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面罩輕紗,風姿卓越的白衣女子念完幾句憂傷的曲調之后,身形鬼魅般一晃,居然到了鹿杖客眼前。
鹿杖客尚在驚愕中,就覺得手中一滑,倚天劍已經被她抽走。
自己是何等身份?竟然被一個年輕女子這樣輕而易舉的搶走自己的寶劍?
鹿杖客老臉一紅,左掌往前一探,想抓住倚天劍的末端,同時身子跟著對方一同躍到了空中。想將倚天劍搶回來。
恕不想,那白衣女子,一掌拍過來,竟是排山倒海的力量,尤其她的內功純陽雄厚無比,正是自己玄冥神掌的克星,對方的內功明顯在自己之上,這一掌拍過去,就如同拍在燒紅了的玄鐵之上,鹿杖客的身子一個倒卷,返回船上,艱難地呼吸了一口,鎮壓住自手臂侵入的外界內力,心中暗驚:“這世上除了張三豐老道和自己師父百損道人,還能有比我的內功高深之人?”
那白衫女子只一招就搶了鹿杖客的倚天劍,雖然說她出手時存在偷襲的成分,但是一掌震退鹿杖客,卻是不爭的事實。
白衫女子飄身到了滅絕身邊,也不吱聲,突然手一揚,手中倚天劍徑自朝滅絕刺過去……
在眾人的一片驚呼中,倚天劍已經沒入滅絕手中的劍鞘,滅絕雙頰通紅,剛才她還以為白衫女子要刺自己,剛欲舉手阻攔,無形之中就感到一股強大的壓力,將自己正與發出的功化解的一干二凈,“你?”
滅絕師太簡直不敢相信,對方的內功竟會如此的深厚。
就在她百感交集,驚愕慌亂中,發覺對方并沒有傷害她的意思,反倒是將奪來的倚天劍歸入自己的劍鞘中,正打算言謝,就聽白衫女子一聲輕嘆,“峨眉,自風陵之后,就再也沒有悟性極高的弟子,可惜了這把倚天劍,不能驅逐蠻夷啊。”
滅絕師太知道她是在數落自己,不免心中不悅,因為看她年紀不大,至少比自己還要年輕,竟敢藐視峨眉武功,禁不住說:“這位女俠,多謝出手相助,能不能留下姓名,也好日后謝過。”
周星星也在仔細打量這位裙裾翩翩危髻高聳的白衫女子,她雖然面上戴上輕紗,但是卻不能掩飾住她容色的明艷,穿著白色的曳地劍裙配以湖綠鑲邊的水藍霞帔,蠻腰纖細,酥胸高聳,雪白的肌膚光滑嬌嫩找不到任何褶皺,無情的歲月看來在她身上沒有留下一絲痕跡。這么強勁的身手,連鹿杖客都不是對手?會是誰?古墓的黃衫姐姐嗎?
鶴筆翁見到師兄失手,禁不住惱火道:“哪里來的狂妄之徒?居然在我們兄弟面前撒野?干報上門派來么?”
白衫女子冷冰冰說道:“剛才我聽到有人嘲笑峨眉,你們還真以為峨眉派的武功不頂用嗎?那我就用峨眉派的武功教訓你倆一下。”
說話間,身形已經朝著玄冥二老撲上去,半空中發出萬鈞一掌,這一掌是峨嵋的絕學,叫做“佛光普照”任何掌法劍法總是連綿成套,多則數百招,最少也有三五式,但不論三式或是五式,定然每一式中再藏變化,一式抵得數招乃至十余招。可是這“佛光普照”的掌法便只一招,而且這一招也無其他變化,一招拍出,擊向敵人胸口也好,背心也好,肩頭也好,面門也好,招式平平淡淡,一成不變,其威力之生,全在于以峨嵋派九陽功作為根基。一掌既出,敵人擋無可擋,避無可避。
玄冥二老雙雙舉掌招架,就在一陣震耳欲聾的掌力相撞聲中,玄冥二老被這個白衫女子從船上逼退下來,不僅如此,張無忌還被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招法,搶了下來,眾人驚愕之中,還不等喝彩,就聽趙敏一聲令下,“放箭!”
羽箭密如麻蝗,朝眾人飛射過來,大家將揮舞手中兵器,撥打羽箭,周星星喊道:“大家快上船。”
見到元兵攻勢兇猛,白衫女子輕喝一聲,身子從船上飄下來,長身玉立戰于眾人與元兵中間,見她長袖揮舞之中,懷中已經接下來百十支狼牙箭,豁然一聲斷喝,雙臂一張,那懷中的羽箭頓時朝著元兵激射而去,勁力之足,竟可以穿透元兵的鎧甲,可見她的內力有多么深厚。
元兵鬼哭狼嚎中,弓箭手已經倒下一大片,玄冥二老身上都受了輕傷,對趙敏說:“郡主,遇到了難纏的對手,為了郡主的安全,還是暫且撤退吧。”
趙敏也是武術行家,早就看出這個白衫女子的功力深不可測,急忙傳令撤退,周星星乘機帶領群俠一陣反撲,將元兵殺退,眾人不敢戀戰,撤回來準備登舟,想與那名白衫女子道謝,誰料她已經登上了自己的那一葉小舟,迎朝陽而站立,玉骨臨風,脫俗若仙。
滅絕師太上前拱手道:“這位高人,剛才見你用峨眉武功戰勝玄冥二老,想必與我峨嵋派淵源甚深,能否留下姓名?”
白衫女子卻凝視著朝陽沒有言語,這時候,小舟里面走出一個清麗的少女,對白衫女子說:“姐姐,我們要走了嗎?”
周星星見到那少女,禁不住失聲喊出來,“芷若?”
可是那少女仿佛沒有聽見似的,周星星心中驚喜交加,快跑幾步,想搶上船去,誰料白衫女子腳下一用力,小舟如離弦之箭,朝著漢江下游飄走。周星星急得直跺腳,將手卷成喇嘛,“芷若,我是哥哥,你聽到了嗎?”
“快,快開船追。”
周星星急忙指揮,可是大船啟動太慢,白衫女子的小舟神速,根本追不到,眼看著小舟順著漢江水飄搖而去,隱隱傳過來那白衫女子憂傷的聲音:“紅顏彈指老,剎那芳華我走過山的時候山不說話,我路過海的時候海不說話,我坐著的毛驢一步一步滴滴答答,我帶著的倚天喑啞,……。”
小舟上,周芷若靜靜看著白衫女子恬靜優美的臉龐,“姐姐,你唱的什么詩?”
白衫女子傷楚地一笑,“若兒,是我小時候的故事,姐姐自己編的,剛才我聽見有人叫你的名字,你真的什么也不記得了嗎?”
周芷若點點頭。
白衫女子伸出手,摸上周芷若秀發,和藹地說:“忘了就忘了吧,從今以后,你就跟著姐姐浪跡天涯,不管前世的是是非非,喜也罷,傷也罷,都隨著著天上的流云,遠遠兒去了。”
兩個人挽手坐在船頭,小舟順流飛馳。
“姐姐,我能知道你的過去嗎?”
白衫女子想了想說:“我自己都快忘記了。”
她心頭卻泛起無數的漣漪……
有的時候,或許流浪已經成為一種習慣。
柳絮桃花,自在飛鶯,恰恰馬蹄,淺草閑人,去到江南趕上春;關外飛雪,天高云遠,銀樹寒霜,紅爐沽酒,漠北塞外有豪情。——在不同的地方,感受生活在別處的況味。
人們總是說,江湖兒女,處處是家。但是在我,走遍天涯,尋尋覓覓,只是希望,能夠得到一點他的訊息。
心頭其實早已千遍萬遍想過:便是尋到他,卻又如何?還不是重添相思,徒增煩惱?他所以悄然遠引,也還不是為了我好?但明知那是鏡花水月一場空,我卻又不能不想,不能不找。
從來都知道,只要我還愛著像他那樣的人,我就還仰望著高貴而完美的靈魂;只要我還尋找著他的蹤跡,我就還聽從著自己心的聲音。
于是,注定了要浪游四方。
喜樂無憂,如花的韶華,總是有一些故事的:當街金釵沽酒,季布無二諾,侯嬴重一言,殺狗屠鷹,燕趙遺風;陸家莊比武招親,鵝黃衣衫,淺淺容顏淡淡妝,一席言談,一曲《有所思》教一對有情人終成眷屬。
還有呢……
我曾經連續三個月千里追殺一個土匪,僅僅是因為他無故砍下另一個人的手臂;我也曾經一次將我身上無價的珠寶當掉,僅僅為了湊兩千兩銀子給一個癡情的男子作聘禮。
因為我知道,如果他遇到這些人這些事,也會和我一樣。
但是所有的這些,卻令得傳言中的我,化做武林中的一個神話。
都說這是昆侖三圣一生都在尋找的姑娘;武當的開山祖師,聽說我出家的消息,終于也做了道士。某些時候,那句話并沒有謬誤:女人因為愛她的是什么樣的男人而矜貴。所以到了很多很多年后,仍然有人遙想我當年的風采,念念難忘。只是紅顏如花,尋不到苦苦尋覓的人,便直教寂寞開放也罷。
四十歲那年,在牛家村村頭遇到一個說書人。
他說起一個很老的故事:說有兩條魚,生活在大海里,某日,被海水沖到一個淺淺的水溝,只能相互把自己嘴里的泡沫喂到對方嘴里生存,這就是成語“相濡以沫”的由來。
但是莊子說,這樣的生活并不是最正常最真實也最無奈的,真實的情況是,海水終于要漫上來,兩條魚也終于要回到屬于它們自己的天地,最后,他們,要相忘于江湖。
那一刻我終于真正明白,與其天涯思君,戀戀不能相舍,莫若相忘于江湖。
江湖之遠之大,何處是我歸依的故鄉?于是,我到了峨眉,終于在那里住下,羈旅游子,畢竟會有葉落歸根那一日。古佛清燈的歲月,從那一刻開始。
那一年,在終南山上撿到一個小嬰兒,吹彈得破皮膚,嬌弱的笑容。我給她取名,叫做風陵。我要把這半世武功,都化做記憶,留給風陵,留給她的后人,留給峨眉派女子。
六十歲的時候,面對梳妝臺,看著鏡中蒼老的容顏,曾經的記憶仍然鮮明如昨:黑色沼澤,佻脫的九尾靈狐;十月廿四,城中燦爛的煙花綻放。擺弄手心三枚仍然鮮亮的金針,回想彈指而去的韶華。似這般如花美眷,逝水流年,哪搭兒閑尋遍。紅了的櫻桃,綠了的芭蕉,那些拋擲的流光,那些匆匆的腳步,那些曾經的等待。
九十歲的時候,我悟透了九陽神功,得以返老還童,變回了十二歲的小姑娘。
一切從頭開始,可是……
我的心,已經隨著天上的流云,遠去不復回。
一切都已經釋然了吧,少女時代,那個少林寺的大師曾經吟誦的經文:“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
那些貪嗔愛癡,拈花微笑,終于了然于心。
只是有些事,它在心里最底里那個角落,沒有辦法去懷。
每當聽到空中有鳥兒的鳴叫,我都忍不住要仰頭看,然而飛得再高的鳥兒也不及那一只老邁的大鳥,再響亮的叫聲,也不夠那一聲嘶啞的鳴叫。
遠游于湖海之間,太多的名俠豪士沾沾地顯示劍法,然而在我心中,再眩目的劍也比不上那把玄鐵重劍,再精妙的招式,終究不過是花架子。
到了很老的時候,偶爾我還會想,當時,便我那樣的懵懂不知,然而他不是不懂得的吧?
天真無邪的少女,那樣的信任和愛重?——他其實全都知道,只是既然沒有辦法回應,那么,便不說也罷。不見也罷,免得徒增煩惱。小孩兒家,能有什么心事,哄上一哄,給得一些熱鬧物事,小兒女情懷,便扔到一邊去了。
只是他沒有想到,一生是可以很短的,青春在懷戀中,也就過去了。
我走過山的時候山不說話,我路過海的時候海不說話;我坐著的毛驢一步一步滴滴答答,我帶著的倚天喑啞。
大家說我因為愛著楊過大俠,找不到所以在峨嵋安家;其實我只是喜歡峨嵋的霧,像十六歲那年綻放的煙花。
我路過海的時候海不說話,我走過山的時候也聽不到回答;我騎的毛驢步步滴滴答答,悠悠飄向遠處可從不想要回家。
正當喜樂無憂年韶華如花,遠游風塵之色卻不似十九風華;愁思襲人無計回避真牽掛,不知天涯何處有那我思念的他。
沒半點音訊怎續風陵夜話,見不到大哥哥愿知他如何行俠;上少室山想找無色問一下,老禪師亦不知他是在何處為家。
聞琴聲似和鳥語交相應答,百鳥朝鳳曲難道還有人能撫它?
白衣男子劃了一畫又一畫,不是劍法是癡迷在那棋子圍殺。
旁觀者清一語道破危難局,我彈奏古曲留下了他獨自驚訝;高歌一曲輕身去不想其它,屈指昆侖三圣闖少林又有何法?
三個老者連騎而來又回轉,以為是留書之人卻是少林俗家;他從石亭頂抱著瑤琴落下,教訓了青臉人只為他將我威嚇;在亭上聽了我和三人對答,其實他也不知名滿天下的爹媽;這人姓何,雙名叫作足道,名字謙遜得哪有半點狂妄自大?
琴劍棋三絕技藝冠絕西域,昆侖三圣并非三人就是一個他;抱著瑤琴到處找我為新曲,豐瞻華美奇妙調和考盤與蒹葭;伊人難道是我,思慕如霞,右手彈琴左手使劍退敵亦惆雜。
從萬里遠趕來原為送句話,什么經書是在油中好讓覺遠拿;平生足跡未履中土乘此游,路上碰到三個西域少林要比劃;非逼他去了劍圣名頭不可,反正上少林寺一番做教我猜岔。
萍聚緣和山花與風的爛漫,我怎會不知自己是他心中的她?
若是真能為我再重彈一曲,或許我大哥哥找不到還有個他;他那張嘴會說話可真不假,憑片言折服老和尚請我進奉茶;為我一句話愿意不來打架,比劍嫌霸道青石板上把棋盤劃。
覺遠擦掉棋盤又將他劍夾,君寶斜擊一掌他沒能分身招架;他誓用十招將這少年打發,雖取巧讓君寶倒下也算輸此架。
足尖一點身已在數丈之外,傳完話就走人怎么忘了叫上咱?
挑著張君寶和我覺遠迅跑,到深山里面疲累過度圓寂坐化;讓傷心的少年去找我爹媽,自己卻不知何去何從心亂如麻。
不是為楊過才在峨眉住下,我喜歡峨眉的霧像那年的煙花;我身上佩的倚天寶劍暗啞,昆侖何足道心頭定未將我丟下;自少林飄然遠去不再回頭,他瀟灑的身影為何卻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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