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在南宮星懷中勉強坐起身來,唇角不住流下鮮血的春紅面對著石屋中圍攏的一張張面孔,費盡力氣在腦海中尋找詳細的記憶,“這位……白公子,厲害得很,連口氣也不歇,我……我一時挺不住,被弄得昏了過去。”
南宮星不著痕跡的在春紅背后繼續傳輸內力,柔聲道:“姑娘慢些說,莫慌,你傷的很重,千萬莫要勉強。”
不知是否不愿家丑外揚的緣故,與白若蘭、唐昕一道趕來的,只是白天英、白天雄兩名白家長輩,帶著白若松、白若云兩名晚輩,白天雄畢竟關心兒子,俯身追問道:“春紅,若麟呢?他怎么樣了?”
春紅猛地咳了口血出來,將南宮星蓋在她身上的外袍染紅了一片,顫聲道:“我……真的不知道,我醒來的時候,屋里……屋里幾乎沒什么光,白公子……不在,在我身邊的,是個高高大大的男人,我……看不真切,只看得出,那人身上,穿了一身大紅喜服。怪……怪的要命,我……我還以為見到鬼了。”
“那人之后怎么樣了?”白天英忙追問道。
“他……他冷笑了兩聲,跟著給了我一巴掌,打……打在我的背后。好……好痛……我渾身都使不上勁兒,好痛啊……”春紅哽咽著流下淚來,雙手死死抓著南宮星的衣襟,“公子,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真氣得到的回應越來越弱,風中殘燭般的心音,無法阻止的走向衰竭。
其余人都知道應該再問不出什么,起身走了出去,到隔壁檢查福伯的尸體,只剩下白若蘭還站在旁邊,呆呆地看著垂死的春紅。
南宮星猶豫再三,還是點了點頭,輕聲道:“你還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告訴我,我一定盡力替你完成。”
春紅怔怔看著冰冷的屋頂,想了一陣,才喃喃道:“那……那就勞煩公子,替我去一趟富貴樓,那里……那里有我這小半年存下的贖身錢,如今……只怕是用不著了。你拿著銀子,幫我去找一個叫趙敬的秀才,他趕考去了好久,算算時候,也快回來了……他家里還有個老娘,瞎著一只眼,就住在西趙村東頭的老柳樹邊上,我自小在那兒玩,她老娘老是罵我是個瘋丫頭……我被賣了,她還說不會不要我當他們家的媳婦,就是……得要收收心。”
南宮星看她目光越發渙散,忍不住柔聲道:“春紅姑娘,長話短說,好么?”
春紅愣了一愣,道:“對……我快死了呢。公子,你帶著銀子替我去看看,敬哥要是高中,光宗耀祖了,這些銀子就算是我給你的報酬,你替我告訴他,有……有江南的大富翁看上了春紅,給她贖了身,把她買走了。叫他……別再找我,娶個好人家的姑娘,好好的過日子吧。一個婊子,不值得他惦記。是我……見異思遷,不肯跟他一起受窮了……”
她說得有些激動,胸口起伏,又是一口血吐了出來,這次血色并不鮮紅,而是深的發黑,裹挾著幾塊污穢,“要是……要是他落榜了,你……你就還照剛才那么說,但……但得把銀子給他九成,告訴他這算是我心里愧疚,補給他的。讓他拿去做來年趕考的盤纏吧。給他說他連個功名都考不上,這輩子都別來找我。剩下一成……算是給公子的報酬。如此……便多謝了。”
“你……還有別的心愿么?”真氣已探不到半點回音,南宮星緩緩拿開貼在他背心的手掌,柔聲問道。
春紅凄然一笑,氣若游絲道:“我……我還有好多心愿……我想……想嫁給敬哥,想……想給他生好多娃娃……想把娃娃養大,想看著他們娶媳婦……嫁人……我不想死……不想死……我不想……死……”
兩行清淚順著污膩膩的眼角滑落,一道血痕緩緩從鼻翼下淌出,這寫滿了零落的豐美身軀,終究還是在南宮星的懷中失去了最后一絲氣息。
他把春紅的尸身緩緩放下,撿起披蓋在她身上的外衣套上,抽過旁邊被褥上的單子,將她仔細裹好,這才站起,帶著歉意道:“蘭姑娘,真是抱歉,我把你給我的新衣服弄臟了。”
白若蘭搖了搖頭,道:“不打緊,我……回頭給你換一件。”
“這尸身……”
“我會叫人好好安葬。”白若蘭打斷道,“富貴樓的銀子若是要不來,問問大概是多少,我來出。那個趙敬,我也會叫人去找。”
南宮星凝視著她面上顯而易見的傷悲之情,微微一笑,道:“那我就代她多謝你了。”
“那趙敬要是個忘恩負義的王八蛋,我……我就狠狠地給他十七八個耳光!”白若蘭口中說道,心底再也克制不住,忙抬手擦了擦眼,轉身扭開,“走吧,咱們去看看福伯。”
南宮星大步走到她身后,低聲道:“蘭姑娘,我很慶幸。”
“嗯?什么?”
他低下頭,鼻端幾乎能嗅到白若蘭清新的發香,“我很慶幸,你沒有只當她是個下賤的婊子。”
“說什么蠢話。”白若蘭別別扭扭的回了一句,忙不迭走出門去。
興許,她并沒意識到,自己與那些問完話就起身離開的人有何不同。
不過,南宮星已了解,并記在了心中。
另一邊福伯的尸體自然是交給唐昕查驗,南宮星和白若蘭過來時,她恰好站起摘了手套,正說道:“這兇手倒真奢侈,只是對付這么個老頭子,就用了兩根大搜魂針,打得還是個極為刁鉆的組合,這老頭難道也是個高手?”
白天雄面色沉重的點了點頭,道:“他本是西北的獨行大盜,一雙鐵掌罕逢敵手,被圍攻重傷之際,恰好被我救了一命,才心甘情愿在我白家為奴,若麟出事后,他也是自告奮勇守在這里,這些年來足不出戶。”
“知道他武功根底的人,多么?”南宮星站在門外,插言問道。
白天英唇角抽動,臉色極為難看,道:“很少。大概只有白家人才知道,連外姓弟子都應該不太清楚。”
唐昕冷冷道:“看來下手的人已經可以斷定是你們自家的了。從中針的情形來看,這老頭與兇手必定相識,否則這種地方見了生人,恐怕當下就要出手吧。”
“可他看上去還有幾分戒備,”南宮星沉吟道,“也就是說,他對來人其實并不太放心。”
白天英看了白天雄一眼,沉聲道:“未必,若是穿著一身大紅喜服,就算是熟人,也會戒備萬分的吧。”
唐昕嘆了口氣,閃到門邊,借著光將手中一張紙條迎風一抖,看了看,問道:“說起這個,你們誰能告訴我,誰是思梅?”
“怎么?這是什么?”白天雄大步搶到唐昕身邊,劈手奪過紙條,那上面歪歪扭扭寫著兩個血字,仔細分辨,倒確實能認出思梅二字,一看到這兩個字,白天雄臉色便一片煞白,連話也說不出口。
唐昕自顧自道:“那老頭身子下頭掉著,我也分不清是毒發前寫的,還是死后別人扔的,看那倆字,應該是個人名吧?”
白若蘭站在門外,道:“的確是個人名。她姓白,叫白思梅,是我四叔的女兒,也就是我的堂姐。”
她頗有些憤恨的看著白天雄,一字字接道:“當年她慘被那瘋子蹂躪,不過多久,便羞憤自盡了!”
大概是為此事壓抑了許久的憤怒,白若蘭看無人回應,咬牙又道:“思梅姐姐當年割臉斷腕,紅衣懸梁,為的就是化為厲鬼,如今,只怕是那厲鬼回來索命了吧!”
雖明知她說的只是氣話,諸人卻仍忍不住陰森森打了個寒顫。
南宮星見氣氛變得極為緊繃,忙道:“蘭姑娘,那畢竟是你二伯。你先冷靜一下,走,咱們先去把事情通知閣主。”
出了屋子,還沒走出院門,就聽呼嘯連聲,竟有幾個白家弟子從高聳山壁上沿著長藤垂落而下,紛紛落在院中。
白天英聽聲出門,問道:“你們這是做什么?”
領頭一個外姓弟子惶恐道:“回大師伯,我們按云師兄的吩咐,順著別莊外圍尋找足跡,結果一路便找到了這上面。弟子判斷,昨晚行兇的人,就是從這院子中爬上山壁,繞到山下動手的。”
白天英的圓臉上泛起一絲苦笑,他仰頭看著山壁,喃喃道:“白若麟……你莫非真的被厲鬼附身了么?”
離開那個院子之后,白若蘭大步流星往正廳那邊走去,行至半途卻突然停下腳步,道:“小星,咱們先不去我爹那邊,這些事情自然有人會去報告,你先跟我往別處去一趟。”
唐昕緊趕慢趕才追了過來,嬌喘吁吁道:“蘭姑娘,你又要去哪兒?”
白若蘭咬牙道:“去找田靈筠。”
南宮星微微皺眉,道:“你去找她做什么?”
白若蘭恨恨道:“咱們此前想岔了,都覺得搶走孫秀怡的和奪賀禮殺人的應該不是一道,可聽春紅剛才所說,明明就都是那穿著喜服的混帳干的。我去找田靈筠,說什么也要讓她好好回想一番,找出這個人究竟是哪路神仙!”
南宮星本欲勸說,但將要開口又想到峨嵋那邊還一直沒有半點情報,讓白若蘭這么冒冒失失的闖一闖倒也不是壞事,便道:“好好,你去問就是。只是莫要問的太沖,田姑娘畢竟剛剛受了那種打擊,心神比較脆弱。”
“我會注意。”白若蘭毫不可信的甩下一句,便向著女客居處趕了過去。
外院門口恰碰上崔冰百無聊賴的閑逛著,白若蘭派去的那個丫頭亦步亦趨跟在身旁,百忙之中,白若蘭還不忘過去打個招呼,叮囑道:“春妮,你把碧姑娘千萬照看好了。回頭我給你發雙份月例銀子。”
那叫春妮的丫頭喜滋滋點了點頭,小小的身子頗為受用的幾乎傍在崔冰身上。
南宮星看著崔冰求救的眼神,無奈的微微搖了搖頭,示意她暫且忍耐。
不知是不是怕崔冰來要回南宮星,白若蘭如此匆忙的當口,還多說了兩句,好好夸了夸那丫頭,“這春妮能干的很,手腳麻利也懂眼色,除了有時候稍微有些羅嗦,其余哪里都好。跟我們姐妹幾個都挺親近,你只管使喚。”
崔冰百般無奈,只得勉強微微一笑,點了點頭,說了聲多謝。
那晚聽春妮一番抱怨,還以為她家里有個窮酸秀才父親,說不定名字也頗為文雅,哪知道竟是這么個山村俗名,真不知她從哪兒學來那么多三貞九烈的大道理。南宮星扭頭看了一眼,心道崔冰裝的寡言少語,只有聽人說話,那春妮偏偏是個話癆,這倒真是受了活罪,過后抽個空子,可得好好去安慰一下才行。
和料想中不差太多,攔在門外的宋秀漣果然借口田靈筠不便見客,把他們盡數擋在了門外。
要是別人,也就只好識趣先走。
可惜白若蘭并非那種性子,她被拒絕兩次,事不過三,索性后退半步,揚聲叫道:“田姑娘!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可你不肯見人,我們怎么幫你報仇雪恨?那兇手還在白家不斷行兇,見過他的人里,還能開口的就只有你一個!你不幫忙,還不知要出多少人命!”
宋秀漣柳眉倒豎,氣哼哼斥罵道:“你叫喊什么!你們白家保護不周,讓我們小妹丟了,二姐傷了,還好意思過來大叫大嚷!”
白若蘭張口還要再吵,就聽屋內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道:“四妹,你讓她進來吧。早些捉到那人,總也不是壞事。”
宋秀漣哼了一聲,氣鼓鼓讓到一邊,不知是否氣過了頭,都忘了把南宮星攔在外面,把三人一并放了進去。
雖進了門,南宮星卻也知道不宜參與更深,便靜靜站在門內不遠,斜斜可以瞥見屏風兩端之處。
其余人多半已陪著清心道長出去,屏風拉開后,床邊只有鐘靈音這位大姐陪著,田靈筠依舊臥床不起,被頭上露出雙肩,只穿著白色中衣,臉色頗為蒼白,形容透著憔悴。
白若蘭坐到床邊,打量了一下田靈筠的模樣,歉然道:“田姑娘,我不是非要為難你,我也知道,你出了事,心里不好受,讓你回想,也只會更不好受。可沒辦法,白家接二連三的出事,我只能求你再仔細想想,那晚襲擊你的兇手,到底有什么特征。”
“出事?賀禮被搶之后又出了什么事?”田靈筠面帶訝異,握住鐘靈音的手掌,顫聲問道。
白若蘭一口氣說道:“昨晚想要下山離開的九個客人,被人殺死在山腳。我們家里關著的一個瘋子被人放跑,在那院子里的兩人也丟了性命。死在那里的一個姑娘彌留之際指認,說行兇的就是那個穿著大紅喜服的人!”
田靈筠頓時面色一片慘白,雙手緊緊握住鐘靈音的手指,顫聲道:“這……這怎么會……”
她勉強定了定神,問道,“你是說,那人襲擊了我們之后,不僅沒有逃走,反而在白家殺人奪寶?”
白若蘭道:“正是如此。他用那九人練會了陰陽透骨釘的用法,說不定,今晚他就要殺他想殺的人了!保不準……他覺得曾經被你見過,會再冒險來殺你滅口呢!”
田靈筠被她幾句話說的面如土色,白皙的手背青筋凸起,死死握著鐘靈音,“那……你想問什么?”
白若蘭神情惶急,忙道:“什么都好,只要是你能想起來的,和那個兇手有關的細節,什么都好。求你了,田姑娘,求你仔細想想。”
田靈筠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她低下頭,抬起雙手捂住了臉,悶聲道:“你不要催我,我……會好好想想。”
“那晚……那晚我本好端端的睡著,突然覺得房中有人,就驚醒了過來。當時……靠窗的位置燃著長明燭火,我恍恍惚惚隔著屏風能看到一個高大的人影。我不知道他是怎么進來的,但我覺得很危險,便伸手去床頭拔劍。結果……我才摸到劍柄,那人就鬼一樣的閃到了床邊,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我……從沒見過武功如此高的人,我師父恐怕都比不上他。他不讓我開口,自己也不說話,直接將我拖到屋子中央,綁的動彈不得,跟著……就……就來剝我的衣服。我……我……就被他……”
白若蘭臉上有些發紅,忍不住道:“田姑娘,那人究竟是什么模樣?或是身上有什么特征?”
田靈筠頭也不抬,雙手捂的更緊,緩緩道:“那人是個光頭,滿臉大胡子又硬又長,笑起來很可怕,身上穿著新娘才穿的喜服,人很高,手腳很大。”
“只有這些么?”白若蘭有些失望,不自覺喃喃說道。
田靈筠霍的抬起頭來,盯著白若蘭,咬牙道:“是,他還有一處和尋常人不一樣。”
“是什么?”白若蘭喜出望外,連臉也湊近了幾分。
田靈筠恨恨道:“那人的那個東西,足足有手腕那么粗,活活把我弄昏了過去。你這下滿意了么?”
這話中已滿是怒氣,白若蘭聽出不對,可心頭又是一團霧水,忍不住道:“什么東西手腕那么粗?平常看到好認么?”
田靈筠羞怒交加,索性貼到白若蘭耳邊,低聲道:“就是男人那根雞巴,你要是想認,就一個個去脫了褲子好好看看吧!”
白若蘭一張俏臉頓時紅如綢布,猛地起身險些撞倒了屏風,指著田靈筠連說了四五個你,卻不知道說什么好,憤憤拂袖而去,南宮星只得墊在最后賠笑道:“蘭姑娘說話有些急了,不是她的本意,幾位女俠還請多包涵。她也是為了早日捉到兇手,給各位一個交代。”
田靈筠一把丟出一個枕頭,怒道:“她去捉啊!不要過來煩我!”
南宮星連忙把枕頭接住,滿臉堆笑交給宋秀漣,出門追著白若蘭去了。
那邊唐昕也在勸說,白若蘭也知道田靈筠遭逢劇變情緒難免激蕩,幾句話的功夫,也就平復下來,念叨了幾句賭氣的話,還是道:“她也怪可憐的,回頭有機會,我還是好好跟她道個歉的好。”
南宮星看她冷靜下來,這才開口道:“其實你也是太過著急了。不過是一件喜服,并不能斷定這些事都是一人所為。”
“怎么說?”白若蘭坐在花池邊上,仰起頭問道。
南宮星略一思忖,道:“其實至今為止發生的事,真正詭異到無跡可循的,只有孫秀怡失蹤這一樁。若將這一樁刨開,剩下的兇案,只要是白家內部、或是對白家十分了解的高手,就可以順利做到。要是有幫手配合,都不需要有多高的武功,就能得手。你仔細想想,從奪賀禮到殺福伯,要是兇手真有搶走孫秀怡那種程度的武功,還需要陰陽透骨釘這種累贅么?死掉的人中,武功最高的也不過是個年老體衰的福伯,能在四大劍奴眼皮子底下偷走一人凌辱一人并全身而退的怪物,殺這些人只怕是手到擒來吧。”
白若蘭恍然大悟一樣點了點頭,道:“對,你說得有理。”
“所以在那石屋里行兇之人根本是故意做那種打扮,想要讓咱們猜測成一人?”唐昕順勢道,“所以那一掌他就是隨便一打,死了就算是滅口,不死,也能給這里的人造成一個誤導。對不對?”
南宮星點了點頭,道:“其實那人并未想著直接滅口。春紅姑娘當時正值陰虛,身體極度衰弱,否則那一掌的掌力,應該能讓她要死不死的在那里挺上一天左右,足夠告訴他人看到了什么。”
“會不會……就是那個瘋子干的?”白若蘭撐膝站起,道,“我剛才留意到了,那兩條鏈子末端的環,根本早就被鋸開。他……會不會這幾年都在裝瘋?就等著機會向我們白家報復?”
唐昕略一猶豫,問出了南宮星也想問的話,“蘭姑娘,冒昧問一句,那瘋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如今可不是盡顧著家丑不外揚的時候了。”
白若蘭躊躇片刻,一咬牙道:“何止家丑,簡直是家門不幸!”
“那瘋子叫白若麟,是我二伯的長子,二伯為了他,不惜得罪全家將他出身風塵的母親扶正為妻,以至于連幾乎定好的閣主位子也讓給了我爹。那瘋子的確是個武學奇才,我小時候就總聽長輩說,他一定能成為白家武功最高的那個,光宗耀祖。他發瘋之前,我們幾個弟弟妹妹,可都對他敬仰的很。尤其是我堂姐思梅,一得了空,就跑去黏著他不放。”
“他先是創了一門劍法,全家都高興得很,之后,就像著了魔一樣,非要鉆研出一門內功,來配合他的劍法。那天我爹帶著叔叔伯伯下山辦事,他正當午的時候喜滋滋跑到飯廳,對我們幾個說他創的內功就要有成。我那時還小,傻呵呵的跟著拍巴掌,就記得在場的人都很高興。”
“那天晚上天還沒黑,思梅姐姐就去找他,我看她端著幾碟小菜,應該是去找他慶賀。哪知道……恰好趕上他走火入魔,發了瘋。他欺負了思梅姐姐之后,還跑去了姨娘們住的地方,大伯的一房小妾,我家的兩個姨娘外帶他們的通房丫頭,那瘋子一個都沒放過。夜里巡哨過去的穆師姐聽到異響,跑去查看的時候,也被他制住凌辱。要不是二伯苦苦哀求,第二天大家就已要了他的命。現在看來,二伯就不該保他!他這些年一定是在裝瘋賣傻,就等著有機會出來,報他被關了這么多年的仇!”
南宮星在心里將這事情理了一理,口中道:“這就怪了,兇手不管是白若麟還是另有他人,福伯那邊的地上,都不該留著思梅二字啊。”
“也許只是裝神弄鬼,嚇唬人吧。”唐昕不以為意,道,“這兇手大費周章布下這么一片疑云,也不知到底所為何事。”
“這就要看,他真正向誰下手了。”南宮星略覺不安,道,“馮破今天不到,明后兩日也該到了,兇手不會再等下去。而他真正的目標一旦暴露,至少從緣由上,就會有人有了嫌疑。”
“唐姑娘,”他轉向唐昕,道,“不知道你方不方便和你家的兄弟商量一下,將大搜魂針的解藥,給那幾位關鍵人物一人留出一份?”
唐昕怔了一下,道:“這我可做不了主。不過我和蘭姑娘還算談得來,可以偷偷給她一份。”
南宮星知道唐門家規甚嚴,這個人情賣給白若蘭,說不定都是因為別有所圖,只得道:“那可多謝了,蘭姑娘雖然不太可能受害,但以防萬一,總是好的。”
唐昕也不磨蹭,當即就摸出隨身藥包,小心翼翼從其中擠出一顆淡紫色的藥丸,用指甲一掐,揪掉一角,放在白若蘭掌中,“小心收好,但別包的太嚴,大搜魂針藥性發作極快,一旦發作痛苦萬分,你拿解藥慢了,恐怕都來不及放進嘴里。”
白若蘭怯怯點了點頭,拆了火折中一條紙捻,裹住藥塊放進袖袋。
除了等那兇手再次出手,所有人好像都束手無策。跑了白若麟這消息一經傳開,不知白若麟是誰的賓客倒還好些,白家諸人,可都紛紛將狐疑的目光投向了白天雄。
白天雄愛子心切,白天雄武功是白家第一,白天雄身量頗為高大,白天雄與其他四位兄弟關系最差,白天雄手下的外姓弟子最少……一條條原本沒什么干系的訊息,此刻都成了狐疑之源,纏繞在白天雄身上。
就連一向對二弟照顧有加的白天英,言談之間也謹慎了許多。
白若麟的逃走,將眾人心中一直緊閉的箱子,硬生生掀開了蓋。
這種氛圍下,白天雄終于也顯出了疲態,他借口昨夜未曾休息,天色未黑就早早告退,往他夫人那里去了。
白天英擔心二弟,只好也借口值夜疲憊,追白天雄而去。
白家五老的正室中,只有白天雄妻子住在別莊,與那些小妾比鄰而居,再加上白若麟就被鎖在這里,白天雄呆在別莊的時間,本就比其他人都長。
只不過此時此刻,這本就理所當然的事,也成了大大的疑點。
疑點雖多,這些人卻也沒讓驚懼沖散了理智,一番商討之后,他們還是認定,孫秀怡失蹤,與此后的連環兇案,并非同一幫人所為。
那神不知鬼不覺帶走一位新娘的手段,終究還是讓他們猜到了如意樓的頭上。
李秀兒不忿腹中胎兒殞命,但秉性善良,不忍讓白家遇上什么血光之災,索性托如意樓搶走新娘,攪散了這場婚禮,算是報仇。
這猜測頗為合理,峨嵋派那邊也暫且認同,更有急性子的弟子,當即就要下山去尋如意樓的晦氣,只可惜一想到陰陽透骨釘,那熱騰騰的念頭就頓時冷了半截下去。
眼見就要入夜,關鍵人物的安全便成了頭等大事。
這樣一番布局,要對付的顯然不會是什么武功糟糕之輩,那不論武功還是地位,最該被保護起來的,當然就是白天武父子,唐行簡作為唐門一行的首領,當仁不讓承下了這一任務。
其余晚輩按說不會成為目標,但為防萬一,還是由白天勇白天猛兄弟一道,將白若松白若竹他們那代親眷弟子聚集一處,由唐行杰照應。
白天武遣人去叫了一趟大哥二哥,兩人卻都不肯過來,說是要在住處喝上一盅,解解心頭愁悶。
白家五老的女兒們,自然就是唐昕一肩扛起。白若萍似乎頗不適應這種人多的場合,遠遠坐在屋角垂首不語,反倒是白若蘭心疼妹妹,特地坐了過去,護在她身邊。白天英并無女兒留在武家,盡數去了商家等待嫁人,剩下幾個年輕女子,到都是白天勇白天猛的后代,大抵是不同的妾室所出,相貌找不到多少相似之處,倒是身高一眼就能分出父親是誰——白天猛的女兒,起碼也比白天武的高出一頭。
南宮星本想回崔冰身邊問問情況,等到夜深再伺機埋伏,不想白若蘭也不顧避嫌,偏要把他留在大屋之中,他對女子本就硬不起心腸躲避,白若蘭的那些年輕姐妹又都好奇的緊,東問西問,轉眼就把他圍到了中央。白若蘭還沒抗議幾句,就被這些女孩嘲弄了個大紅臉。
鶯聲燕語環繞,南宮星到是受用的很,他見聞廣博,隨意挑些稀罕事說出口來,就能逗得身邊女孩張口結舌,說不多久,就連唐昕也忍不住摻了進來,白若萍都遠遠瞪大了眼,一眨一眨的望著這位姐姐的好朋友。
白若蘭既有些不快,心里又十分自得,索性不去管他,自顧自聽著窗外的動靜。
到了掌燈時分,各房送進飯菜,托南宮星口舌之福,屋子里的女孩心緒大都好轉許多,吃吃喝喝之際,也有心情嘻嘻哈哈兩句,當然,三句玩笑,倒有兩句半繞在南宮星與白若蘭身上。
白若蘭也怪不得他人,是她自己藏不住話,沒幾句就被姐妹套出了底,知道了南宮星就是當年害她手臂留了傷疤的男孩,若是起哄的再厲害些,多半就要叫他們在飯桌邊拜天地了。
年輕的姑娘往往就是這樣無憂無慮,即便無形的危險就盤旋在身邊,她們也能嘻嘻哈哈的笑成一團。
但危險就是危險,不擔心,并不代表它會因此消失。
一片嬌笑聲中,南宮星突然聽到了嗤的一聲輕響。
那聲音很小,如果不是他留著心思仔細注意,根本不可能聽到。
那是用針刺透窗紙時才會發出的聲音。
大搜魂針!
他的臉色立刻變了。
果然,他剛起身,隔壁的大屋中,就傳來了驚慌的叫聲。
歡笑的氣氛瞬間消失的干干凈凈,一眾女子呆呆地坐在桌邊,連筷子也不敢移動半分。
只有白若蘭站了起來,飛快的沖到窗邊,雙手一推飛身縱了出去。
南宮星自然緊隨其后,百忙之中扭頭向著也要追來的唐昕道:“不必跟來,照顧好她們。”
隔壁窗欞已被打開,遠遠可以看到中針的是白天勇,唐行杰正神情緊張的把藥丸和水灌進他嘴里,白天猛滿臉怒氣,正往空曠的院子中四下打量。
白若蘭應該也沒看到對方的身影,她只是怒氣攻心,按捺不住追了出來而已。南宮星心里明白,只得腳上加力,趕到她身邊并肩疾奔。
出了院子便是南北岔道,兩人停下腳步,南宮星皺眉道:“往哪邊追?”
南向通往大門,北邊則深入莊內。
“這邊。”白若蘭咬牙說道,帶著南宮星往北追去。
這陣子的命案鬧得人心惶惶,沒有武功的下人忙完手上的事便都縮回房中不敢出來,今日沒人負責巡視,護院弟子和四大劍奴都去守在了各處客房,空蕩蕩的道路上竟見不到一人身影,連路也無從問起。
眼見白若蘭面上神情愈發焦躁,南宮星也無計可施,只有緊緊追在身邊,凝神打量周遭,心中暗自思忖著方才莫名感到的一陣不安。
似乎有一張無形的大網,正懸在他們的頭上,一寸一寸收緊。
這時遠遠的大道邊,突然出現了一個嬌小的身影,正渾身顫抖著縮成一團,坐在道邊。
“是春妮!”白若蘭喜出望外,拉著南宮星飛奔過去,雙手一伸按住春妮雙肩,急道,“你看沒看到什么人從這邊過去。”
春妮淚流滿面唇白如紙,抖得好似篩糠一樣,顯見幾乎嚇破了膽,但看到是白若蘭問話,還是哭哭啼啼的說道:“碧姑娘……嫌我啰嗦,趕我出來,我……我正要回去休息,就看到……看到一個怪人鬼一樣的跑了過去。他……他明明是個男的,卻穿著新娘子的衣服!好……好嚇人啊。”
白若蘭雙眼一亮,問道:“他往哪邊去了!”
春妮抹了抹眼淚,顫巍巍伸出小手,指向那一列妾室聚居的并排小院,道:“我……我看不太清,就在那邊突然沒了,不是第三個門,就是第四個。”
白若蘭長身而起,一拉南宮星衣袖,怒道:“終于揪住你的尾巴了!”
站在院門外,南宮星皺眉問道:“里頭住的是什么人?”
白若蘭憤憤道:“這邊住的是我大伯的小妾,那邊,正是我二伯母的住處!”
她將手一伸,指著第三個門道:“你去看這邊,我去看看二伯是不是在家。要是在,今日必定要他給個說法!”
南宮星心頭略生疑云,但此時顯然不是勸說的時候,便點了點頭,道:“你千萬小心,有事馬上叫我。”
聽著白若蘭馬不停蹄沖進院中,擂鼓一樣敲起門來,南宮星倒覺得自己這邊有些為難。
一個高高壯壯的年輕男子,乘夜去敲婦人房門,可不是不拘小節就能一筆帶過的。
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著頭皮上前敲門,畢竟白天英也并不是完全沒有嫌疑,這里是他小妾住處,并非藏不下人。
屋里傳來一陣忙亂之聲,跟著,一個軟軟糯糯的聲音嬌怯怯道:“誰啊?”
南宮星道:“還請夫人開門,方才有殺人兇手往此處來了,閣主吩咐,叫我們來查看一下。”
“兇……兇手?”里面的聲音似乎頗為驚惶,還帶著倉促喘息,“這……這里沒人,你們往別處找去吧。”
這么一說,反倒更加令人起疑,南宮星又敲了兩下,道:“夫人若不開門,在下就只能破門而入了。”
“你、你等等!我……我還沒穿好衣服!我睡下了!”里頭的婦人急忙說道,跟著窗戶一亮,似是多燃了幾根燈燭。
這么等了一會兒,門內才喀喇一聲卸了門閂,一個約莫三十歲上下的嬌小婦人鬢發散亂的站在門內,雙頰酡紅似火,額上卻滿是冷汗,連衣襟的帶子,都束的亂七八糟不成體統。
看她一臉慌張,說是心中沒鬼,只怕連白若蘭也不會相信。
南宮星輕輕一推,閃進屋內,口中說了句:“得罪。”便四下打量起來。
“我……我這兒沒什么人。”那婦人諂媚笑道,也不知是否故意,領口微微滑下,露出一片雪膩酥胸。
南宮星也不理她,掃視一圈,突然邁到衣柜之前,抬手將門打開。
那婦人一聲驚呼,癱坐在地上。
柜中的確藏了一個男人。
只不過,卻不是白天英。
這男人并不胖,還十分年輕,身上的衣服還沒穿整齊,裸著精壯的胸膛,頭上汗出如漿,對著南宮星抖抖嗦嗦的說了兩個我,便呆呆地站在衣柜里,一副要哭出來的模樣。
這的確不是白天英,看他急匆匆套上的褲子,不過是個門都沒入的護院弟子。
他本不該在衣柜里,而應該守在院子外頭才對。
南宮星哭笑不得的看著眼前這幅場景,不曾想兇手沒有追到,卻給白天英撿到一頂綠油油的帽子。
尷尬的氣氛中,一墻之隔的鄰院,傳來了白若蘭怒氣沖沖的聲音。
“二伯!你怎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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