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蓋洛都的大雪已然融盡,街市上雖然還沒有完全恢復往日的繁華和喧鬧,但也已經車來人往,生機漸復。尤其是通往碼頭的長津門一帶,成群的車馬滿載著剛剛從洛水運來的貨物,川流不息地運往城中,人喧馬嘶,更顯熱鬧。
程宗揚隨著人流策馬而行,卻絲毫無心留意周遭的景致。云丹琉一聲喝斥,他才想起自己忘了一件大事——按照約定,自己本來應該在月初就趕赴舞都,與云如瑤完婚。事實上自己也是這么安排的,那時自己已經著手撤離,可沒想到臨行之前,自己為了滿足趙合德的心愿,帶她入宮一行,卻撞上宮中劇變。天子遇弒,群魔亂舞,局勢就此急轉直下,洛都一片大亂,自己陷身城中,連日來在生死之際搏命,稍有不慎就有覆亡之危,早把婚事拋到腦后。
云如瑤在舞都左等右等不見新郎官,派人到洛都打聽,正趕上封城,內外音信斷絕,傳出的消息只說城內打得厲害,一會兒說呂氏殺了天子,一會兒說諸侯興兵屠滅呂氏,一會兒說昭儀弒君,大司馬殺了皇后,一會兒又說邊軍入京,與大將軍打得不可開交。總之各方勢力殺來殺去,直殺得血流成河,連武庫和皇宮都給燒了。
云如瑤在舞都一日三驚,直到王孟趕來,眾人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得知自家相公安然無恙,云如瑤憂心稍解。她原本想與延香等人同行,但小郭靖為父奔喪耽誤不得,她又一向體弱多病,經受不住途中的顛簸,于是雙方分做兩路,延香等人晝夜兼行,云如瑤則與哈米蚩等人隨后趕來。
云丹琉與城外的族人聯系上之后,聽說姑姑正為婚事擔心,立即起身前往舞都。幸好雙方未曾錯過,在途中相遇,云丹琉一直把姑姑護送到伊闕,借口打理住處,匆忙返回洛都,提醒程小人別忘了正事。
“姑姑的婚事是我們云家的頭等大事,若讓叔叔們知道,你把婚事都拋到腦后,哼哼!”
“開什么玩笑!”程宗揚肅然道:“這種事情能忘嗎?洛都的事情你也看到了,但凡我能脫開身,婚事早就辦了。”
云丹琉沒好氣地說道:“那邊的新房本來都布置停當了,因為你的事,張掛好的喜縵全拆了,發出的喜帖也收了回來。這次是三叔親自來送,除了小姑姑,還帶了五車的嫁妝。”
程宗揚干笑兩聲,抽空向秦檜使了個眼色。秦檜心下會意,策騎上前,略略落后半個馬位。
“趕緊準備房子!”程宗揚焦急地壓低聲音道:“越快越好!”
“朝廷準備將襄邑侯府賜給主公,作為舞陽侯邸。”
呂冀的襄邑侯府是洛都一等一的豪宅,可用來當婚房……
“會不會不太吉利?”
秦檜應聲道:“襄城君府亦可。”
這主意不錯。呂冀與孫壽各有宅邸,隔街相望。呂冀剛剛死于非命,用他的故宅辦婚事嫌不吉利,孫壽的襄城君府倒沒有太多忌諱。
呂劉之亂,給洛都的權貴來了次大洗牌,空出的宅院著實不少,但宅院的主人大都像呂冀一樣橫死,說起來全是兇宅。可倉促之間也沒有更多可以選擇的余地,襄城君府已經是最好的選擇了。
“就這么辦!時間耽誤不得。你組織洛都的商家,來一次大采購,把能包的全包出去,花錢不要緊,只要能配上如瑤的身份,花多少都好說。還有,把賬目給我一份。”
秦檜拿出記賬的簿冊遞了過來,然后領命而去。程宗揚在馬上信手翻看,正好幾名短打扮的洛幫幫眾趕著一群肥豬入城,行人紛紛避讓。程宗揚策馬退開,險些撞到一名行人,連忙勒住馬匹。
等洛幫的幫眾趕著肥豬走遠,一隊胡人從側巷出來,他們牽著馬匹,背著行囊,簇擁著幾輛大車,其中三輛載的全是草秣,像是要趕遠路的樣子。
出城時,守門的隸徒登車搜撿,掀開車簾時,程宗揚看到車上坐的全是披發的胡巫,連那位瞽目的琴師也在其中。
這些胡巫本是受呂巨君邀請而來,但在永安宮對峙時,他們主動退出,表示不插手漢國的內部紛爭。因此亂事平定之后,霍子孟也沒有多作追究,放他們自行離開。車上備了這么多糧草,看來他們是準備返回故鄉了。
到了長津門外,程宗揚下馬等候。半個時辰之后,一隊打著云氏旗號的車馬風塵仆仆地趕來。
云蒼峰騎在馬上,滿面風霜,看到程宗揚便遠遠招手,倒沒有因為他的失期擺什么臉色。
云三哥不追究,是他分得清輕重,不代表自己就可以視為理所當然。程宗揚迎上前去,施禮告罪,卻被云蒼峰打斷。
“局勢如何?”
“比預想中還要好。”
“誰繼位?”
“定陶王。皇后垂簾。”
皇后垂簾四字足矣,云蒼峰捋著胡須頻頻點頭,“好!好!”
程宗揚笑道:“今后可是要跟云老哥做鄰居了。”
“哦?”
“托云老哥的福,我在平叛時立了點小功,朝廷準備封我為舞陽侯。”程宗揚微笑道:“實封的列侯。”
云蒼峰大喜,“所封何地?”
“大致在首陽山到舞都之間。地方倒也不大,估計一二百里的樣子。”
云蒼峰大笑道:“好個百里侯!老朽是不是該給程侯爺行禮了?”
“云老哥,你可別折殺我了。”
兩人說笑幾句,程宗揚道:“我已經準備好譜牒,完婚之后,便奏請朝廷,封如瑤為舞陽侯妃。”他著重說道:“正妃。”
云蒼峰老懷大慰,“好!好!好!”
云家幾位兄長為了撫養這位自小多災多難的幼妹,也是費盡心血,如今終于有個上好的歸宿,云蒼峰心情激蕩之下,不禁紅了眼圈。
他掩飾地抹了抹眼角,笑道:“如瑤在后面,你去見見她吧。”
車隊中間是一輛四輪大車,一名御手坐在車前,后面哈米蚩穿著一身破舊的皮袍,盤腿坐在車門外,仿佛一頭掉光毛的老狼。
“哈大叔!”程宗揚遠遠便問道:“你的腰怎么樣了?”
哈米蚩獨目露出一絲暖色,“好了。”
他被送到舞都之后,云氏傾其所有,各種名貴藥物不要錢的狂潑猛灑,總算把他救了過來。投桃報李,這一路哈米蚩不顧嚴寒,寸步不離地守在車上,直到把云如瑤送進洛都。
“進去吧。”哈米蚩側身讓開。
車外張著紗帷,薄得根本擋不了風霜。然而掀開紗帷,進入車內,程宗揚才發現云老哥竟然把那只蛋屋拿給妹妹。那只蛋屋材質奇異,輕如鴻毛,卻堅如鋼鐵,又是柔性材質,張開之后緊貼著車廂四壁,周遭沒有一絲縫隙,御寒效果極佳。
一別數月,云如瑤容顏猶勝往昔,她優雅地起身福了一福,帶著一絲淺笑柔聲道:“公子一路辛苦,請入內用茶。”
放下紗帷,合上屋門,云如瑤美目立刻紅了,叫了聲:“郎君!”便撲到程宗揚懷中,抽泣道:“你這個沒良心的……嚇死我了……”
程宗揚攬住她的腰肢笑道:“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你瞧,我不是好端端的嗎?傻丫頭,別哭了。”
云如瑤在他身上四處摸著,“他們說你受了傷,傷在哪兒了?”
程宗揚斷裂的掌骨已經愈合,手腕輸血時切開的傷口也只剩下一道淺淺的疤痕。卻是云如瑤摸索時,無意之中碰到他胯下一柱擎天,被嚇了一跳。等反應過來,云如瑤啐了一口,“果然是個沒良心的……”
一邊說卻又一邊張開纖手握住,半嗔半惱地橫了他一眼,眉眼間流露出無窮的風情。
云如瑤眼淚還在,那種含羞帶怨的俏態惹得程宗揚心頭一團火熱,他摟住云如瑤的纖腰,俯首吻住她的唇瓣,雙手在她身上熟稔地來回游走,不多時,便把她摸得渾身發軟。
云如瑤玉臉越來越紅,一邊唇舌相接,一邊下意識地挺起下腹,在他腿上柔柔摩擦著。程宗揚按捺不住,一把抱起云如瑤嬌弱的身子放在床上,把她擺了個伏榻挺臀的嬌態,然后不顧她的掙扎,一手掀起她的裙子,扯下她的小衣,便挺起怒漲多時的陽具,對著她白生生的嫩臀捅了進去。
云如瑤蜜穴早已濕透,火熱的肉棒沿著濕濘的蜜腔長驅直入,輕車熟路,一捅到底,直抵花心,干得云如瑤花枝亂顫,險些叫出聲來。
這是在自家車上,外面就是兄長和家中的仆從,自己一個未曾出嫁的閨中小姐,若被人聽出動靜,可要顏面無存。云如瑤緊張得心臟都快跳出腔子,她一手掩住紅唇,一手想推開這個壞透了的情郎。可惜她那點力氣,落在程宗揚身上直如蜻蜓撼石柱一樣,哪里能推動分毫?
程宗揚一口氣連干十余下,干得云如瑤渾身癱軟,再沒有一絲力氣,然后扭頭笑道:“雁兒,過來讓老爺親一個。”
雁兒咬著唇瓣立在車廂一角,俏臉滿是紅霞,聞言拼命搖頭。
程宗揚失望地嘆了口氣,“算了,算了,你給我倒杯茶吧。”
雁兒如蒙大赦,連忙倒好茶水,遞了過來。
程宗揚抓住雁兒的手腕,把她橫拖過來,埋頭吻住她花瓣般的紅唇。茶盞掉在地上,沒有發出一絲聲音,溫熱的茶水像珍珠一樣四處亂滾,最后匯成一灘。
云如瑤緊緊咬住唇瓣,絲毫不敢作聲,下面的交合卻是如火如荼。兩人干柴遇到烈火,哪里還能分得開?在車內抵死纏綿,魚水交歡,以解相思之苦,雖然不敢放聲,卻別有一番偷情的趣味。
云如瑤久曠之軀,被情郎強行進入,強烈的刺激使她不多時便泄了身子。感覺到情郎的陽具依舊硬梆梆的,云如瑤不忍讓他這么憋著,顧不得自己高潮余韻未消,勉強抬起腰肢,用濕膩的蜜穴套弄著他的陽具。中間由于再次泄身,蜜穴難以消受,云如瑤還主動獻出后庭,好讓情郎用她的菊肛來爽。
云如瑤渾身發燙,眉眼間猶如含著蜜汁,她一邊賣力地挺動雪臀,一邊聽著外面的動靜,一顆心緊張得仿佛要跳出腔子。前后兩穴輪流侍弄,終于讓情郎射了出來。云如瑤嬌喘著停下微微發顫的身體,剛想放松一下,但緊接著又發出一聲驚呼。那根肉棒剛剛射完精,卻赫然還在硬著,昂然挺立,絲毫沒有軟化的跡象。
云如瑤香軟的身子讓程宗揚舍不得放手,戀戀不舍地說道:“再來一回。”
云如瑤一手掩住雪臀,一邊嗔怪地橫了他一眼,一邊喚道:“雁兒,你快過來。”
雁兒紅著臉道:“不行,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你是我的通房丫頭,快來服侍相公。”
“已經快到主子家了。小姐,婢子趕緊幫你打理,免得被人看到。”
程宗揚吃了一驚,“怎么這么快?”
他撩起車簾一角,果然已經到了通商里,自己的住處已然在望。
兩人匆忙整理好衣物,趕在車馬停下之前收拾停當。
程宗揚把賬簿交給云如瑤,“這是近來的賬目,頭緒很多。你閑暇時翻看便是,可別累著了。”
云如瑤卻道:“它還在硬著嗎?什么時候才會軟?”
“這個……還不好說。”
云如瑤忍俊不住,“好有骨氣的小東西。若是一直硬著也好……”
程宗揚在她臀上拍了一記,“一會兒再讓你嘗嘗厲害。”
下了車,云丹琉的白眼幾乎翻到天上。程宗揚只當沒看見,打著哈哈說道:“一跟瑤小姐談起賬目,就忘了時辰。云老哥,這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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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檜辦事周到,一邊派人接管襄城君府,一邊搶先一步,將通商里的宅院騰出來,供云氏諸人暫時落腳。
云蒼峰略做洗沐,便到廳中與程宗揚商談。
京師之變已經傳遍四方,舞都也收到劉建用天子名義所發的詔書,命他們起兵勤王。幸好霍子孟等重臣素孚人望,沒有眾人附署,各地大都靜觀其變,戰亂才沒有波及開來。
得知朝廷已經允諾廢止算緡令,且將逐步取消抑商政策,將商賈列入良家,云蒼峰撫掌道:“新君尚未繼位,恩澤便惠及天下,此政善莫大焉!”
程宗揚笑道:“洛都的商賈十分配合,紛紛出錢出力,不然市面也不會這么快就恢復太平。”
“這便是人心!”程鄭雖然面帶倦意,精神卻十分亢奮。長秋宮能撐過多日來的戰亂,全靠他在外面籌措錢糧物資。尤其是武庫被大火焚毀之后,長秋宮所用的軍械補給,一多半都是他發動商賈同行,從市井間搜集來的。
而程宗揚出手同樣不吝嗇,已經由班超執筆,備好文牘,趕制印綬,只等封侯之后,便拜程鄭為舞陽相,主管封地大小事務。
“我準備將七里坊再擴大一倍,”程宗揚攤開一份地圖,手指在上面劃了一個大致的范圍,“由目前的區域,一直拓展到舞陽河。”
云蒼峰敏銳地覺察出他的意圖,“要設立坊市?”
漢國慣例,會在城中設立坊市,作為商業交易的場所。但程宗揚不準備遵循舊例。
“七里坊不會立專門的坊市。或者說……”程宗揚在圖上一圈,“整個七里坊,乃至整個舞陽侯國,都是坊市,無論商賈百姓,都可以自由交易。”
云蒼峰來了興趣,“有如晴州?”
“比晴州更友善。”程宗揚道:“我們不但不會對商業進行任何限制,還會出臺一系列措施,鼓勵商業貿易。”
“說來聽聽。”
程鄭笑道:“我來說吧。首先是取消商稅。侯國境內所有交易,一律免稅。
無論交易稅、通行稅,全部取消。侯國對商業交易不進行任何干涉和限制,在全境范圍實行自由貿易。”
沒有稅收的自由貿易,是云蒼峰這樣的商賈所夢寐以求的,但他并沒有被如此優厚的條款沖昏頭腦,而是追問道:“不收商稅,如何維持?”
程鄭胸有成竹,“我們可以自己經營產業。只要有商賈往來,衣食住行是少不了的。除此之外,首陽山的銅和木料,舞都的漆器和諸多手工,都是上好的貨源。只要經營得法,完全可以支撐侯國的運作。”
“而且我們會疏浚河道,興建碼頭,爭取讓千料以上的大船從云水直接駛入舞都。首陽山盛產藥材、絲麻,還有玉料,可謂是一座寶山。只要通商便利,日進斗金易如反掌。”
云蒼峰問道:“首陽山的銅料也要出售?”
云氏所擁有的兩處銅山,早已礦源枯竭,一直設法尋找新的銅礦。雙方雖然沒有明說,但實際運作中,程宗揚拿出首陽山銅礦的一半股權交予云氏,實質上作為迎娶云如瑤的聘禮。云蒼峰也早有打算,將首陽山的銅礦用來鑄造銅銖,作為云氏商會的本金支柱。然而此時聽來,自家妹夫似乎不打算拿來鑄幣?
“此事正要與云老哥商議。”程宗揚道:“我有一個想法,這兩天也和程大哥商量過——我準備在侯國境內全面推行紙鈔。”
“什么?”云蒼峰吃了一驚。
“境內所有的交易全部采用紙鈔結算。包括各類貨物的交易,日常的飲食、住宿、出行,以及百姓繳納的賦稅——只要是用錢的地方,全都用紙鈔!”
“如果百姓不用呢?”
程宗揚道:“在境內限制金銀的流通。”
云蒼峰手指敲著桌面,眉頭緊鎖,神情凝重。他親眼目睹過程氏在宋國幾處錢莊的運作,對于推行紙鈔所能帶來的巨大利益了然于胸。可是在一境之地全面禁止金銀,推行紙鈔,其中蘊藏的巨大風險也不可不知。
“其利雖大,可過猶不及。”云蒼峰勸阻道:“境內交易固然可用紙鈔,可一旦出境,紙鈔便無可用之地。倘若我是外來的商賈,離境之際,勢必會將手中的紙鈔全數兌為錢銖,交易數額愈巨,需準備的錢銖數額愈大,頻繁進出,反而會加大交易的成本。其次,錢銖行之日久,紙鈔終究一紙而已。若是強制實行,境內百姓手中如有紙鈔,必然會想辦設法兌為錢銖,屆時若出現紙鈔面值低于錢銖,該當如何?”
程宗揚心下一沉,這也是他最擔心的。畢竟金銀是天然的貨幣,而紙鈔完全靠信用支撐,如果出現紙鈔貶值的苗頭,風險會加倍放大,甚至影響到宋國紙鈔的信用,為了七里坊一地,而賭上整個紙鈔的信譽,那就得不償失了。
程鄭道:“起步之初,紙鈔可以只用來結算。”
此舉也未嘗不可,但這樣的話,紙鈔就成為一種結算憑證,而失去其流通的意義,這可不是程宗揚想看到的效果。相比于風險,推行紙鈔所能帶來的利益同樣巨大,這是自己絕不肯放棄的。
云蒼峰見他還有些不甘,告誡道:“此舉關系甚大,切勿操之過急。”
程宗揚摸著下巴道:“既然大家都擔心風險,那么就按程大哥說的,在部分交易中試行,先看看效果再說。”
“路要一步一步走,飯要一口一口吃。”云蒼峰笑道:“其實我看你在各地設立錢莊,采用紙鈔周轉資金的舉措就不錯。”
程宗揚苦笑道:“要不是因為這些錢莊,我也不急于在境內推行紙鈔了。”
“哦?”
“云三爺可能還不知道,”程鄭解釋道:“此前因為算緡令,我們用錢莊的名義發行了一大筆紙鈔,全靠著這批錢銖來支援長秋宮,方有今日。可如今朝廷廢止算緡令,那些商賈聞風而動,不少人都有意兌回錢銖。此前秦班兩位與霍大將軍商議,想兌換朝廷府藏的錢銖,也是擔心這筆虧空不好彌補。”
“虧空了多少?”
“眼下帳目還未全數厘清,不過三五十萬金銖是有的。”
云蒼峰眉頭擰緊,良久才緩緩松開,“三五十萬金銖,換取皇后垂簾,裂土封侯,也不算太虧了。”
程宗揚嘆道:“話是這么說,可眼下饑荒難度。”
程鄭道:“其實秦先生的獻策,頗有可取之處。”
云蒼峰道:“秦先生出的什么主意?不會是重新算緡吧?”
程宗揚苦笑道:“如果重新算緡,我怕明天就有人出來清君側。”
程宗揚很清醒,劉驁暴死,逐鹿各方卻無一人打著為天子報仇的旗號來占據大義,甚至叛亂平定之后,各方還有意無意地合謀,隱瞞下呂冀弒君之事。為什么?正因為劉驁的算緡令和均田令,把漢國的商賈、豪強、士族全都得罪光了,不知道有多少人巴不得他死。別看自己如今手握兩宮,擁立天子,占據大義的名份,要是重提算緡令,立馬就是第二個劉驁。
程鄭道:“秦先生的意思是,以紙鈔充少府,暫解燃眉之急。”
國庫挖不動,就把主意打到天子的口袋里,這是欺負天子尚幼,要把他的零用錢全掏走啊。
云蒼峰立刻道:“此舉不妥。”
“云老哥說的是。我也覺得不太妥當。”程宗揚道:“一來傳揚出去,好像是在欺負天子一樣,名聲不好聽;二來少府在天子手里已經花得河干水盡;三來皇后家底不厚,眼下剛剛垂簾,內廷外朝的賞賜都少不了要用錢,若發些紙鈔下去,面上也不好看。”
云蒼峰道:“那些逆賊的家產呢?不說旁人,單是襄邑侯,便家貲不菲。”
“那可是上好的肥肉,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著。況且那幫叛逆先燒了武庫,又在宮中放火,燒了平朔殿,連帶兩宮內外都打得稀爛,京師各軍死傷慘重,朝廷比我還焦頭爛額,就指望拿這些逆賊的家產來填補虧空呢。”
云蒼峰道:“不如讓寧大司農來盤盤朝廷的家底,看能挪出多少來。”
“別提了。老寧八成是屬耗子的,一溜煙就跑得沒影了。”
說起寧成,程宗揚就心里郁悶。他原以為寧成聽聞皇后垂簾,會主動現身,誰知道他一躲就躲了個徹底,整個人就如同憑空蒸發了一樣,沒有半點音信。除了幾份偽造的文書,什么都沒留下,連影子都摸不到。
云蒼峰嘆道:“你這是讓我賣家底啊。”
程宗揚訕訕笑道:“我這也是沒辦法,不求云老哥,還能求誰呢?”
云蒼峰盤算許久,“應急的話,最多能給你湊出來十來萬金銖。時間不超過一個月。”
“這就好辦!”程宗揚終于吃下一顆定心丸。
當初借著算緡令的東風,自己在漢國投入了超過三百萬金銖的紙鈔,全部兌換一空。結果廢止算緡令的消息傳出之后,立刻就有人拿著紙鈔來兌換錢銖。洛都之亂前后打了近十天,自己手里的金銖流水一樣花了出去,回本卻遙遙無期,短時間內根本無法全額兌付。當然,這些錢不是白花的,真要拿著賬目找朝廷報銷,朝廷也必須得認。問題是眼下朝廷自己都捉襟見肘,想拿到現錢,同樣需要時間周轉。
程宗揚起初并沒準備大辦婚事,但現在看來,不大辦是不行了,即使為了彰顯自身實力,這個婚禮也必須辦得熱鬧、氣派。
雙方談過正事,云蒼峰不顧程宗揚的苦苦挽留和自家幼妹的滿眼幽怨,強行帶著云如瑤回到城郊的莊園。
“還未過門就搬過來住,成何體統!”
“是是是!大舅子你說的是……就住一晚行嗎?”
云蒼峰虎著臉拂袖而去。
程宗揚只好與云如瑤依依惜別,然后打起精神,直奔尚冠里。
“大將軍,這事你可得幫忙!”
霍子孟執杯慢悠悠飲了一口,然后一臉老成地拿起那張大紙帖子,翻開看了一眼,接著一口水噴了出來,“啥?你讓我當媒人?”
“大將軍德高望重,媒人的事全指望你了。”
“說笑的吧?我當媒人?呵呵呵呵……”霍子孟很想把帖子拍到他臉上。自己什么身份!什么地位!當媒人?你以為你是太子爺嗎?
程宗揚一臉無辜地說道:“我也不想來勞煩大將軍,可誰讓我結親的事讓皇后娘娘知道了呢?娘娘說這是喜事,尤其是前些天出了些亂子,正好需要件喜事來沖沖喜,還特意指名請大將軍作媒。”
霍子孟嘴巴都快歪到后腦勺了。趙皇后的性子自己還不清楚?從來都不是這么沒分寸的人。倒是這小子臉皮厚得要死,他若在皇后面前進些“讒言”,假的也變成真的了。
不過霍子孟真正在意的,是此舉背后的用意:天子駕崩,正值國喪,偏挑這時候大張旗鼓的辦喜事……合適嗎?
肯定不合適啊。這分明是在打天子的臉。就算裝進棺材了,那也是天子。這邊剛死了當家的,那邊就敲鑼打鼓娶親辦喜事,天家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難道他不懂國喪期間,禁止民間嫁娶?可就算他不懂,他身邊的人也不會全都不懂吧。陽武侯這么玩,置天子于何地?
霍子孟越揣摩越覺得此舉來頭甚大。天子尸骨未寒,喪禮就不作數了,往后是不是連廟號也沒有了?甚至于前面幾位先帝,是不是都要去掉尊號?以此昭告天下,帝統重歸戾太子一系?
動搖國本啊。萬一生亂,便是不測之禍。
可若是硬頂的話,誰會領情呢?那幾位先帝都已經是死人了,死人能領什么情?至于活著的人里面,有幾個會為劉驁仗義死節的?劉驁秉政不過數月,就幾乎將天下人都得罪光了,天知道有多少人想往他墳上吐口水呢。再說了,皇后都點頭了,自己一個外人還瞎攪合什么呢?
“媒人這活兒……”霍子孟為難地說道:“我不熟啊。”
“沒事,”程宗揚道:“鴻臚寺那邊我已經請了人,禮儀上的事不用大將軍費半點心,只要出個面就行。”
已經開始聯絡朝臣了嗎?霍子孟濃眉緊鎖,心念電轉。最后眉頭猛地松開,爽朗地大笑道:“好事啊!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這么有福氣,能與舞陽侯結為連理?”
“云氏的幼女。”
“哪個云氏?”
“經商的云氏。”程宗揚解釋道:“祖籍舞都,后來遷到建康。”
霍子孟神情有些恍惚,“他們家啊。難怪了……”他一拍大腿,“行了,這個媒人我做了!謝媒禮你可得備份厚的,薄了我可不饒你。”
“那還用說?”程宗揚笑道:“舞都七里坊,產業一處。大將軍只要看中,盡管隨便挑。”
程宗揚的承諾讓霍子孟有些意外。七里坊一處產業很大嗎?再大也大不到哪兒去,起碼拿來收買自己還差得遠。不過這個“一處”大可玩味。自己有一處,旁人呢?陽武侯在自家封地里給你一處產業,那是給你面子。人家都給你騰出位子了,你還不上這賊船,等著人家把你當成礙事的絆腳石踢開嗎?
霍子孟越想越深,最后索性想開了。天家的事,自己攪合個屁,左右是武皇帝的龍子龍孫,他們愛怎么折騰就怎么折騰吧。
霍子孟捋著胡須笑道:“怪不得旁人都說你精于商賈。好算計啊。”
“和則兩利。”程宗揚坦然笑道:“有財大家一起發嘛。”
“好一個和則兩利。成,就這么說定了。等開了春,我去舞都住些日子。”
程宗揚揖手道:“必當掃榻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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