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又多了一方人馬插手,白少川當即回去布置,留下丁壽百無聊賴,四處閑逛。
時近申牌初,京城大街上仍舊熱鬧非常,沿街小販叫賣聲不絕,店鋪伙計高聲招攬客人,街上行人川流不息,丁壽左看右看,好不自在。
行走間忽聞一陣酒香,丁壽抬頭見路左一家酒鋪,旗幡上隨風飄飄“竇家酒坊”四個大字,酒香淳厚,與自家的‘劉伶醉’味道別有不同。
逛了半日,丁壽腹中空空,當即抬步入內,過來迎客的是一小老頭,笑容可掬,引得丁壽在一桌前坐下,“公子爺需要點什么?“
“將你這的好酒拿出一壇,下酒菜么隨便來上幾個好了。”丁壽隨口答道。
那老兒應了一聲,便捧出一壇酒來,丁壽拍開泥封,略略一聞,“老頭兒,你在哄弄我,說了要你們這的好酒。”
“小老兒怎敢,這確實是本店最好的酒了。”老頭兒惶恐道。
“別的不敢說,公子爺我可是在酒缸中泡大的,你這酒絕不是我在店外聞到的酒香。”
“您說的可能是本店自釀的‘胭脂桃花釀’,這酒是用每年陽春三月所產之桃花釀制,其味醇厚,色如胭脂,飲之齒頰留香,回味不絕。”
小老頭兒一頓自吹自擂,將丁壽聽得口內生津,連連催促,“快快,拿出一壇來與我嘗嘗。”
“公子爺恕罪,這酒卻不能賣您。”老頭兒陪笑道。
“這叫什么話,店中有酒卻不予人,莫不是怕我付不起酒錢。”丁壽可從來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不會兩句話就被人打發。
“您有所不知,小店的桃花釀每年所產不多,如今只余二十壇,已被人早早訂下了。”老頭兒解釋道。
“真的?莫不是欺哄與我?”丁壽有些不信。
老頭兒滿口叫屈,“小老兒怎敢,公子爺可以四下打聽,小的竇二做人一向本分,斷不敢有所欺瞞。”
丁壽暗道聲晦氣,看來今日這酒是喝不上了。
“二叔,我的‘桃花釀’可準備好了?”
隨著清朗的聲音響起,一名豐姿俊偉的華服青年越門而入。
“方大少您來了,快快請進,二十壇桃花釀早已預備齊整,只等您來取了。”竇二舍了丁壽,直奔著青年迎去。
“有勞二叔了。”青年對著竇二行了一禮。
“方大少折煞小的了,若沒您的照顧,小店哪有今天。”竇二連忙作揖還禮。
“此間生意可還好?二叔忙得過來?”青年掃視店內,對著丁壽的目光彬彬有禮地點頭示意。
“辛苦些還是支應得開。”竇二嘆了口氣,“若是丫頭在身邊,倒是能幫些忙,可她卻……唉,女孩家家的,不學些針黹女紅,偏偏舞刀弄劍,將來怎么找婆家!”
“令嬡得名師指點,也是一番造化,二叔不必多慮。”青年開解道。
“承您吉言了,小老兒這便將酒給您裝上。”
眼看竇二領著伙計向外面的馬車上一壇壇搬酒,丁壽心疼的厲害,他倒不是嗜酒如命,只是對想要卻偏沒到手的東西執念甚深。
“這位兄臺,敢問尊姓臺甫?”丁壽還是沒忍住,上前攀談。
青年瀟灑地回了一禮,口稱不敢,道:“在下姓方,單名一個旭字。”
“好名字,所謂‘方出旭旭,朋從爾丑’,方旭,嗯,咳咳……”
丁壽細一琢磨,才回過味來,曉得這位是哪位了,長風鏢局的方大少。
“請問尊駕有何見教?”方旭劍眉星目,儀表不凡,面上笑意恰到好處,既不親狎也未拒人千里之外。
“哦,無事,無事。”原打算商量請對方勻出一壇酒來,丁壽現在卻有些說不出口,畢竟東廠正在算計人家鐵哥們呢。
丁壽正琢磨怎么扯開話題,忽然眼光一掃,一條人影從對面樓上躍下,腳尖地上一點,又飛快竄出,輕功底子倒是不賴。
隨即又是一人從人群中躍出,一腳將旁邊雞公車上的一個麻袋挑起,正好砸在快速逃竄的那人身上,直將那人生生砸到地上。
那人地上一滾,又再躍起,倒是沒受什么傷,怒瞪著將他打翻的高大漢子,“宋中,你我無冤無仇,何必如此苦苦相逼?”
宋中方面大耳,身材健壯,穿著一件土黃色的粗麻短衣,肩扛一柄裝飾簡陋的長劍,嘻嘻笑道:“獨行大盜崔百里,你作惡多端,血案累累,爺今日便拿你歸案。”
“宋中,你只是賞金獵人,無非求財,官府開價多少我出雙倍。”崔百里恨恨道。
“爺的規矩只跟一人做買賣。”宋中無所謂道。
“十倍。”崔百里斬釘截鐵道。
宋中看似意動,崔百里面色一喜。
宋中又連連搖手,“算了,你的血腥銀子爺不要。”
崔百里抽刀在手,“那我只有宰了你。”揮刀向前,挽出片片刀花,向宋中砍去。
宋中用劍鞘撥開刀刃,搶步入內,屈膝頂向崔百里小腹。
崔百里側身避過,刀身橫斬,宋中提溜一轉,已繞到崔百里身后。
崔百里大駭,不管不顧發力前奔,直奔到一處牌樓前,雙腳一點,借勢倒翻,回手向身后砍去,眼前卻無宋中人影,腰間一痛,被橫踹而出。
這時人聲鼎沸,一隊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穿過人群向這邊奔來,宋中見狀不再耽擱,長劍出鞘,一點一撥,已將崔百里手中刀挑飛出去,崔百里就地十八滾,雖說狼狽不堪,卻從宋中劍下逃出,轉身向人群中奔去。
宋中一聲冷哼,手中劍脫手而出,正是其絕技‘脫手穿心劍’,劍勢宛如急電,直奔崔百里后心。
宋中出劍后便已轉身,他對自己的脫手劍有著絕對的信心,可身后卻并沒有聽見預料中崔百里慘叫倒地之聲,卻有裂帛之音,回頭再看,崔百里咽喉被一個年輕人一手捏住,動彈不得,年輕人另一只手正握著他那柄脫手飛劍。
丁壽搖頭看著這柄簡陋長劍,最多值二兩,為了接這把破劍,這身上好云錦藍袍的袖子被劍勢絞的破爛不堪,這下算是賠了,一揚手,長劍被擲回宋中劍鞘,又快又準,毫厘不差。
宋中訝于丁壽不凡身手,問道:“閣下何人?”
丁壽未曾答話,錦衣衛已沖進來,領頭是一個百戶,腰身筆挺,一副剽悍干練之色,指著眾人問道:“什么人光天化日在天子腳下鬧事?”
宋中不想和官府打交道,轉身欲走,幾名錦衣衛成半圓將他圍住,那個百戶打著官腔重復了一句:“什么人光天化日在天子腳下鬧事?”
宋中聳肩,回頭道:“你問我?”
“廢話,難不成在問我自己?”錦衣衛的百戶怒道。
“為何不問問他?”宋中指了指丁壽。
百戶轉頭看向丁壽,剛剛走近,丁壽從懷里掏出一塊腰牌扔了過去,那人一見腰牌,臉色一變,雙手恭恭敬敬的捧回。
東廠番衛多是從錦衣衛中挑選,兩家關系千絲萬縷,東廠提督又是天子近宦,歷朝錦衣衛都被東廠壓著一頭,雖說如今錦衣衛指揮使牟斌強勢,但這東廠鐺頭還不是他這個錦衣百戶招惹起的。
無端由的受了氣自然要找別的出氣筒,那名百戶轉過身來看著宋中更加不順眼了,“看你這人來歷不明,鬧市持械,非奸即盜,來人,把他拿下。”
“且慢,諸位聽方旭一言如何。”方旭由竇家酒鋪內信步而出。
“閣下可是長風鏢局的方局主?”那百戶有些踟躕。
“正是方某,這位朋友乃是在下好友宋中,絕非作奸犯科之徒,便由在下為他作保可好?”方旭笑著對那百戶言道。
“既然是方大少作保,自是沒有問題,吾等告退了。”那百戶也不廢話,既然兩邊都得罪不起,走為上策。
宋中向方旭點頭打了個招呼:“方兄辛苦了。”又轉向丁壽,“閣下何人可以見告了吧?”
丁壽呵呵一笑,“還真不方便說。”
“那將此淫賊交給宋某可否?”宋中沉聲道。
“喲,這小子還是淫賊呢,看不出啊。”丁壽松開崔百里咽喉拍了拍他的臉頰,崔百里大喘口氣,身子后仰,就要躍起逃生,還沒等起身,咽喉又莫名其妙被丁壽掐住,“交給你不放心,當街行兇,有違國法。”
方旭插話道:“閣下是公門中人?”
“算是吧。”丁壽揉了揉鼻子,有些無奈,再有一步都快成宮門中人了。
方旭向宋中道:“既如此,將人犯交由官府中人也就罷了,宋兄放手吧。”
“不行,宋中一劍既出,必有進賬,端無脫手的買賣。”
這還是個倔脾氣的,丁壽笑問道:“那這個什么淫賊值多少銀子?”
宋中一本正經道:“官府懸賞,五百兩。”
“啪啪”兩個清脆五百,“害老子破財。”
丁壽抽完耳光又順手掐住了崔百里咽喉,崔百里臉頰紅腫,這次沒想著逃跑,只是眼神驚恐的看著丁壽,這小子他娘是個瘋子吧。
丁壽從懷里掏出幾張銀票點了點,遞給宋中,“五百兩,人我帶走。”
宋中不理銀票,右手已握緊劍柄,青筋暴起,即將出手時被一只溫暖的手掌按住,方旭沖他搖了搖頭。
方旭接過銀票,“如此倒省卻了一番麻煩,在下替朋友謝過了。”
“方大少快人快語,在下告辭。”丁壽言畢像牽牲口一樣引著崔百里離去。
眼看著兩人揚長而去,方旭將銀票塞入宋中手中,道:“民不與官斗,此人輕易化解你那穿心劍,不可小覷,反正人犯也已歸案,就此作罷吧。”
“也好,今日宋某大發利市,請你痛飲一杯。”宋中看了看手中銀票,一副玩世不恭之態。
“怕是沒這口福了。”方旭笑答。
“方爺,您要的酒都裝好了。”方才一直躲在一邊的竇二湊上前道。
方旭謝過,對一臉不解的宋中道:“今夜要赴鄧通壽宴,你我去共謀一醉可好。”
“我從不慣與權貴應酬,你既無暇,宋某自去。”
宋中背起那柄簡陋長劍,哼著小曲兒沒入人流……
游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