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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七玄肆虐 第八折、枉締鴛盟,玉戶絕頸(三)

舒意濃睡到翌日近午時分才醒。

到破曉將至,天蒙蒙亮那會兒,她倆都是相擁而眠的。繡本小說常用的“如膠似漆”一詞,女郎總算明白其真義。

盡管心滿意足,也明白除司琴司劍之外,最好別讓旁人撞破兩人同室過夜,至少在她完成足夠的布置前,此事絕不能泄漏。

但趙阿根緩緩抽出她枕著的臂膀時,舒意濃仍像小女孩般閉眼撒嬌,那把柔膩婉媚的咕噥語調,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不許走。”

她咬唇忍笑。

“除非再給姐姐一次……”

若聽見另一個自己這樣說,舒意濃都吐不出個“不”字,但趙阿根只輕拍她豐滿的綿股一記,便教女郎徹底死了撩撥的心。

“……疼!”

屁股不疼,但腿心子里一陣火辣辣的激痛,活像給插了把刀,左右晃搖。她連動動翻身的念頭都疼得緊,也不知扯著哪一處。

“起碼疼三天。”

少年輕撫她面頰,替她撥順了黏上口唇的鬢絲。他很適合做這種事,充滿生活感,這是方骸血之流的江湖人所不明白的。

女子不會為囂狂言語,或逞兇斗狠的威風動心;她們會喜歡上的,是為自己描繪出理想生活景象的男子。

“今兒你就別想下床啦,讓司劍她們替你排開行程,美美睡上一天,后頭還有你受的。”

“你是不是有過很多女人?”

她蜷著身子背對他,冷不防問。

“我現在就只有姐姐你呀。”

聽著是夠心虛的了。但舒意濃輕易原諒了他。

“等我不疼了……我還要。”

“我也還想要姐姐。”

聽他這么說,比解釋有沒有其他女子更讓她心動。

“生夠一窩嘛,哪有忒簡單?天道酬勤,咱們繼續努力。”

舒意濃噗哧一笑,又雪雪呼疼,索性不勉強轉身與他道別,反正抬頭不見低頭見,忍忍也就幾天,蒙著錦被哼道:

“記得帶上門,姐姐怕冷。讓司琴過來,但不許司劍來——把這話跟司琴說。”

“這是為何?”趙阿根大感詫異。

“司劍會笑我。”

舒意濃咕噥著。

“那死丫頭是憋不住的。”

她其實騙了阿根弟弟。

舒意濃沒打算放棄和他成親——精確地說是“招贅”——雙燕連城和龍野沖衢,都不是無法克服的障礙,她手里現成便有對付其一的一著棋。

無論如何,血骷髏和方骸血的盤算現已落空,舒意濃打算等能下床了,再給血使大人發鷹書。

“報告”她不小心失了貞操之事,可惜看不到方骸血的表情。

她到明日怕都走不出別館,近午起身由司琴服侍洗浴,舒意濃讓她替自己紅腫的私處涂抹金創藥。

一來司琴心細,不會弄疼她不說,也不會有惹她尷尬的神情和反應,跟某人完全相反。

舒意濃這兩天都不打算看見司劍,算是預防傷害。

用過午膳,她一路睡到傍晚,正欲喚司琴來上藥,忽聽門外叩叩兩聲,一抹影子福了半幅。

“公子爺起身了么?”

卻是司劍。她本想板起俏臉斥退少女,聽出她聲音不對勁,心念微動,應聲道:

“進來說話。”

司劍快步進入,臉色十分難看。

“公子爺容稟,秋家主仆不見了。”

舒意濃猛然坐起,腿心像撕裂了什么似的一疼,皺眉道:

“什么時候的事?說清楚!”

司劍搖搖頭:

“說不清,就……突然不見了,戍衛交班時才發現,不到盞茶工夫前的事。樂總管讓我來稟報公子爺,決定敲響警鐘否。”

怎么可能?舒意濃心下一片茫然,但時間緊迫,拖越久越追不回人來,急急振臂:

“立即敲鐘!本城衛城取消例休,召回所有人手,于方圓二十里內搜索攔查,設崗立哨。

讓樂鳴鋒去負責搜索行動,不必登堂,其余諸將一刻之后在衛城大堂開議。刀斧值先搜峰頂——”

她思路清晰,派令井然有序,隨口吩咐之際,發現司劍臉色不對,這丫頭并不是吞吞吐吐的扭捏性格,還沒說的必定牽連重大。

“……還有什么?”

少女定了定神。

“趙公子也不見了。”

她咬字明晰,語速平穩,力求簡達,心知公子爺全憑自己的稟報做判斷,清楚傳達是她的本分。

“司琴說,趙公子昨晚進別館前,曾問過公子爺和樂總管,回城以來有無去瞧秋家主仆,特別問了今日有無可能去。”

舒意濃頓覺天旋地轉。

司琴玲瓏心竅,明白趙阿根特別問樂鳴鋒的用意,其實打聽的是提審秋家二人的時間,代表他早已料到,舒意濃不會放棄浮鼎藏寶。

而司琴不會說謊,就算不知樂總管和公子爺幾時去審,也猜得到此事必然會發生,無法徑直否定“明兒會不會去”的可能性。

趙阿根昨晚也試圖以言語擠兌她,該是從她的反應猜出意圖,才會帶著秋家主仆逃亡。

(該死……該死!)

占有她時,他便已在謀劃行動了么?少年要了她忒多次,是當真意亂情迷,還是打算讓她下不了床,以阻追兵?舒意濃不由得一陣陣反胃。

她閉眼深呼吸幾口,轉過如霜俏臉,不帶情緒地發號施令。

“堂議照舊,請墨柳先生主持,以盡快找到秋家主仆為要。

讓衛城備好‘驚濤雪獅子’,半個時辰后要用;揀選十名精銳馬弓隊,裝備齊整,與我一同出發。

有人問起,直說我去追趙阿根不妨。你到我房里收拾行裝,輕騎用的就行。”

司劍微露擔心之色,她畢竟還年輕,無法做到喜怒不形于外,但也沒說什么,領命而去。這種時候,舒意濃往往便喜歡司劍多于司琴。

她扶著鏤空花扇下榻,每一動都疼如刀割。舒意濃咬牙越走越快,沒多久便恢復了平時的模樣,除了唇面稍白,外表幾乎瞧不出異狀。

女郎返回書齋,寫好密信卷入銀管,以豢養在院里的鷹隼攜出。

就在本城內警鐘大作后不久,山下四面響起異樣哨信,鬼號般的尖嘯聲此起彼落,原本應燦如火樹銀花的炮仗。

在夜空里留下一個個妖異的骷髏煙花,引來峰頂山下無數人驚惶張望。

天霄城能用的手段有限,七玄外道的花樣可多了。

舒意濃料不到自己會有上書血骷髏、請求方骸血手下的那幫妖魔鬼怪抓回趙阿根……不,是梅少崑的一天。

若血骷髏真放棄了混一七砦的計畫,梅少崑對她便無利用價值,極可能與梅韶月父子落得同樣的下場。

更何況她在鷹書中特別提了一筆,說紅丸被趙阿根設計奪取、自請處分云云,不怕血骷髏會輕易縱放。

在浮鼎山莊時,方骸血是將她對少年的回護看在眼里,新仇摻舊恨,少年此際的處境,絕對要比當日與梅玉璁同行時更艱險百倍。

別怪姐姐,是你逼我的。

時間不容女郎傷春悲秋,她換好行裝,攜了“冰澈寶輪”,在通過懸橋、吊籃等關隘時木然想著:

他是怎生帶著兩名女子——其中還有個心若稚兒的累贅——逃下山去的呢?

雖百思不解,但不知為何,舒意濃就是相信他能辦到。

聽他解釋其中所用手法時,她一定覺得很有趣很憧憬,甚或帶著些許幸福感,忍不住露出微笑罷?明明什么也聽不懂。

舒意濃,你真是笨死了。你和你娘一般蠢,難怪她看你不起。

衛城中難得一片忙亂,指揮搜索行動的樂鳴鋒沒等公子爺來,早已領隊離城搜索。

夜騎的難度極高,就算馬弓隊久經訓練,也非人人都吃得消,馬術拔尖的樂爺可不能枯坐于帥帳中,須得人盡其才,當用則用。

鬼面煙花驚動遠近民家,不停有人來到衛城詢問,提到較遠的兩個村子里都開始召集民勇了。

畢竟七玄滅門的消息傳遍漁陽,沒準真敢來玄圃山的地界撒野,衛城中人只得一一安撫。

“驚濤雪獅子”是舒意濃的愛馬,生得奇偉雄壯,較尋常健馬還高半個頭,渾身雪白。

其上有形似浪花、又像石獅螺髻的淺褐鹿毛,夸稱日行百里,極是神駿,與高?的舒意濃十分合襯。

“銀劍獅駒,男裝絕色”八字考語,最常被拿來指稱這位天霄城的少城主。

舒意濃寶愛雪獅子,只在熟悉的自家地盤里馳騁,出外征戰舍不得帶上,以免地形陌生,傷了腿腳。用于夜騎,這是破天荒頭一遭。

她忍痛上鞍,像懲罰自己似的,忽見城外不遠處的緩丘之上,一抹熟悉身影回頭相望,竟是趙阿根。

“等等……別跑!給我站住!”

回過神時,舒意濃已于月下縱馬狂奔,點齊的十名護衛有的不及上馬,又或追出片刻,就被神駿的驚濤雪獅子遠遠甩開;

奔出數里,只剩女郎一騎絕塵,苦苦追趕施展輕功、幾度沒于地平線彼端的身影。

舒意濃的思緒還轉不過來。趙阿根為何像等她似的,出現在衛城外,又是用了什么法子,跑得比驚濤雪獅子快……

一切無不荒謬透頂,舒意濃卻無法停下,遑論掉頭。

在這兒截住趙阿根,他就不會被假七玄盟殺掉了——意識到這個念頭時,女郎幾乎仰天狂笑起來,狠狠掐了把腿心里那重又滲血的破瓜傷處。

◇◇◇

南冥惡佛在樹林里奔行著,跨步甩手的姿態十分怪異,彷佛頂著迎神賽會時,那種特制的巨型竹籠傀儡,但世上恐無如此神速的傀儡籠偶。

事實上,他這身行頭的確與籠偶相去不遠:置于肩上的金色脖頸和面孔,只是一頂帽子也似的假首,掛在胸口的髑髏項鏈。

其實是為了遮掩外視用的覘孔;雙腳踩的高蹺,以及握于雙掌的假手,除營造魁梧的假象。

更是將真身藏于甲中的障眼法,哪怕是被開碑手一類的重手法擊中,也傷不了他。

而藏在其中的南冥惡佛本人,乃外門橫練的高手,肉身練如甲胄一般,更有一身怪力,才能頂著這身行頭平履如夷,視之直若無物。

方骸血那頭白眼狼縱使囂狂,倒也不敢太輕視他,攻打浮鼎山莊時特別派惡佛為先鋒,在誅殺西宮川人一事上建立功勞。

今晚若能將小子梅少崑擒住,則又是大功一件——

金身紅袍僧停下腳步。

前方的空地里,插滿長短粗細不一的樹枝,列成半環屏風狀,居間一名膚色如鐵、袒露出嶙峋胸膛的老者,白須白發白麻衣。

蘆花草履逍遙巾,垂落的額發看似滄桑,桀驁不馴的斜睨神態,卻比方骸血那小子更乖張,就差額間未刺上“老流氓”三字。

金身怪僧雖有“開口殺人”的人設,畢竟正趕時間,荒野間又無旁人,沒好氣地重重一哼:

“來者何人,敢阻南冥惡——”誰知老人一口濃痰唾上金面,快到他來不及閃避。

能飛兩丈余的痰怕不是生了翅膀,惡佛暗自凜起,潛運護身硬功,沉聲喝道:

“我南冥——”啪的一聲,一物重重摔上惡佛的胸膛——其實是覘孔附近——上,勁力之沉,幾將他掀翻在地!

南冥惡佛伸出假手一抹,涂得滿掌黑褐,夾雜著嚼爛的草屑,居然是坨牛屎。

“我南——呃啊!”

這回他開口便往旁橫跳,誰知第二坨牛屎不偏不倚扔進覘孔,雖說牛糞并無惡臭。

但來人的手勁卻沉得不可思議,惡佛及時閉上眼,仍似被無數細碎彈子打中眼皮,痛得滿地打滾。

驀地一腳踩凹甲籠,陷落的厚甲鐵鉗般夾住他腦袋,踏于其上的蘆花履持續往下,彷佛踩的是紙燈籠,桀驁不馴的嘶啞嗓音鉆進耳朵,老人哼笑:

“別提那個萬兒,你丫的不配!至于老夫的名字,你覺得你配不配聽?”

鬼王陰宿冥并未往山嶺間搜尋梅少崑,而是往人多處去。玄圃山外圍最繁華的,河港黃風渡眼看已在眼前,燈火還算熱鬧。

但這鎮外道路邊上的分茶鋪子,分明懸著喜氣的大紅燈籠,里外卻無行人或伙計,只一名戴花臉紙面、身穿綠袍,判官模樣的怪人橫劍桌頂,似在等人。

高冠白面的九幽十類之主也算老江湖了,明白“攔路無善類”的道理,一剔尖細彎長的尾指指甲,正欲掉頭,綠袍怪人卻突然開了口。

“你識不識得這把劍?”

嗓音很難說是尖亢或低沉,不男不女,十分怪異。

“不識。”

鬼王翹指拱手。

“告辭。”

“且慢。”

綠袍人道:

“你該認識。因為九幽十類玄冥之主,決計不能不認識降魔青鋼劍。你想活著認識它,還是死了再認識?”

玄帝神君寒掌擊出,《雪花神掌》的寒陰真氣以雙掌為中心,瞬間封住他身前約七尺寬的雙疊同心圓,滿擬能迫退來人;

劍芒一閃,劇痛鉆心,左掌掌心竟被一柄蜂尾針似的銳劍洞穿,牢牢釘在樹干上。

雪花神掌的寒勁連劍帶樹一并凍住,包括被釘住的手掌至肘,無不覆了層晶瑩白霜,但畢竟動彈不得。

料不到敵人會犧牲佩劍,換他一條左臂,張沖自知今日吃了大虧,恨道:

“你是何人,敢與七玄盟主座下的玄帝神君為敵?”

“妾身有一事不明,特來請教道長,請道長為妾身指點迷津。”

樹影之中,曼步行出一名黑袍麗人,容顏清麗溫雅,氣質談吐無不出眾,身段卻是玲瓏浮凸,瞧得道人兩眼發直。

婦人髻裹垂背烏紗,橫簪荊釵,頗有幾份在家持戒的女冠模樣,若非衣作烏玄,活脫脫便是自圖畫中走出來的觀世音菩薩。

黑袍道人與她交手數合,感其身法快絕,出劍毒辣如驚雷飛電,眨眼之間即險象環生,不及看清身形容貌,只知是名女子。

恐身著夜行勁裝一類,豈料是這般溫婉動人、言笑晏晏的尤物,不由得色授魂消。

“你……夫人要問什么?”

明知對方絕非善類,但劇痛的掌心畢竟不能盡掩色心,黑袍道人咬著牙哼笑,一時間忘了應該要盡速脫身。

婦人笑道:

“是這樣。道長若是五帝窟的玄帝神君,那妾身又是何人?我當了黑島二十幾年的家,今日始知我非我,望道長有以教我。”

◇◇◇

趙阿根最終是甩開了驚濤雪獅子,但忒快的腳程只能是直線沖刺,斷不能迂回彎繞,舒意濃抱著一線希望徑往前去,停駕于緩丘間的一處林子之前。

這里到底是哪里,她已然認不出,但以雪獅子的腳程推估,不到兩刻的放蹄奔馳。

應還在玄圃山的范圍內,少城主畢竟沒踏遍領內各處,夜里地景難辨,不識也屬正常。

林中炬焰閃動,卻悄然無聲,遠觀不易判斷有多少人。

理性告訴舒意濃:趙阿根是故意引她來此,應提防有詐,仗有驚濤雪獅子傍身,速速離去才是上策,不宜孤身犯險。

但他還能怎么傷害我呢?女郎凄苦一笑,賭氣似的將雪獅子留在林外,提著銀劍走入林中。

不系韁是唯恐敵人欲抓捕愛駒,讓它還有逃跑的機會,驚濤雪獅子通靈知性,舒意濃撮唇為哨,便能召喚它來,放任自行總比綁死了好。

林間有片空地,周圍遍插長柄火炬,居間拉起了遮風的帷幕,置著一張髹金雕飾的虎皮交椅,交椅前鋪著長長的猩紅絨氈。

一路延伸到林道上,舒意濃其實是踩著紅氈走進空地的,氈下的泥土地面十分平坦,踩不到半點碎石異物,顯經悉心布置。

王侯圍獵的小憩之地,約莫便是這等排場。

趙阿根單手負后,靜立在紅氈鋪道的盡頭,低頭撫摩著虎皮交椅的扶手,嘴巴歙動著。

舒意濃不通唇語,也聽不見他的聲音,但不知為何。

她就是知道他正叨念著“這也太夸張了”、“哪來忒鋪張的物事”之類,有點小氣巴拉,卻充滿生活感的抱怨。

她咬著唇,不讓淚水涌進眼眶。母親死時她沒哭,第一次殺人、從戰場生還也沒哭,舒意濃希望自己的眼淚在很久以前便已流干,但似乎并不是這樣。

她總是為了莫名其妙的小事哭泣。她對自己愛哭這件事感到失望,甚至有些惱怒。

“你是怎么離開玄圃山的?”

她決定以厘清謎團當作開場白,避免去想鼻腔深處,那陣陣襲來的酸楚是怎么回事。

趙阿根微笑回頭,聳了聳肩。

“我試過攀爬三關天險工事,結果挺慘,差點引發心疾。”

“后來靈機一動;若是將重點放在‘無聲無息出入’上,其實有個更簡單的法子,就是攀附在吊具外頭,只要避開乘坐和機關操作者的耳目即可。

當然這有點危險。

“所以……其實算是你帶我下山的。你下到衛城的路上,我一直都在附近——或者是在下面,或者掛在旁邊……之類。”

舒意濃瞠目結舌。

“那秋家主仆……”

“自是帶不了的。哪有忒容易?姐姐家可是‘人間不可越’哩!”

這么說來,秋霜潔和繡娘還在山上——舒意濃突然間有點想笑,她自己也不確定是因為釋然,還是這一切太過荒謬偏偏又很合理。

或因這個手法充滿趙阿根的風格:剛聽完會很生氣,想一想又覺得挺佩服,最終只覺得好笑而已。

“你保證不為難她們,我就告訴你她倆在哪兒。”少年正色道。

她恨得牙癢癢的。

“你……莫非是為了那白癡秋霜潔?”

這很合理。即使是傻的,她畢竟有副超齡的誘人皮囊。若趙阿根喜歡妖嬈少婦,沒準看上的是繡娘。

“我是為了你。”

他倒半點不害臊,也不像在說騷話,一本正經道:

“我說過我覺得你沒這么壞,骨子里還是個好人。作惡是有代價的,我不想你干下不能回頭的壞事。”

“可我非要藏寶不可。”

“這個我們可以再談。”

他笑得令人無比火大。舒意濃想過,以少年對機關術的了解,他有沒有可能知道浮鼎山莊的寶物藏在何處?如今看來,他還真是知道。

舒意濃幾乎忍不住要問昨夜之事,但此間不只她二人。

十余名身穿夜行衣、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女,自兩側魚貫而出,分列道旁,步履輕盈,次序井然。

嚴整不遜她麾下的馬弓隊和刀斧值,內家修為卻遠在其上,整體的素質令人咋舌。

為首的馬尾少女面容姣好,一看便知是精明干練,豐盈的屁股結實又肉呼呼十分彈手,身段容貌居諸女之冠。

舒意濃瞧她像是要率眾行禮,豈料冷不防逼近趙阿根,滿臉的嫌棄挑剔;雖壓低了聲音,旁人多半還是能聽見。

“她為什么用那種泫然欲泣的表情看你?”

清脆的嗓音充滿朝氣,感覺是個率直的姑娘。舒意濃慢了小半拍,才省起那個“她”指的是自己,羞赧之余,又不禁有些狐疑。

哪有下屬能管主上這種事?兩人關系肯定非比尋常。

趙阿根尷尬不已,低聲討饒:

“咱們晚點……晚點再說罷。”

少女一扭頭,飛起的高馬尾差點甩他一臉,退回原位后,才領著眾姝盈盈下拜。

“帝窟宗主座下潛行都,參見盟主。”

整齊劃一精神抖擻,乳燕清音回蕩于林間,煞是動聽。

一把嘶啞嗓音道:

“白島薛百螣,參見盟主。”

語聲方落,精瘦的白衣老者大步而來,鐵臂一揚,擲入一條金紅相間的魁梧人影,胸膛凹陷,生死不知,竟是方骸血手下的假惡佛。

林子的另一側,飛來一顆眥目吐舌的慘白首級,頭戴高冠,長須無眉,赫然是那幫冒牌七玄里的假鬼王。

一把脆甜女聲歡叫道:

“小和……”

白衣老人薛百螣干咳兩聲,面色不善,那人才不情不愿改口:

“集惡道九幽十類玄冥之主,‘鬼王’陰宿冥,參見盟主!”

扶劍飄落單膝跪地,雖著鸚鵡綠的判官袍服,卻是名紅發雪膚、如花似玉的出挑美人,似混有若干異邦血統,無論口音或外貌都不似東洲之人。

舒意濃瞧得舌撟不下,萬般駭異:

“這年紀輕輕的女子,竟也自稱陰宿冥!”

又一人踏著紅氈林道,手提燈籠,款擺而來,風姿綽約,卻是名黑袍美婦,見潛行都眾人盈盈下拜,象牙乳色的膩潤玉手一揮,曼聲應道:

“盟主座前,不行家禮。”

沖趙阿根福了半幅,垂首斂眸:

“五帝窟漱玉節,參見盟主。妾身不慎走脫賊人,僅留下他一只手掌,請盟主降罪。”

取出一條齊肘冰掌來。

趙阿根隔空托起,淡然道:

“這廝的《雪花神掌》頗有異處,宗主斷他一臂,功大于過,毋須上心。”

朗道:

“都起來罷。辛苦盟中諸位前輩,有勞潛行都的姐姐們接應傳訊,我等才得于此間會師。”

眾人轟然道:

“謝盟主!”齊齊起身。

舒意濃似隱約明白了什么,只是仍不肯信,眺著坐上虎皮交椅、為眾人所簇擁的黝黑少年,彷佛陌生人般,喃喃道:

“你真不是……真不是梅少崑?”

趙阿根搖頭。

“我早說了我不是梅少崑,與梅掌門只是萍水相逢,仗義出手,他的遺體如何處置,我不能作主。”

“‘趙阿根’不過是化名,真名那會兒不便奉告,并非有意欺瞞。”

舒意濃兀自掙扎:

“趙阿根……不是梅少崑的諧音么?”

“我沒發現這也算諧音。”

少年抓抓腦袋。

“就是把名字倒過來,在中間加個‘阿’字,我家鄉很多這樣的名兒。”

舒意濃試著在心里重組了一遍,幾欲昏厥,顫道:

“那、那你是——”

“我乃無爭坪混元宮,七玄同盟之主,名叫耿照。”

少年沖她疊掌抬臂,伏首與齊,行了個端整的時揖,代表雙方地位平齊,足以分庭抗之。

“從阜陽郡到玄圃山,一路多承少城主照拂,在下這廂有禮。”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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