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劍回鞘,將含章平放在雙腿上,緩緩摩挲,頗有些愛不釋手。
葳蕤谷中,娘親教導武學自然不可能涵蓋十八般武器,我雖然對劍器心儀無比,但由于諸般原因,終究不過紙上談兵,是以我于劍道可說兩眼一抹黑。
不過好在我已能采練元炁,劍法不足之處可由內功補強,若非與劍道高手對敵,想必也綽綽有余了,只需抽出幾日練出劍勢便可。
“娘親,今日可有從沈師叔處了解到魔教之事?”
思慮及此,我又轉頭問道,二人后來交談時,我正坐在垂花門處,相隔約百步,哪怕身負內力可以聰耳明目,也不可能聽清,自然一無所知。
“是水天教。”
娘親糾正道,“倒是有所收獲,沈晚才雖無官職,但因武林中的人與事,與官府有些交集,偶爾還會辦些官差。
今日他言道,開春以來曾數次去往青州首府,據那里的武林同道說,蒼榆郡屬地邊緣的楚陽、池桓、流櫻等縣,皆有村落被屠滅之事,死傷人命已逾千數,當地縣衙發出告示,言稱水天教的蹤跡再現,懷疑是他們要卷土重來。”
“這么殘忍嗎?”
我不忍細想,扼腕嘆息。
娘親黛眉微蹙道:“是很殘忍,但有些蹊蹺。”
我隨即問道:“娘親,何出此言?”
“霄兒,可還記得娘與你說過,上次水天教出現在世人眼前,他們目的是什么?”
“孩兒記得,是顛覆朝廷。”
我回憶自起,忽然靈光一閃,“對啊,如果目的是造反,應當不會屠村,反而要暗中策反、多多吸納有生力量,以壯自身才有成功的機會。”
“嗯,霄兒還算靈光。”
娘親淡然頷首,面帶一絲欣慰。
得了夸獎,我隱隱有些“得寸進尺”,說出了自己的猜測:“娘親,那這么說來,是有人冒充水天教行此傷天害理的事情?”
“呵呵,這倒也未必。”
娘親行事謹慎,沒有蓋棺定論,“娘對水天教的了解,僅限于二十年前,如今水天教的宗旨教義是否發生了變化,娘也不得而知。
又聽聞蒼榆郡邊緣地帶匪患不斷,或許是山賊盜匪所為,而縣府疲于剿匪才推托到水天教身上。總而言之,事實真相尚待探查。”
“娘親說的是,屠殺百姓無論是何人所為,一定不能輕易放過!”
此話引得娘親微微側目,我還以為會受到肯定,沒成想她檀口微啟道:“出谷以來,你已有兩日不曾練功了,武學一途不進則退,不可荒廢,現在便去庭院里操練,直至用晚食。”
我的臉一下垮了:“娘親,這里又沒有石頭,怎么練啊?”
娘親早有對詞,淡然一瞥我腰間寶劍道:“你今日得了含章,就練練基礎的劈、刺、撩、掃吧。”
“是,娘親。”
雖然練功是個苦差事,但是為了耍劍時的風度翩翩,再累也值得!
相傳儒家圣人誨人不倦,身負六藝,周游列國,一手掬捧圣言卷冊,一手握持三尺青鋒,諸侯王公莫不虛位以待,皆因這位圣賢以忠恕之理服人,若你深以為然、奉為上賓,那就事君以忠。
若你嗤之以鼻、斥為異端,那就恕我不恭了,法家常常斥責“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而儒圣兩端皆占,一時風頭無兩。
我自是未到“以理服人”的境界,但也暢想過行俠仗義的風流帥氣,一把鋒快的劍器則是不二之選,鋤強扶弱、劫富濟貧,我甚為屬意。
提劍來到庭院中,立身于一株矮松旁,我右手按住劍柄,摩挲著劍韁,感受著含章劍恰到好處的分量。
“劍心通明……”
我想起了今日沈家兄妹互相嬉罵時,提到的劍道境界,那該是如何的體驗呢?
緩緩抽出三尺青鋒,高舉含章劍,寒霜閃爍,平穩呼吸,在肌肉與利劍達成平衡時,用力豎劈!
“哎呀,劈歪了。”
我輕輕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幸好左近無人。
平心而論,我并非稀世難尋的劍道天才,也不似沈心秋那般自幼習技以養劍心,自然不可能初次接觸便無師自通,也不可能靈光一閃使出驚天劍藝、氣卷風云,這是傳奇小說中才有的橋段。
習武之人,講究的是循序漸進,即使天資卓絕、稟賦過人的絕才、怪胎,或許入門、感氣較常人稍有優勢,也需要有日積月累、寒來暑往之功才可登峰造極,從無武學荒廢、久疏拳腳之人能夠憑空練成絕學。
哪怕心中有再多武學招式,身體不聽使喚,俱成鏡花水月、夢幻空花。
拳不離手,曲不離口,古訓傳今,并非虛言。
我此際要做的,并非奢望以數日時間,追平他人數十年的童子功,
那可是握劍至滿手老繭才練出來的,而是通過練習基礎的劍術動作,讓手中含章能夠聽話一些,做到指東不打西,旁人看起來似模似樣,有那范兒就心滿意足了。
俗話說,“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就是這么回事了。
心無旁騖練劍,不僅調動全身機體,而且耗費心神,因此很快就到了晚食時間,六人用完了晚餐,娘親又去書房,我則有些疲累,自回西廂去了。
在沐浴之后,我本打算采練元炁,不過似乎因為練劍之法不得精髓要旨,身體比我想象得還要累,很快就沉沉睡去了,好在媛媛早早點上驅蚊香,睡得還算安心。
一夜無夢,不過睡得有些稍沉,次日還是媛媛叫醒我的,說是娘親已在等候,有事要交代。
我匆匆洗漱后,趕到側廳,娘親果然在等候,不過是在餐桌前,已然換回了常穿的白袍,“娘親。”
我招呼一聲,乖乖立住。
娘親淡然頷首,隨手一揮道:“坐吧,用早食先。”
“嗯。”
我在擺好蓮子羹的桌前坐下,吃起早食來。
“霄兒,你一邊吃一邊聽:娘昨晚已將功法默出,今日便由你去沈府,將之回贈給沈家姑娘;娘則在拂香苑里整理線索,順便等你的消息。”
我坐下時便看見旁邊擺的一份折子了,封面上書“節盈沖虛篇”,字跡清秀婉約,確是娘親的風格。
我放下勺子,抬頭問道:“娘親,你不一道去嗎?”
“不去,此事全權交給你,靜候佳音。”
“啊,我?能行嗎?”
十六年來,幾乎沒有什么事情是我自己獨自完成的,莫不是在娘親的指導下按部就班,此時不禁翻了難。
“霄兒不可妄自菲薄,娘相信你。”
雖然聽得出來這是鼓勵,但娘親語氣卻淡然若水,教我有些不太確定。
“……好吧,那孩兒就……盡力而為。”
娘親主意已定,擺明了是要觀察或者考驗我,我是無論如何都難以撼動的,這十余年來不移其志的娘親,我不知體驗過多少回。
吃過早食,我就對著這份折子苦思冥想,到底該怎么做呢?
此時尚在辰時,登門拜訪顯然有些太早,選擇午時應當是更好。
但是否要下拜帖呢?
嗯,昨日娘親雖是先下了拜帖再驅車至沈府,但那是因為他們二人平輩相交;
我與沈家兄妹雖然也是同代人,可彼此皆不是主事之人,此節禮數當可免去。
思來想去,拿定主意,我將想法告知娘親,想聽聽她的意見,但我盡力察言觀色之下,也未見娘親的仙容有何波動,她只將功法簡要闡述,讓我自己決定,她不做干涉。
雖然早有預料,但心下不免失望,最終還是只能自己拿主意,腦海中細細厘清此中樞節,應當沒有不妥,便照章辦事,硬著頭皮也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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