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一顆石子從崖邊滾落,在石壁上一磕,墜入深淵。
程宗揚屏住呼吸,手指扣緊石壁上的突起,一動也不敢動。他身體貼在近乎垂直的石壁上,腳下根本不是道路,而是巖石上的裂縫,最寬處也只能容納下半只腳掌。
如果可能,他真想調頭回去。萬一不小心失足,莫名其妙死在這個鬼地方,實在是太冤了。
前方傳來爪子抓撓巖石的聲音。程宗揚強忍著肩后的劇痛,舉起手電筒。一只魘狼攀在石壁上,不停用爪子撓著巖石。
即使到了這會兒,程宗揚還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自己居然被一只怪物給救了?
那些魘狼來勢兇猛,第一波攻擊就破開兩人的防御,咬中云丹琉的小腿,幸好云大小姐一身橫練功夫不是白練的,沒等狼牙咬穿皮膚,就一刀斬下狼首。
程宗揚沒有金剛不壞的本事,只能把手電筒咬在口中,一邊拼命攻殺,一邊設法尋找退路。
結果一直退到退無可退,他才發現自己運氣爆棚,所處的位置竟然是在一處斷崖上。背后是看不見底的深淵,對面是望不到頭的魘狼群。想殺過去是不可能的,那些魘狼聞到血腥味,越聚越多,它們擁擠著,將兩人圍得嚴嚴實實,一邊張開鱷魚般的巨口,發出無聲的嚎叫。
狼群中最醒目也最危險的,是新任的狼王。它體形比尋常魘狼大了一倍,張開的巨口足夠吞下程宗揚的上半身,它夾雜在狼群中,不時突襲,甚至還會噴出腐蝕性極強的毒液。要不是劇大俠所贈的長刀并非凡品,換成尋常的鋼刀,此時早就被咬得稀爛。
隨著圍殺的持續,兩人體力漸漸耗盡。那些魘狼反而通過吞食同伴的尸體,變得越來越強大。
兩人防御的圈子越來越小,離斷崖邊緣越來越近,狼群攻勢也越發猛烈,局面岌岌可危。眼看就要支撐不住,讓程宗揚難以置信的一幕突然出現:就在狼王撲過來的瞬間,一只魘狼猛然從斷崖下方躥出,死死咬住狼王的后爪。程宗揚顧不得疑惑,抓住這唯一的一線生機,揮刀將狼王來不及收回的后腿斬斷。
狼王負痛逃脫,緊接著就被數頭魘狼撲上,開始又一輪血腥的撕咬。那頭躥出來的魘狼并沒有參與搏殺,只咬著狼王的斷腿,靠在斷崖邊,謹慎地看著云丹琉。
云丹琉半身濺滿鮮血,她抹了抹頰上的血跡,忽然“咦”了一聲,對那頭古怪的魘狼道:“你生寶寶啦?”
看到那頭魘狼松弛的肚皮,程宗揚終于反應過來,原來是上次那只懷孕的母狼。沒想到它不但活了下來,還順利生產的樣子。
母狼往后退了一步,然后躍下斷崖。云丹琉驚呼一聲,程宗揚也覺得吃驚,舉起手電筒,才發現母狼并沒有墜入深淵,而是立在崖壁上一處突起的位置。看到光柱落下,它靈巧地躍了幾步,居然在斷崖上行走起來。
那些魘狼陷入瘋狂地撕咬,兩人已經是強弩之末,貿然闖過去,顯然是不明智的選擇。兩人對視一眼,云丹琉準備下去,卻被程宗揚攔住,“我先來。”
程宗揚抱著一絲僥幸攀下斷崖,結果沒想到母狼行走的路徑會這么坑。剛才它一躍,足足躍出三丈多遠。這樣的距離自己在平地上想躍過去都懸,而且那個落腳點還只有拳頭大小,自己除非長了翅膀飛過去,不然鐵定是個死。這會兒程宗揚悔得腸子都青了,這要是一頭摔死,連個說理的地方都沒有。
“抓緊!”
云丹琉在身后提醒一聲,然后揮刀擲出。那柄青龍偃月盤旋飛出,“叮”的一聲釘進石壁,露出半截刀身。
程宗揚也豁出去了,壯著膽子往前一躍,握住刀柄,然后用劇孟借他的長刀砍出一個落腳處,借力躍過。
一路坎坷,終于繞過斷崖,眼前出現一截斷裂的小路,小路盡頭一個石洞。
母狼叼著狼腿鉆進洞穴,然后傳來撕咬的聲音。
兩人湊過去一看,母狼正在吞食狼腿,一只連眼睛還沒有睜開的小狼趴在它身下,努力張開小嘴,去吸吮乳汁。母狼吞食同類的畫面雖然恐怖而又血腥,卻有種意外的溫馨。
兩人看了一會兒,悄悄退了出來,靠在洞口,稍事休息。
程宗揚避開肩后的傷口,然后張開手臂,把云丹琉抱在懷中,“累不累?”
云丹琉靠在他身上,閉著眼睛道:“累得要死……你,你干嘛!”
程宗揚手掌不安分地在她身上游走,貼在她耳邊道:“我來用雙修法,幫你快速恢復元氣……”
云丹琉啐了他一口,捏著衣服不肯松手。
程宗揚用下巴在她白滑的粉頸上蹭著,“魘狼的模樣太難看了,不過那個狼寶寶倒是挺可愛的。”
云丹琉小聲笑道:“像個墨團子,一拱一拱的。”
程宗揚一邊撥著她的衣領,一邊商量道:“要不要我們也生一個?”
云丹琉把他手指推開,“想都別想。”
“那你還聽了蔡敬仲的鬼話,要什么生子的秘法?”
云丹琉板起俏臉,“那是給姑姑要的。”
程宗揚啞口無言。自己明媒正娶了如瑤過門,就很難再給丹琉一個名份。雖然云丹琉一直表現得不以為意,但自己總免不了有些愧疚。
兩人各自想著心事,一時間沉默下來。
忽然下方傳來一個冷淡而怪異的聲音,“別走了。”
程宗揚坐直身體。斯四哥?
黑暗中,一個低沉的聲音道:“閣下跟了我們這么久,膽子倒是不小。”
斯明信的聲音不住變換方位,“東西放下。允許你們先跑三步。”
“找死!”
那人厲嘯一聲,召喚同伴出手。可嘯聲剛起,就戛然而止。
下方呼喝之聲大作,但很快就又消失。程宗揚按捺不住,一手握緊刀柄,一手舉著手電筒對準下方,然后猛地打開。
光柱落下,驚起一絲慌亂。下方是一具白綾包裹的物體,周圍倒伏著五具尸體,全部身首異處。光柱落下時,還有兩人正在抵抗,但沒等程宗揚一眼掃過,兩人就分別被翼鉤勒住喉嚨,橫尸當場。
光柱旁的陰影一陣波動,斯明信從黑暗中現出身形,然后昂起頭。
“四哥!”程宗揚心里一塊大石落地,眼看洞穴的位置離地面已經不遠,當即一躍而下,笑道:“你怎么會在這里?”
剛剛大開殺戒的斯明信仍然一片冷漠,神情間沒有絲毫波動,“這些人搬著東西,鬼鬼祟祟,被我盯上了。”
“這一把你可撈大了!”程宗揚圍著那具白綾包裹的物體走了一圈,笑道:“猜猜這是什么?”
斯明信僵硬地挑了下眉梢。
“不要太吃驚哦。”程宗揚笑瞇瞇說著,揮刀劃開白綾,然后臉色一黑,半晌才擠出一個字:“干!”
那具被白綾仔細包裹的物體,并不是魔尊,而是一塊長石。
“……事情就是這樣了。”程宗揚講完經過,然后往座榻上一靠,“那賤人肯定知道四哥在秘境里面,硬拼沒有把握,才故意用一個假魔尊把四哥引開,趁機把真魔尊運走。”
斯明信與盧景正襟危坐,神情肅然。
靠著斯明信帶路,程宗揚順利與朱老頭、哈米蚩等人會合,隨即一同離開秘境,回到長秋宮。
由于涉及到岳帥的私人秘辛,程宗揚估計那本《武穆秘籍》里面肯定有一大堆不好公諸于眾的爛事,小紫又明確表示對岳某人的私事不感興趣,因此只請了斯明信和盧景過來。
聽到與有著岳帥面孔的魔尊擦肩而過,斯明信與盧景還能保持鎮定。這樣的惡作劇他們沒見過一百也見過八十,承受能力遠超常人,不過等程宗揚取出岳帥留下的物品,擺在面前時,兩人不由得微微屏住呼吸。
“一共六封書信,其中四封分別寫給李藥師、王真人、蕭道凌和賈師憲。”
程宗揚將信箋在幾案上一字排開,“另外兩封名字空缺。可能岳帥還沒有確定寫給誰。書信的內容大同小異,目的只有一個——借錢。但很明顯,這些信件并沒有送出去。”
昏黃的陽光透過窗欞,落在雪白的信紙上。盧景拿巾帕抹凈手指,然后小心拿起信箋一角,仔細審視。
良久,盧景才說道:“確實是岳帥的手跡。但這些書信太新了。”他嗅了嗅墨跡,“墨汁的味道很濃,書寫的時間不會超過三個時辰。”
“這一點可以解釋,密封倉的封存技術能長期維持物品的原狀。”
盧景手指抖了一下,流露出一絲悲喜交集的神情。
半晌,盧景抹了抹眼角,自嘲地說道:“見笑了——真沒想到,我和老四還會有離岳帥這么近的時候。”
他摩挲著信箋上宛然如新的墨痕,“只隔了三個時辰……”
斯明信神情依然冷漠,只是眼圈隱隱泛紅。
等兩人心情平復下來,程宗揚把那些零碎物品放在案上,“這些是和信箋放在一起的。”
那些物品里有一條半舊的帛巾,一面黑鐵令牌,一塊玉佩,一朵用金絲攢成的珠花,一支竹簫,一截黑黃的木塊,一張紙符……
“一共七件,有新有舊,什么材質都有,有些值錢,有些挺普通,看不出什么規律,倒像是岳帥隨手放在里面的。不知道四哥五哥見過沒有。”
盧景拿起那塊玉佩,“這是岳帥的隨身物品。”
“天策令。”斯明信抬手一招,將那塊黑鐵令牌攝入手中,“憑此令可以進入皇圖天策府。”
“這截沉香我好像在哪里見過……”盧景把玩著那塊木頭。
斯明信的聲音道:“小狐貍。”
“是了。”盧景道:“這是蕭侯送給岳帥的禮物。”
“紙符多半是王真人的。”盧景道:“這些物品應該是信物。天策令是李藥師的,沉香是蕭侯的,紙符是王真人的。”
除了岳鵬舉隨身的玉佩,剩下三件:帛巾、珠花和竹簫,應該有一件與賈師憲相關。珠花的主人顯然是女性,可以排除掉。以程宗揚對賈師憲的了解,老賈喜歡讀書、斗蛐蛐,琴簫之類倒沒見他操持過。可剩下那條帛巾,似乎也跟他沒什么關系。
這幾件物品盧景和斯明信都認不出來歷,也無法猜測收信人會是誰。不過岳帥借錢的目的兩人倒是能猜測一二。
“岳帥一直想給星月湖大營的兄弟們謀條生計。他曾經說過,要籌些錢辦個公司,全員持股,人人有份……”盧景道:“岳帥一直在設法籌錢。”
唐國李藥師、晉國蕭道凌、宋國賈師憲,太乙真宗的王哲,都是六朝實力派人物,另外兩人多半也與他們身份相近。但岳鵬舉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沒有寫下名字。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岳鵬舉自己可能也沒有想到,他把未寫完的信箋留在秘境里面,就再沒有回來。
“還有這個。”程宗揚取出一本厚厚的書冊,“不知道是不是被黑魔海的人掉包了,里面一個字都沒有。”
那本書冊厚如磚頭,看上去份量十足,封皮上寫著“武穆秘籍”四個大字。
程宗揚對那行“私人筆記,妄動者死”的小字視而不見,隨手掀開,只見里面一片空白。再掀開一頁,還是空白。從書冊的新舊來看,明顯是用過的,可從頭翻到尾,一個字都沒有。
盧景摸著下巴道:“這是一種秘藏之法。要解開倒不難。”
“還是盧五哥見多識廣。”程宗揚道:“朱老頭和卓美人兒也試過,都搞不定。”
“岳帥的獨門秘技,外人當然搞不定。”
盧景說著不難,卻遲遲沒有下手,似乎有些猶豫。
程宗揚抬手擋住那行小字,開玩笑道:“我都已經動過好幾次了,這不還沒死呢。”
“死我倒不怕。”盧景道:“只不過這是岳帥的私密……”
“人都找不到了,還說什么私密?”程宗揚道:“再說了,興許還能從里面找到岳帥的下落呢。”
斯明信將秘籍反過來,扣在案上,然后取出一柄鯊皮短刀,真氣微吐,短刀跳出少許,拇指在鋒刃上一搪,將鮮血灑在書冊上。
程宗揚仿佛聽到冥冥中傳來鐵鏈繃斷的脆響,一道模糊的魂力微風般拂過,再看案上的秘籍,已經變了模樣。
那本秘籍沒有封面,直接露出暗紅色的冊頁,像是被血染一樣,上面寫著幾個大字:真!武穆秘籍。
程宗揚默然良久。秘籍沒有被掉包,的確是個好消息。可岳鳥人這秘法,怎么看都顯得有些詭異……
只看那行字跡,程宗揚就確定這是岳鳥人真跡——自己在六朝還是第一次遇到從左到右橫排的寫法,更別提那個囂張的感嘆號。
不過這會兒書冊露出原形,程宗揚又發現一件蹊蹺事,書冊側面有破損,似乎封面和封底都被人撕掉,只剩下內頁,而且內頁上還有一行截然不同的字跡,寫著“玄之又玄,眾妙之門”。下方是三個從右至左橫排的小字:玄妙子。只不過這三個字被人用墨胡亂涂過,改成了“岳鵬舉”。
程宗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人渣岳父居然能干出這種事。再往后翻,他才相信——這世上,沒有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是自家岳父干不出來的。
這本所謂的《武穆秘籍》,其實是一本功法,但功法名稱被撕掉了,自家鳥人岳父加了個《武穆秘籍》,再把原作者的名字一涂,改成自己,就成了他老人家自己的秘傳功法。
程宗揚這回算是開了眼界了,瞧瞧自家岳父這手筆,這可不是剽竊,這他娘的是搶劫!
他都懷疑那個玄妙子是不是被自家岳父給弄死了。要不然他敢這么玩?不過看這本書冊,像是有點年頭了。
程宗揚翻了幾頁,秘籍的材質很特殊,介于紙質與絲織品之間,封面倒是皮的,但已經被撕掉了。至于內容,好像與靈魂有關,不但文辭古奧,而且還沒標點,自己甚至連字都認不全。程宗揚總算明白岳鳥人為什么只改了作者的名字,而沒有重寫一本,估計他也看不懂,說不定連抄都抄不下來。
程宗揚把書冊豎起來,“這秘籍你們見過嗎?”
“移魄奪魂……魔靈……鳳體……”盧景道:“這是女子的功法吧?”
程宗揚又是一驚,自家岳父還是個變性人?
斯明信沒有作聲,顯然也是頭一回見。
程宗揚收起秘籍,冊頁間忽然掉出一張粉紅色的紙箋。他一眼掃過,目光頓時一跳。
紙箋第一行赫然是一個人名:武則天!
盧景皺起眉頭,“這是誰?”
程宗揚心下大奇,“你們沒有聽說過她?”
盧景與斯明信同時搖頭。
難道武則天還沒有出生?作為有史以來唯一的女皇,她只要出現,絕對是家喻戶曉的人物。程宗揚壓下心底的疑問,往后看去,武則天的名字后面似乎寫了什么,但又被岳鳥人涂抹過,畫了一個難看的墨團。
再往后看,只見紙箋上一行一行,寫的全是人名:楊玉環、上官婉兒、太平公主、高陽公主、安樂公主、紅拂、霍小玉、魚玄機、薛濤、樊素、小蠻、步非煙、杜秋娘……
程宗揚抬眼看著盧景和斯明信,這哥兒倆表情說不出的怪異,好像勾起某些不堪回首的記憶。
程宗揚抖了抖那張桃花箋,“這些人,你們認識?”
盧景抬起手,指著其中一個名字,“這一個,是岳帥的侍姬。”
程宗揚低頭看去,那個名字是杜秋娘,在她名字后面標了一個朱紅的圓圈,然后是一個對號。
“這個呢?”程宗揚指的是“高陽公主”,她名字后面也有一個圓圈,不過是墨色的。
盧景劇烈地咳嗽起來,像是肺傷突然發作。
“唐國公主。與岳帥有過一面之緣。”斯明信面無表情地說道:“岳帥在長安出了些糾紛,被人追殺千里。傳言是因為岳帥夜入公主府邸——這是誣蔑。”
程宗揚臉上笑呵呵,心里暗道:真看不出來啊,四哥這么冷酷的鋼鐵直男,說起瞎話來連眼都不眨。岳鳥人要是跟高陽公主沒點什么破事,自己把腦袋割下來!沒看到他都畫圈了嗎?
“這個是唐國宰相之女。”盧景指著上官婉兒的名字,“岳帥去長安時,曾經探訪過。”
“也是岳帥的侍姬?”
盧景道:“那時候她都死了二十年了。”
程宗揚點點頭,怪不得上官婉兒名字后面是墨叉。
樊素與小蠻兩個人名連在一起,名字后面卻是一個墨圈一個紅圈。
“這兩人,是唐國一個尚書的侍姬。唔……”盧五哥白眼望天,“岳帥在長安時,略有來往。”
“那位尚書后來……”
“和岳帥翻臉了。”
好嘛,堂堂白樂天,就這么被他給綠了……程宗揚看著冊上的人名,心下感嘆:難怪鳥人仇家遍天下——他這是拿著名單打獵,有殺錯無放過啊。
紙箋上一共有十六個人名,估計是自家鳥人岳父能記住的全部大唐美女了。
畫過圈的有五個,但打過對號被岳鳥人收為侍姬的,只有杜秋娘一個。有三個人名后面打了叉,都是已經過世的。名字后面打問號的有六個,比如安樂公主、紅拂、霍小玉,這些應該是沒找到的。武則天名字后面是墨團,暫且不提,唯一例外的是楊玉環,她的名字后面綴了一個數字六。
“這個是怎么回事?”
盧景又露出那種怪異的表情,他與斯明信交換了一個眼色,然后斟酌半晌,才勉強開口,“這一個,是岳帥青梅竹馬的戀人。我和老四初次遇到岳帥時,岳帥說過,他來長安,就是為了找尋這個初戀情人。”
“哎喲,岳帥還挺癡情的啊。”
盧景權當沒聽出他的諷刺,“岳帥說,他們以前在晴州是鄰居,后來岳帥游歷六朝,去鄉萬里。返回時才知道楊家已經移居唐國。岳帥千里迢迢趕來,要接她回晴州成親。結果一到長安,才聽說她被選入宮中,成了唐帝的妃嬪。”
“岳帥那天喝得大醉,在我和老四面前嚎啕大哭,說他從小就對這位楊氏女鐘情萬分,兩人情投意合,情比金堅。無論千山萬水,刀山火海,也要把她找回來。他紅著眼睛問我,要是楊氏真在宮里,要從大唐皇帝的身邊把她搶回來,我們敢不敢去?”
“你們去了嗎?”
“去了。”斯明信冷著臉道:“宮里都找遍了。沒有。”
“岳帥又說,她可能去了道觀,改號叫楊太真。”盧景道:“我們兩個跟著岳帥,把長安城所有的道觀也翻了一遍。人沒找到,倒是得罪了道門諸宗。”
“到最后也沒找到?”
“找到了。”盧景道:“我們每回到長安城,岳帥都會打發我們去找。前后不知道找了多久,終于在一個官員家里找到了這位楊氏。”
“還挺不容易啊。”程宗揚乾笑一聲,指著紙箋道:“這后面為什么寫個六字?”
盧景面無表情地說道:“我們找到楊氏那年,她才六歲。”
程宗揚張大嘴巴。震驚之余,感覺就像三伏天喝了碗冰鎮酸梅湯一樣,說不出來的冰爽舒暢。沒想到啊沒想到,岳鳥人還是個戲精,這么會給自己加戲!這下好,人家不按劇本來啊!
他平衡了一下情緒,笑瞇瞇道:“找錯人了吧?”
“沒錯。岳帥認準了,就是她。”
“不是青梅竹馬,情比金堅嗎?你說岳帥找了十幾年,結果人家才六歲,他的初戀情人是什么鬼?”
斯明信道:“岳帥說,大概是轉世吧。”
哎呦,岳鳥人還是個金牌編劇?!這都能把戲給接上?
程宗揚嘴角抽動了一下,“你們信嗎?”
“信啊,怎么不信。”盧景道:“岳帥說是轉世,肯定就是轉世。”
好吧,你們是仗著岳鳥人是研究避雷針的,不怕雷劈。
“后來呢?”
“岳帥送了她一件信物,約定十年之后來接她。”
“不會是手表吧。”
盧景“呵呵”干笑兩聲,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十年……”程宗揚摸著下巴道:“岳帥哪年失蹤的?”
“第二年。”
那就是十七、十八年之前,楊玉環如今差不多二十四歲……
“其實吧,”程宗揚悠悠道:“我的夢中情人,也是她……大哥別急!我現在愛的只有月霜和小紫!”
斯明信目光銳利地問道:“你知道她?”
“上輩子的事了。”程宗揚眼也不眨地說道:“輪回轉世嘛。”
這路數,我也會。
紙箋里面除了人名和岳鳥人自創的標記,并沒有留下更多線索。
程宗揚拿起秘籍翻了一遍,里面沒有再夾帶什么品。他倒是發現自己錯怪了自家岳父。岳鳥人并不是只改了人名,內容也有修整。比如有好幾頁都被他用墨筆畫了個大叉,還貼心地加上備注:“這頁不要看”,“這個不用看”,“看了也是白看”,“有毒”,“大毒草!”……
接著書冊內出現了一些小字的批注,越往后越多。那些字跡娟秀雅致,與岳鳥人的狗爬體截然不同。內容是對原文作的注解,雖然自己看不懂,但能看出來批注的人很細致。
翻到最后一頁,程宗揚又看到熟悉的岳氏狗爬體。他在書頁的空白處寫著: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我的寶藏在書里,叫聲爸爸就給你!
程宗揚鎮靜地攤開秘籍,好讓大家一同觀賞,“你們岳帥——平常就是這么寫詩的?”
“一董二腫三講四紙,”盧景拍案道:“好韻!”
要不是看在大家兄弟一場的份上,我弄死你信不信!
“咱們先不說押韻的事,這種口水詩,他怎么好意思寫在上面?”
“寶藏。”盧景指了指那兩個字,提醒他重點。
程宗揚把秘籍往盧景手里一塞,“歸你了。”
他對岳鳥人的寶藏已經絕望了。瞧瞧自己這一番千辛萬苦,最后找到的都是什么東西:魔尊,改過臉的;秘籍,改過名的;帝陵,被人挖過的;天子,燒成灰的。就一份名單,還差不多都是被他打過靶的。
“收好吧。”盧景嚴肅地說道:“指不定什么時候能用上呢。”
敢情你也拿不準啊?
尋寶的結果一點驚喜沒有,倒是收獲了一堆驚嚇。程宗揚意興闌珊地打了個呵欠,疲憊感席卷而來。他出來之后才知道,自己在秘境足足待了兩天,再晚一點,只怕連自己的婚禮都錯過了。
程宗揚打起精神說道:“明天是小弟的婚期,四哥五哥,我專門給你們安排了一席……”
“醒醒,醒醒哎!”盧景道:“我說,你是不是忙昏頭了?”
程宗揚茫然道:“怎么了?”
“月姑娘還在江州,你這邊就要成親——你說,我是當知道呢,還是當不知道呢?”
程宗揚一拍腦門,趕緊解釋道:“盧五哥……”
“甭解釋。什么兩頭大,平妻啥的,你覺得跟我說有用嗎?”盧景翻著白眼道:“得了,我也不為難你,就當不知道吧。”
程宗揚轉頭道:“四哥……”
斯明信沒作聲,只是抬起臉,對他不理不睬。
程宗揚自己也是心虛,一來不知道該怎么開口,二來時間還早,一直沒有跟江州那邊說自己娶親的事。等再想起來,已經來不及了。
這會兒眼看著生米已經成了熟飯,程宗揚只好道:“等這邊忙完,我去江州親口跟月姑娘說吧。”
“我們倆就算了。其他兄弟你可別漏了。”
“啊?”
盧景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他們都退役了!”
“哦!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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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揚拿到秘籍出來,秦檜已經在外面等候良久。
見到主公,秦檜提醒道:“明日便是婚期。”
“沒忘。”程宗揚嘆道:“剛還在說呢。”
秦檜松了口氣,“屬下只怕主公誤了時辰。”
程宗揚打起精神,“婚事準備得怎么樣了?”
“新邸已然備妥,還剩些瑣碎細務,今晚便能收拾停當。”秦檜道:“大致就是這些了。”
“朝廷里面就有沒有哪個搏出位的,跳出來當忠臣?”
秦檜笑道:“主公身為平叛首功之臣,匡扶帝室,功績彪炳,豈有這等不開眼的蠢人,做此仗馬之鳴?”
劉驁秉政不過數月,根基不深,所謂的帝黨早在劉驁駕崩之前,就被清洗過一遍。洛都之亂中,失去靠山的帝黨成員大多阿附劉建,成為叛臣,隨著劉建兵敗身死,或死或囚,幾乎掃地無遺。僅剩的帝黨成員,除了董宣和失蹤的寧成,恐怕就要數曾經的大行令程某人了。
橫行多年的呂氏外戚一朝覆滅,被劉建下場嚇到的宗室噤口無言,一邊是朝中群臣對劉驁無感,一邊是皇后賜婚,重臣捧場,如此不合禮法之舉,竟然在朝野中沒有激起半點風浪,婚事順利得異乎尋常。
負責處置逆黨財物的官吏早已得到消息,一接到宮中諭旨,便把整座襄城君府,連同府內的奴仆全數移交給舞陽侯,還很識相的奉上一份不菲的賀儀。這些官吏倒不是存心要討好舞陽侯,只不過洛都城內殺得人頭滾滾,誰也不想去觸這位新貴的霉頭。
相對而言,朝中群臣還是頗有分寸的,親近而不失之于親熱,釋放出足夠的善意,又不至于顯露出阿諛奉承之態。洛都城內的商賈就沒有官員那種矜持了,他們在程鄭的游說下,在洛都之亂中大多選擇站在長秋宮一方,為定陶王上位出錢出力。而程宗揚也不負眾望,不僅當初承諾過的廢止算緡令做到了,甚至連他們想都沒想過的廢除商人賤籍,將商賈列為良家也做到了。
漢國抑商已久,好不容易出來一個能為商人出頭的功臣,商賈們無不歡欣雀躍,把這位炙手可熱的新封諸侯視為領頭人。聽聞程侯大婚,原本就有利益往來的商賈自然不甘人后,那些當初沒有趕上雪中送炭的,眼下的錦上添花機會可萬萬不能錯過。程鄭出面放出消息,商賈們一呼百應,爭相效力。
最賣力還是云氏,云家當初盤出產業,一堆掌柜、執事都聚在云氏在城外的別院中,城中打得天翻地覆,他們則幸運地避開戰亂,毫發無傷。眼下給自己家里辦事,又有云蒼峰親自坐鎮,這些賦閑的掌柜、執事們悉數上陣,各自分派活計,全力操持婚事。
有這么多人情練達的熟手相助,以秦檜的能力,自然是諸事順遂。他笑道:“紫姑娘已經前往主公的新邸,主公此時若有閑暇,不妨一去。”
程宗揚被他說得心動,“走!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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