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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3)

第二天一大早,賈南鎮沒像往常那樣出攤,而是徑直到了南門外的順來風客棧,找到了那兄妹二人。二人住在客棧拐角處的一個小房間里,剛剛起身洗漱,見賈南鎮找來,就把他讓進屋來。屋里凌亂不堪,散發著霉味,找不到坐的地方,炕上被褥胡亂堆放著,看去不像是兄妹分居,賈南鎮心里就有了底,暗自佩服師傅的眼力。男青年把被子往炕里推了推一下,讓賈南鎮坐下,看看炕上不甚干凈,賈南鎮推辭說還有事兒,站著把自己的想法說了一下,“這兩天我給你問了幾家,都嫌你兄妹是外地人,不知根底兒,心里不踏實,我看這事挺難辦,令妹要是誠心想在這一帶找個好婆家,你倆老這么住客棧不行,最好先在這里租一間房子住,而后再托一個托底的人幫著張羅,興許這事才有把握。”

男的聽了,來了精神,“老哥說的對,只是這城里的房子太貴,我兄妹二人一路乞討過來,身無積蓄,眼下真的租不起。”

“我看這樣吧,我那兒還寬敞,你兄妹二人先搬我那兒住些日子,以后有了錢,租到合適的房子再說,你看怎么樣?”

“那就多謝老哥了,我兄妹二人現在舉目無親,托底的人,實在難找,小妹的事,還望老哥幫著費心。”

“其實也好辦,要是你兄妹不嫌棄,我們之間可以表親相認,這樣,我出去說話,別人心里也會蹋實些。”

“要能這樣,老哥就是我兄然妹二人的大恩人了,等把小妹的事辦停當了,兄弟騰出空兒來,一定好好報答老哥。”

“報答啥,人這一輩子,誰還沒點難處,幫人一臂之力,也是為來世積一點陰德。”

說著,賈南鎮領著兄妹二人,來到徐二的住處,跟徐二說了情況,就安頓二人在里屋住下。此后,就和這兄妹二人以表兄妹相稱。

下午,賈南鎮到了城西南的閻家大院。閻家是這一帶的富室,農、官、商三路通吃,嫌城里的宅院不寬敞,賣掉城里的老宅,在城西南蓋起了一座大莊院,宅院是五進的,全部用石灰巖方料砌成,圍墻高起,落落壯觀,遠看像一座城堡。閻莊主常年在外料理生意,家中一應大事小情,全靠管家打理,重大事情,由大婆拿主意。閻財主除了正室,還娶了六房偏室,無奈閻家枝葉不旺,人丁不興,除了大婆和三房各生一子,其余各房都生的丫頭,數量也不多。眼下愁的,正是大婆生的長子。

見賈南鎮找來,管家也沒領進正房,只在門房里看了茶。稍作寒暄,賈南鎮就說明了來意。說是自己的兩姨表親,家住吉林農安,家鄉遭了洪災,逃難投奔他這兒,有在這里給表妹找戶人家的打算。

管家聽后,翻了下眼睛,問,“人怎么樣?”

“人怎么樣,還要你老自己去看,嘴上的事不托底。”

管家說了句,“也好。”就跟賈南鎮進了城。在徐二家里,見到了兄妹二人。看那女人,低眉順眼的,面色白凈,眉目清秀,偶爾抬眼,神色里略顯戚楚,卻不乏風韻,身段勻稱,約摸二十剛出頭兒,管家看了個滿眼,心神也隨著動蕩起來,跟著賈南鎮到了街上,說回家跟東家商量商量。下午就又返回城里,讓賈南鎮幫著撮合。

“表妹家遭不測,投我而來,要我保媒,也該讓我見上你家少爺一眼才好。”

管家略顯為難,頓了一會兒,答應說,“也好。”就帶賈南鎮出了城,往閻家莊院去。進了閻家莊院,賈南鎮才發現,這莊院從外觀看,雖壯觀,卻樸實,進到院內,則別有洞天,房屋的正面墻的石塊上,都有各種鳥獸的浮雕。室內則裝潢華麗,雕梁畫棟,藻井斑斕,地面鋪設紅色理石,堂屋墻壁鑲有瓷磚壁畫,光彩流溢。順著地磚甬道,轉過三進后,到了一排正房靠東邊的一間屋子。管家小聲吩咐賈南鎮一句,“別說話。”就推門進了屋。在里間炕上,一個瘦削的男人坐在炕當間兒,賈南鎮壓估摸,這該是閻家的大少爺了。聽有動靜,那人忽然像遇到什么危險,挺真了身子,不住地轉動著腦袋,仿佛他身邊站滿了人,他要逐個向人打招呼,而在此之前,他一直是盤坐在炕中間,幅度均勻地鐘擺一樣,一刻不停地前后擺動著身子。賈南鎮仔細看時,發現這男人皮膚灰黃,知道他常年缺少戶外活動,枯瘦的臉上,坑坑洼洼,下頦向前伸出,眨巴的眼皮下,像干癟的種子,枯秕無物,看過后,渾身發瘮,只待了一會兒,賈南鎮就退了出來,管家剛要開口說話,賈南鎮搶著說,“屋里太暗,我眼神兒不好,能不能叫他出來一下,我再仔細看看。”

管家面帶難色,停了一會,在瞎子的耳邊悄聲說了句什么,瞎子就起身下炕,走出門外,上身前傾,胸向下腆著,撅著屁股,兩腿不能打彎,腳擦著地,向前挪步。沒走上十步,賈南鎮就轉身走了。管家忙把少東家侍候進屋,追趕過來,在大門口追上賈南鎮。

“老弟看,還中不?”

賈南鎮看了看管家,未置可否,只說了一句,“等回去和我表弟商量商量再說。”

一連兩天沒消息,管家就找到城里來,見到賈南鎮就問,“老弟,這事商量得咋樣了?”

賈南鎮坐在椅子上,兩手叉起,擱在桌子上,干笑了一聲,說,“還沒商量呢。”

“怎么,”管家迷惑起來,“莫非老弟不愿幫忙?”

“不是不愿幫忙,”賈南鎮抽開手,身子又向后倚去,“關鍵是你家少爺,不光像你說的又瞎又麻,還半身不遂呢。你看,不消說是給我表妹保媒,就是給一般人家保媒,我手托兩家,總不至于把人家孩子往火坑里推吧?”

“咳,老弟言重了,”管家解釋,“我家少東家哪里是半身不遂,那天只是坐的時間長了,就把腿坐麻了,平時不是這樣。老弟放心,絕對不是半身不遂。”

“就算不是半身不遂,這年輕人成親,雖不說非得郎才女貌,起碼也得看上去差不離兒。我表妹你也看見了,和你家少爺相比,你看般配嗎?”

“是差了點兒,可我們東家能保證她一輩子的榮華富貴呀,別人家成嗎?”

“咳,理兒是這么個理兒,你說人都有個老的時候,一旦老去,哪還看出什么俊不俊的。可年輕人偏要講個死理兒,去追求那靠不住的相貌,寧肯吃苦受窮,也甘心情愿。可那榮華富貴卻是實實在在的。這不,在老家時,爹媽寵著,就挑三揀四的,哭著鬧著,辭了多少好人家,結果怎么樣,也給自己挑老了,一場大水,又把家給毀了,投奔我這兒。我是什么人物?一天下來,賺幾個子兒,將夠自己吃飯。他兄妹一來,倒把我給纏上了。”

“那就麻煩老弟去好好勸勸。”

“好好勸勸?”賈南鎮顯得有點生氣,“要是我自己的妹妹,早就替她做了主。這樣的親事,上哪兒去找?打著燈籠都找不著。可她不是我親妹妹呀,還有表弟跟著,也寵著自己的妹妹。都什么時候了,還在挑挑揀揀,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既要好人家,又要好女婿,又要一筆聘金,好回家重修家園。好事都叫他想到了。”

“他要多少聘金?”管家問。

“多少?還真的不少,獅子大開口,一千兩現銀。一般人家,上哪去弄?”

管家聽了,舒心地笑了笑,“我還以為多少呢,才一千兩,好辦。老弟,這事你盡管放心辦,辦成了,上次答應給甄先生的一千兩銀子,全數歸你!”

賈南鎮聽罷,兩眼倏然放光,片刻之后,才慢慢恢復了平靜。管家一點也沒忽視賈南鎮的表情,停了一會兒,賈南鎮才清了清嗓子,說,“其實呢,這事兒說起來也不難辦,只差在我表弟這一塊兒。他指定是要和你家少爺見上一面的,不見上一面,指定不會答應這門親事。一旦要是真的見了你家少爺,這事就一點指望都沒有了。”

“你看這樣成不成?”管家思忖了一會兒,說,“到時候,我找一個伙計頂替一下成不?”

賈南鎮沉吟了片刻,說,“不中,你想想,你家的伙計,個個膀大腰圓的,要是讓他看見,準會起疑心的。”

“怎么會起疑心呢?”管家不明就里。

“你想想,你們這樣的人家,身體這么健康的小伙子,什么樣的好人家的姑娘娶不來?怎么會討一個落難的女人當媳婦呢?”

管家立時緩過神兒來,卻又一籌莫展。

“我看這樣,倒有點們兒。”住了一會兒,賈南鎮有了主意,低聲對管家說,“你家不是有不少把頭,在邊外給東家管荒嗎?要是說給你家的一個把頭娶親,娶完親就要帶上家眷到邊外管荒去,這樣,找一個伙計冒頂一下,把我表弟應付過去。等把人娶了過去,我表弟帶上聘金走人,到那時,生米做成熟飯,就由不得她了。”

管家聽后,拍了下大腿,茅塞頓開,直說自己真笨,沒想到這一步棋。隨后兩人就定下,明天賈南鎮就領著表弟到閻家相親。

相親的事兒,挺順利。閻家管家找了個皮肉細嫩的伙計,冒充管荒的把頭,坐在更夫的門房里,賈南鎮領著表弟來時,管家相互介紹了幾句,寒暄了一會兒,就各自散去。雙方都挺中意。接下來開始談婚論嫁了。在定下新娘進門時,閻家付清媒人酬金和新娘聘金各一千兩銀子這一款后,兩家人就各自開始操辦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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