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閔柔聲嘶力竭的哭聲中,衙差們連夜幫著收斂了石清的尸體,畢竟是來幫他們辦案的,如今人慘遭橫死,就連桂陽縣令聞訊也是連夜趕來,表達了哀悼。
哭聲直到半夜,在朱孟非的撫慰下,閔柔的眼淚已是停了,心中的悲傷也是消去了大半,只剩下了一股釋然。就彷如看到身患重病又纏綿病榻多年的老父終于溘然長逝,會哭,但更多的是對過去的懷緬,而不是親人的死亡。
當然,不論閔柔對石清死去的悲傷有多少,仇,還是要報的。
所以,接下來幾天,閔柔和朱孟非領著一眾衙差,是瘋了般將桂陽城翻了個底朝天,各種藏污納垢的巢穴據點,各處幫派的堂口,各個游走在灰色地帶手眼通天的人物,他們都沒有放過。當然,夜里的巡邏也是各種的嚴密,甚至朱孟非還按兵法設立了各種明哨暗哨的監察。
可是,沒有,沒有消息,沒有任何關于肆虐的淫賊,沒有殺死石清那神秘女人的任何,任何一點消息,任何一點蛛絲馬跡。
都消失了。
不論淫賊,還是那神秘的女人,就像從不曾存在過一樣,徹底地消失了。
十二天,除了還給老百姓們一個朗朗乾坤的桂陽城,閔柔和朱孟非一無所獲。
對此,閔柔自然是不滿的,她還想繼續查下去,至少要知道殺死石清的女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可是縣令已經不想再折騰了,桂陽的鄉紳們也不想再折騰了,反正這么多天再沒有發生淫賊作案,想來是被衙門這段時日的聲勢給嚇唬得逃了,城里往后應該是可以安生了。所以,雖然沒有捉到人,但是閔女俠的濃情厚意,他們領了。至于那殺害石大俠的惡徒,閔女俠若有需要幫忙的地方,縣令和鄉紳們表示絕對義不容辭。
只是關于這淫賊采花案,還是就這么把他結了,讓衙門上下回到日常的工作里來吧,閔女俠有沒有意見?
閔柔當然有意見,可是衙門上下擺明了想從石清的事情上脫身,她又不敢太過逼迫官府,而且她也逼迫不動;再加上朱孟非勸說她,石清的尸身再這么擱置下去該是得發臭了,還是盡早扶柩回鄉才是正經。
于是在桂陽縣令及一眾鄉紳,還有受惠于近段時日城里治安好轉而自發聚集的老百姓們送行下,閔柔和朱孟非帶著石清的棺槨回到了玄素莊。在石清死后的第二天,朱孟非已經寫信將事情告訴了石中玉,在閔柔耽擱了這許多日子后,本以為石中玉會趕在兩人前頭回到莊里。
只是沒想到,等朱孟非他們回到莊里停靈七日,又將石清下葬以后,石中玉才是姍姍而回。而且看他一臉油光水滑,一身衣服也是光鮮亮麗,哪里又有風塵仆仆趕路的模樣?
閔柔是知道這個兒子的,只是她性子柔了些,此時自是罵不出來,可臉上神色卻有些變了,那是一種疏離的冷漠。直到帶著石中玉在石清墳前祭拜,看著他到底是擠落了兩滴眼淚,她又有些心軟了,只是勸慰著兒子回了家里。
等回到了家里,朱孟非先是把閔柔勸回了屋里休息,然后一把抓住就要出門會炮友的石中玉:「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處置你娘?」
「什么怎么處置?」看著朱孟非,石中玉是一臉的懵。
「你爹一死,黑白雙劍就只剩下你娘,在江湖上的話語權可是大不如前;而在廬陵城里頭,雖然江湖人物不少,可都是些和綠林匪盜牽扯深重的,俠義道上的成名人物一個也無。之前你爹的葬禮上這些人雖然都來了,可卻是說不好他們是真的來盡一份情誼,還是來窺探虛實的。」
「這群狼環伺的,是看上我娘,還是看上我家的錢了?」石中玉到底是個聰明的,被朱孟非一點就透。
「多半是想人財兩得。」
「那怎么辦?」
「讓你娘跟你去衡陽?」
「別別別。」一聽說要讓親娘跟在身邊,不想石中玉居然大搖其頭,「我剛在外頭瀟灑沒幾天的,可不行讓我娘跟來。不然丟下她一個在家里,我自己在外頭耍,可不要給人說我不孝?到時候我還怎么在衡山派立足?立足不穩我要怎么在外頭借著衡山派名頭作威作福?」
能把如此狼心狗肺的話理直氣壯地說出來,朱孟非心里是對此大嘆一句嘆為觀止。
「那讓你娘跟我走?」
「這不當然的嘛,你都睡我娘……」
「啪」的一聲,朱孟非是往那口沒遮攔的嘴巴上呼了個巴掌,石中玉當即是往四周看了一眼,見確實沒有旁人在,他這才捂著嘴向朱孟非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
「不管你娘跟不跟我走,廬陵城中的產業都得脫手。」
「脫手?多少?」
「全部。」
「全部?」聽聞要賣掉家產,石中玉當即是驚得瞪大了眼睛,「老大,你把我家產全賣了,我以后吃啥玩啥?」
「等你娘重新在蘇州置下產業以后,你就又能吃喝不愁了。」
「原來老大你是要帶我娘去蘇州……可為啥是蘇州?」
「如今我和你在江湖上人微言輕,只剩下你娘在廬陵城里的獨木難支。而在蘇州,她有一個熟悉的武當本派的師姐在那,而且那位師姐家里是官面上的人家。到時候你娘在蘇州不管遇上什么事情,身邊都能有人支應,比現在可穩妥多了。」
朱孟非說了這么多,也不知道石中玉能有多少往心里去的。反正他只要知道,以后家里能繼續供應他銀錢花銷就夠了。
玄素莊要變賣家產,這消息一放出,城中的江湖人當即就是往上猛撲,那吃相難看得跟頭餓狼似的。只是他們搶得再狠,也不過是吃了些朱孟非放出來的邊邊角角而已,真正的大頭,買家他卻是早已定好了的。
「讓你們真正主事的人出來跟我談。」
廬陵城最好的酒樓「南香樓」,最好的包間「第一味」,今天在這里定下酒席的是城里最大的牙行里頭最好的中人「一嘴金」。而在酒桌兩頭坐下的,一邊是朱孟非,一邊是六個商人,老老少少的都有,個個都是一身綾羅綢緞,看著就富貴非凡。這些個商人,就是「一嘴金」幫著聯系的,要買下玄素莊最值錢最精華部分產業的大買家。
只是面對這些買家,朱孟非卻缺乏應有的耐心。
「我這次好歹幫了他的忙,他理應親自出面,不然這次生意怕是不好談啊。」
六個商人面面相覷,似乎在用眼神交流著什么,而一旁的「一嘴金」已是察覺到了什么,只是在一旁低著頭一個勁地擦著冷汗,卻什么都不敢說不敢做。
須臾,六人中為首的老人起身走出了包間,然后他再次回來時,他卻只是站在了門外,看著沒有絲毫要進包間的意思。其余五人見狀也是一一起身,退出了包間,一旁的「一嘴金」見狀,先是忐忑地望了望朱孟非,然后悶著頭就往門外逃去。只是等出了門,他卻沒往樓梯處走,而是轉身跑向另一端走廊盡頭,然后對著墻,抱頭蹲了下去。
篤,篤,篤。
霎然間,走廊上傳來了聲音,像是竹竿重重地敲在了木板上。一下,一下的,很有節奏,聽得久了,心頭就仿佛也被敲著,很沉,很慌。
聲音還在響著,越來越近,直到一個人影走入了包間,朱孟非才知道,原來那讓人心慌的聲音,居然是那人的腳步聲。
朱孟非抬頭看向來人,忍不住眉頭和心里都是一抽。
這是個無論誰都不愿見到的那種男人——無論誰都不愿遇見僵尸的。
這個人看來就像是個僵尸,臉是死灰色的,顴骨高聳,鷹鼻闊口,好像連一絲肉都沒有,眼睛里卻閃動著一種慘碧的光。他的身材很高,身上穿著件繡滿了黑牡丹的鮮紅長袍。袖子也很長,蓋住了一雙手。無論誰看見這么樣一個人,都難免要大吃一驚的。
「青魔日哭,赤魔夜哭,天地皆哭,日月不出。」
來人自然是「紅魔手」伊夜哭,看著他那副尊榮,朱孟非突然有點慶幸現在是早上了,不然連他都懷疑自己會被嚇出毛病來。當然,如果是見走在伊夜哭身后的他的弟子,朱孟非倒是很樂意。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而像伊夜哭徒弟這般妖艷的女人,被月色朦朧罩上一層神秘以后,怕是會讓男人心潮澎湃,不能自已吧。
他突然有點理解,為什么石中玉被吊了兩個月,依舊會對她念念不忘了。
果真是一只勾人的蜘蛛精。
「我來了。」
「請坐。」
等伊夜哭坐下,朱孟非好不容易才將眼神從他那妖艷弟子那轉移到了他那僵尸般的臉容上。
「你要和我談什么?」
「伊夜哭,有意思嗎?」都親自出來談判了還在那里裝蒜,朱孟非表示十分不屑,「我就不探問為什么你們師徒費這么多功夫,就只是為了圖謀玄素莊的產業了。看在我幫你們把石清引出來,讓你們能設計圍殺他的份上,給個好價錢吧。」
「你什么時候發現的?」伊夜哭顯然不想馬上談生意,所以把話題又轉移了開來。
對視良久,見伊夜哭毫不動搖,朱孟非無奈,只得解說道:「從一開始你們吊著石中玉的時候我就在懷疑了。畢竟,你那徒弟在玩弄男人方面手段真的太差,居然吊了石中玉足足兩個月胃口。」
聞言,伊夜哭轉頭看向了自己徒弟,卻見她是滿臉的不以為然,道:「師父,我們是補天閣,不是陰葵派。殺人才是我們的專長。」
伊夜哭點了點頭,似乎是認同了自己徒弟的說法。然后眼神又轉回到了朱孟非身上,等著他的繼續解說。
「一開始我只是懷疑,可在桂陽城的時候,我就十足確認了。因為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店小二說八卦,翻來覆去居然能說得一字不錯的,同時還和其余的客人們說的也是分毫不差。那店小二和那些說八卦的客人都是你們的人吧?」
「是天蓮宗的同門。」
朱孟非表面上不動聲色,可是心底已是驚訝非常。紅魔手居然是魔門中人,而他們為了算計玄素莊,居然出動了兩派人馬?等等,不對!可能還不止兩派……
「鴛鴦蝴蝶派……」
「是我圣門滅情道的外門。」
「那殺死石清的……」
「是這一代滅情道的道主——雄娘子。」
三派……甚至還有滅情道的當代道主!
這次玄素莊的水,好深啊!
深吸一口涼氣,朱孟非是壓下了心中震驚:「看得出來閣下這次是志在必得,但是生意歸生意。」
「你的價錢。」
「田地和商鋪可以低價讓給你們,但是玄素莊不行。」
「為什么?」
「最近兩年,莊上的生意都是我在打理,別說閔柔,就是石清都不知道名下產業究竟在我手下增漲了多少。所以其他的產業我賣貴賣賤都無所謂,但是玄素莊不行。畢竟那地方是石清閔柔兩人從無到有建起來的,她別的產業都不會在意,唯獨莊子要賣,她是一定會查問的。你們之前繞了這么多彎彎繞,為的可不就是名正言順,又不引人注意的吃下玄素莊的產業嗎。」
說完,朱孟非還抬眼往包間門處望了望,哪怕關著門,但他知道那六個商人一定還在門外等著。
「我還以為你只是饞閔柔的身子,沒想到你對她還真不錯。」
「大司命。」
「我們還是繼續談生意吧。」
伊夜哭喝止了弟子的插嘴,可朱孟非根本不為所動,只是緊盯著眼前的生意不放。
「我可以答應你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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