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了幾天,在道外靠近市郊處,甄永信看中了一個大院落。格局接近北方的四合院,但正房是一棟二層小樓,頗顯氣派。主人開價八千,反復討價,最后六千五成交。把寧家夫妻接來看后,夫妻二人也都看了個滿眼,心中歡喜。女主人咧著嘴笑道,“這么好的房子,像我們這等人家住了,該不會折壽吧?”一句話,引得大家都笑了。女主人意猶未盡,接著又說,“只是得了他姑父這么大的幫襯,我們哪輩子才還得上呢?”
“嫂子說見外的話了,”甄永信接過話茬兒,“我說過,這次來哈爾濱,是報恩來的,嫂子的恩情,我都沒報完呢,嫂子怎么反倒說欠我的人情呢?”
世仁出走,一直是女主人的一塊心病,見甄永信又要提起這事,臉上感到有些木脹,收起笑來,又說了些牙外的話,把剛才的話頭岔開了。
兩家找來街坊四鄰,寫好契約,交割清楚,請四鄰吃了頓宴席,這房子就成了寧家的新居。房子有八成新,不需收拾,擇了個皇道吉日,寧家就喬遷至新居。寧鳳奎借口舊家還有些東西要照看,便留了下來,甄永信和琪友,隨著女主人一道搬進新家。這樣,白天里,二人就可借口上街辦事,到舊居和寧鳳奎一道合計做局的事。寧鳳奎父子從前沒干過這種事,心里都有些慌惑,也拿不出什么像樣的主意,多是聽甄永信吩咐行事罷了。
當甄永信替寧鳳奎雇來兩個小斯跟班和一個門子時,準備工作才算停當。
第二天一早,甄永信帶領琪指友,提著官員們時常喜歡提的公文箱,來到天鵝夢飯店,要了一間套房,就讓侍應生提著行李,領進房間。稍作休整,又和琪友提著公文箱出去了。在酒店門口,喊來兩輛人力車,徑直往濟生堂大藥房去了。
這濟生堂是哈爾濱數一數二的大藥房,老板姓汪,為人極奸猾,三教九流,無不交往,尤其是與官場,更是極力巴結,全哈爾濱的頭面人物家里的用藥,差不多讓他壟斷了。
甄永信下了車,和琪友一前一后走上臺階。柜上伙計見二人衣裝不俗,笑著從里面迎出。甄永信問了一聲,“你們掌柜的在嗎?”順手將名片遞上。那伙計朝名片看了一眼,見上面印著:衛生部政務司司長甄道銘。
跑堂的點頭哈腰,說了聲,“在。”轉身往后堂跑去。
三兩句話功夫,后堂跑出一人。此人矬矮,偏胖,頭尖嘴大,下頦突出,咧著嘴笑時,讓人感到他那嘴角,一直能擴張到耳朵后面。甄永信猜測,此人該是藥鋪的汪老板。便向來人拱了拱手。這人也不言語,只是咧著嘴笑,碎步急趨過來,直到甄永信身前,才停了腳,兩手合抱,不停地搖晃著,“甄大人海涵,小人不知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失禮失禮。”說著,把客人往客廳里讓。
讓座看茶,一切禮數完后,汪掌柜客套了幾句,轉入正題,“甄大人遠自京城而來,蒞臨小店,不知有何公干?”
甄永信干笑了一聲,放下茶杯,賣起關子,“其實也沒什么公干,只是政府近期在醫藥行業有些措施要出臺,上峰派在下到這里做一些調研罷了。”
汪掌柜畢竟是商人,聽過這話,眼里一亮,繞著圈子問,“不知小的能否幫上大人的忙,如有吩咐,小人愿侍鞍馬。”
汪掌柜接著賣關子,“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眼下各地醫藥市場混亂,中央打算在各省成立一個醫藥行業協會,協助中央政府管理地方醫藥事務。我這次來調研,主要是考察一下,想聽聽地方上業內人士的意見,看看這醫藥協會,如何成立才好,權限該有多大,才算合適。”
汪老板一拍屁股,豎起大拇指道,“政府真是英明。這協會,其實早就該成立了。你看,眼下的醫藥市場,亂成什么樣啦?欺行霸市的有,制假販假的有,以次充好的有,簡直是無惡不作呀。”
“那照汪掌柜的看來,這醫藥協會,該由什么樣的人員組成,才算合適呢?”
汪掌柜略一思忖,開口道,“當然是行內德高望重之人,懂行、公正,做起事來,才能服人。”
甄永信跟著問,“比如在哈爾濱,像汪掌柜剛才講的業內德高望重之人,大概能有多少?”
汪掌柜聽過這話,眼球機靈轉了幾下,干笑一聲,咧著嘴笑道,“這個,這個,一時我還真的說不好。小人還得仔細想想才行。”
“不忙,我這次來,就是要了解一下情況,等汪掌柜想好了,再說不遲,最終還需要上峰定奪。反正我要在這里呆一段時間。”接下來,就和汪掌柜嘮起藥鋪日常經營情況,一問一答,談了一會兒,不經意間,甄永信突然問道,“哈爾濱都市繁華,人物眾多,汪掌柜可曾知道一些有蓄指甲雅興的男人?”
汪掌柜聽后一愣,掃了甄永信兩眼,笑了笑,問道,“大人也有這雅興?”
“哪里,”甄永信笑著搖了搖頭,放低了聲音,“是這么回事,我們吳次長家里的千金,得了一種怪病,時哭時笑,喜怒無常。京城里的中西醫都看遍了,卻不見一絲好轉,有病亂投醫,前日遇見一個江湖郎中,口稱專治疑難雜癥。次長請那郎中到家里號了脈,那江湖郎中愣說這是癔病,要治愈,也不難,只需一副定魂湯,保準藥到病除。眼下配制定魂湯的其它藥材,都已備齊,缺的就是一副男人的長指甲,而且還須是一尺多長的才行。在京城找了一些,都因不足一尺長作罷,這次來哈爾濱公干,臨行前,次長囑托我,到了哈爾濱,幫他留心打聽著,遇有合適的,價錢不問多少,務必買下來。下了車,我打聽了一下,聽街上人說,貴店是哈爾濱數一數二的大藥房,奇珍異材齊備,我就直奔貴店來了。”
“承蒙大人錯愛,”汪老板咧著嘴說,“不是小人夸海口,本號雖小,可藥典上的多數藥品,本號還是能找得到的,只是大人提到的這一異物,恕小人孤陋寡聞,真的不知屬于哪一品類,小號真的沒有。”
甄永信笑了笑,說,“諒也會是這樣,就連京城的同仁堂也沒有呢。我這次來,也不指望就一定能找到,只是看重貴店人手多,伙計們又個個干練,所以就拜托汪掌柜的留心察訪,一旦訪到,錢不是問題,臨行時,次長給了我五萬塊大洋呢。只是有一點要提醒,取那指甲時,一定要帶血剪下,以防假冒。”說著,甄永信把下榻的飯店房間和電話號碼留了下來,囑咐道,“一有消息,立刻和我聯系,我這里的錢,現取現用。”
汪掌柜心里慌得厲害,鼻尖直冒虛汗。一來是這一大筆生意,太誘人了,京城來的官員,卻托付于他;更重要的是,這位大員還掌控著組辦醫藥協會的權力,一旦當上協會的會長,便可掌控整個黑龍江的醫藥市場。
汪掌柜是個精明人,趁伙計送茶時,在伙計耳邊嘀咕了幾句,那伙計就點頭離去。過了一會兒,那伙計就捧著一只精致的樟木匣,從后堂走來,放在甄永信面前。
“這是做什么?“甄永信故作不解,指著小木匣問,
“兄弟的一點小意思。”汪老板咧嘴笑著,邊開樟木匣,邊說道,“大人自京城來,大老遠的到我這兒,小號雖陋小,卻不敢怠慢,這是一棵三百年以上的七品參,是小人從家父那里繼承下來的,今天愿獻大人足下,還望笑納。”
甄永信看那老山參,莖足須旺,真乃參中極品;臉上卻露出不屑,關上樟木匣,笑了笑,說,“汪掌柜這是做什么?寸功未立,卻受此大禮,真是豈有此理。說句不怕見笑的話,汪掌柜,甄某家中,這玩藝,幾年都吃不了的。本人福淺,一吃這玩藝,就流鼻血,無奈,只能留給拙荊做參湯吃,我是一口不能動的。汪掌柜若誠心成全小弟,還是在指甲的事上多用些心,讓我在次長面前買足了面子,日后做事也方便。到時候,兄弟定會重謝汪掌柜。”說罷,起身告辭。
送走了甄永信,汪掌柜把幾個得力的伙計召集到客廳。覺得這事蹊蹺,大家一塊合計起來。有伙計說,“這人會不會是騙子呀?指甲也能治病?真是沒聽說過,蒙人呢。”
汪掌柜翻轉了幾下眼珠子,說,“不像騙子,你看他那作派,再聽他說話,斯斯文文的,有板有眼,哪像騙子?我這些天看報,見報紙上也在討論各地建立醫藥協會的事,說現今醫藥市場太混亂,需要建立一個權威機構來管理。再者說,我給他的那棵老山參,可是地道的極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至少值一千塊大洋,他要是騙子,這么一個大數目,還不動心?白給的,不要白不要。其實,我也是拿這棵山參來試他的,他要了,我是不會輕易讓他走掉的。現在來看,這人的身份,不需要懷疑了,只是他提出要咱幫忙的事,有點難,待會,給柜上的人都說說,叫他們平日留心到柜上買藥的客人,走在街上,也要留心觀察,一旦發現,定要盯住,這筆生意要是做成了,我定要重賞大家。”
“能賺多少錢哪?掌柜的這般上心。”一個伙計兩眼懵懂地問。
“看你那腦袋,就是不開縫。”汪掌柜白了那伙計一眼,臉轉向大家說,“你們想啊,這筆生意,要是咱幫著做成了,那醫藥協會的會長,該由誰來當啊?一旦當上了醫藥協會的會長,這黑龍江一帶的醫藥市場,該由誰說了算啊?”
伙計們這才明白,為什么掌柜的對指甲的事,這般上心,都佩服掌柜的遠見卓識。
從這一天起,濟生堂上上下下的伙計,開始留心顧客的手指了。十多天過去了,蓄指甲的沒發現,無意間,失竊的事卻大幅度減少了。慢慢的,伙計們就產生了警惕疲勞,松懈下來,相信世間不會有蓄那么長指甲的人,也就把這件事給淡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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