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門關上了,沒有打開燈的房間內一片漆黑。
云雨晴怔怔地站在黑暗中,一動不動。
她的眼睛很快就適應了昏暗的光線,窗外透過的些許亮光則進一步明晰了房內的輪廓,但她還是不知道自己在哪兒、自己要做什么、自己為何走進了這個她而言完全陌生的房間。
陌生。
觸目所及的一切都不是她熟悉的,都不曾在她的記憶中留下一星半點的痕跡。
就連這片黑暗也是那么的陌生——在她的記憶里,每天晚上推開門后迎接自的從來都是光明與溫暖,還有那親切、溫柔、帶著一絲埋怨、卻又對她無比遷的嗓音。
但這一切都已經不復存在了。
「啊……」
云雨晴不知道自己想要說什么,明明眼前沒有任何可以說話的對象,明明房里只有她孤零零的一個人,但她還是忍不住地想要發出聲音。
她就像一條溺水的魚,拼盡全力地掙扎在自己理應習以為常的環境中,違背能地排斥著周遭的一切。
但最后,她什么都沒有說出來。
她一動不動,任由黑暗與沉默包裹著身體,并逐漸將自己一點一點的吞噬。
為什么呢……為什么要做到這一步呢?云雨晴在心中發出無聲的責問,責問自己,責問著自己的心。
她其實完全可以不走的。
畢竟那個人并沒有流露出任何讓她離開的意思,即便是「那件事」也是用商量的口吻來和她溝通的。
但她知道自己必須離開,盡管她知道那個人并沒有趕她走的意思,盡管她知自己的離開反而會讓那個人傷心……但她不得不這么做,因為她已經變成了一障礙,變成了一個礙事的存在,變成了那個人追求幸福的路上的阻力。
她希望那個人得到幸福——即便這幸福不是由她給的,但作為彼此曾經最親的人,她還是希望那個人,那個拒絕了她好意的人,那個她舍不得離開的人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所以她離開了。
所以她站在了這片陌生的黑暗之中。
呵呵。
她在心中無聲地嘲笑自己。
就在不久之前,她還夸下海口說要成為那個人「永遠的依靠」呢。
可是現在,只不過是一片不熟悉的黑暗,就已經讓她感覺到喘不過氣甚至連步都邁不出去。
她已經在門口站了多久了?她已經逃避這個問題多久了?事到如今自己也應認清真相了——自己就是一個人,自己就只有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她就只自己了。
她早該明白這些的,但為什么她忘記了呢?啊,原來是這樣啊。
云雨晴想明白了原因,也因此在嘴角勾勒出一絲苦澀的笑容。
原來她已經被慣壞了啊……明明時時標榜自己能夠作為對方的依靠,但實際她自己才是依靠的那一方。
自己一直以來所做的事情,都不過是假裝是大人的過家家而已啊。
惆悵,釋然,無力,空虛,迷茫,恐懼,凄涼,悲哀……數不清多少種的情在一瞬間于云雨晴的心底交織混雜,最終化作一股酸澀的熱流,涌上她的心口,也涌上她的雙眼。
她趕忙捂住眼睛,想要阻止自己的身體做出這二十年來最被她自己唾棄與鄙的生理反應,然而溫熱的液體卻還是違背了她的意志爭先恐后地奪眶而出。
云雨晴下意識地后退,想要從這片無人注視的黑暗中逃開,但她的肩膀卻猛撞上了墻壁,身體也隨之失去了平衡,天旋地轉中她像一只被隨手扔在地上的螺一般東倒西歪、狼狽不堪地跌坐在地上,她很想告訴自己這是夢,但全身上各個部位所傳來的疼痛卻又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她——這就是現實。
好疼,好累,好冷,好難受……云雨晴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她不再去壓抑己哽咽的嗓音,也放任淚水不斷滑落臉龐。
她背靠著墻壁,盡管那觸感只有堅硬和冰冷根本與舒適沒有一絲一毫的聯系,但她還是用盡全身的力氣把自己的身體蜷縮在墻角的陰影內,仿佛這樣就能讓顫抖的身體冷靜下來一般,即便沒有任何效果,但她依然徒勞地重復著這注定無用功的行為。
「阿雅……」
她從喉嚨里擠出那個人的名字,她那混雜著哽咽與抽泣的聲音在黑暗中幽幽回蕩著,卻怎么也無法蕩出這小小的、局促的房間,最終只能消散在黑暗中,她的堅強一起變成七零八落的碎片。
她后悔了。
后悔,這又是一個她不愿提起乃至深惡痛絕的詞,但此時充斥在她心中的酸是如此的強烈,讓她無法否認那就是源自內心最深處的悔意。
「阿雅,我想你了……」云雨晴蜷縮在墻角低聲抽泣著,她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面對周圍陌生的一切,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只剩自己一個人的未來,她只能用這種發自本能的行為,用泣來宣泄自己內心的惶恐與不安。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陣奇特的聲音驟然打破了沉寂。
「嗡嗡,嗡嗡。」
什么聲音?云雨晴足足愣了兩秒鐘才想起這是手機來電提醒的震動聲。
手機,手機……手機在哪里?我的手機呢?不見了?去哪兒了?明明那震動聲音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但云雨晴卻怎么都找不到自己的手機。
她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摸索著,心中的慌亂隨著那震動聲的持續而越來越濃。
有電話打過來了……肯定是那個人打過來的,只有那個人才會給她打電話,有那個人會!但她為什么找不到手機?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云雨摸索的動作逐漸變得慌亂而顫抖,她的聲音也開始不受控制地從抽泣變成號哭,就在她快要崩潰的時候,她一次又一次掃過身邊的手突然碰到了一個冰涼而堅的物體。
她的身體頓時僵住,然后如同撲向救命的稻草一般撲向了依然震動著的手機。
她顫抖著地把不知何時倒扣在地上的手機翻開,明亮到有些刺眼的屏幕上顯的正是她剛才還在呼喚著的那個名字。
云雨晴趕忙將手機舉到臉前,但在接通的前一刻她突然愣住了,她顫抖的聲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一般停住,然后她開始手忙腳亂地擦去臉上的眼淚、平復促的呼吸,直到自己的情緒稍微平復下來一點兒后,她才接通了這個已經響了知多久的電話。
「喂……」
「雨晴?你終于接我的電話了,出什么事了,你現在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麻煩了?」
如同連珠炮一般在耳畔炸開的關切讓云雨晴的視線再一次變得模糊,她強忍喉嚨中的哽咽,用最平靜的聲音道:「我沒事……」
然后她就又被打斷了,沒等她把這句話說完電話的另一頭就再次傳來一連串發問:「沒事?那你為什么不接我的電話,我都快要急死了,要是這個電話再不通我都準備打110了,你到底怎么了啊,不是說好了到地方之后就給我回電話報平安的嗎,為什么不給我打回來啊?」
云雨晴抹掉眼角的淚水,用故作輕松的聲音道:「阿雅,你先別著急,讓我話說完好不好?」
電話另一邊的聲音猛地梗住,然后才聽見被云雨晴喚作阿雅的女聲道:「對起,我有點兒太著急了。雨晴,一想到你走了我就心里堵得慌,就一直忍不住……雨晴,你為什么要走啊,我們還像之前那樣不好嗎?」
從聽筒里傳來的哭聲如同針一般刺進云雨晴的心口,但那悲切的聲音也再一提醒了云雨晴她決定離開的目的與理由。
云雨晴用了好一會兒才平復下心中翻涌的情緒,然后用故意裝作調侃的語氣:「怎么,我才走了一天你就想我想得不得了了?」
這是云雨晴最常用來調侃對方的話,而幾乎每一次她都只會得到對方敷衍式回答,但這一次,從聽筒內傳來的卻是阿雅無比真誠的聲音:「嗯,我想你了,雨晴,我想你了。」
「哈哈,以前我問你的時候你可不是這么說的啊。」
云雨晴笑著回答完,然后馬上拿開手機、用手捂住聽筒,不讓自己哽咽的聲被電話另一端的阿雅聽到。
「以前那是……以前你說這種話的時候都是在使壞,都是故意要看我的笑話,但現在不一樣了……雨晴,你真的走了,還走得那么著急,我都還沒有反應過你就已經不在了,我,我心里難受。」
云雨晴聽著阿雅那同樣帶著哽咽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她知道那是對方此最真切的想法,但她卻不能將自己此時的真心表露出來。
她只能再次偽裝出笑臉,用故作驚訝的聲音道:「喂喂,我可還沒死呢,你么說得跟我已經去世了似的。」
「不許說這么不吉利的話!」
「好好,再說這話不是你先說的嗎,不提就不提吧。」
云雨晴一邊流著淚一邊笑著回應電話中真的生氣起來的阿雅,她知道自己不再繼續說下去了,不然她的偽裝早晚會被阿雅識破的。
畢竟,阿雅是她最熟悉的、也是最熟悉她的人。
云雨晴轉移開話題道:「我剛才忙著收拾東西呢,你也知道我今天才搬過來,什么東西都亂糟糟的,就忘了給你打電話這件事了。」
電話那邊的阿雅終于松了一口氣,她似乎接受了這個解釋,但仍不忘數落云晴道:「你啊,走的時候嫌麻煩什么都不拿走,現在發現更麻煩了吧?對了,把你現在的住址給我,我把你放在房間里的東西都寄過去。」
云雨晴愣了一下,才回答道:「不用了,阿雅。我準備……重新開始,那些西我都不要了,我也已經都買好新的了,你如果愿意的話就都送給你吧。」
阿雅陷入了沉默,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幽幽地回道:「雨晴,你還在生我的嗎?」
「沒有啊,我什么時候生過你的氣了?」
「可是,我前天才跟你說過他的時候,你今天早上就搬走了,這真的不是因……」
「沒有,不是,你想多了!」
云雨晴趕忙打斷阿雅不讓她繼續說下去,「阿雅,你找到一個真正喜歡你的人了,這是好事啊。我相信你看人的眼光,你是不會接受一個不是發自真心愛的男人的,所以我為你高興還來不及呢,怎么會生你的氣呢?」
「可是,可是以前……」
「以前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
云雨晴斬釘截鐵地說道,面對她的堅持,電話另一端的阿雅也不再固執己見,只是用溫柔地聲音說著:「雨晴,對不起。」
這一次,云雨晴沉默了。
她把手機放回到地上,用雙手捂住了臉,全身上下都在顫抖著,過了好一會,她才重新拿起了手機。
「阿雅,這幾年一直都謝謝你。」
云雨晴用沙啞的嗓音說完了這句話,便掛斷了電話。
她把手機扔到一邊,然后向后倒下,整個人都攤開在地上,眼睛冷冷地看著熟悉的天花板。
對不起。
這是那個人對她說出口的話,是對方發自真心的歉意。
我愛你。
這是她沒能說出口的話,是她可能永遠都無法傳達出去的心意。
對不起,我愛你。
短短的兩句話、六個字,卻是一切的開始。
也是一切的結束。
云雨晴看著眼前不熟悉的天花板,她又一次聽到了手機的嗡嗡聲,但這一次并沒有理會,而是靜靜地閉上了眼睛,任由四周的黑暗將自己靜靜地吞噬。
謝謝你,阿雅……然后,再見了,祝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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