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白的床單,棱角分明、一塵不染,卻被兩具糾纏在一起的軀體壓出深深的溝壑,原本渾然一體的整潔也被印上了無數條褶皺,并隨著男女雙方肢體動作的漸漸強烈而蔓延開來。
布料與肢體相互摩擦發出沙沙的響聲,嘴唇與舌尖滑過皮膚留下淺淺的濕痕,包裹住身體的衣物一件件減少,口鼻間噴出的喘息卻漸漸粗重,房間內的空調一刻不停地噴吐著冷氣,但床上的溫度卻隱隱正在上升。
欲望就像是一團火,在床上的二人體內熊熊燃燒著,所有的行為都逐漸脫離理性轉而由本能來驅使,一切與欲望不相干的雜念也都在這一刻被短暫地拋之腦后。
耳邊,縈繞著的聲音是如此的清晰,如此的令人血脈僨張。手心,摩挲著的觸感是如此的真切,如此的讓人心曠神怡。
可是申昊宇明明身處其中,卻是感覺得那么的……不真實。他的意識仿佛飄出了體外,用一種仿若靈魂出竅一般的視角「旁觀」著自己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
從進入酒店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處于這種狀態,這種仿佛觀看著別人一般「觀看自己」的狀態讓他感到十分怪異,他明明能夠看到、聽到外界的一切,卻聽不清別人都對自己說了些什么,那些聲音如同隔著一堵墻一般模糊而不真切,但他卻又不是真的「聽不見」,而是每每當他還在思索該如何走出下一步的時候,殘留在他身體內的本能便已經越俎代庖替他做了決定。
而這一系列的「越權」之后的結果便是現在的這幅局面。
他,申昊宇,正趴在某間快捷酒店的大床上。而他的身下,正壓著一具幾乎已經全裸的、他剛剛認識三天的、年輕的軀體。
而他和她之間的關系,在今晚之前還只是上下級關系,他是想過這位不久前才被破格錄取進公司的女下屬是個很有魅力的年輕人,但他從來沒有想過與這名年齡相差了一輪半的女下屬有任何超越公司同事層面的關系。
至少……在酒精麻痹掉他的理智也麻痹掉她的理智之前,申昊宇不曾這么想過。
而現在,在既成事實面前申昊宇只能選擇面對。
面對自己內心深處埋藏的欲望。
面對自己并非正人君子的事實。
果然,酒后亂性什么的都不過是推卸責任的借口罷了。
酒精或許是會麻痹精神,但被酒精奪走的卻并非是什么理智,而是對于本就存在于內心深處的欲望的限制。
就像現在這般,申昊宇明確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的知道自己這么做之后會有什么樣的后果。
但他不想停下來,也不愿意停下來。
這,同樣也是出自他自己的意志,是他身體里的一部分。
身下,那具柔軟的身體依然在發出甜美的喘息聲,這些聲音如同毒藥一般一絲絲滲入申昊宇的身體,更滲入他那顆與理智漸行漸遠的心。
但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存在正牽扯著他,讓他在最后一步之前停了下來,他不知道這到底是因為什么,但那種冥冥一般的感覺就像是一根刺一般橫在他的心中,讓他久久無法下定決心。
我……到底在做什么?理智如同一盆冷水從上而下,澆滅了申昊宇心中熊熊燃燒的火焰。
而申昊宇態度上的驟變自然也逃不過躺在他的那雙眼睛。
「怎么了?」
那語氣親昵的關切此刻落在申昊宇的耳中卻是如同逐客令一般,他直接從床上爬了起來,甚至轉過了身,背對著仍然躺在床上、不知所措的女人。
「我……我們,是不是不該這么做?」
在這一刻,申昊宇只覺得自己此生引以為傲的口才是如此的一文不值,他的大腦一片空白,甚至記不得自己都說出口了些什么。
而他的這番發言理所當然的換來了女人的一聲嗤笑。
「都已經做到這一步了,才說這種話?」
身后傳來布料摩擦的聲音,申昊宇下意識地向前邁了一步,卻依然沒能躲過女人環抱住他腰身的手臂。
「你以為我是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了,所以才跟你走了嗎?」
申昊宇在心中搖頭,老實說比起這個他更想知道自己當時為什么會如此大膽地伸出了手,他明明只是想著要盡到作為上司的責任把對方送回家的,明明應該到此為止的。
但現實卻是他主動讓出租車停在了這座酒店的門口,而他則把她按在了這張大床上。
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會這樣,我本來還以為你會是一個干脆了當的男人呢。」
她的氣息噴吐在他赤裸的背后,而她的身體也緊貼著他赤裸的身體,彼此的坦誠相見既是方才二人意亂情迷的證據,也是他剛剛半途而廢的證明。
申昊宇沒有說話,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但他卻能感覺到摟住他腰部的那雙手在用力、在收緊。
「我……不是那種隨便的女人。」
這一次,她的聲音不再顯得那么清脆,帶著一絲哀怨,滲進他的心里。
「我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跟你走的。」
她的手更用力了,像是要將整個人都揉進他的身體一般。
「所以……不要對我那么隨便,好嗎?至少今天,至少這個晚上,我……不要……」
她的嗓音逐漸低沉,像是一點一點沉入了深不見底的深淵,而從她緊貼著的身體上傳來的顫抖,更是比聲音還要觸動他的心。
申昊宇長嘆一聲,分開腰間那雙因為過于用力而發白的手,卻并沒有放開,而是攥著她的手緩緩轉過了身。
「只是今晚的話……」
他沒能把這句話說完,嘴唇便被堵住了。
兩人之間的身高差讓她要十分辛苦地踮起腳才能觸碰到他的嘴唇,但她做得很賣力,仿佛全身的力量都投入了這個吻之中。
申昊宇最后的嘆息就這樣被吻化在了他自己的心中。
一并融化的,還有他最后的顧慮與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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間倒退回12小時之前,某高層寫字樓內。
「宇哥,今天晚上的迎新會,你要不要也來露個臉啊?」
申昊宇從電腦屏幕后抬起頭,看向一只胳膊倚在他面前的電腦桌上的牛波。
「迎新會啊……你不說我差點兒都忘了,也是時候開了。對了,把你的爪子從我的桌子上拿開,忘記上次你壓塌桌子那件事了?」
「那是折迭桌!這個肯定不會……好好,我拿開我拿開,咱好好說話。」
表情略顯玩世不恭的牛波舉起了雙手以示自己投降,但他說話的興致卻并沒有減弱半分,「所以宇哥你來不來啊?」
「今天晚上是吧?我倒是沒有什么事情,正好這次我這兒也來了幾個新人……不對,我說牛波,你那邊不是一個新人都沒要嗎,怎么新人會你反而這么積極?」
申昊宇的這番話頓時讓牛波露出了訕訕的表情,他先是四下掃了一眼,然后壓低了身體湊近到申昊宇的近旁輕聲道:「我聽說前臺和客服新來了好幾個妹子,長得都挺不錯,身材也好,我就……」
「你可跟我拉倒吧!」
沒等牛波把話說完,申昊宇就一把將他推開了去,「牛波我可警告你,不許打那些新來的女孩子的主意,上次那事給你的教訓還不夠嗎?」
「上次怎么就算到我頭上了呢?我那是見義勇為,要算舊賬也是算那個混蛋客戶的啊,那報警電話還是我打的呢……」
「得了吧!是你報了警沒錯,但那就能成你事后騷擾人家的理由嗎?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啥想法?我可告訴你,你小子給我收緊了那些花花腸子,不然你就別想參加迎新會了!」
「不是吧?宇哥,我可是發起人啊,哪有發起人不讓參加的道理啊?宇哥,我說宇哥。」
「行了行了,你別在我這兒鬧騰了,我還忙著呢!」
趕走了喋喋不休的牛波,申昊宇重新把視線放回到電腦屏幕上,心中卻不禁仍在想著剛才的事情。
其實申昊宇自己也清楚,牛波這人雖然總是一副口花花、不老實的樣子,但實際上卻是屬于有賊心沒賊膽的類型。
之前發生的那期客戶糾纏騷擾前臺接待人員的事件,也的確是他第一個見義勇為沖上去,做了件沒得挑剔的好事。
只不過這小子做了好事之后有些飄飄然,總是拿這件事去跟人家前臺姑娘套近乎,殊不知他這樣做一次又一次揭了人家的傷疤不說還把原本不錯的印象敗壞成了一副登徒子的樣子。
最后那前臺姑娘把他也當成了不懷好意的壞人,執意辭了職,這件事鬧到領導層還差點兒害他丟了工作。
也就是出于這個原因,申昊宇才借題發揮又一次敲打了一下牛波,提醒他管住自己的嘴不要再惹出什么事來。
不過牛波的那番話也的確提醒了申昊宇——迎新會,這個對于新入職的員工來說第一次也在某種意義上最重要的一次集體活動,是時候要舉辦了。
之前他因為別的工作忙昏了頭,一時忘記了還有這一茬,現在牛波這個別的部門的「外人」提醒了他,他要是再怠慢可就是作為人力資源部副經理的失職了。
而且,迎新會這三個字還提醒了他另外一件事。
在這一批進入公司的新人里面有幾個申昊宇的印象是很深的,雖然當時他因為有別的工作而把面試交給了手下的人去負責,但有幾場面試他還是忙里偷閑旁聽了的,其中有一個面試者給申昊宇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只是他當時沒有拿到對方的簡歷,也礙于旁聽的身份并沒有去主動詢問對方的名字,只能把對方的臉記在了心里等以后再查。
對了,昨天晚上員工花名冊才剛剛更新完成,校對稿就放在了……申昊宇一邊向著一邊挪動鼠標打開了一個文件夾,并最終找到了一個寫著「花名冊校對稿」字樣的文件。
打開文件后,申昊宇按照從后往前的入職時間順序來找,很快便找到了那張他記憶中的臉。
「云雨晴……行政部,前臺。」
這個頗具詩意的名字讓申昊宇一下子就記在了腦中,但更讓他在意的卻是那張不大的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一身標準的前臺制服,面對鏡頭露出落落大方的笑容,即便在前臺一眾鶯鶯燕燕中也顯得頗為出眾。
但讓申昊宇在意的卻并非她的美貌,而是五官。
他為什么總會覺得在什么地方見過呢……申昊宇皺著眉頭苦思冥想起來,忽然間,一個字眼敲開了他記憶深處的某扇大門,但門后的回憶卻讓他露出了懷念中帶著苦澀的表情。
算了,如果有機會的話當面問問本人好了。
申昊宇一邊想著一邊關閉了文件窗口,而那段被勾起的往事也再一次沉入了記憶之海,不再泛起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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