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寬大的房間里,一名須發斑白、兩頰消瘦的老者此刻正在緩緩的呷著杯中茶水。
這名老者,便是故太子申生的支持者,上大夫里克。
里克不但曾經是申生的太子少傅,同時也是一名能征善戰的統帥,與太子太傅杜原款一文一武,曾經是晉國的兩大柱石。
申生自殺之后,獻公大肆打壓申生一黨,逼死杜原款,諸大臣噤若寒蟬,里克知道事不可為,立即主動交還兵權,不再與其他大臣往來,終于在獻公的打壓下保住了性命。
晉獻公西伐驪戎、北征皋落狄、滅霍、魏、耿、虞、虢,兼并了今山西中、南部多數國家,可謂橫掃太行山以西,奠定了日后晉國稱霸的百年基業。在晉獻公二十多年的東伐西討、南征北戰中,里克善于將兵,憑借著自己獨當一面的統御之才,成為了獻公開疆拓土的最得力的副手。在獻公諸臣之中,沒有誰的地位能在里克之上。
這也是盡管如今里克沒有任何職權,只剩下一個上大夫的虛銜,但仍然可以穩穩壓制住荀息的原因,畢竟荀息之前只是謀臣而已,資歷功勛遠遠比不上拔城無數、滅國眾多的里克。
盡管明知道奚齊被刺乃是里克一手安排,哪怕沒有多少政治智商的驪姬在狂怒之下也不敢在沒有確切證據的情況下下令誅殺里克。
像重耳派、夷吾派,曾經都是申生的堅定擁護者,只是在幾年前申生死后,這才自立一派,也正是因為太子申生太得人心,太得士大夫贊譽,已經深深地威脅到了獻公的君權,這才導致了獻公決意廢立,不然獻公根本就寢食難安,生怕哪天睡醒就突然大權盡落申生之手。
權位之爭自古殘酷無情,就算申生表現得再恭順,也仍然難以讓獻公心安。否則哪怕驪姬再得寵,也根本不可能陷害得了申生,獻公可是滅國無數的一代雄主,是否誣陷,獻公一眼就能看得出來,只是驪姬對申生的陷害剛好給了獻公動手的理由而已。
此刻里克身邊,還坐著邳鄭、共華、賈華等親信心腹。
“是時候做個決定了。”里克臉色肅然,“我們的身家性命,還有晉國的興衰,就在今天的一念間。”
“里克大夫的意思是?”看著里克眼中的堅決,賈華心中微嘆,看來里克還是想要冒險啊。
里克揚起手,做了一個切的手勢:“為太子申生報仇雪恨,就在這幾日。”
“我還是覺得那件事太過冒險了,畢竟絳宮守衛前些天才清洗過一次,只有屠岸夷這個左輿長,風險太大了。”邳鄭開口道,說完,又恨恨地補了一句,“荀息曾經也是太子申生的支持者,但他現在呢,竟然真的遵獻公之命扶立奚齊,迂腐!愚忠!”
“還有士蒍那個老狐貍,太奸猾了,若是他肯站在我們這邊,到時動手的把握至少也有九成。”共華的話里怨氣不小。
里克眼睛微瞇:“士蒍一心明哲保身,就別管他了,只要他不妨礙我們就行了,至于荀息?若是處理內政倒也適合,不過軍國大事,還是要殺伐果決才行,多謀少斷,根本不足為慮。只要盡集甲士,以屠岸夷為內應,頃刻間奪下絳宮,大事可成。”
“不妥,即便所有人的家兵加上,也才千余人,加上招募的數百武人死士,仍然太薄弱了。絳宮有衛士兩千,屠岸夷手中僅僅掌握了三百人而已,而且絳宮內門一旦關閉,倘若半個時辰內攻不下來,等到城衛軍及時趕到,你我便盡成甕中之鱉。”邳鄭搖頭,若是沒有第二種選擇,他當然會義無反顧地支持里克,但自從奚齊提出分封重耳、夷吾之后,他便覺得這樣風險太大了。
邳鄭勸說道:“那個奚齊,不知為何竟然分封重耳、夷吾兩位公子百里之地,屈城產良馬,蒲邑三面環山易守難攻,若是我們盡力輔佐兩位公子,不出三年,即可擁軍數千,到時兩面夾擊,加上心向我們的士大夫,必能一舉而下,一如當年曲沃代翼。”
“三年太久了,我等不了。”里克卻不同意,“而且給了荀息三年時間,很難說會有什么變故,荀息求穩,我們便應該反其道而行之,萬一齊國插手,那就不妙了。”
“齊侯會插手?他可是天子冊封的侯伯長,而且素聞齊侯賢明,怎么會襄助驪姬這種禍害?”共華皺眉了。
在正式文書上,齊國乃是侯爵,因此各國對齊桓公姜小白的正式稱呼乃是齊侯。
里克冷笑:“對齊侯來說,正因為驪姬乃是禍害,才有扶持的價值。當年諸侯盟會,若非獻公抱病不能成行,齊侯的霸主之位焉能如此輕易坐穩,鄭國衰頹已久,列國諸侯中能與齊國相爭者,只有大晉,齊侯又豈會讓我晉國安穩。扶持驪姬、奚齊,則能使晉國陷入長久內亂之中,一如鄭國當年。”
聽了里克這一番話,邳鄭幾人不由恍然。
看到眾人若有所思的樣子,里克又道:“為何奚齊會有分封諸公子之議,而且還要吾與邳鄭當封邑大夫?無非便是調虎離山,徐徐圖之,而且以此重利相誘,一旦諸公子歸國,便可暫時不用擔心諸公子向列國借兵。奚齊不過一黃口小兒,絕對沒有此等謀算,必定是荀息獻的計策。”
里克不愧是屹立晉國數十年的老臣,一眼便看穿了奚齊的用意,不過里克猜錯了,這不是荀息的計策而是奚齊的布局。
“荀息求穩,我等便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舉克下絳宮,掌握朝局,否則晉國一旦陷入內亂,空耗國力,只會白白讓齊侯坐收漁利。而且若是按爾等所言,經營封地,效曲沃代翼之舊事,即便成功,又該立哪位公子為君呢?”里克掃了一眼眾人,沉聲道。
“自然是重耳公子,按照嫡長繼承之禮法,諸公子中重耳公子最為年長,而且為人寬厚,頗有賢名。”賈華毫不猶豫地道。
其余幾人都是頷首,面露贊同。不過邳鄭卻是沉吟不決,他對重耳很有好感,但對夷吾也是非常看好,一時間有些搖擺不定,難以抉擇。
里克卻是反問道:“但夷吾公子會同意嗎?退一步講,即便夷吾公子肯,郤芮和呂甥等人難道也會甘心么?”
確實,若真的依靠經營封地積蓄實力,然后兩路夾擊來推翻奚齊的君位,到時夷吾手中握有兵馬,羽翼已成,恐怕還真的會造成晉國的長期內亂。
想明白這些,眾人都是面露慚色。
“里克大夫所言甚是,是我們糊涂了。”
“既然諸位都想明白了,那么,我們現在就只有一條路可走了。”里克殺氣騰騰地做了劈斬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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