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里,南絮再次走神了。
其實南絮對于蘭俊航,說是青梅竹馬也不為過。
南絮所在的南家本是扶陽城中,做絲綢生意的大戶,從中州南部運來扶陽城的成包生絲,幾乎每十包中就有七包是南家接手的。
扶陽城中南家還有八家大的絲綢工場,最鼎盛的時候南家年入五十萬兩白銀,麾下的繅絲與織造工人多達萬人。
由于家庭富庶,南絮自然可以接觸到扶陽城的高官顯貴子弟,不過南絮本就性格孤僻,朋友很少。
自她記事開始,她的第一個童年玩伴就是蘭俊航,也是少有能與她玩得開的孩子。
「我叫南絮,你叫什么?」
「蘭俊航。」
「你住在哪里?」
年幼的蘭俊航指著蘭家府邸的大門:
「這就是我家,我爹和爺爺都是大將軍!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我家里有數不清的人,專門做哪種亮晶晶的絲!就是從蠶寶寶嘴里吐出來的,可以做成很漂亮的綢緞衣服,就像我身上穿的,可好看了!」
就這樣蘭俊航與南絮就玩在了一起,直到蘭俊航十三歲的時候,南絮突然從扶陽城中消失了。
后來蘭俊航才知道南家做投機絲綢生意失敗,而一直以來的供貨商與下游分銷商,又落井下石,企圖與別人一起從南家身上,瓜分一塊帶血的肉。
還沒七日,在扶陽城乃至大半個中州,叱咤風云的絲綢大戶南家,變成了歷史的塵埃。
而為了支付巨額債務,南家不得不賣掉富麗堂皇的南宅,又賣掉了麾下所有的工場和商鋪。
雖然償還了債務,可是南家已經元氣大傷,無力東山再起,南家族長決定舉家搬出扶陽城,北上另尋出路。
本以為搬出扶陽城就能讓南家避禍,但讓南家家主沒料到的是,這次搬遷卻讓南家灰飛煙滅。
南家的車隊還沒走出兩百里,突然暴發的洪水沖破了搖搖欲墜的土壩,裹挾著砂石泥漿將南家車隊吞沒,就這樣南家一家上下八十余口。
除了僥幸抓住樹枝沒有被洪水沖走南絮之外,盡數被吞沒于洪水之中。
這不過是當時洪災的一個縮影而已。
當月暴雨傾盆,綿延半個月之久,兼之上游山洪暴發,釀成洪災,大梁國東北大部成為澤國。
就連國都扶陽城也受到波及,「水深至數尺至至丈余,溺斃、餓死者不計其數」。
此時正值春荒,糧食作物都被洪水淹沒,餓殍遍野。
因為沒有糧食,只能剝樹皮,拔草根,摘樹葉,蒸而食之。
死者連棺材也沒有,往往只能棄尸野外。
一時間尸骸遍野,無人掩埋,加以天氣亢旱不雨,以至時疫流行。
種種慘狀,讓人毛骨悚然,不忍直視。
等南絮逃到岸上,這才明白過來自家的人已經全部被洪水沖走,可一個十歲的孩子又能如何。
正當南絮在死人堆旁閉目等死的時候,一個陌生的聲音在她面前響起。
「你叫什么?」
「南絮。」
「家里人呢?」
「都被水沖走了。」
那個聲音停了一下,繼而說道:
「我知道一個地方,雖然那里黑暗無光,但有吃有喝,前提是你一定要聽話。如果你聽話,我便可以帶你過去,再不用和這滿地的尸骸待在一起。」
那正是密調室派出的人,發生大災大難時,密調室總會派人前往災區,一面了解災情通報皇帝。
一面從災區孤兒中挑選合適的人帶走訓練,為密調室充實新鮮血液。
「我……聽話,我和你走!」
就這樣南絮被密調室之人看中帶走,直到被帶往那個黑暗無光的地方,南絮才明白密調室到底是怎樣的存在。
「本座知道,你們本就無父無母,無牽無掛。這正合密調室的建立的初衷,在你們接受訓練之前本座不得不提醒你們:」
「在這里,絕情絕義絕憐絕戀的人才能活下來,不然本座只能將你們其中的一部分殺了,」
「絕不會讓這些廢物,泄露密調室一絲一毫的秘密!聽明白了么?」
那個聲音冷的像冬天的寒風,南絮只知道那是一個永遠隱藏在黑暗中的人,一個從來都見不到真面目的密調室主事人。
緊接著南絮就要學習基本的知識。早先的教學的東西還算簡單,不過是讀書寫字、數算常識、忠君愛國;再往后便更難。
比如天文地理,敷藥包扎;還有最重要的,學習武功以及殺人的技巧。
「對待武功,一點要認真,不得懈怠!動作不熟練,不標準者,杖之!犯五次以上,殺!」
「記錄秘密,不能用紙,光是看一遍就必須牢記!錯漏五處者,杖之!錯漏十次以上,殺!」
密調室篩選的淘汰率極高,半個月之內便有一半人被處理掉。
但就是這樣,南絮還是咬著牙堅持。
四年間,南絮不知道經過了多少次刻苦的訓練,挨了多少頓毒打,終于在十四歲時。
以第一名的成績順利通過考核,真正成為了一個,冷血無情的密調室特務,官居九品。
一晃十年過去,南絮從最底層做起,從什長做到百人長,再升到密調室分站長。
因為工作勤懇踏實,極其自律,交予其的任務都能順利完成,深受密調室信任。
三年前,南絮被調往國都扶陽城,任密調室總鎮撫司二把手。
這樣火箭一般的升職速度,讓無數密調室的同務為之側目,二十四歲的鎮撫使,還是四品官,女的!
這個時候南絮才能借著職務之便,尋找有關蘭俊航的消息,而此時蘭俊航早已官拜虎賁將軍,還與神祀中的韓煙雨定了親。
因密調室有嚴格的工作紀律,無論官職大小,除非是執行密調室任務,否則不得在大庭廣眾之下拋頭露面。
為此南絮在很多時候,只能在屋頂上遠遠看著蘭俊航,但哪怕他已經有了未婚妻,可能已經把自己給忘記,就算看上一眼她也能滿足了。
「朕知道,有關所謂魔門叛軍的情況,密調室已經了解得非常清楚。」
「想必南鎮撫使前來覲見時就帶了相關情報,就在這里念吧,讓在座的各位都聽聽看。」
「……是,陛下。」
梁世宗的一番話,瞬間將南絮從回憶中拉了出來,好在南絮早已經在密調室待了許久,知道如何處理眼下的情況。
她從腰間取出那疊,早先由密調室之人帶來的急報,朗聲念道:
「這股叛軍最早由大梁西部起事,其中裹挾著農民、罪犯、土匪和強盜,后逐步擴展至大梁西南與西北部,」
「目前除了五個城防,較為堅固的大城尚在堅守中,其余各個中小城都已經落入魔門手中。」
「根據前線與密調室暗樁回報,魔門叛軍對外號稱二十萬,實際不過十三到十四萬人,」
「其中大部分都是戰力低下的農軍,但也有約三萬左右的精銳步軍與騎兵。」
「其中幾個主要的叛軍頭目,密調室已經打探到了一些信息。陛下,這些東西需不需要在這里……」
「念就是了。」
南絮點頭,將手中的情報翻轉過來:
「叛軍頭首領號稱魔帝鬼羅,生年不詳。」
「其原為大梁西部臨津城長平鎮書生,因意外修習魔功,自號『魔帝』,聚眾數萬起兵叛亂,并與臨近城鎮叛亂之農民合流。」
「臨津城城主趙雍率兵八千鎮壓,結果全軍覆沒,僅城主趙雍孤身逃出。此人武功深不可測,需非常注意」
「靈蛇,鬼羅身邊手下智囊,為大梁隴西蛇人一族,半人半蛇,生年不詳。據稱是因為梁國壓榨其蛇人一族,憤而加入叛軍。」
「此蛇人武功高強,善于計謀,需非常注意。另蛇人一族已經全部依附于叛軍,凡是擒獲,就地誅殺。」
「黃泉,鬼羅身邊手下,女,生年不詳。善于滲透、魅惑、欺騙他人并識破他人偽裝,媚術一流。」
「此女十分危險,已知此女靠里應外合接連奪取五座城,并破壞多處密調室分站,需多加注意。」
「影刺,鬼羅身邊手下大將,生年不詳。據報此人不但善于戰陣,更善于暗殺與刺探情報。」
「已知其多次潛入大梁軍軍營,襲殺大梁軍將領,需多加注意。」
「貪狼,鬼羅身邊手下大將,生年不詳。根據其戰陣表現,此人身高七尺,力大無窮、嗜血嗜殺。多次于正面擊穿大梁軍陣,威脅極大,需多加注意。」
「另,已知叛軍手中有多件神兵利器,但其具體不得而知。我西部之大梁軍英勇作戰,斬叛軍首級無數,但西部歷年缺兵缺餉,軍資不足,難以為繼。」
「此刻魔門叛軍已經進逼,中州西部的大城安陵城,安陵城城池堅固,但兵丁稀少,物資緊缺。城主林洪道已經通過密調室發信求救。陛下?」
「密調室為大梁國攫取情報,鞠躬盡瘁,不愧是朕手中最鋒利的匕首。加之密調室在西部損失頗大,稍后朕就會調撥一批撫恤和賞賜過去。」
梁世宗揉了揉自己的大肚子,對南絮揮揮手:
「南鎮撫使先一邊候著吧!」
等到南絮站到一邊,他又看了看蘭鐵亭和關沛:
「密調室的情報都在這里,諸位有什么見解?」
關沛道:
「老臣依舊堅持自己的看法,分兵攻之,西部缺兵缺糧不假,打起仗來就憑這幾人神出鬼沒,再加幾柄神兵利器就能奈何得了,我大梁精兵強將?」
「他一個人難不成能殺得了一萬個人?」
「關總督,別忘了!他們可就是這樣用了一天,就打穿了我大梁的陣線!」蘭鐵亭怒道:
「西部兵弱不假,可也不是紙糊的老虎!哪怕是幾萬頭豬,三天三夜也抓不完!」
「陛下,老臣以為,集中兵力,穩扎穩打才是上策,哪怕打呆仗,也比各個擊破來得好!」--------------
南絮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永安殿度過了那么長時間,等她將情報給出,關、蘭兩家毫不意外的又開始爭吵。
雙方各抒己見,針鋒相對,但在皇帝聽來兩家都說的頭頭是道。
最終只能由失去耐心的梁世宗拍板:大梁軍兵分兩路,各由蘭俊航和關風月帶兵,同時抽調給雙方四萬精兵,備足軍械糧草。
若是誰能奪得更多戰功,乃至斬下敵酋人頭,等班師回朝之時統算兩人功績,功績最多者可得「冠軍侯」頭銜。
梁世宗還會為其御筆「冠軍侯」匾額,懸掛于其府邸大門,這對于兩家來說無疑是相當巨大的功績:
關家不但能從暮年之中翻身,由此成為大梁國的頂級家族之一;而蘭家更能站穩腳跟,擴大在大梁國的影響力;
關風月和蘭俊航都是前途無量的年輕將領,若是再有「冠軍侯」頭銜,由此帶來的各種利益更是數不勝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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