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嗟乎!大閹之亂,縉紳而能不易其志者,四海之大,有幾人歟?而五人生于編伍之間,素不聞詩書之訓,激昂大義,蹈死不顧,亦曷故哉?且矯詔紛出,鉤黨之捕遍于天下,卒以吾郡之發憤一擊,不敢復有株治;大閹亦逡巡畏義,非常之謀難于猝發,待圣人之出而投繯道路,不可謂非五人之力也。……”
裴文璇用她那一口極富有感染力的標準普通話讀完了這篇傳世名作《五人墓碑記》后,在黑板上寫下了幾道閱讀理解題,看了手表,對學生們說道:“還有幾分鐘就下課了,你們把這幾道題抄回家,這個周末就不給你們增加負擔了,不過不用我說你們也該明白,期中考試考完,期末考試也就不遠了,考完你們就要告別高一生涯,下學期回到學校就該是高二了,都別太放松了,知道嗎?”
“知道了!老師!”全班學生齊聲應道,裴文璇笑了笑,扔下手里的鉛筆,拍了拍手里的灰塵,這時候她感覺到褲袋里一陣震動,背過身掏出手機一看,微信提示里有短短的一行字:“后天球賽,你會來嗎?”
裴文璇暗暗嘆了口氣,手里握著手機,轉身離開教室走向教務室,一路之上她的神情都有些迷茫,以致路上有好幾個學生和同事跟她打招呼,她都視而不見。
收拾好公文包,裴文璇還是沒有下定決心要怎么回這條微信,她緩步走向停車場,坐上了自己的那輛混合動力科羅拉后,干脆就把手機扔到了一邊。
車子緩緩地駛出了學校,沒開多久,手機突然響了起來,裴文璇心里一跳,忙看了看車載屏幕上的來電顯示,上面是簡單的一個“娟”字,她這才松了口氣,按下了方向盤上接聽按鈕。
“怎么?今晚你不是要去相親嗎?”還沒等對面說話,裴文璇就先用歡快的語氣調侃道:“怎么現在還給我打電話?要我過去做電燈泡不成?”
“嗨,甭提了!”伍若娟的聲音在那頭顯得有些疲倦:“這不?托你家老爺子的福,說今晚是他老人家退休前最后一次聚餐,全局上下一個人都不能少!局長大人發話了,我能不給這面子嗎?想跑路都跑不成……只好給他發短信取消咯!”
“取消?那怎么行?那可是你的終身大事啊!大小姐!”
“還好啦,他沒那么小氣,說是改成后天下午在北極光喝下午茶。”
“哦……那也好,白天看也能看得清楚些!”裴文璇笑道。
“好什么啊?我這種黃臉婆,晚上還能靠燈光啥的遮掩遮掩,大白天的,什么都藏不住!”
“哈哈哈,誰讓你要老……”裴文璇突然打住,雖然她跟伍若娟是多年的閨蜜了,但是人民教師的身份,還是讓她覺得用太俗的話來說朋友實在不好,她頓了頓,改口說道:“誰讓你要趕潮流玩什么姐弟戀啦?記得用我上次給你的那瓶遮瑕霜,涂眼角上,效果不錯的。”
“行了行了,就怕不管再怎么遮,最后都是見光死!唉,我是真的都不大想去了。”伍若娟的聲音聽起來真有點想打退堂鼓的意思。
“去吧去吧!”裴文璇笑著鼓動她:“大小姐,你下半輩子的幸福和性福,就看這次能不能釣到這股潛力股了!”
“去你的吧!”伍若娟笑罵道:“不跟你瞎聊了,我跟他們聚餐去了,對了,你要過來嗎?”
“不了,老董今晚回家,趕著回去給他做飯呢。”
“那好吧,做你的賢妻良母去吧,咦?老董最近還挺著家的嘛!”
“哪跟哪啊!”裴文璇嘆了口氣:“也就周末還能看到人。”
“嘻嘻!”伍若娟的聲音里帶著戲謔:“老董總還記得回家交公糧,你就知足吧你,今晚可別太努力啊!”
“要死啊你!”裴文璇羞紅了臉:“趕緊見你那帥哥去吧,老牛吃嫩草,看以后不折騰死你!”裴文璇終究還是把剛才沒說的話給說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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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文璇的父親裴鴻是平河市教育局的局長,馬上就要六十歲了,正在準備辦理退休。伍若娟是裴文璇最好的朋友,以前也是一名教師,早年離婚后一個人帶著兒子馮宇鵬兩個人過,日子過得很苦,后來還是裴文璇求父親幫忙,找了個機會把她調進了教育局工作,那之后他們母子兩人的生活才逐漸好轉。
伍若娟長相很不錯,跟裴文璇做同事是就被學校里的男老師和學生們封為女教師里的兩朵金花,她以前是教師,后來又是公務員,在尋偶的男人眼里那都是很吃香的職業,所以雖然說是離過婚,身邊又帶著個拖油瓶,這些年里追她的人一直不少,可是伍若娟鐵了心似的,一一回絕了那些人。一直到去年兒子考進了高中,她才說想要找個男人一起過下半輩子,不過浪費了那么多年的好光陰,現在的伍若娟也是四十掛零的女人了,兒子又這么大了,想要找到理想的對象,那可真是談何容易啊!
不過最近裴文璇聽她說跟一個男的聊得很好,現在還約了見面,可是就是有一點,聽說那男的今年才三十三,足足比伍若娟小了七歲。
“祝你好運吧!”裴文璇嘟囔著,無論如何,她也希望閨蜜能有一個好的歸宿。掛了電話,她去超市買了一些丈夫董平川愛吃的菜,回家下廚房準備了起來,她做菜不算快,三菜一湯的一頓飯搞了差不多兩個小時,全部做完時已經過了八點了,可是就這樣,董平川也還沒有回家。
在飯桌前又等了差不多一個小時,直到時鐘過了九點,才聽到門口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裴文璇忙過去開了門,滿身酒氣的董平川一個踉蹌,裴文璇忙一把扶住了他,這才沒有跌倒。
“怎么又喝這么多啊?”裴文璇平時很少抱怨丈夫,但就是對他愛喝酒這點會經常勸說,畢竟都是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了,這幾年體檢的結果顯示,董平川的肝功能方面的毛病是越來越大了,醫生說他有脂肪肝,再喝下去很可能會轉化成肝硬化。
“我也不想喝的。”董平川酒量很大,酒品也很好,哪怕是喝醉了,最多也就是倒頭大睡,很少會說胡話,跟不會借酒打人罵人,這時候的他看上去還非常清醒:“你也知道老馮那家伙,自己喝起來跟個瘋子似的不說,還他媽老愛灌人喝……”
“那你就少跟他一塊喝嘛!”裴文璇皺眉說道,但隨之又嘆了口氣,憑董平川跟那些朋友的交情,想要讓他們不一塊喝酒,談何容易。她可不知道,董平川這次可不是跟他那群朋友一起喝酒,而是跟他的那個小情人,兩人做愛的時候借酒助性,這才喝了那么多。
“在外頭吃東西了沒?”裴文璇把董平川扶到沙發上坐下:“菜都是現成的,我給你熱熱。”
“不用了!”董平川癱坐在沙發上,雙目無神地盯著天花板:“在外頭吃飽了,現在肚子里撐得要命,你給我放水吧,我去洗個澡。”
裴文璇只好走到浴室給董平川放了滿滿一浴缸熱水,隨后董平川蹣跚地進了浴室,裴文璇忙進廚房給他準備普洱茶,等她手忙腳亂地泡好茶,拿進房間里一看,董平川已經躺在床上呼呼大睡,隨身的衣物散亂了一地。
“又是這樣!”裴文璇嘆息一聲,默默地撿起地上的衣物,收拾好放進洗衣籃,以她的身份自然不用自己洗衣服,這些明天上門的阿姨會拿去洗,就在她要轉身離去的時候,衣服領子一個鮮紅的唇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仔細看著那個唇印,裴文璇呆立在那里,許久,許久。
作為妻子,裴文璇并不是對董平川在外頭的風流韻事一無所知,可是她又能做什么呢?董平川是大老板,外面的應酬很多,即便拿著這個唇印去質問他,他大不了說那是逢場作戲,自己還能怎么樣?吵架?離婚?想到伍若娟離婚后過的那些日子,裴文璇不僅就打了個冷戰。
回到房間,替丈夫蓋好被子,裴文璇回到飯廳,坐在那里對著桌上的三菜一湯發呆。期待中的兩人晚餐,以及隨后的夫妻之樂,就這樣都成了泡影,裴文璇心里氣苦,食物吃進嘴里,卻不辨滋味,她強忍著淚水一個人默默吃完晚飯,又洗了個澡,然后上了床。
背靠著床沿坐下,裴文璇拿出手機,一看上面,微信里有十幾條信息提醒,都是來自同一個人,微信名:小天下,頭像是一只展翅高飛的雄鷹。
“為什么不回我?”
“你答應我會去的,不是嗎?難道后悔了?”
“我想你,我真的想你!”
“能讓我聽聽你的聲音嗎?我快瘋了。”
“你為什么這么狠心?”
……
一條觸目驚心的信息傳入裴文璇的眼里,她的心就像是被一個大手抓住了似的,緊緊地揪在了一起。
身邊的董平川鼾聲如雷,裴文璇忙把手機調成了靜音模式,然后手指疾飛,在鍵盤上輸入了:“對不起,可能那天我給了你錯誤的期待,可是相信你也清楚,以我們倆之間的關系,你這樣鬧下去是沒有結果的。星期天我不會去,希望你忘掉這一切,快點讓生活回到正軌。就這樣,我關機了,這幾天都不會再開機,你不要再發信息過來了。”
迅速地點擊發送,裴文璇果斷地按下了關機鍵,然后一下把手機扔到床下,躺下用被子蓋住了頭,一分鐘之后,她感覺到眼角處一陣溫熱,不爭氣的兩行淚水,終于還是流淌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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