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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山抹微云

長長的山道,清涼如水,不時聽見風吹林葉之聲。

李侍郎雙目一閉,輕聲說:“你可以動手了。”一副視死如歸的神情。

刀光一閃,滴血的刀尖抵在他咽喉上,虎牙沒刺進去,他突然想到比殺人更重要之事。

李侍郎感受著刀尖的冰冷,說:“你為何不殺我?”

虎牙盯著李侍郎的眼睛,說:“把東西拿出來。”刀尖點著他的咽喉。

李侍郎哈哈一笑,問道:“你知道那東西是什么?”

“一個紙包。”虎牙答道。

“紙包里是什么?干什么用的?”

虎牙為之啞然。

李侍郎鄙夷地說:“你連紙包里是什么都不清楚,我若騙你,你也不知道。”

虎牙一想也對,說:“你究竟拿還是不拿?”

李侍郎一挺胸膛,傲然道:“拿或不拿,都是一個死,我為何要遂你的意?”

“你若拿出來,我會給你個痛快。你若不拿,我讓你嘗嘗凌遲之苦。”

李侍郎仰天大笑,說:“我若不拿,肯定不拿。割肉之苦何懼?我若不拿,你的主子只怕饒不了你,要怕會要你的命。你知道什么原因嗎?”

虎牙還是誠實地搖一下頭。

“這是你們主子的主子最想要的東西。”

虎牙哦了一聲,說:“皇上嗎?”

李侍郎一怔,接著大笑起來,笑得山羊胡子直抖。

“你笑什么?”虎牙的刀尖壓了壓,使他感到疼。

李侍郎以憐憫的目光望著虎牙,說:“你真是一個可憐的孩子。你能變為犬牙,想必也當了多少年的殺手。可你連你們的大主子是誰都不知道。太可憐了!”

“少說廢話,你到底交不交東西?”虎牙惡狠狠地說。

“一個好端端的人,變成黑犬,想過人的日子而不能。你心里一定很苦,一定很想變回一個正常的人,過正常的日子。”李侍郎答非所問。

“你不必再拖延了,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虎牙提醒道。

“本來我是想跟你同歸于盡的,但我看得出你良心未泯,并非不可救藥。我想救你一次,也是在救朝廷和黎民百姓。哦,咱們做個交易吧?”

“什么交易?”虎牙弄不清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你要的東西,我交給你,但你不要交給你的管家和大總管,而要交給另外一個人。”李侍郎緩慢而清晰地說。

“你在說什么?”虎牙不解。

“你交給你的上司,他很可能殺人滅口,你就活不成了。這里涉及的事兒太大了。你交給我說的那個人,你還有一條生路。”李侍郎望著虎牙面罩上露著的眼睛。

“你不要危言聳聽?”虎牙提醒著。

“年青人,你還嫩著吶。除了殺人,估計你什么都不懂。你聽我一勸,不要再當殺人工具了。你們這些黑犬,沒一個會有好下場的。不是被敵人所殺,就是被自己人處決,都難逃一死。”

虎牙陷入沉思。

李侍郎伸手入懷。

虎牙刀尖一推,劃破他的皮膚,一絲鮮血無聲溢出,是那么醒目。

“你別亂來。”

李侍郎恍如不覺,從懷里掏出一個紙包來,有雞蛋大吧,用油紙包著,包得緊緊的。

“拿去吧,這就是你想要的東西。”李侍郎遞過來。

虎牙沒接,他想不到這東西會這么容易到手。

“記住,年青人,不要交給你的上司。他們都是黑心狼,吃人不吐骨頭。”

“那交給誰?”虎牙遲疑著問。

“遼王妃。”李侍郎答道。

“遼王妃是誰?”虎牙疑惑地望著李侍郎。

“遼王妃自然是遼王的老婆。你就說,是李侍郎讓你交給她的,這是她最需要的東西,可以改變多少人的命運,包括你一個。”

“我如何找到她?去遼東嗎?”虎牙一團霧水。

李侍郎遙望一下城里方向,說:“遼王夫婦應該很快會進京的。”

虎牙陷入沉思。

“這東西你越早越交給她,你解脫之日越早到來。”

虎牙接過那個紙包,問道:“你就不怕我假意答應你嗎?”

李侍郎自信地笑笑,說:“是人沒有不想當人的,哪個人甘心當一條黑犬吶?而且,我還有辦法逼迫你交給她。”

“是什么法子?”虎牙有點好奇。

李侍郎一笑,笑得那么愉快。在虎牙一愣的功夫,李侍郎霍地向前一沖,刀尖穿過咽喉,從頸后露出一段,鮮血淌下,血淋淋的。

李侍郎仍在笑著,用了最后的力氣說:“交給遼王妃。”說著,瞑目氣絕。

虎牙這才知道他的法子是什么,原來竟是用自己的命相迫。

可是作為黑犬,作為犬牙,違反營規,欺騙上司,會死得好慘的。他不止一次見過那可怖的場面。每想一次,便毛骨悚然,惡夢不斷。

可是,誰不愿意當人,誰愿意當狗呢?

虎牙抽出劍,死尸倒地,想起這人所說的一番話,令他感到一陣溫暖。

他不敢給他安葬,只向他的遺體深鞠一躬,以感謝他的拯救之心。

殺完了,虎牙轉身返城,又恢復了來的樣子,可以露臉走路了。他的臉上又是冰冰冷冷的,心里糾纏如麻,有點不知所措。

這個紙包應該交給誰吶?按說應該交給總管大人。多少年來,他從不曾背叛過總管,也是不敢。總管手中握有他們這些黑犬的生殺大權。背叛總管,就是與死共舞。

為了獲得新生,他應該把紙包交給遼王妃,以取得重新當人的資格。可是,這個遼王妃靠得住嗎?這個紙包這么重要,她會不會對自己殺人滅口吶?

還有這個紙包包的什么東西?他因何可以改變許多人的命運?

還有啊,我們黑犬營到底是在為誰賣命?管家大人不口口聲聲說效忠皇上嗎?難道我們不是皇上的人?

這些疑問猶如巨石壓心,使他無法輕松,簡直是透不過氣來。

一陣山風刮來,令他精神一振,不再胡思亂想,邁著方步,從容向西城門走去。

山路漫長,曲折多彎,走了半晌,連個人影子都不見。只有半空中偶爾飛過幾只鳥,拍打著翅膀,以陣陣啁啾之聲,顯示著它們的歡欣。

虎牙的目光隨著它們遠去,消失,暗忖道,人不如鳥啊。人若生就一對翅膀,即可無拘無束,逍遙九天,何須長吁短嘆,何須憂懼,何須糟蹋自己吶?

走完一半路程,拐過兩個彎,遙見一翩翩公子迎面而來。一看到他,虎牙冰冷的臉上竟有了笑意,猶如春風吹起。

這在虎牙是極難得的事兒。

來人頭戴公子巾,白衣如雪,腰上配刀,走路瀟瀟灑灑。那張臉長得也俊,勝過虎牙幾分,哪個女人見了都會傾心的。

和虎牙一樣,他臉上也是冰冰冷冷的,區別是,他的冷是驕傲自大,是盛氣凌人。虎牙的冷更多是失意、落寞、孤獨。

虎牙見了他有笑意,是因為這是自己人。他是虎口,黑犬營里四大犬牙之一。

他們四個一起長大,一起練功,曾親如兄弟。當他們正式成為殺手之后,便不相往來了。這個結果是黑犬營的規矩造成的,也有別的原因。

作為頂極殺手,他們都長于“奪命三式”。相比之下,虎牙更長于“毒蛇吐信”,即一刀直刺。而虎口長于“山抹微云”,即刀尖橫劃,斷人咽喉。

他們四人在一起訓練時,互知長短。出去殺人時,也都用自己最擅長的招式殺人。往往是一招成功。一招不成,便使出三招。三招若不成,那是失敗了。

一起長大的那些孩子,多數時候不是被敵人所殺,而是自殺,或者被黑犬營滅掉。因為黑犬營是不許失敗的。一旦失敗,這個黑犬便失去了活著的權力。

一起長大的只剩下他們四個人了。因此,虎牙在山路上見到虎口便不禁有了笑意。那方步也改為大步,帶著一團熱情。

對面的虎口也瞧見他了,跟他一樣加快步子,幾乎要跑起來,臉上也帶笑了。

雙方近了,再近一些,同時伸手相握,重重搖了幾搖。

這一刻,他們象是又回到從前,又回到親密無間的兄弟時代了。

這一刻,虎牙激動不已,動了真情,把殺手應有的冷漠都扔掉了,更扔掉了平時虛偽的面具,眼睛都有點濕潤了。

放開手,虎牙問道:“虎口,你來這里,所為何事?”

虎口的目光在虎牙的臉上和身上打量著,答道:“我們當殺手的,當然為了殺人。”

“目標在這條道上嗎?”

“對,很近的。”虎口望著虎牙的臉,笑容極親切,跟親人一樣。

虎牙覺得不宜多問,抱拳道:“既然如此,不打擾了,咱們就此別過。”

“等下,虎牙,你先把東西交給我。”虎口向他一伸手。

“什么東西?”

“就是管家大人讓你從李侍郎身上取的東西,一個紙包。”虎口說得很細。

“他不是讓我親手交給他嗎?”虎口一呆。

他記得很清楚,管家大人交待他把東西送到黑犬營里。

“怎么,你不信我的話?”虎口問道。

“怎么會吶?自家兄弟不信,我還能信誰?”虎牙說著,掏出那個紙包交給虎口。

虎口接過紙包,翻看幾眼,揣進懷里,說:“虎牙,我該執行下個任務了。咱們就此別過。”

“好,別過。”

虎口一抬頭,往虎牙身后一看,啊了一聲,叫道:“管家大人。”

虎牙轉頭去瞧,虎口的刀驟然拔出,鬼魅般橫劃,劃他脖子,正是奪命三招中的“山抹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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