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天藏山有一種別樣的美。天高地闊,山野僻靜,飛鳥翱翔;叢林茂密,小徑通幽,夏蟲低鳴。
盡管這座山距離大都市并不遙遠,但平日里人跡罕至。遠離塵囂,遠離俗人這種生物,便等于遠離了煩惱與欲望。
天藏山虎走觀內,一個年輕男子,赤裸上身,單腿深蹲于庭院中的梅花樁上,他閉目凝神,手中扣著印訣,神思入定,腦中沒有任何雜念。
過了許久,他突然睜開雙眼,雙目精光大盛。他站直身子,開始在一個個梅花樁上奔跑跳躍,甚至翻轉,靈活敏捷如在平地。
盡情疾跑一陣,他一個鷂子翻身,從高高的梅花樁上跳下,身形在空中旋轉極是瀟灑,但落地時身形收住,不動不搖穩穩站住。
男子呼吸平穩,赤裸身軀微微見汗,健碩的身軀,以虎走觀古法操練出的肌肉線條分明。
他的皮膚略顯古銅色,并非都市那些作秀的男模特刻意美黑而成,而是年復一年,日光照耀,身體吸收天地精氣,自然練出的膚色。
男子五官輪廓甚為大開大合,劍眉朗目,挺鼻如峰,不該用帥哥這種俗世夸贊,而應用史書記載的描述:容貌甚偉。
在如今世道的鮮肉審美下,他的長相再匹配這一身筋骨,若有經濟公司包裝一下,應該能迷死一群花癡少女,帶來一場審美革命。
可惜常規世界并不知道,有這么一個奇男子的存在,他連身份證都沒有。
石宋只存在于虎走觀內。21年前的相似清晨,一個嬰兒的襁褓被放在虎走觀門前,嬰兒不哭不鬧,只是靜靜等待被發現。
當時的虎走觀掌門道長房正清收養了這個男孩,因他身上帶著一塊石頭打磨的掛件,故而給他取名叫做石宋。
虎走觀人丁稀少,原本就沒幾名弟子,因時代變遷,大部分學道的人早已下山,另謀出路,投入滾滾紅塵之中。
選擇煩惱,選擇欲望,這也怪不得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因而有了自己的命數。
到如今虎走觀里只剩下四個人:掌門道長、孤女小棠、一名曾跟隨房正清的聾啞奴仆阿歡,以及石宋。
聾啞奴仆不算修道,因此虎走觀只剩下三名傳人,小棠年紀尚小,嚴格說來虎走觀只靠掌門,和掌門師弟兩人維持。
也可以說虎走觀這一代掌門,幾乎就是個光桿司令了。
石宋鍛煉完晨課,擦干身體,穿上虎走觀專屬粗布道袍。此時時間尚早,只有阿歡起床,打了天藏山的泉水回來。這是他們幾天的日常用水。
石宋進入廚房開始準備早飯,師父過世后這么多年,都是他負責飲食。
半個小時后,早飯差不多了,小棠也起床了,跑到廚房問道:
“石哥哥,今兒吃什么呀?”
“你愛吃的三鮮面,還有荷包蛋。”
“石哥哥真好,明兒我也要吃三鮮面!”
“不可以,三鮮面每周只能吃一次。去看看掌門師姐醒了沒有?”
小棠跑出去,過了一會又跑回來說道:
“大懶蟲還在睡吶。”
石宋卻嚴肅說道:
“師姐最是辛苦,讓她多睡會兒。我們先吃。”
三人吃了石宋做的三鮮面。用完早飯,聾啞奴仆阿歡收拾飯桌,洗刷鍋碗。
石宋則帶著小棠出虎走觀,巡視天藏山各處。
這是虎走觀初代掌門傳下來的規矩,修道之人要與大自然接觸,不可閉門造車,貪圖在修行上尋找捷徑,容易迷失本心。
2小時后,兩人巡山完畢回到觀內。石宋教小棠讀書寫字和算術。小棠年紀尚小,無父無母。他們在城中沒有住所,暫時無法送她去上小學。
石宋和掌門商議,等小棠再大一些,可以自己拿主意,并能去學校寄宿時,再做決斷。
按小棠現在的決心,她要一輩子都留在虎走觀,留在哥哥姐姐身邊,并且還要擔任下任虎走觀掌門,即第7代掌門。
大約10點,小棠和掌門師姐睡覺的臥房門開了。
虎走觀當代掌門,從里面走了出來。
石宋走出去,“師姐,你醒了。想吃什么,我給你做。”
“你們早上吃的什么,我就吃什么。”
“好,那三鮮面一碗,荷包蛋兩個。馬上就來。”
掌門師姐微微笑了。
她進到房間,到小棠學習的桌椅前,看她正在寫算術題,發問,“覺得難嗎?”
“有點兒。12乘以7等于……唔”
師姐輕聲說道:
“68。”
小棠便寫了個68上去。掌門師姐輕輕點了下她腦袋,“小傻瓜,不對的,自己再想想。以后可不能別人說什么就信什么了。”
小棠嘟起嘴,用橡皮把68擦掉,又開始冥思苦想。
師姐不再打擾她,走到用餐的小房間,坐下,靜靜思考著什么。
沒多久石宋就端著面進來,“師姐,趁熱吃,給你加過辣子了。”
師姐便把頭發撥到耳后,拿起筷子吃面。
“咸淡還成吧?”
“嗯。”師姐只是輕輕應了一聲,又補充了一句,“很好吃。”
石宋欣慰地笑了,搓搓手上的油膩。此刻他感到幸福而美好,如果他們不是虎走觀的弟子,沒有師父的重托,沒有肩負的責任,那該多好。
“你盯著我看干嗎?”師姐只是低頭吃面,并沒有抬頭,卻突然問了一句。
石宋嘿嘿一笑,“師姐慢慢吃。”他轉身就要走開。
“石頭,我一會有話問你。在正堂等我。”
“好。”
十分鐘后,虎走觀的正堂內,掌門師姐來到歷代掌門牌位前。
石宋已經等在一側。他知道師姐今天要說什么,只是神情淡然地望著師姐。
掌門師姐深深作揖行禮,“6代掌門房晴初拜祭歷代掌門。”
禮畢,房晴初向著眾牌位朗聲說道:
“十數日之前,后山表層封印有變。淫欲老妖已脫身而去。旋踵之間,這一代的戰斗已然開啟。”
“房晴初在此向諸位前代掌門起誓,必定會將老妖重新收服。定不負虎走觀鎮脈之責。”
房晴初向前一步,右手拿起供桌上插立的金色權杖。
同時舉起左手,左手拇指赫然帶著一枚珊瑚色的扳指,這是虎走觀的兩大信物:金虎杖與霞染扳指。
房晴初回頭喝問石宋,“師弟,妖魔狡詐,前路坎坷,你準備好了么?”
石宋無比堅定的神情,大聲回答:
“石宋誓死捍衛虎走職責,永遠追隨師姐身后。”
兩人目光交匯,石宋體內日夜精修的虎走脈真氣爆發而出,以作宣誓。房晴初也同時放出自身真氣作為回應。
剎那間,正堂內風起氣涌,四周火焰晃動,險些同時熄滅。
虎走觀人才凋敝,但即便只剩兩人,他們也會與邪祟一戰到底,維護世間清朗正氣。
石宋望著最崇敬的師姐,藍底白邊的素衣道袍裙角飄飄,三千青絲也因真氣射放而倒懸。
她只有23歲,在外面不過一個剛大學畢業,涉世未深的女孩,卻要在天藏山虎走觀獨自承受如此重的負擔。
在七年前師父病死,師姐繼承了掌門之位后,就變得寡言少語,氣質冰冷,完全扮演起一派之首、一家之長的形象。
石宋甚至覺得師姐比當年師父更威嚴,更有宗師派頭。
天藏山自古被稱為天地之鑰,是世間一處超級靈脈所在。這里靈氣足,妖氣也足,多有魔物借靈轉妖滋生蔓延。
又因靈韻充足,天藏山周圍地區地靈人杰,代代都會出現不少俊杰人物。而人這種生物勢必帶來紛爭和欲望。
于是就出現淫欲老妖這樣的欲望意識綜合體,它蠱惑人,侵蝕人,誘惑人墮落。墮落的人越多,它的力量便越強,以此惡性循環。
這才誕生出類似虎走觀這樣的道宗,代代弟子職責就是封印、鎮壓、監視、守護,目的是消耗乃至徹底消滅淫欲老祖。
石宋看著師姐,他始終都在天藏山上,除了師姐和小棠,沒見過別的女人。
因此也沒有什么男女之別的概念,但他總隱隱約約覺得自己很喜歡看師姐,覺得看著她就心里很舒服。
他對自己有這種舒服的感覺有些羞恥和自責,仿佛唐突了師姐。
石宋不知道師姐在俗世中是個絕頂大美人,氣質超塵脫俗,不是凡間之物。石宋沒有美丑的概念,他只分辨正義還是邪惡。
石宋突然有些欲言又止,有件事他一直很在意,但一直強忍著不問,怕給師姐帶去壓力和煩惱。
房晴初仿佛能看穿他的心一樣,點頭說道:
“沒事的,你別在意。”
她念動印法,真氣驅動,一股清心凈欲的力量遍布在正堂內。
石宋感受到師姐“大寧靜”的力量,頓時心中覺得安穩平和,同時又干勁滿滿,充滿斗志和信仰。
這就是虎走觀掌門的心法能力,可以用來對抗無邊無盡的淫欲。
石宋堅信,他們一定能贏。
師姐弟二人在祖宗牌位前起誓完畢,略商議一下接下來的行動,因為還無法確定淫欲老妖的所在位置和動向,只能先被動等待。
幾乎虎走觀每一代都要與淫欲老妖纏斗,等待也是其中必然的一環。
大事聊完,房晴初忽然問道:
“你覺得小棠怎么樣?”
“她年紀還小。”石宋答道。
“她沒什么資質,等她大一些,還是送她返還俗世吧。虎走的下一代,還需再找找。”
對此石宋有不同看法,但師姐的話,他不能違逆。“等她再大一些,問問她自己的看法。想著若是她一個人肩負下一代的職責,未免太過。”
“若是能再找幾個伴兒,或許會好。就像我一直陪著師姐一樣。”
“等這件事結了再說,走了。”房晴初手一揚,把正堂三面墻的油燈都滅了,只留下供桌上的那一盞燈。
兩人走出正堂。聽見小棠正在屋里哭,“嗚嗚,乘法太難了,我做不出來。為什么要學乘法,嗚……我想學心法和武術。”
房晴初說道:
“去看看她吧。”
石宋苦笑,“難為這孩子了,沒同學,也沒個正經老師教她。”
兩人合力教導了一番小棠,均感有些力不從心,人的天賦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有人一聽就懂上手就精,有人教一百遍還是懵懵懂懂,不知所措。
石宋耐心很好,“沒關系的。慢慢來,其實并不難。今天不會,明天或許就突然開竅了。”
“不要壓力太大,覺得自己就是學不會,越學負擔越重。輕松一點。”
房晴初說道:
“我要下山了。你教她吧。”
“師姐,吃了午飯再走不遲。我這就給你去做。”
“不用了,剛吃了面,現在哪吃得下。”
“那好。師姐慢走。”
房晴初走出房門,突然又回頭說道:
“我晚上想吃嫩竹筍。”
“好,廚房有備著,我會做的。”
房晴初回到自己房間,脫掉道袍,換了一身城里女人的裝扮:一件衛衣和一條牛仔褲。
她把充了電的手機放進口袋里。這是虎走觀里少有的現代科技產物。
她走到虎走觀正門,見聾啞仆人阿歡正在擦拭大門。
“歡叔,我走了。”
盡管阿歡聽不見,但房晴初都會和他打招呼。阿歡站直身體向掌門點頭示意。
房晴初順著山石階梯,一路下山。
她順著大路走了十分鐘,才在路邊找到一輛共享單車。房晴初用手機解鎖,騎上車往C城的方向去。
她在C城一家射箭館里擔任教練,賺些錢。
天藏山虎走觀再怎么世外桃源,人還是得吃飯,買油燈和蠟燭都要錢,還要為小棠積攢未來的學費和生活費。
況且與淫欲老祖斗法,就得了解人情世故,光靠虎走心法和武術是不夠的。這是歷代掌門傳下的教誨。
淫欲老妖詭計多端,深諳人性的弱點,歷代虎走觀掌門與其斗智斗勇,彼此螺旋狀進階,是個長期博弈的過程。
房晴初騎著自行車,忽然口袋里的手機震動了幾下,是來了消息。她心中一凜,但迅速平靜下來,任何磨難都不會難倒她。
為了虎走觀,為了小棠,為了師弟,為了正義,一定要贏!
在郊外騎行一段,突然路邊沖出一個人。房晴初忙剎車,但那個人就是直直沖著車撞過來。
房晴初手臂一抬,腰間一發力,生生把車身一橫。那個人還是碰到了車后輪。
“哎呦,你撞到我了。好痛。”
男人作勢就在地上一躺,原來是個碰瓷的。
房晴初知道他根本沒受傷,懶得搭理他。轉過車頭就要騎走。
路邊另一人卻過來拉住她車后座,“哎,撞了人就想跑?醫藥費拿出來。”
房晴初回頭瞪著他,那男人看到她的臉,突然誒了一聲,說道:
“好貨!”
那躺地上的同伙也打量起房晴初,眼前這個女人雖不施粉黛,衣裝普通,不露也不騷。
她身上卻有一種別樣的美,是如今網紅當道時代見不到的出塵之美。
還沒進城,荒郊野外,半天也沒輛車經過。兩個混混不約而同改變了犯罪目的,本想訛一筆醫藥費,現在犯罪升級,想劫個色了。
“小妞,陪哥們玩玩,今天的事就算了。”那碰瓷的男人站起來,一臉淫笑。
他伸手摸向房晴初的手臂。
房晴初左手握住他手腕,輕輕一扳,男人就慘叫一聲,蹲下身子,整條手臂不得不順著她扳動的方向擰著。
她身后的男人是不信一個女人,能打贏兩個爺們的,“嘿,還學過網上防身術?”
他抽出腰間掛著的戰術甩棍,迫近兩步,照著房晴初后肩砸去。他還是知道點分寸的,不會打人后腦。
他也不想沾上人命,只想著就算是健壯的男人突然吃一悶棍,也得暈半小時。把這妞打暈了,拖到路邊小樹林,剛好辦事。
甩棍打在房晴初肩膀,像是打中了,又像沒打中,手上的感覺不對,像是打在一股快速竄動的水流上。
房晴初微微側頭回望,左手先一用力,被抓手腕的男人叫的更慘,他的腕關節脫臼了。
房晴初丟開他手,右腿掠過自行車,一記后旋踢,踢在甩棍男的小腹上側。
那男人悶哼一聲,甩棍落地,直直飛出三米外,直接昏死過去。
這一腳房晴初只用了三成力,否則全力一腳踢在胸口,男人就當場交代了。
碰瓷男又痛又怕,蹲著求饒道,“姑奶奶,您這身手,是女特警吧。咱們是開玩笑的。別當真啊。”
“兜里錢都摸出來!”
“啥?”碰瓷男聽不懂。
“身上錢都給我。”
碰瓷男咣咣咣三個問號,怎么女特警還反向搶錢?
“聽不懂?還想吃打是不?”
“姐,現在都是移動支付,咱身上也沒錢啊。”
“不可能!你們這樣打劫,不會用手機轉錢。”房晴初雖然不太懂現代科技,腦子還是很清楚的。
……碰瓷男見瞞不過她,只得把兜里的一百多元錢全摸出來。
“還有他的。”
碰瓷男去把昏迷的同伴兜里錢也摸出來,“得了,一共三百,全給您了。算咱哥倆今天倒霉好吧。”
房晴初接過錢,放進自己口袋。正缺錢改善小棠和師弟的伙食呢。
女掌門扶起自行車,坐上去,哼著小曲騎遠了。安靜的公路上留下一懵逼,一昏迷的兩混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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