便知道他們必定在想,白家的蘭姑娘一直待字閨中不曾許人,原來是早有華沐貞的后輩摸走了頭簽。
不過這誤會南宮星樂見其成,看白天武的神情也不似打算澄清,對他而言總不是壞事,當下心中一喜,笑道:“有蘭姑娘護著,我能惹到誰。對了,你表姑找我做什么?”
白若蘭上下打量他一眼,生硬道:“不知道。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這世上有些人天生不是說謊的材料,南宮星微微一笑,也不戳穿,心里一邊做著幾種猜測,一邊將內息調勻,隨著邁開的步子運轉全身。
大門外的空地靠近下山道路的地方,白嫂正叉腰等著。白若蘭帶他走到半途,便站定道:“你去吧,表姑說只和你談。”
南宮星心下了然,大步向著白嫂走去。
果然如他所料,兩人相距數尺之時,白嫂面色突然一沉,雙掌一揚,左前右后護在胸前猱身而上,她身材雖胖,這一動卻疾如脫兔,眨眼間就到了面前,呼的一掌擊出,直拍前心。
這一掌剛猛至極,掌力未到罡風已激蕩而來,分明是大摔碑手之類的路子,南宮星不愿硬接,腳下一錯身形側轉,借力平平移開兩步。
白嫂一聲低喝,掌勢在半空一折,仍是拍向他胸腹之間。
看她足下激起塵泥情形,這掌力著實渾厚驚人,南宮星微微皺眉,足尖一點向后躍開。
白嫂冷哼一聲,右掌猛然擊出,左臂一甩,人竟向前疾竄了兩尺有余。
南宮星人未著地,似乎不得不出手招架。
他卻偏偏仍未出手,那掌力已觸及衣衫之時,他猛然深吸口氣,胸肋之處瞬間凹陷下去,勉勉強強避過了已老掌勢。
白嫂雙眼一瞪,大步踏上,短粗十指帶著開碑裂石般的雄渾掌力連環進擊,招式大開大合,渾不似女人該學的功夫。
南宮星不敢怠慢,抖擻精神左踏右挪,轉眼已倒退數丈,腳下畫出一個半圓,看似步履踉蹌頗為狼狽,卻始終能在最后關頭堪堪避過。
三十招外,白嫂雙掌一圈,低喝道:“你不肯接招,老娘就和你斗到半夜!看誰耗得過誰!”
單靠輕功身法,南宮星有信心就算打到半夜也不會讓她打中半招,但對方并非起了殺心,出手也都在最后關頭留著轉圜余地,目的如何一望便知,他只好歉然一笑,突的向后縱出丈余,抬手道:“前輩不過想知道晚輩武功來歷,何必大費周章,直接問上一句不就是了。”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你說我就肯信么?”白嫂雙眼一翻,冷冷道。
南宮星側頭一看,白若蘭頗為擔憂的望著這邊,白天英、白天武不知何時也已到了,身后還站著唐門本家的三位,看來至少也已觀望了三兩招。
唐昕見他跳開,忍不住道:“沒想到,你的輕功還真不錯吶。”
南宮星微微一笑,道:“不敢當,獻丑獻丑。”
看來即便為了此后行動的便利,也該對身份有個交代,他輕輕嘆了口氣,轉身走向空地邊的樹木,縱身而起,拽了兩片葉子在手。
他走回到空地當中,微笑道:“晚輩的師承好認的很,諸位一看便知。”
話音未落,他揚手一丟,兩片樹葉高高飛起,擺動落下。他長吸口氣,沉腰弓步,突然雙手齊出,在空中一抓,那兩片葉子仿佛被微風牽引,一顫一晃,落向他雙臂之間。
他屈指橫扣,一雙寬厚手掌此刻卻顯得靈巧非常,就連只懂劍法的白若蘭,也看得出此后行云流水般一招招擊出,盡是分筋錯骨的厲害手段。
擒拿手的路數雖多,卻少有一門打得像他這般好看,衣袖飄翻,指掌時隱時現,明明是扭腕捏筋的招數,卻偏偏帶著一股仿佛摘去少女頭上珠花般的溫柔。
而他雙手出招之際,那兩片葉子始終懸在他掌臂間圈出的那塊空間,時上時下,卻始終不得墜落。
“諸位看仔細了!”他最后高聲一喝,雙手突然向內一拂,十指如風凌空虛抓不斷。
隨著他這一招出手,那兩片葉子竟葉柄相貼,葉片上下擺動,變得好似一只穿花綠蝶,翩翩飛舞在他手臂當中。
直到他雙掌一翻,收招于身側,那兩片葉子才依依不舍的分道揚鑣,轉動著落在地上。
白嫂看到此處,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白若蘭和唐昕都是一臉迷惑,唐行杰只是傻愣愣盯著自家妹妹,并未細看,唐行簡眉心微皺,似乎想起什么,但不敢確認,只是望向白天英白天武兄弟。
白天英與白天武對望一眼,交換了一個眼色,都是一樣微微點了點頭。
白若蘭可等不及他們在那邊醞釀,徑直跑到南宮星身邊,匆匆問道:“小星,你這是什么武功?好像變戲法似的,真好看。”
南宮星微微一笑,并不回答,而是看向白天武。
白天武長長出了口氣,似乎也為此感到安心許多,他略一頷首,道:“這套情絲纏綿手,江湖上只怕已經至少十年不曾有人見過了。不知駱兄的癡情劍,是否已從那湖底撈回。”
這一句,已足夠叫旁邊的年輕人知道南宮星師承何人。
離別刀,碎夢槍,癡情一劍成絕響。
不論江湖勢力爭斗的如何慘烈,浪子游俠的傳說,往往傳誦的更加廣泛,人們更喜歡的,是鮮衣怒馬,是快意恩仇,是把酒言歡,是英雄美人,而不是那些見不得人的勾心斗角。
所以當年在生性浪漫的年輕人中,這一句話代表的三個人,興許比狼魂和天道還要出名一些,名頭最亮的時候,甚至不輸給同時期的江湖四絕色。
最后一句,指的便是癡情劍駱嚴。
出道的頭五年,他叫多情劍,縱馬歡歌,美人在側。之后的三年,他叫無情劍,劍氣如水,光寒十州。再之后,他叫癡情劍,創下情絲纏綿手,沉劍于無名小湖,直至突然之間隱匿武林,無影無蹤。
南宮星道:“家師并未打算將那把劍撈回,否則晚輩也不會兩手空空行走江湖不是。”
白天英笑道:“既然是駱兄的高足,你又何必繞個彎子靠碧姑娘幫忙,我白家雖然與駱兄只能算點頭之交,但怎么也不會怠慢了如此有為的少年。”
南宮星只道:“家師一貫教導晚輩行事不應引人注目,再說碧姑娘恰好欠了晚輩的人情,托她幫忙,也算與她清了瓜葛。”
白天武嘆了口氣,道:“可惜南宮賢侄運氣不佳,正好趕上白家多事之秋,否則我還能好好盡一盡地主之宜,也不至于像現下這般,還要麻煩賢侄你多多幫忙。”
他們既然與駱嚴平輩論交,此時對南宮星也只有改口,不好再為了親近稱兄道弟。更何況白天武也起了私心,改稱賢侄,對他來說總是方便的多。
南宮星洞若觀火,加上本就有這心思,自然順水推舟,微笑道:“白叔叔不必客氣,我此前多蒙蘭姑娘照顧,就算只是為她,也應該赴湯蹈火鞠躬盡瘁。”
場面上的客氣話說了幾句過去,莊內畢竟還是一團亂麻,白天武他們很快就折返回去,白若蘭理所當然留在南宮星這邊,唐昕卻也沒有隨著哥哥離開,而是低聲向唐行簡交代幾句后,也落在了最后。
“喂,小星,你師父還有當年那么俊么?”四下才沒了長輩,白若蘭就興致勃勃的問道,旁邊唐昕平時看著頗為成熟穩重,這會兒也雙眼一亮看了過來,分明也在等他回答。
南宮星摸了摸下巴,苦笑道:“這我可不好說,當年他什么樣子我沒見過,我跟他學功夫的時候,他已經蓄了胡子,整天也是一副不開心的模樣,要說俊恐怕有點勉強,不過那雙眼睛還是很讓周圍的小姑娘愛慕不已,鬧得他都有些心煩。”
“真想不到哎,你竟然是駱嚴的徒弟。他肯教你功夫,你小時候竟然還鬧別扭不想學,換成我,不知道要樂成什么樣。”白若蘭嘟囔著說道,“你這人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那之后我可知福的很,不然,剛才豈不是要被你表姑一掌拍成畫像。”南宮星笑瞇瞇說道。
白若蘭果然面上一紅,頗為不好意思的說道:“她說要試試你的功夫,還跟我保證了絕不傷你,你也知道,最近人心惶惶,冷不丁有人說你功夫好得很就是不肯讓我知道,我當然覺得別扭咯。”
南宮星只得笑道:“你也沒有問過不是,你問,我還能不告訴你么。”
白若蘭仿佛就在等他這句一樣,突然扭頭看著他道:“我問你就肯說么?”
南宮星心中暗叫一聲不好,面上仍是笑容不改,道:“那是自然,蘭姑娘對我可是恩同再造,我又怎會有半點隱瞞。”
白若蘭看了看他,突然轉身在唐昕耳邊說了兩句什么,唐昕略一猶豫,還是點了點頭,快步走進了莊內。
她這才站定在南宮星面前,正色問道:“好,我先問你,那個碧姑娘,是不是冒牌貨?”
南宮星微微皺眉,輕嘆道:“你表姑好毒的眼睛,不過蘭姑娘,此事關系到那位幫我的姑娘安危,還請你千萬莫要再讓旁人知道。”
白若蘭點了點頭,道:“你們若不是來圖謀我白家什么,我自然不會揭穿。她到底是誰?”
南宮星苦笑道:“她是我恰好在找的一個人,叫崔冰,相貌身量都與碧姑娘相仿,碧姑娘沒空來幫我,我手上只有碧痕可用,干脆就讓崔冰幫忙冒充一下。這樣留她在我身邊,我也方便暗中保護。”
白若蘭盯著他的眼睛,又問道:“那……你到底是來做什么的?”
南宮星收起笑容,正色道:“我的確有些事情要辦,其中有些還恰好和暮劍閣有關,這些事我暫且還不能對你講,但我可以保證,其中沒有一件對暮劍閣不利。而且……只是為了那些事的話,我并不需要急著上山,我匆匆趕過來,原是打算趁著你哥哥大婚,來順便見你一面。真正與你相認,我是想在你過后的十五歲生辰上,連著我準備的禮物一道。”
白若蘭抿了抿嘴,微微一笑,道:“你打算送我什么禮物啊?”
南宮星摸了摸下巴,無奈道:“我本來打算的好好的,要趁著這次機會打探打探,蘭姑娘的喜好應該再沒人比暮劍閣的人更清楚了吧。哪知道會遇上現在這么個局面,誰還顧得上這種事。”
“這種小事你也別總顧著了,”白若蘭轉身擺了擺手,道,“能幫我揪出那個兇手,可比送什么禮物都讓我高興。”
“捉出兇手是理所應當的責任,”南宮星趕上兩步與她并肩而行,道,“問出蘭姑娘喜歡的禮物對我可不是小事,我也得抽空顧著才行。”
白若蘭輕輕笑了一聲,頭卻扭到了一邊,不叫他看見臉上神情,嘴里似是抱怨般說了句:“你這人,比我哥哥還多事。”
兩人還沒走到大門口,南宮星眉頭一皺,突然停下步子,扭頭道:“有人在動手。”
白若蘭一愣,回身仔細聽了聽,道:“哪有人?我怎么聽不到?”
南宮星上前一步將她護在身后,道:“很快你就聽得到了,正在往山上過來。”
果然,他話音剛落,白若蘭就也聽到了嘭嘭悶響,一連串響了過來。
轉眼間,交手的聲音就已到了近處,一陣塵土飛揚,一胖一瘦兩個身影齊齊沖了上來,人在半空仍連對了八九掌,硬是震得分開兩旁,間隔數尺落地。
胖的那個正是剛才才下山去的白嫂,瘦的那個卻是個面生的很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穿著一身灰蒙蒙的粗布衣裳,矮小精瘦,面色黝黑帶著幾綹羊須,若是背根扁擔,活脫脫便是一個山間挑夫,只是那雙眼睛凌厲的有些嚇人,說是目光如電也嫌不足。
而且光是他能跟白嫂一路斗到山上這份功夫,放在江湖至少也是一流好手。
他似乎有些惱怒,才一得了空隙,便沉聲道:“你這婆娘好沒道理,我上山走得好好的,你不由分說便來動手,若是尋常百姓豈不是要被你這么一掌打死,你眼里還有沒有王法?”
白嫂小眼一瞪,一甩袖子怒道:“一眼就看出你起碼三十年內功在身上,尋常百姓個大頭鬼,王法王法,王法個卵。我侄子剛才才嫌了我,說我見有人可疑,也不幫他們管管,這下可好,老娘出手一管,就碰上這么個硬茬子。”
她橫了南宮星一眼,叫道:“人我逼過來了,這家伙厲害的很,我制不住,姓南宮的小王八蛋,換你上吧。我家的老鬼小鬼還等著我開灶,沒空陪你們在這邊耗著。”
剛一說完,也不等南宮星回話,她腳下一跺,呼啦啦飛身而起,恍如一只吃得太多的肥胖山雞,撲棱棱消失在山坡之下。
白若蘭張口結舌頓時不知所措,南宮星連忙恭恭敬敬抱拳行禮,道:“這位前輩,她就是這么個冒失性子,如有得罪還請海涵,白家上下出了不少事端,人心浮躁也是難免。”
那男人拍了拍褲子,嘆道:“我知道必定出了大事,沒點人命案子,哪有人會想起我這個朋友。”
白若蘭這才回過神來,上下打量了兩遍,仍有些不敢相信,但還是恭敬問道:“敢問您是否就是馮破馮大人?”她語氣里滿是懷疑,仿佛怎么也不信堂堂三等紫衣衛,正六品下的朝廷命官,就這么一副邋遢樣子。
她的神情口氣太過明顯,那男人呵呵一笑,道:“小姑娘,我這副尊容,就算穿著銀邊紫衣佩著紫金魚鱗刀,你也一樣要懷疑我是不是偷來的一身行頭。可惜,我就是馮破。不用叫我馮大人,你們江湖人眼里,從來都沒有什么法紀,這種虛偽客套,索性省省吧。”
“俠以武犯禁,自然入不得馮大人法眼。”南宮星扯了扯白若蘭衣袖,笑道,“儒以文亂法,想來朝中那些文官,馮大人也是一樣瞧不起的吧。”
馮破看他一眼,笑道:“可惜我就算煩死那些滿口胡叨叨的酸貨,到了面前,一樣要點頭哈腰喊一聲大人。”他走到兩人身前,斂去笑容,淡淡道,“一邊進去,一邊給我講講后來又出了什么事吧。暮劍閣這種地方,只是丟個新娘子,不至于鬧得人心惶惶。”
白若蘭一路講述,南宮星在旁補充,馮破間或問上兩句,步履極慢,走到里面不出多遠,大體情況和一些細節便都已講的清清楚楚,與白天英他們碰面之后,又將細微之處再推敲了一下,算是將前前后后的經過都印在了胸中。
白天武安排完追捕白若麟的人手后,也趕了過來,將那張紙交給馮破查驗。
“別的事暫且還沒有頭緒,這張紙問題到明顯的很。”馮破向著窗外光線明亮處一揚,看了一眼便皺眉道,“這字不是直接寫上去的,應該是蒙在原來的字跡上描下來的。憑這筆跡不光定不了穆紫裳的嫌疑,反倒幫她洗的清白了一些。”
他將那張紙還給白天武,閉目沉思了片刻,緩緩道:“事情要一樁一樁來,混在一起,只會越來越沒有頭緒。走,咱們先去新娘子丟了的地方看看。”
“你們有事要忙的只管去,有兩三個跟著幫我打個下手就可以。來的人多了,反倒麻煩。”看身后跟了一串,馮破皺眉道,“剛才帶我進門那個小子就行,他腦子挺清楚,幫得上忙。那個小姑娘也一起來,這就差不多了。唐門那個就算了,想起暗器我就頭疼。成成,就我們仨,別的都散了吧。有事我自然會通知你們。”
唐昕看樣子很想摻和進來,無奈馮破開口拒絕,也只好跟著旁人一起散了。白天武倒是對南宮星頗為放心,小聲叮囑了白若蘭兩句,也轉身離去,反倒是白天英頗想一道行動,可惜就算馮破是他找來的朋友,也沒對他有什么特別優待,一樣是揮手趕走。
“查案子不需要多帶些人幫忙么?集思廣益應該沒有壞處吧。”白若蘭看著眼前仍保持著當時樣子的小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小聲道。
馮破也不回頭,帶上一雙棉布手套,輕輕推開了屋門,道:“人多腦子就多,腦子多了路子就多,你走你的我走我的,難免就迷了心,好腦子不在多,在有用。”
就像腦袋后面長了眼睛看得出白若蘭的得意神情一樣,他緊跟著說道:“你身邊的小子,那腦子對我應該有用。不過我要是不帶著你,他的心思多半留不到我身邊,唉,男男女女那檔子事,就是麻煩。”
“馮大人莫非還未娶妻?”南宮星微笑問道。
馮破搖了搖頭,呵呵笑道:“娶了,還娶了不止一個,所以我才說麻煩。麻煩的頭疼。”他環視了一遍屋內陳設,隨口道,“費這么大心思娶個之前都不怎么認識的姑娘,就是成了親,也一樣都是麻煩。明明都自詡江湖人不拘小節,到頭來婚事還是搞得和酸秀才沒什么分別,禮數禮數,過門檻前人都不讓見個影子,真丟了再找,豈不可笑?”
他撿起被砍斷的門閂放在面前仔細端詳了一番,搖了搖頭放回桌上,問道:“可能進屋的幾條路子你們都檢查過了?”
白若蘭心里隱隱有氣,悶聲道:“查過了,不過不如馮大人火眼金睛,要不您再看看?”
馮破搖了搖頭,道:“不必,你們白家人比我了解環境,你們查過了,我不用白費功夫。既然進來出去的法子都想不出來,干脆好好看看屋內的情形。”
南宮星第一次踏足進來,不必馮破提醒,早已俯身一寸寸仔細檢查過去。
“屋內留下的痕跡,比人說的話更可靠。”馮破對著面帶不解的白若蘭笑道,“所以比起問人,我更喜歡問這些東西。”
正廳并沒什么異常,三人很快轉移到新娘的臥房,這里并未收拾,散落各處的物件都仍在原處,馮破點了點頭,贊許道:“白家不愧是大戶,比尋常江湖草莽強得多,這里要是弄得亂七八糟,神仙也找不出蛛絲馬跡來。”
目光掃了一圈,馮破立刻問道:“小兄弟,看出什么不對勁的地方了沒?”
白若蘭瞪大了眼睛來回看著,仍是滿心不解,忍不住也看向了南宮星。
南宮星皺了皺眉,挺直身子道:“這里亂的有些古怪。若是為了無聲無息的劫走新娘子,這屋子里不該是這副樣子。”
馮破點了點頭,道:“這里與其說是被翻成這樣,倒不如說是被人擺成了這樣。這人大費周章擺了一地,總不是在玩吧?”
說罷,他大步走到新娘床邊,掀開床幃,探頭仔細看去,跟著伸手在靠近枕頭的地方的捏了一下,道:“嗯……頭發到確實在,該有的也都有。”
南宮星跟過去道:“馮大人是懷疑這邊其實沒睡過人么?”
馮破點了點頭,道:“不過有零碎皮屑,也有頭發,這里的確當晚睡著人。”
南宮星雙眼一亮,立刻道:“可這房里還有一間屋子,還有一張床。”
“不錯,”馮破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你若是肯當捕快,我一定幫你舉薦到玉捕頭門下。她就喜歡你這樣的幫手。”
兩人說完一起往另一邊的臥室走去,白若蘭跟在后面一頭霧水,本想接著跟去看看,卻聽到外面院門處有人大呼小叫,好像是在喊她,只好道:“我去看看,你們先查著。”
田靈筠的臥室整潔了許多,他們兩個仿佛已有了默契,不再多看周圍的桌椅家具,徑直走到了床邊。
床上的被子散著,枕頭也歪在一邊,看似并沒什么破綻。
只是,太過干凈。
兩雙眼睛都看得出,這張床,只是做出了一個躺過人的樣子而已。
“看樣子,住在這里的田姑娘,應該是隱瞞了不少事呢。”馮破淡淡道,“咱們是不是該去問問她了。”
只可惜,他這句話剛一說完,白若蘭就面色驚慌的沖了進來,顫聲道:“糟了,小星!峨嵋派……峨嵋派的那幾個女俠,連著屋里的兩個丫鬟,都……都不見了!”
游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