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淮則乘這個時候,又給男嬰喂上牛奶和米糊,出來時帶足了這兩樣東西,只需用行軍專用的加熱鍋熱上一熱便可以吃,他們一路不住店,除了加油解手外,也很少停車,車上備有干糧,簡簡單單就解決吃飯問題,雖然苦,但跟軍隊行軍演習比起來,自然輕松得多。
換完輪胎,吃了果腹干糧,車子繼續上路,天色已漸漸暗下來,李淮提醒莊田,前面有個褶子溝,是最難走的路,崎嶇多險,要莊田多注意。莊田一聽,趕緊打醒十二分精神,全神貫注開車,走不到三個小時,車子開始有打滑跡象,即便換了防滑輪胎,剎車稍微緊一點,車子便搖晃,無奈之下,李淮命令莊田把車速降下來,以防不測。
“褶子溝”顧名思義,就是路褶子很多的地方,盤曲山間公路先是呈三十五度盤旋而上,緊接著又是呈三十五度盤旋而下,一座山連著一座山,一褶連著一褶,就算是平時,很多司機開車經過這地方都會膽戰心驚,此時已經下了將近五個小時的大雪,車窗外,銀裝素裹,路滑險陡,又是急劇盤旋而下,又是在深夜,兩個軍人縱然膽大勇敢,可面對這種路況也不免緊張。
偏偏這時候,男嬰又哭了。
李淮顧不上哄男嬰,他沉著指揮莊田開車,車子過了一褶又一褶,已是最后一座山了,眼看車子就要過完褶子溝,突然,就在車子盤旋而下的時候,一個毛茸茸的灰影從車子左前側躍起,撲向右側山林,莊田大吃一驚,下意識急剎車,李淮大叫不好,可是已來不及,車子猛烈搖擺起來,像劃冰似的向公路外漂移,路外便是陡坡和山林,幸好有路障防護,要不然摔下去也足以致命,車子猛地撞向路障又彈了回公路,可是車子仍然繼續沿著公路下行打滑,越滑越快,已經很難控制,莊田大吃一驚,情急之下,他往左猛打方向盤,車子猛烈撞向左側山體又彈了回來,只是這么一撞,車子下行的速度慢了些許。
情勢急轉直下,趁著車速慢下的瞬間,莊田大吼:“首長,抱孩子跳車,快……”
沒有猶豫,沒有遲疑,軍人的勇敢和果決在關鍵時刻體現了出來,李淮抱起男嬰,迅速拉開車門,一個縱身,躍下了車子,腳下打滑,滾了好幾下,男嬰也摔到了公路上,驟起的啼哭聲響徹了黑魆魆的山間公路。李淮沒有撿起男嬰,反正死不了,他狂奔著追趕車子,一路大喊:“小莊,跳車,快跳車……”
車子無法控制地繼續打滑,無法控制地下滑,越滑越快,終于在一個急彎處傾斜,繼而翻車,車子猛烈翻滾,不停翻滾,響聲劇烈,直到撞上了一個路障才停了下來。小莊沒事,車子傾斜的一剎那,他跳下了車。
“小莊。”李淮大聲呼喊,黑魆魆的四周幾乎伸手不見五指,他只有借助車燈的光線搜尋莊田的蹤影,在李淮的心中,莊田就是自己的小兄弟,多年的相處,肝膽相照,莊田幾乎成為了李家的一份子,何況,若是莊田有意外,李淮根本無法向組織交代,男嬰可以舍,莊田可不能出事。
“首長……”一個人影朝李淮奔來,腳步有些踉蹌,李淮大喜,疾步上前,與莊田抱了抱,隨即分開,李淮激動道:“沒事就好,快去車后箱找出手電筒。”
莊田應聲轉身,才跑兩步,又回頭問:“孩子呢?”
李淮這才想起男嬰躺在公路上,他心中一急,也沒跟莊田多說,轉身就往回跑,沒跑幾步,黑魆魆的廣闊山野響起了“嗷嗚,嗷……嗚”聲。
莊田大喊:“是什么?”
李淮拔出腰間的手槍,一邊朝男嬰方向跑,一邊怒吼:“是野狼,小莊,快去拿槍……”
槍拿到了,手電筒也找到了,莊田還順帶把李淮的行李包背上,里面裝滿了現金,這是捐給貢達拉寺廟的香油錢,一共五十萬之多。可他們萬萬沒想到,男嬰竟然不見了,李淮和莊田沿著剛才的公路一直找,卻怎么也找不到男嬰。
“糟,孩子會不會被野狼叼走了?”莊田嚇得渾身哆嗦,他問出了李淮心里最擔心的問題,男嬰不會自己走,不會插翅飛走,唯一的可能就是給野狼叼走,想起之前車子差點撞上的那毛茸茸家伙,李淮更堅信男嬰被野狼叼走了。
“完了,難道這就是子安的宿命?”李淮喘著粗氣,愣愣地站在公路中間。
“首長,你看。”莊田突然顫聲說,聲音不大,但驚恐萬分。李淮抬頭,順著手電筒所照射的方向看去,不禁毛骨悚然,公路外的樹林里,黑影隱伏,蠢蠢欲動,手電筒的光線照射下,幾十個如螢火蟲般的野獸眼珠正發出亮瑩瑩的幽光。
可以肯定了,這些野獸全是野狼,兩人不清楚樹林里到底有多少頭野狼,放眼望去,亮瑩瑩的幽光到處晃動,兇狠的獸性隨時會爆發。
李淮與莊田立即舉起了槍,都對準了樹林。
天很冷,可莊田的腦殼卻流下了汗水,這場面,這危險,是他平生第一次遇見。
李淮握槍的手很穩,可他意識到,自己今晚極有可能死在這片荒涼的地方,想到自己的兒子已失蹤,估計兇多吉少,一股怒火油然而生,他想過要拼命,想過要射殺眼前這些惡狼,可一軍之將又豈是沖動莽撞之輩,他審時度勢,極力壓制內心的憤怒與焦灼,腦子里飛快思索著如何面對這危險局面。
“首長,該怎么辦,請指示。”莊田鎮定了下來,半自動步槍的準星徐徐掃過群狼的眼睛,只要李淮下令,他能一槍就打中狼的眼睛。
“先別開槍,要打就要打頭狼。”李淮低聲命令,他想起了狼的特性,它們狡詐兇悍,殘忍忠誠,面對獵物時候,它們能精誠合作。
“頭狼是哪只?”莊田問。
“第一個向我們撲來的,就是頭狼。”李淮冷靜回憶,在青藏高原當兵的幾年,他多少聽說過頭狼的故事,只是他也從未親身遇見過這么多狼。
“明白。”莊田的手指勾進班機,他自信能打掉任何撲來的野狼,可是,萬一群狼同時撲來呢,一只半自動步槍能干掉多少只狼?莊田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想。
對峙了一分多鐘,狼群沒有進攻,這些野獸似乎知道人類的強大,它們也不敢貿然進攻,兇狠的目光一直在游離,它們在等待,等待進攻的機會。李淮是何許人物,他是一軍之將,他明白這樣對峙下去無異于等死,狼的耐性比人類強得多,它們可以跟蹤獵物三天三夜,直到獵物困乏了才發起進攻。
“走,我們往回走,往坡頂高處走,別走太快,慢慢走。”李淮小聲命令。
“是。”莊田與李淮肩并肩,背靠背,一起慢慢挪動腳步,狼跟狗一樣,如果獵物逃跑,它們將毫不猶豫追趕,因為它們知道你害怕,所以莊田和李淮走得很慢。
一步,兩步,三步……
一米,兩米,三米……
兩人的神經繃得緊緊的,逐漸與狼群拉開距離,但這距離遠遠達不到安全,只要野狼進攻,就算身處百米外也逃不過狼的追擊,它們善跑,有耐力,速度極快。
雪越下越大,李淮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突然,一只體態碩大的灰白野狼矯健地躍出樹林,它迎著手電筒的光線,沿著公路一步一步地跟隨李淮和莊田,不急不慢,亮瑩瑩的雙眼里閃耀著兇光。緊接著,頭狼的身后多了好幾頭狼,好像是追隨頭狼,又走幾步,樹林里的群狼紛紛跳出樹林,灰壓壓一片,全跟了上來,大雪紛飛的荒野里,恐怖與死亡在迅速蔓延。
已經退到坡頂,李淮不走了,再走也是徒勞,與其被野狼消耗體力,不如奮力一擊,腳下已是四周地勢的最高處,也是這段下山公路的起始,能與狼群拉開距離本身就是件好事,短兵相接,手中的槍就無法發揮威力,成敗在此一舉,機會稍縱即逝,李淮毫不猶豫地給莊田下達了命令:“必須把頭狼干掉,要一槍致命,不能浪費子彈。”
“是。”莊田趴伏在地,冷靜地把半自動步槍舉起,手指勾緊扳機,瞄了瞄,輕輕一扣,“砰”一聲槍響,那只體態碩大的頭狼應聲倒下。
“嗷……嗚。”狼群潰散,狼嚎四起。
“再干掉兩只,震懾它們。”李淮怒吼,這是報復的怒吼,他要為兒子報仇。
“砰,砰。”兩聲槍響,灰蒙蒙的公路上留下三只一動不動的灰影,狼群消失了,狼嚎似乎已在百米外。李淮的心松了下來,夸贊道:“干得漂亮,回去給你記功。”
莊田沒有絲毫高興,首長的兒子丟了,就是給他記特等功也沒意義,他哽咽道:“首長,要不,我下去找找子安。”
“不準去。”李淮聲色俱厲,他不能讓莊田冒險,望著黑漆漆的樹林,李淮顫聲道:“子安死在狼口,也算是壯烈。”
“首長。”莊田還想勸,可就在這一會功夫,盤曲的公路又有了憧憧灰影,莊田趕緊舉起了半自動步槍:“不好,狼群又上來了。”
“嗷,嗷嗚。”這次的狼嚎響成了一片,仿佛戰士在齊聲喊號令,李淮不禁心頭發怵,當軍人十多年了,這事他聽都沒聽說過,難道野狼的智商進化了?
就算智商進化了,也要消滅它們,面對死亡,李淮動了血性,他冷冷道:“狼群又選出了新頭狼,嘿嘿,來吧,畜生。”
“砰砰砰……”一陣急速射,倒下了好幾只野狼,可血腥激起了群狼的獸性,它們瘋狂沖來,李淮大驚,他舉起手槍,冷靜且準確的擊中五頭狼,趴伏在地上射擊的莊田也擊中了七八只狼,不少中槍野狼還沒死,倒在地上掙扎哀嚎,聲音傳遍了空曠的山野。
狼群畏懼了,稍微后退,但沒有逃走,它們重新集結,目光兇狠地游蕩著,距離李淮和莊田只有五六十米的距離。
李淮感到了一絲恐懼,一眼望去,野狼至少還有三十多只,可手中的子彈才有五發,莊田的半自動步槍的彈夾里只有二十多發子彈,即便一槍擊斃一頭狼,子彈也不夠。
正焦急,莊田突然往狼群一指,顫聲道:“首長,你看。”
李淮深深地倒吸出了一口冷氣,不用莊田說,李淮也發現了有十多只狼從加入進來,這是狼群用狼嚎召集同類,散落在荒野的野狼聽到召喚,都紛紛集結,這一下,狼群的隊伍更強大了,李淮喃喃自語:“怎么會有這么多狼,怎么會……”
莊田咬咬牙,義無反顧道:“首長,你先撤,我來擋。”
李淮感到陣陣欣慰,患難見真情,危險見忠誠,這是金子換不來的忠誠,他忍住淚水,淡淡道:“來不及了,或許把子安送去貢達拉是個錯誤,我不信命,不信鬼神,但我相信這是上天對我的懲罰,只是……殃及了你小莊……”
莊田顫聲道:“首長,你別這樣說,我莊田生是你的兵,死也是你的兵。”
李淮伸手輕輕拍了拍莊田的腦袋,淚水忍不住落了下來,哪怕自己兒子身患重病,李淮也沒有落過一次淚,“那我們就一起面對吧。”李淮灑脫地笑了笑。
突然,寂靜的山野響起了一聲吼叫:“小心身后。”話音未落,“嘭”的槍響,一條剛剛躍起,準備撲向李淮和莊田的碩大野狼從空中急墜,狼血賤了李淮一臉,緊接著是第二條,第三條野狼撲來,李淮大驚,莊田大駭,他們反應神速,槍口對準撲來的野狼,連續開槍,擊中野狼,再一看身邊,赫然多了一位身穿皮襖,頭帶棉帽,手持獵槍的大漢。
李淮顧不上詢問大漢是何許人,此時,狼嚎驟起,集結在公路的野狼紛紛狂奔上來,向三人發起了沖擊。李淮,莊田,以及大漢一起對狼群開槍,頓時槍聲大作,野狼紛紛倒下,大漢手中的獵槍威力巨大,一槍一只,裝彈嫻熟,槍響震耳,“嘭嘭嘭”過后,野狼倒下一片,狼群中有些野狼畏懼了,氣勢一消,馬上裹足不前,大漢馬上裝填子彈,連開四槍,打中四只野狼,莊田也點射成功,又擊斃三只,狼群迅速潰散。
李淮收起已無子彈的手槍,深深一喘,向大漢抱拳:“多謝這位兄弟相助……”
大漢道:“我聽到槍聲,就循著趕來了,我是這一帶的守山林人,叫楚三。”
“謝謝楚兄弟。”李淮萬分感激地握住了楚三的手。莊田借助手電筒光線,依稀看出楚三的年紀與李淮不相上下,三十歲左右,他也上前與楚三相握:“謝謝楚大哥。”
楚三連說不客氣,還說他是本地人,害得外鄉人受驚了,心里過意不去,李淮見楚三實誠,忽然想說出男嬰的事,可話到了嘴邊,他又猶豫了,嘆了嘆,李淮小心打探:“楚兄弟,怎么會有這么多狼,我以前在貢達拉當兵的時候,沒聽說過這帶有野狼啊。”
“呵。”楚三笑道:“那你當兵應該是十幾年前的事了,由于國家禁止獵捕野狼,野狼成了國家保護動物,經過十多年繁衍,野狼越來越多,現在倒成了狼患,時不時會襲擊山區農民的牲口家畜,不過,這么大規模襲擊人卻是頭一遭。”
頓一頓,楚三警惕地注視一下山林,示意道:“咱們先別說了,你們跟我走吧,狼特別小心眼,死了這么多同伴,恐怕不甘心,有可能會再次沖擊,我帶的子彈雖然不少,但我不想發生意外。”
“好,就煩請楚兄弟帶路。”李淮對楚三的話深表贊同,他和莊田的子彈基本打光,若是野狼再沖擊,光靠楚三的一支獵槍是無法抵御的,莊田也無異議,他聽李淮的,兩人馬上跟隨楚三離去。
可才走兩步,楚三倏地拉開皮襖,拔出腰間的一把小短槍,沉聲道:“狼又上來。”
李淮與莊田皆臉色大變,只見楚三舉槍對著漆黑的天空打出了一枚耀眼的信號彈,大地為之一亮,信號劃著赤紅軌跡直沖天空,黑魆魆的山林一陣異動,奇怪的事發生了,野狼似乎都沒有了,連狼嚎都消失了。
楚三道:“我這是給附近的守林人報個信,讓他們來增援,這些野狼忌憚守林人,它們和我們都生活在這一帶,經常打照面,有時候就面對面,相隔僅兩三米,它們能聞出我身上的氣味并記住。估計是欺生了,見你們是外地人,這些畜生想欺負一下,沒想你們是軍人,手里有家伙,一下子干掉了它們這么多同類,它們也就惱羞成怒,不顧一切了。”
“哦。”李淮與莊田相視一眼,心里暗叫饒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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