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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1998年,我14歲,上初二。整天異想天開,只覺天地正好,渾身有使不完的勁。

開始有喜歡的女同學,在人群中搜尋,目光猛然碰觸又迅速收回,激起一股陌生而甜蜜的愉悅。這種感覺我至今難忘。

就在這年春天,家里出事了。父親先因聚眾賭博被行政拘留,后又以非法集資罪被批捕。當時我已經幾天沒見到父親了。

他整天呆在豬場,說是照看豬崽,難得回家幾次。村里很多人都知道,我家豬場是個賭博據點,鄰近鄉村有幾個閑錢的人經常聚在那兒耍耍。

為此母親和父親大吵過幾次,還干過幾架,父親雖然混賬,但至少不打女人。每次家門口都圍了個里三圈外三圈,然后親朋好友上前勸阻。

母親好歹是個知識分子,臉皮薄,一哭二鬧三上吊那套她學不來。爺爺奶奶一出場,當眾下跪,她也只好作罷。這樣三番五次下來,連我都習以為常了。

爺爺是韓戰老兵,家里也富足,88年時還在村里搞過一個造紙廠,也是方圓幾十里有頭有臉的人物。唯一的遺憾是沒有子嗣。

父親是從遠房表親家抱養的,畢竟不是自己的親生骨肉,從小嬌生慣養,不敢打罵,以至于造就了一個吊兒郎當的公子哥。

父親高中畢業就參了軍,復員后分配到平海市二中的初中部教體育。

父母親本就是高中同學,母親師大畢業后分配到二中的高中部,就這樣兩人又相遇了。

說實話,父親皮子好,人高馬大,白白凈凈,在部隊里那幾年確實成熟了不少,加上家境又好,頗得女性青睞。

母親在大學里剛剛結束一場戀愛,姥姥又是個閑不住、生怕女兒爛到鍋里的主,隔三差五地安排相親。母親條件好,眼光又高,自然沒一個瞧上眼的。

父親一見著母親,立馬展開了攻勢。對這個曾經劣跡斑斑又沒有文憑的人,母親當然不以為意。父親就轉變火力點,請爺爺奶奶找媒婆上門提親。

姥姥一瞅,這小伙不錯,還是老同學,家里條件又好,這樣的不找你還想找什么樣的?姥爺倒是和母親站在同一戰線上,說這事強求不得,何況處對象關鍵要看人品。

無奈姥姥一棵樹上吊死的架勢,就差沒指著鼻子說,這就是欽點女婿。父親臭毛病不少,但人其實不壞,甚至還有點老實,母親和父親處了段時間,也就得過且過了。

84年我出生,學校給分了套四十多平的兩居室。94年民辦教師改革,父親被趕到了小學。混了幾天日子,他索性拍屁股走人,在我們村東頭桔園承包了片地,建了個養豬場。

第二年在老宅基地上起了兩座紅磚房。因為交通方便,村里環境又好,市區的房子就空到那里,一家人都搬回村里住了。

當然,其實我童年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農村度過的。母親上課忙,只能把我撇給爺爺奶奶。后來在城里上小學,也是爺爺和父母每天接送。

父親的事讓一家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爺爺四處托人打點關系,最后得到消息說主要責任人跑了,擔子當然落到父親頭上,號子肯定得蹲,至于蹲幾年要看“能為人民群眾挽回多少財產損失”了,“誰讓命不好,趕上嚴打”。

上大學之后,我才知道97年修刑后的新一輪嚴打,我父親就是受害者。父親辦養豬場幾年下來也沒賺多少錢,加上吃喝“嫖”

賭(嫖沒嫖我不知道),所剩無幾。

家里的存款,爺爺奶奶的積蓄,賣房款(市區的兩居室和宅基地上的一座自用房),賣豬款,賣糧款,造紙廠的廢銅爛鐵,能湊的都湊了,還有12萬缺口。

當時姥姥糖尿病住院,姥爺還是拿了3萬,親朋好友連給帶借補齊5萬,還缺4萬。這真的不是一筆小數,母親當時1千出頭的月工資已經是事業單位的最高水準了。

家里不時會有“債主”上門,一坐就是一天。奶奶整日以淚洗面,說都是她的錯,慣壞了這孩子。爺爺悶聲不響,只是抽著他的老煙袋。

爺爺也是個能人,平常結交甚廣,家里遭到變故才發現沒什么人能借錢給他。母親整天四處奔波,還得上課,回家后板著一張臉,說嚴和平這都是自己的罪自己受。

一家人里最平靜的反倒是我。最初哭過幾次鼻子,后來也就無所謂了。最難堪的不過是走在村里會被人指指點點。

當時學校里來了個新老師,教地理兼帶體育,在他的慫恿下我加入了校田徑隊,每天早上5點半都得趕到學校訓練。

母親4點多就會起床,給我做好飯后,再去睡個回籠覺。她已經許久沒練過身形了,毯子功不說,壓腿下腰什么的以前可是寒暑不輟。

有天匆匆吃完飯,蹬著自行車快到村口時,我才發現忘了帶護膝。為了安全,教練要求負重深蹲時必須戴護膝。

時間還來得及,我就又往家里趕。遠遠看見廚房還亮著燈,但到大門口時我才發現門從里面閂上了。我就敲門,喊了幾聲媽。

好一會兒母親才開了門,問我怎么又回來了。我說忘了帶護膝,又說廚房怎么還亮著燈,我走時關了呀。

這時,從廚房出來了一個人,高高瘦瘦的,小眼大嘴,是我姨夫。我也沒多想,打了聲招呼,拿上護膝就走了。

姨夫是鄰村村支書,手里多少有點人脈,這時來我家,肯定是商量父親的事。父親出事后來家里串門的親友就少多了,以前可是高朋滿堂啊。

姨夫可謂我家常客,而且聽說他也經常到養豬場耍耍。說實話,母親對這個人評價不高,經常罵父親少跟這個陸永平混一塊。這當口能來我家真是難得。

又過了幾天是五一勞動節,為期5天的全市中小學生運動會在平海一中舉行。

我主練中長跑,教練給我報了800M和1500M.一中操場上人山人海,市領導、教委主任、一中校長、教練組代表、贊助商等等等等你方唱罷我登場,講起話來沒完沒了。

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參加這么大型的群體活動,也是我有生以來見識過的最漫長的開幕式。太陽火辣辣的,我們在草坪上都蔫掉了。

比賽開始時,我還恍恍惚惚的。教練匆匆找到我,說準備一下,一上午把兩項都上了。

我問為啥啊,這不把人累死。教練說組委會決定把“百米飛人大賽”調到閉幕式前,原本放在下午的1500M就提到了上午。沒有辦法,只能硬著頭皮跑了。

喝了葡萄糖,跑了個800M初賽,小組第二,還不錯。歇了一個小時,又跑了個1500M,比想象中輕松得多。

一個女老師帶大家到教學樓洗了把臉,又領著我們到外面吃了頓飯。我記得很清楚,牛肉刀削面,我一大海碗都沒能吃飽。

飯畢回到學校,結果已經出來了,我兩項都進了決賽。教練夸我好樣的,讓我好好休息,等明天下午“決一死戰”。之后挺無聊的,除了運動員和拉拉隊,這里也沒幾個熟識的同學。

印象中,我跑到體育館里打了會兒籃球,正玩得起勁被幾個高中生趕走了。于是我決定回家。在停車場看到了3班的邴婕,她背靠柵欄和幾個男生閑聊著,其中有田徑隊的王偉超。

我從旁邊經過時好像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但又不敢確定,就沒有答應。一路上我騎得飛快,想到邴婕走路時腦后搖搖擺擺的馬尾,又是激動又是惆悵。

到家時,我家大門緊鎖。去參加運動會,我也沒帶鑰匙。靠墻站了一會兒,我打算到隔壁院試試。隔壁房子前段時間剛賣出去,建房時花了7萬,賣了4萬。

不過買主不急于搬進去,爺爺奶奶暫時還住在里面。自打父親出事,爺爺的身體就大不如前,加上高血壓、氣管炎的老毛病,前兩天甚至下不了床。這天應該是趁放假,讓母親陪著看病去了。

隔壁東側有棵香椿樹,我沒少在那兒爬上爬下。輕車熟路,三下兩下就躥上主干,沿著樹杈攀上了廚房頂。順著平房,一溜煙就進了我家。

樓上養著幾盆花,這段時間乏人照料,土壤都龜裂了。我掏出雞雞挨盆尿了一通,才心滿意足地下了樓。本想到廚房弄點吃的,拐過樓梯口我就聽到了奇怪的聲音。

哼哧哼哧的喘氣聲,是個男人,簡直像頭老牛。第一時間我想到的是,父親越獄了!我甚至想到他是不是受傷了,需不需要像電影里面那樣上藥、扎繃帶。

很明顯,聲音就來自于父母的臥室。正不知道該怎么辦好,突然傳來啪的一聲,緊接著是一聲女人的低吟。

悶悶的,像裝在麻袋里,卻有種說不出的感覺,讓人臉紅心跳。我雖未經人事,但也不傻,想起在錄像廳看的那些三級片,腦子里頓時炸開了鍋。

我躡手躡腳地靠近窗戶,這下聲音豐富和響亮了許多。除了男人的喘氣聲,還有啪啪聲和吱嘎吱嘎的搖床聲。

深呼一口氣,我小心地探出頭。窗簾沒拉嚴實,室內的景象露出一角。首先映入眼簾是兩個屁股,上面的黑瘦干癟,下面的雪白肥嫩。

一根泛著白光的黑粗家伙在一團赭紅色的肉間進進出出,把兩個屁股連為一體。每次黑家伙壓到底,伴著啪的一聲響,大白屁股就像果凍般顫了顫。

我看得目瞪口呆。那簇簇油亮黑毛,連連水光,鮮紅肉褶,像昨夜的夢,又似傍晚的火燒云,那么遙不可及,又確確實實近在眼前。

男人兩腿岔開,兩手撐在床上,脊梁黝黑發亮。女人一截藕臂抓著床沿,一雙瑩白的豐滿長腿微曲,腳趾不安地扭動著。

看不見兩人的臉,但我知道,小平頭就是我姨夫陸永平,而他身下的女人,就是,我的母親。意識到這一點,我一陣心慌意亂,只想遠離這是非地。

小心翼翼地攀上樓梯,不想一腳踢在瓷碗上。瓷碗里養了些蒜苗,平常就放在樓梯間,從沒覺得礙事。今天它可是立功了,翻滾著跌下樓梯,在地上摔成了七八瓣。

我愣了愣,轉身往樓上狂奔,手腳并用,三五下就躥到了奶奶家。

很快,有人上樓了,正是陸永平。他四下看看,輕輕喊了聲小林。見沒人應聲,他放大音量,又喊了聲林林。

不一會兒母親也上來了,她穿著件碎花連衣裙,梳了個馬尾。這打破了我僅存的一絲幻想,那個女人,那個兩腿大開挨肏的女人,就是我的母親。

陸永平上前搭上母親的肩膀,小聲說著什么。母親不耐煩地把他推開。他再一次環顧四周,朝著奶奶家方向喊了聲林林。完了他朝母親攤攤手。

母親一巴掌扇在他臉上,回聲響徹屋宇。陸永平倒沒什么激烈反應,摸了根煙,又拍拍褲袋,卻沒有點上。我縮在廚房里,透過竹門簾瞧得真真切切。

當時我想如果他們下來,發現我,該怎么辦。又想到號子里的父親,想到年邁的爺爺奶奶,想到明天的比賽,一種從未有過的惶恐將我吞噬。

在外面晃到七八點我才忐忑不安地回了家。先去的奶奶家,她說:“咦,你媽到處找你,你跑哪兒去了?”

我支支吾吾,最后說:“餓死我了,還沒吃飯呢。”

奶奶去熱粥,我隨手拿了個冷饅頭就開始啃。玉米粥熱好,奶奶又給我炒了倆雞蛋。

還沒開口吃,爺爺就回來了,和母親一塊,掀開門簾他就說:“你個小兔崽子跑哪兒去了,害得一家人好找!”

我沒說話,嚼著冷饅頭,偷偷瞟了母親一眼。

她面無表情,但在目光碰觸的一剎那明顯眨了眨眼。我吃飯的時候,他們仨在一旁嘮嗑。

先說爺爺的病,又說今年麥子如何如何,最后還是說到了父親。

母親說不用擔心了,余下的4萬已經湊齊了。爺爺磕著煙袋,問:“從哪兒弄的?”

母親說:“管同事借了5千,剩下3萬5西水屯他姨夫先拿出來。”

爺爺冷哼一聲,含著濃痰說:“這個王八蛋,全是他害的!那個什么老板還不是他引來的?!”

奶奶不說話,又開始抹眼淚。

我突然一陣火起,摔了筷子,騰地站起來,吼道:“媽的,我去殺了這個王八蛋!”

三個人都愣住了。還是奶奶反應最快,過來摟住我,說:“我的傻小子啊。”

爺爺說:“看看,看看,說的什么話!好歹是你姨夫。”

母親端坐在沙發上,一句話也沒說。

我用余光掃了母親一眼,只感到臉龐熱熱的,大滴淚水砸在了飯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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