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光陰荏苒,洗盡鉛華,風霜模糊了她的容顏,紅塵朦朧了她的眼,記憶里的風華絕代,仍有那裊裊的歌,引思人用一生去銘記。
你知道,我要說的是一個女子,不說她如水的嫵媚,不說她瓊紫的高華,說她遠行的憂愁與安然,不勝思量。
彼時,她從清歌里踏出,寂靜了滿堂繽紛的喧嘩,寥落了塵世流離的嘈雜,這天籟自她魂靈里漫出,盲了聽者的眼耳與心。有風游過她發際,在洛陽城奢艷的云天里為她拂出一縷清華,她便如此款款而行,仿佛越過凄迷的煙草與漫空隨風的柳絮,從緲遠的幻夢里降下了凡間。
這樣的女子,遙遙望過一眼足矣,悉心珍藏她的剪影,駐成碌碌歲華中抹不去的絕麗。那是初見,希白繪她的影于扇面,而仲少暗自在衣香鬢影里慌亂。是否,多年后的某個黃昏,落日淡金柔光漫溯的草原,飄搖天涯的女子會憶起那一日青澀的少年?
秀芳是淡然而自由的,過盡繁華無留意,她不是誰的誰,只是一片行在羈旅的流云,她清吟淺唱,信手拂挑,一路踩著漫然的舞步,輕盈地就轉出了你我的視線。
她以一個女子愴然而莫可奈何的目光覽盡這離亂之世,她的手柔而無力,阻不了一張弓弦托不起一把寶劍,所以她只能以性命以全副身家為賭注,嬌柔而凜然地于危城將破時說不。
秀芳不是深閨里的懵懂女兒,縱然每個女子都存著兩相笑對,執手看盡繁花的綺夢,但秀芳終是不能做個相夫教子的妻,這天地廣袤,她閱過了,歷過了,便停不了腳步,她所求的不是誰的朝朝暮暮,她不愿牽絆著誰也不愿為誰所束縛,秀芳心懷的夢是壯麗而博大的。
這樣的女子注定寂寞,總是匆匆拋下了一襲倩影,轉身又行在了途中。只是這路上的一生終究遺下了牽念,她說少年公子負恩多,她凝眉望月時憶起那人明朗的笑,她不停留,卻清冷了滿地的碎月光。
持卷,遍尋不見,所謂剎那永遠的一眼,秀芳的心緒斂在眸中,流出來,化做清淺的笑。再見時,她唱著離別的曲,窗外微雨,銀絲蒙蒙,席間的歡宴于她仿佛千里之外。仲少怔怔望她,忘了身在何地,似已見她收拾了行裝,等在凄清南浦邊,往來路上遲遲回首,有柳枝紛拂,煙波澹澹。
仲少靜靜聆至曲終,暗自嘆這般低回纏綿的曲。而后卻是雙龍橫空出世,一番亂局中,那輕薄的小子猶自攬了她的纖腰,飛揚一笑。有什么擊中了秀犯的心,煦暖如晨曦,從此有煩憂有欣喜,自嗟咨枉斷腸。算是一種緣,心里住下一個人,涼月夜風起時,不伶仃。未能免俗,她遇見他,在她惘然時。
少帥是個不能愛的人,至少于秀芳如是。她不是為情之一字生死的女子,而他更不是甘愿淡泊無為的凡夫,相遇,相知,卻得不來相守,只能在離亂里邂逅了彼此匆忙的腳步,偷得瞬息的悱惻交織。
他叱咤天下翻騰于風起云涌時,橫刀笑傲于江湖,而她安然穿行在烽火亂世,兀自尋她魂靈中的圣殿,天南海北去留東西。他做他的梟雄,她成她的風流,他不是她的歸途,縱然她曾倦了紅塵,流連駐足,卻終究還要上路。
少年英雄與絕世紅顏的傳說,結局未必是廝守,她從不是他的附庸,亦不能成為他的所有,宛如一場煙火流離的盛宴,他與她同觀漫天紛飛的華燦,再放手,轉身,終成錯過。是否留不住的才可駐成永遠的唯美?
戀上她,在龍泉。狂躁而自在的風卷著塵土在黃沙與草原上呼嘯而過,碧藍長天下縱馬馳騁至綺霞低垂,心與天地一同無垠。那是塞外風光,離了中原的紛擾,仿佛輕易就消融了彼此的閣閡,和著異域的節拍,心與魂共舞。
龍泉,是座奇異之城,他們在這里初次的交匯,那個慌亂的吻在她心上劃下重重的痕跡,秀芳垂頭,羞澀而欣喜,女兒家的九九釀成甘醇的酒與蜜,醉了胭脂,甜了櫻桃。或許恰是那一刻突如其來的悸動,讓名滿天下的才女第一次念起收了鉛華,隨一人浪跡天涯。
若是這一場浪漫缺席,那么這一世便要添了許多黯然,秀芳是如此聰穎的女子,她怎會不知仲少的心比天高?他的人她是留不住的,秀芳明了。只是她仍然開口:不若棄了功名繁華,我們自尋桃源廝守?
廝守,春看百花,夏觀繁星,秋賞銀月,冬煮香雪。淡淡一句相詢,是秀芳的希冀與決絕的勇敢,雖預知了他的回答,她卻仍要這么真切地問一遍,聽他親口說出選擇。如此,便可真的安心,便可將滿腹的波瀾壓回平鏡未磨。
欣賞她的靈慧與堅強,不做癡男娭女,讓這情永成生命中的美麗,不必等到彼此折磨,留一份相思,存幾許縈繞不散的愁。離別,有時也好。
最后的相會,在長安風雨初定的時日。云淡風清,天朗日晴,仲少終于卸下滿身的疲累,尋一處秀色風景,過平凡悠然的日子,山河靖晏,海內升平,昔日的英毫偃了跳脫心性,想守一份寧靜的幸福。
于是,他揭開心中不忍觸及的思念,終是能夠認真地伸出手去挽留,欣喜地對她說起廝守。而這一次是她要走,秀芳清淺地笑:我不能做你的妻。不能,不愿以這份情畫地為牢,秀芳選的是懷念。一夜纏綿后,她翩然離去,遺下空蕩的風和淺紫的幽香。
一別十載。
十年后,飄雪的長安,朱雀通衢上,仲少怔怔出神。
秀芳?
結局會否更改?畢竟,已隔了九個燕歸的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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