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空皎月,灑下清輝,冷光如銀如紗,將蔓延千里的森林披上了一層朦朧的輕紗。
如夢,似幻,微風輕拂,陪伴蟬鳴。不遠的小潭,荷花綻放,如美妙處展現自己青澀的美,周遭生物盡情享受夏夜。
而他卻在痛哭,他眼中已經看不到美,四周的蟬鳴和蛙鳴一唱一和,好像那些惡毒的語言一樣,鉆入他的耳朵。
「你這個禍星,害死了自己的父親,現在又害死了自己母親,你不走還想禍害我們嗎?」
「快滾,小雜種,若是你在不滾,別怪我抽你。」
「滾,滾。」
他捂著耳朵,意圖堵住這些可怕的聲音,他身體顫抖著,雨滴大小的汗水從頭上不斷冒出來。
他突想要大叫,將自己心中憤怒,煩惱,失望和恐懼全部發泄出來,但是他叫不出來,聲音到了喉嚨,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只能在喉嚨如珍珠一般打轉,然后落入到肚子里面。
他在害怕,生怕有人會出現,將自己再驅逐出去,茫茫天下,已經沒有自己容身的地方了。
他已經沒有親人了。
他跪在地上哭泣,眼淚和汗水交織在他清秀的臉上,說不出的可憐。
「阿大,你在哪里。」
阿大,他的好朋友,父母也已經死去了。他們是在路上遇上的,兩個同病相憐的少年,很快就成為了好朋友。
在來到這個地方不久,阿大告訴自己,他要去山上見一個神仙,這是三年前神仙和自己約定好的,讓自己今天在這個山頂見他。
阿大離開的時候,對他承諾,等自己成為神仙之后,一定會讓他一起成仙的。在阿大心中,他是無可取代的好友。
阿大已經離開了很久了,在太陽還沒有完全落下的時候,他迎著夕陽余暉慢慢地前往到山上,在晚霞的照耀下,阿大披上了一身絢麗的外衣,那個背影讓他下意識地跪在地上,如同村中祭拜神靈一樣,臣服在他的腳下,不敢有絲毫褻瀆。
在離開村子之后,自己每天都懷揣這樣的心情,憤恨那些將自己趕出村莊的人,煩惱著如何弄食物,失望自己并沒有任何才能,連識別野草是否有毒都做不到。恐懼自己那朝不保夕的未來。
在遇到阿大之后,這些情緒慢慢消失了,他有了一個可靠的伙伴,有了生命長河之中的一根救命稻草。
在阿大離開之后,他心中那些情緒再次出現了,他擔心阿大成仙之后,不在回來了,那么他的生活將再次變回從前那樣。
他暗中下決定,自己這一輩子都要跟著阿大,無論如何永遠和他不在分開。
身后突然傳來簇簇的聲音,正在痛哭的他嚇得,將臉深深的埋在地上,祈求自己知道的所有神靈,不要出現任何猛獸,將自己當做食物吞食。
他恐懼死亡,在他看到自己母親那冰冷的尸體,他心中如同被大錘狠狠地錘了一下,一只看不見的手掐著自己脖子,讓他感覺到窒息。
他狼狽地逃離房間,連滾帶爬,遠離自己的母親。他害怕自己的母親將自己給帶走,他不想死,這是本能的恐懼。
從那之后,他都不敢回到自己的房間,他寧愿睡在地上,也不愿意回到自己的家,他母親的喪事全是村里人辦的,他沒有絲毫參與,如同死的不是他母親,而是一個和自己毫不相關的外人。
他也曾想參與,但是那慘白的臉將他再次嚇得逃離。
他被說成不孝,他也不在乎,他真的恐懼死亡,從見到母親死亡之后,他一直活在恐懼之中,他害怕如同母親一樣,不在醒來,他不想成為村里長老說的伯勞人。
伯勞命短,軒轅壽長,伯勞人三十歲便是高壽,而軒轅千年尚是短命。這句話眾所周知。他已經下定決心了,前去軒轅國,成為軒轅人,哪怕這軒轅國只是蠻夷之國。
埋頭在地的他,聽到了一道悅耳的聲音,這聲音不像人聲,也不像獸聲,聲音如清風,鉆進他的耳朵,如聽雨打荷葉一般落在自己的耳朵里面,空靈幽揚,讓他忘記了恐懼,向那聲音緩緩地走去。
路不算遠,他很快就看到了一個穿著白裳的女子坐在一塊巖石上面,手中豎拿著一排大小不一的竹子一樣的東西在吹,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一縷月光照在那個女子的身上。
月光似銀,白衣如雪,十指青蔥,碧竹相襯。
他腦中突然空白跪倒在地,這一刻他相信這世間是有仙人,他突然有一絲難過了,好像心被撕裂一般。他想到了阿大今天是來這里見仙人的,難道這就是和他相約的仙人。
想到自己,他沒來由再次落淚了,心中那痛苦已經超出他的認知嗎,他甚至在一瞬間,覺得自己所恐懼的死亡也沒有那么恐怖了。
那悅耳的聲音停了,一個甜美輕柔的聲音鉆進他的耳朵,進入到自己的心臟,在那一刻,他覺得渾身飄飄,自己好像凌風而起,這一句話,他一輩子都無法再忘記。
「你哭什么。」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是也如溪流決堤一般源源不斷地說出來。
「他們說我是煞星,我出生的時候,巫師說天空中北斗星和明月爭輝,天空中出現了蚩尤旗,我是一個禍胎,是魔神的轉世,會克死全村人。
我父母苦苦哀求,才讓我活了下來,在我三歲的時候父親就死了,而在今年,我母親也死了,他們將我家所有的一切都拿走了,將我趕出了,我已經沒有家了。」
一聲輕嘆,那仙子走到他身邊,對著他說道:「唉,天象誰又能猜得透呢?你起來吧,我傳授你一段長生訣口訣,這里不遠就是陶澤城,你去那里謀一條生路吧。」
說著仙子說了一段深奧的口訣,這短短的兩百字,他卻花了五遍才完全記下,然后用了兩個時辰才理解,仙子沒有厭煩,一遍一遍的說著,教導這個略顯愚笨的孩子。
他心中難過萬分,他恨自己的愚笨,要是阿大,肯定早就記下了。這些流浪日子,阿大能夠將他一天說的話,全部復述出來。
「你已經完全記下了,那么我也應該離開了,這劍送你吧。」
他看著仙子手中出現一道綠光,然后不遠處的一顆松樹倒地,仙子手上的光芒如鋒利的刀,一把松木做成的奇怪物品出現在他的面前。
他誠惶誠恐的跪在地上,慢慢的移動過去,他聞到了一股幽香,這香氣比自己聞到任何的花都香,更加清淡,他想到梅花的花香,荷花的花香,這兩種花香的融合在一起。
他接過這個名為劍的東西,他突然想到自己在路上聽到消息,他渴望地說道:「求求仙人,你給我一個名吧。」
仙子望著天空出現的啟明星,對著他說道:「從今之后,你就叫啟吧,希望有了名字之后,你生命的黑暗即將過去,迎來光明。」
說著,她手中再次出現綠光,地上出現一個奇怪的符文。
他看著地上的符文,心中沒有絲毫激動,他靜靜地看著地上的那個自己渴望得到的東西。
啟聽到了風聲,抬起頭,這一瞬間,他忘記了一切,他終于看到仙子的臉,好似新月清暈,又如花樹堆雪,他已經分不清是月亮照亮著她,她是照亮了月亮。
只是那一瞬,他再也無法忘記。他手中的松木劍頓時落在了地上。
冰鏡落,火輪生,白紗化作了還是紅衣,朝霞如火,云海絢麗,千山競秀,啟卻看不見,他心中還只有那驚鴻一瞥,任何美景,都已經無法入自己的眼中。
「阿牛,你在這里呀。」
阿大興高采烈的走了過來,啟才清醒過來,不知道怎么回答。
「阿大,還好嗎?」
愚笨的他,久久才憋出這么一句話。
「好,你知道嗎?神仙說我有五德之身,可以修煉五行真元,而我也不叫阿大了,而叫伯益。」
伯益高興地將自己的名字寫在地上,指著給啟看。
啟也十分高興,有了名字,他們就不在是野人,可以進入城中,成為國人,那時候他們可以就識字,學習六藝,成為士或者成為巫。
啟看著地上名字,然后準備向伯益說自己事情的時候,突然卻不想開口,他不想讓伯益知道,伯益比自己聰明,而且伯益比自己好看,他害怕伯益奪走自己的夢。
「阿牛,你暫時待在這里,等我在城里學會字之后,我會為你取名的。」
伯益微笑的對著啟說著,然后交代了一番,離開這里。
啟在這里待了三天,他靜靜的坐在這里,雙眼癡迷的望著那塊石頭,他渴望著仙子再次降臨,再次從月亮之中來到這世間,他心中已經認定了,這仙子來自月亮的,只有月亮出現的時候,才會來到人間。
這三天日升日落,他的心也如潮汐一般起落不定,他總是在日落星出的時候,他身體輕微的顫抖著,他以最恭敬的姿態跪倒在地,迎接仙子的到來,而在陽光照耀的時候,他抬起了頭,望著絢麗的朝霞,目光之中充滿了失落
在第四天太陽照在啟身上,好像為他披上了一件金色的外衣,他站起身來,撿起松木劍,將松木劍摟在懷里,他輕聲地說道:「她已經不會再來到這里了,我也應該去過自己的生活了。」
他走在路上,踢著路上的石頭前進,心中充滿了喜悅,在第二天中午,他就到了陶澤城,在進入城的時候,侍衛拿出了筆和竹簡,啟小心翼翼的望著毛筆,握著拳頭,在竹簡上面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侍衛這才放他進入到城中,進入城中的啟如同一只快樂的小鳥,四處望著,他是第一次進入到城中,見到真正的土房子,還有各種各樣的貨物,這些貨物讓他目不暇接,他歡喜雀躍,如同初次飛行的小鳥。
這短短十幾丈的主街道,他用了兩個時辰才走完,他望著主街道盡頭那威嚴的城主府,心中充滿了恐慌,尤其是那些穿著奇特的衣服,手中拿著奇怪樣式鋤頭的衛士望向自己的時候,鋒利如刀的目光,讓他如同被驚嚇的老鼠一樣離開了這里。
啟到了學校,寫上了自己名,他就成為學校的一員了,他在這里生活了一年,他也認識不少字了。
在他走在士這條道路上的時候,他發現喜歡上了自己的同學,那個女子叫羅女,不算漂亮,啟喜歡她的恬靜,還有這個女子是學校第一個對自己說話的人,尤其是那次在書房里面談話之后,他心中就放不下了這個女子了,于是他開始寫了一封情書。
「今羅氏有女,臨水照花,望柳永絮,遠而望之,如皎月之出云,近而觀之,若芙蓉之浴水,修短合度,增之不得,減之不能,顧盼流離,巧笑嫣然,夢中常思,愿能同枕。」
看著手上用了三天時間寫的情書啟心中充滿了得意,他想到了羅女收到這信的時候,一定會感動地的流出眼淚,然后和他在一起。
羅女的確是落淚了,但不是因為高興,而是滿腹委屈,傷心地落淚,她沒有投入啟的懷抱,而是對著啟說道:「你滾,你滾,我再也不愿意見到你。」
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是在第二天,他在書房里面終于明白了。
「你看到了吧,那個傻子竟然會寫情書,那寫的叫一個爛。」
「是呀,還有那個羅女是誰,竟然被傻子表白了,真是悲哀。」
「是呀,他進入學校一年了,認識的字還不到一千,還不認真學習,還想著找老婆。」
「除了瘋子之外,沒有人會喜歡這傻子,傻子和瘋子在一起,那真是絕配。」
言語如刀,從耳朵進入,狠狠地刺入到啟的心中,啟覺得好難受,呼吸再次好像被什么堵住,他臉色慘白,滿頭大汗,他用盡全身的力氣站起來,跑出書房,后面傳來哄笑聲,讓讓他站立不穩,他到了小湖邊,看著自己還算清秀的臉,眼淚如珠鏈一樣不斷落下。
他跪在地上,將頭低著,心中五味雜陳,他看著自己,突然給自己一個響亮的耳光,還算白皙的臉上留下了五道紅印,臉上火辣辣的疼將疼痛驅逐,這是他給自己的第一個耳光,他在那一瞬間明白了,自己沒有才華。
他站起身來,收拾了行李,從學校里面走了出來,他前往了祠堂,他于是選擇了當巫。
巫也只是當了一年,因為在學校里面識字過,他在這群只會修煉的學徒的中間找到了一絲驕傲,這驕傲讓他忘記了自己在學校里面悲慘的遭遇,他終于能挺起胸膛,走在路上,微笑地和四周學徒打招呼。
他再次喜歡上了一個人,周潔,她有一些胖,但是她會打扮,她沒有穿著那灰黑色的巫師袍,而是翠綠色的襦裙。她如同水仙花一樣,兩人也曾聊過,他們幻想以后當上巫師之后事情。
這一年夏天,開始了考核了,考核很簡單,要使用簡單法術,而啟失敗了,他兩年的修煉長生訣,卻不能使用出小小的纏木訣,四周的哄笑讓他落荒而逃,一如當年在學校里面,他找到了周潔,訴說自己的苦惱
「為什么,為什么,我連纏木訣都無法使用,周潔,你說我是不是一個廢物,是不是一個廢物,周潔,我們一切努力吧,為了我們成為大巫而努力吧。」
啟渴望看著的周潔,他如同幾天沒有喝水的人一樣期待著水源,希望溫暖的水從自己口中順著咽喉慢慢向下,來到自己心中滋潤自己那已經焦渴的心臟。
「我不喜歡廢物,啟,以后不要和我在一切,真的,你不怕別人的嘲笑,但是我怕,我不想你影響我。我可不愿意別人說我和廢物在一起。」
「周潔,你相信我,我一定會努力的,我一定會成為大巫的,你要相信我。」
「是嗎?等你成為大巫再說吧,現在看在我們的友誼上,請你給我滾。」
啟望那熟悉的臉漸漸變得陌生,淚水模糊了他的眼睛,眼前這個人已經模模糊糊了,啟想說什么,但話只能在喉嚨里來來回回,不能發出聲音,就像吃了啞藥,再多想說也說不出來。
「真是的,算我怕你了,你不走我走。」
啟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再次跪倒在地,將頭和地親密的接觸著,他現在只能依靠這冰冷的大地傳來的依靠,來讓自己安心,過了很久,他給了自己第二個耳光。
這個耳光,他告訴自己沒有實力。
他從祠堂離開了,他前往參軍,在軍隊里面他如同一塊木頭一樣,開始修煉起來。
在軍隊里面,他第三次喜歡上了一個女孩子,一個軍官的女兒,英姿勃發,雖然臉蛋也不漂亮,但是渾身充滿了英氣,讓啟一時間就喜歡上了,他渴望得到保護,他如同尚未離巢的小鳥,渴望著父母的關愛。
他開始接觸這個女孩,這個女孩有柔和的名字——春雨,經過一年的相處,他終于表白了。
「春雨,我喜歡你。」
他在趁著夜色無人,將自己心中的感覺說了出來。
春雨先是一愣,然后搖頭說道:「啟,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我父親是城主的中卿,而你連士都不是。」
「我會努力,春雨,你等我三年,三年之后,我一定會出人頭地,我會迎娶你的。」
「啟,真的不要再說了,我們只能做朋友,你知道吧。你好好修煉吧,別再想這些了,也不再多說,除非你不想要我這個朋友。」
啟看著她堅決的眼神,不在多說,失魂落魄的離開了,這一次他連疼痛都已經無法感覺到了,他望著茫茫天地,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被石頭絆倒在地上,腦袋和大地來了一個親密的接觸,啟這才回過神來,他給自己第三個耳光,這個耳光他告訴自己沒有地位。
他就這樣躺在地上,看著那燦爛的星河,回想自己這三年的種種,這些事情快速的略過他的腦海,他臉上的神情不斷的變化,怨恨,仇恨,絕望,無助,在這龐大的負面情緒影響之中,他終于做出了決斷。
在漫天的群星見證下,他跪在地,對著耀眼的北斗七星起誓。
「北斗為證。我,啟從今日起,將拋棄一切,以登上天下之巔,將這百姓萬民踩在腳下,我若喜悅,天下大樂,我若悲憤,萬民振恐,天下地上一切生靈,他們命運將由我掌握。」
他用兵器將肩膀上割了一個傷口,看著自己留下的鮮血,他凄慘地笑了起來,笑聲充滿了怨恨,癲狂和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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